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当了一个晚上的灰姑娘——
她早就有此觉悟了。从偶然的邂逅到盛大的舞会,只要能当上童话故事裹的女主角,纵使时间短暂,她也已经感到心满意足了。
然而,在舞会过后数日,王子与灰姑娘又再度重逢了。只不过这次的机缘巧合,凭藉的信物并非那只玻璃鞋,而是一把骨折的红色雨伞。
那是一个下雨的夜晚,雪子在下班回家的途中,顺道到便利超商买晚餐,走着走着在不知不觉间经过上次雅史送她回来的地方,便看到雅史撑着一把红色约雨伞站在那里。雪子几乎不敢相信眼前自己所看到的景象是真的,然而,雅史却一如往常般地对着她微笑。
“伞没有真的被我扔掉。”
“伞上面为的住址已经模糊不清了,所以我想只要在这里等,应该可以见到你才对。”
“……你一直在这里等我吗?”
是啊,雅史点点头。雪子的惊讶转为感动。
“本来应该是直接找你住的公寓大厦会比较快的!”
“我住的地方离这里还有一段距离,而且也不是什么大厦。你瞧,这里有一间咖啡店,里头还可以打电动玩具……”
她突然觉得自己很没出息,根本不知所云嘛!也许是听到“大厦”这两个字,令她的脑海顿时一片混乱。从她手上提的塑胶袋外隐约可以看见裹头装的东西,其中有把尼龙伞、便当和少女漫画……雅史丝毫没有注意到雪子内心的不安,反而爽快地说道:“能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如此一来,更今雪子陷人脑子一片空白的状态。
雅史从口袋中掏出名片,在上面写上几个数字之后,遂交给雪子。
“这是我行动电话的号码,下次有空的话,请打这支电话跟我联络好吗?”
“……好……”
她也明白自己应该表现得更高兴一点才对,但由于过度惊慌,以致于表情僵硬。
“还有我下个星期天,想约你见面。”
“中午一点,在帝国饭店的大厅。你有空吗?”
她想自己恐怕找遍全世界,也找不出一个可以拒绝他的理由吧!
☆☆☆
雪子飘飘然地回到家之后,刚好收到家乡寄来的包裹,里头塞满了萝卜、小黄瓜、茄子等蔬菜,还有一句新米压在底下,旁边还附了一封用毛笔写着(给妹妹》的信。
哎呀呀,雪子以终于又回归现实的心情,打开那封信,跃入眼帘的是一排又大又难看的字迹,而且还写到格子外。她那位宝贝哥哥——菊雄的毛病,就是喜欢在无关紧要的事情上费尽心思,然而他愈是绞尽脑汁所做出来的结果愈是惹人啼笑皆非。
(前略妹妹,你好吗?能登半岛今天的天气很好,老爸跟老妈的身体也都很健康,而我也已经从失恋的痛苦中完全恢复了。)真是拿他没办法耶!雪子不禁莞尔一笑。从以前到现在,菊雄最大的优点就是很容易忘却伤痛,然而就因为他一直不懂得要自我反省,才会屡战屡败,重蹈覆辙。
(附带一提,从今以后我决定展开新的人生旅程,所以我下定决心要到东京去工作。就这件事,到时候可要请你多多关照!)她好不容易被拉回现实的感受,突然间和故乡能登半岛上的海风及泥土的味道,混合在一块了。
☆☆☆
隔天早上,一句塞满菊雄日常换洗衣物的包裹才被送到,一到黄昏,菊雄便赶到了,好像是追着他的行李而来似的。他就是那种一想到要做什么事就会立刻行动的人。
“人家说男人要三十而立,所以我下定决心要重新面对我的人生我不想就这样一辈子在乡下终老。你别劝我了,这是我人生最后的……”他稍微想了一下,然后以食指指着雪子,气势如虹地说道:“机会:“
雪子根本不知道他究竟在说些什么……不过,只要一看到菊雄脸毫无顾忌的笑容,她就拿他没辙了。
“可是。哥,现在这个节骨眼要找工作很难耶!”
