——李欣频
让我们想像这样的一个城市:所有的建筑都在移动,地表有些地方像是回转舞台,有些则像是轨道,我们要去邮局办事,我们得先在内建雷达的笔记本电脑上,找到邮局目前的所在位置以及移动方向,像是在预测台风路径,算好自己与邮局的互动速度,如此才能在下一个路口,拦截到邮局的大门,顺利寄出一封包裹。
邮差也必须在电脑中,找到他欲投递的收件人目前最新行踪,他必须要有福尔摩斯侦探式的敏锐度,他必须事先阅读很多关于这位收件人的数据,包括她常去的餐厅、她常光顾的店、她的自设网站、她公开出版的日记、她的行程,以及随时改变计划路径的情绪,包括她即将发生的恋情,邮差必须守时,因为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悲剧不能再发生,通报必须实时。
如果邮差读不透收件人的心思、不能感同身受地进入她的灵魂,用她的眼光走着她的生活路径,他就无法顺利地将包裹交到她手上。
所以我们得常常一边躲避迎面而来的警察局、法院、监狱,一边往跑得很快的书店迫近。书店跑得很快的原因,是因为里面有几个很心急的创作者,带着想像力,以梦的速度往前冲,而且飞得老远,常超出地球轨道,横冲直撞;如果不想跟着团团转,就算平日在路上买菜,也很有可能撞到一本书,是从书店的离心力飞出来的一本关于飞行的小说。这就是生活在这高速知识城市中的离心效应,无论你人在那里,很难不与别人的思想擦撞,然后等伤口愈合,就能长出新的表皮组织,别人的细胞已经与自己溶体新生,我们越来越能知道别人的心思,别人也懂得我们的伤,然后我们的和平才开始。
一个行动不便的老人,则选择坐在家里客厅的窗边,一动也不动地,因为人间事物在他眼前飞快地流动消逝:一栋新大楼在他眼前盖好,然后又高速移出他的视线再也不回来;一个长得像他初恋爱人的小女孩在他眼前变老,相对地,他的不动似乎可以中止时间向他催老,然后他低头缓慢地翻着他已经读了好几年的。
年轻人则在移动快速的办公室中,努力地抓取跑得更快的流行信息,他想以更有效率的行动,增加自己手上剩余可以用的时间,他以为挤身进世界高速的中心,时间就走得比较慢,但他错过了一朵花经过的四季,错过了一场午后雷阵雨,错过了一对恋人的激动亲吻,他错过了生命的历程,他瞬间老化。
所以一台时间倒走的笔记本电脑,变得很受欢迎。根据这台电脑,人一出生,就是老年,然后变中年,然后青年、童年、婴儿期,所以我们是从生死书开始读,然后读回忆录,读历史,然后读励志书、理财书,到教科书,到童话故事,越小的孩子越有智慧,越有想像力,越有体力,越有勇气,就像我们得向西藏的转世神童顶礼一般。
这个城市因为还在移动,时间还在流,所以我们无法停止阅读。
——李欣频
我似乎正在失去自己。
30多年来,我从完全不知道如何与自己对话,到开始用画画与自己沟通,最后决定以最方便的文字书写去认识世界……我花了非常多的时间去了解并重新诠释每个字、每个词所传述的物件、事情及感觉。在与别人之间一次次沟通上的误差与挫败,让我不再相信既有的字汇,因为那已是别人以讹传讹后的结果,而且开始严重失真,以致于非常容易地误用、失焦。于是我开始慢慢地建立一套自己的语汇及叙事系统,让自己可以精确地传达自己的想法,并运用自己迷恋的词汇,书写在每一份文件上──传真、上课笔记、日记、书信、电子邮件、广告文案、存证信函、抽奖数据、客户数据、观影后心得、期中报告……我无法运用既有的文字格式,因为那会让我中断成串式的思考。我用自己思考的节奏如实地书写自己的声音,而且不愿修改。
文字是我的镜子,我的世界是由字与图所建构,这也是我不擅与人用口语准确谈话的原因,我说的总不是我所想的,老口是心非,所以干脆用写的。但话说回来,我可以用文字与别人完美的沟通吗?似乎也不行,因我的文字只能代表那一秒钟浮游的想法,文字永远无法全述自己,包括潜意识的部份。所以连我自己在内,无人可以透过文字认识我的全部,但无庸置疑地,文字是我自己建构存在的最重要机制。
只是,当文字全数出版之后,我眼前的这面镜子开始复制出成千上万的影像,不知道是镜相还是幻觉,所有的人可以透过手中的镜子折射出部份的我,甚至开始有人复制了神似的语汇,与思考。文字当然有权被复制,思考也可以完全合法地被繁衍,犹如自己25岁的文字有着村上春树的影子,26岁的文案可以看到卡尔维诺小说的痕迹,但是当我发现自己熟悉的语言模式开始长出新的感官、新的神经,有了新的名字,开始以我不知道的方向在延伸时,我频繁地在房地产的文字、电影或艺术活动的文宣上,看到近似的文字用法,连说话的语气都很像……和自己曾经亲密的对白,被复制在自己不熟悉的媒介上,我已经弄不清那些到底是不是出自我的笔下,究竟是我失忆了,还是相似的人愈来愈多,我的知己、我的手足、我的双胞胎、我同母异父或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陆续现身,血亲族谱之大让我不再孤单一人;满街的维罗妮卡,让我寻觅30多年的自己找到存在的证据。惊悚的是,当看到有人写得更像自己时,就像在电影屏幕中看到自己不曾演出的映射,或是从陌生人手中收到自己的名片那样令我不安。究竟谁是我?谁写出我?谁比我还了解我?谁在主宰我而且预言我?谁在同步活出我?复制我并且狎玩我?异化我?改造我?在我不存在的时空虚设我?当别人写得更像我,而我开始写得不像自己的时候,我该归属于谁的风格?我要更换语汇吗?如果换了,那还会是我吗?哪一个才是真实的我?我难道是一个被虚设的身份,活在近似网络复制的生态中?当电脑关机,我就随电源消失?该怎么办?我正在失语。