“什么,这里可是花都东京哦!就算再怎么不景气,也一定有很多工作可以做的啦!”
“……哥,你真天真也……”
“……妹妹,你真冷淡也……”
菊雄从袋子里取出报纸跟红笔,然后用红笔在登有求职广告的地方做记号,然后拿给雪子看。“你看看,这么多地方在找人,都说学经历不拘,随便挑一家都行,我已经可以看见光明的未来了!”
然而,雪子的视线,却停留在菊雄所指的求职拦稍微上面的地方。
那里刊登着一张雅史的照片,是一则采访报导,跃入她眼帘的标题文字是《经济界的新星),三十岁,单身,年收入五千万日圆。
菊雄终于也注意到那则新闻了,他发出一声惊叹。不过,这之后的反应却和雪子大相径庭。
“五千万日圆也!这小子真令人作恶!”然后他就开始用红笔在那张照片上涂鸦,不久之后,便出现一张厚唇、大鼻孔、蓄着八字胡的雅史。
“住……住手!哥!”
雪子以几乎要撞上菊雄的身手,将报纸一把抢过来。
菊雄被雪子这种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在原地愣了一下,不久就转成僵硬的表清。
“喂!”
“……什么事……”
“你别会错意了!他虽然请你跳过舞,但并不代表他是好人,我猜他一定是那种三心二意的人。你也知道,有钱人嘛!要什么有什么!乎常闲着没事做,就会去做一些什么慈善事业啦,杜会福利之类的!就跟那个一样,他是同情你,才会请你跳舞的,一定是这样!”
“喂,难不成你……”
菊雄脸上的表情更加僵硬了。
雪子急忙摇摇头,捡起掉在地上的红笔。
“讨厌,才没那回事呢!我早就把这个人忘得一干二净了!真的,真的,我对他根本没什么感觉嘛!所以,你看,就算把他的照片画成这样。我也一点都不介意啊!”
她不敢和菊雄双目交视,只是低着头用红笔在雅史的脸上画皱纹。因为她这项善意的蒙蝙举动是如此的笨拙,使得菊雄顿时也恢复了爽朗的笑容。
“就是嘛就是嘛!什么经济界的新星,我看应该是猩猩才对吧!笔借我一下,这种人,应该这样,这样……”
从雅史的双眼涌出两行雨滴般的泪珠,雪子看到雅史被画成这忖德性,忍不住捧腹大笑。为了掩饰内心的愁闷,除了一味地大笑之外,似乎也别无选择。
☆☆☆
浩一郎怒容满面。
不过,雅史也跟他不相上下,一付神情俨然的样子。
“……你已经有正在交往的对象……”浩一郎自言自语重覆着雅史刚刚说过的话,然后瞪着雅史说道:“就是舞会上的那个女孩吗?”
“嗯!”雅史点头,正面迎接浩一郎投向他的视线。
“你不是认真的吧?”
“如果你那样想,我也没什么话好说。”
“现在也差不多是时候了,你应该过滤一下自己身边交往的对象。何况神崎先生对这门亲事非常感兴趣呢!”
到目前为止,类似这种冠冕堂皇的理由,他不晓得已经反覆说了几次。
然而,这一次雅史却先发制人。
“能不能请你在下星期天挪田时间来,我想介绍她给你认识。”
等浩一郎忿忿不平地离开董事长室之后,他便从抽屉取出一份文件。这份刚从调查公司寄来的文件,也是造成他表情如此严肃的原因之一。
文件里还附上一位年轻男子的照片。
调查公司在报告上写着(大野健治,以前从事音乐,出过一张唱片,但几乎卖不出去,不久乐团解散后,他使一直过着得过且过的生活。)“……小瞳……”
雅史发出呻吟似的声音,他把住址抄在另一张纸上之后,又把文件锁进抽屉裹。
事实上,健治所适的乱七八糟生活,还非雅史所能想像。
正当他在电动玩具店消磨时间时,一位头发染成金色,以前和他一起搞过音乐,自称为路易的男孩,一边嘿嘿地笑着一边走进店内。
“喂!健治!”路易满脸得意地把手上的钞票炫耀给他看。“你搬走了之后,我搬去你住的那间公寓,真是搬对了!才搬去第三天,就赚了三个月的房租呢!”