对我而言,这么重要、是我用来独处的声音,已经因为大量的回声而倾听不到自己。有人说,一个人一生只能写一部小说,接下来的只是也只能不断地复制自己而已。
创作经由一连串的繁衍,固定的路径形成风格,经过再版,变成流行。然而风格一旦变成流行,独特性就会因大量的消费而消失,它们怎么可能共存?换个角度想,如果风格不能流行,那风格该由谁来确立?山本耀司说风格是一种格式、一面镜子、一种监狱,足以反映自己,模仿自己,耽溺自己。当风格建立,自恋体系也同时完成──然而,何时要挣脱牢狱?需要从自己的保护网中解脱吗?监狱之囚也是一室之主,自囚与自由租界区只是一念之差而已。
所以山本耀司很笃定的说,他不怕自己被抄袭,就像三宅一生,或许有人偷得了他的观念,却没有三宅那样精确的技术,得以完美地呈现三宅的风格,达到他的境界。就像文案,即使复制得了思维,用了相同的词汇,可是却无法有相同的叙事方法、相同的脑中影像与陈述逻辑,如同声音是可以被模仿的,但唇形不行。
为何自己变得如此戒慎恐惧?当时决定出版自己的广告文案作品,不就是想借着发表,让更多人能静下心来看这些苦思良久,却稍纵即逝的广告文案?我需要的是更专心的读者,而不是心不在焉的消费者,出版不就是为了让文案存活的时间得以不受广告昂贵档期的影响而恒久不灭?如果没有市场,就连书也不能存活,需要更多读者这件事情,变成广告字恋后的副作用,是当初始料未及的。
文案与文学,自出书以来争论已久。我的广告文案书,是我不想弄清楚的文案与文学新中间路线,其实没什么好去急着定义的。有着广告血统的彼得?梅尔,他的焦躁找到了文学的出路,我也不过是一个在广告与文学的夹缝中求生存的文字书写者:在文案中逐一建立自己的叙事观点,广告创作之余,在纸的背面同步书写另一种文类,比较黑色悲观、比较批判反省的那种,我没有向谁靠拢的意图。
关于以上的矛盾、不安与失眠失序,或许可以像电影导演安哲罗普洛斯《永远的一天》那样,一个诗人向路人、穷人、孩子买词汇。与其坐困在复制、失格及自我迷失之中,不如去旅行用旅费收买别人的生活语汇。新的字、新的收集形式,有可能新生新的语文系统,我建议文字创作者的精神疗养院应设在市场、渔港、工厂或机场旁边,面对源源不绝的俚语、粗话及直言不讳的生动,这些情绪性的字眼只需精确而完美地场面调度,原创已足。这是一种退化?抑或是进化的唯一方式呢?
我也不知道。
封底推荐语
李欣频是年轻一代华人广告圈中的佼佼者,她延续了传统文案的精髓,并进行创新,逐渐形成了自己独特的风格。
——陈刚(北京大学新闻传播学院副院长?博士生导师)
在我眼里,李欣频在文字的高速公路上,已经早已抛离了对手;所以,她似乎更愿意在一个狭窄的舞台上,去优雅地旋转出难度高超的舞步。但是,她跳得并不高深莫测,她只是从生活的平淡无奇里,给自己加上一双艺文的翅膀,便轻轻地从日常的平静里,跃上了一霎那的文字高潮。连同阅读她文字的人,一同坠入了美好的享受。
——黎文 (《城市画报》副主编 ?iMart 创意市集发起人之一)
精心创造的广告,比粗制滥造的文学高;有良知的广告人,比没良知的作家道德。一本好书就像强势货币,能让心灵富有,因为惜墨如金,所以字字珠玑。苏格拉底说,没有经过熬夜写出来的文章不值得一看;显然这本书必定是无数个失眠的夜晚结晶而成的。罗兰?巴特说:阅读上的爽和做爱一样,阅读李欣频的文案作品,让人非常容易上瘾,精神上爽快两次。
——叶旻振(前台湾奥美广告公司执行创意总监)
文学式的文案,诚品创意超完美的诠释者。
——曾乾瑜(诚品书店协理)
李欣频作品所鲜明呈现的新写作浪潮正是这样:年轻世代的创作者,正带着未经“文学”规范、或不曾被“文学”规范到的态度与作品,绕过文学本质,向溃不成军的文字书写传统传达了“支持”或“篡夺”的讯息……
——罗智成(诗人)
从广告文案到长篇写作, 李欣频实现了跨越性的创意延续。在她笔下,文字可以涵盖世间的任何事物与道理,而其中,广告文案只是一个起点,并不是所有。
——莫康孙(麦肯光明广告有限公司SGM ORKS总经理)
书腰上的推荐人
知名传媒人梁冬、前台湾奥美广告公司执行创意总监叶旻振、香港知名创意人欧阳应霁、台湾知名文化评论人南方朔、北京大学新闻传播学院副院长陈刚、奥美中国区董事长庄淑芬、《城市画报》副主编黎文、麦肯光明广告有限公司SGM ORKS总经理莫康孙、 台湾著名诗人罗智成、龙之媒广告书店董事长徐智明……
两岸三地文化圈、时尚界精英首次齐声推荐,人手一本的广告圣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