“那些钱怎么弄来的?”
“突然来了位穿西装、打领带的小伙子,要我告诉他你住的地方。嘿嘿,然后他就硬塞这些钱给我啊!喂,那家伙是谁啊?”
“你告诉他了吗?”
“怎么会嘛!”
“那么,你就光收他的钱而已-!真缺德!”健治边笑边把手搭在和路易在一起的女人肩上,说道:“这种男人,劝你还是早点甩掉比较好!”
“被你这么一说,我可就没戏唱了!”
“对了……你向那家伙要了电话了吧!待会儿再告诉我!”
他一面暗自窃笑,一面在那位身材凹凸有致的女人背后上下其手。
“健治!”路易轻声地喊道。
他一回头,发现小瞳脸色大变地冲进店里。她一见到健治搂着那个女人的肩膀,立刻踩着震耳欲聋的高跟鞋声跑过来,一出手就赏了健治一个巴掌。
“你在这里干嘛!店的生意怎么办?”
“我才要问你呢!你跑出来干嘛?赶快回店里去吧!”
“我今天不做了!我要回家了!”
“你在说什么啊?这样你又要被罚钱了!”
“你自己还不是一样,你本来还被炒鱿鱼了呢!”
“那根本是两回事嘛!你可是酒廊的红牌小姐哦!”
啪的一声,小瞳又甩了健治一巴掌。健治也发火了,他用手指去戳小瞳的肩膀,两人就这样你来我往,愈演愈炽,直到小瞳踩着高跟鞋的身子失去平衡,跌倒在电动玩具旁,手肘碰到角落擦伤了。“喂!住手!要打架就到外面去打!”路易惊慌失措地说道。这种事就像家常便饭一样。好逸恶劳的健治跟无法忍受他和其他女人打情骂俏的小瞳,他们两人是没有一天不吵的。
尽管如此——
双方经过激烈的争吵之后,往往又会言归于好。
两人不约而同地走向附近的公园,健治把手帕弄湿,轻轻地覆盖在小瞳受伤的手肘上。
“……现在我身边的亲人就只剩下你了……真的,我没骗你!只剩健治你了……”
小瞳以嗄咽、近似低喃的声音说道。
待确定小瞳伤口的血止住之后,健治难为倩她笑着说道:“我们去吃好吃的东西吧!”
“我可以不用回去工作妈?”
“别提了!你想吃什么?寿司还是烤肉?”
小瞳兴奋地挽着健治的手臂。
“我想吃你!”
她先是噗嗤一笑,然后把自己的手指勾在健治的左手指上。由健治指尖肌肤细滑的程度,无言地说明了他已经对吉他旷废多日。那把曾经是他心爱的吉他,生锈的弦连换都没换就被收进盒子里,如今则被放置在三天前刚搬来的房间角落,上面蒙上一层灰尘。如果有一天,能再听到健治弹吉他的话,那该有多好……这就是小瞳唯一的小小心愿,同时也是她遥不可及的梦想。
隔天。
只剩三天的时间而已,如果不尽快找出他住的地方的话……雅史一边在董事长办公室批着公文,不知道边咋了多少次舌。没想到才差三天的时间,就断了唯一的线索。虽然那名戏称自己为路易的男孩,用轻松的口气向他保证说:“一有他的消息,我会立刻打电话通知你的!”但他说的话看来不太可靠。
他看了一下手表,差不多该出去了。
三浦难得会跟他说:“我们中午一起吃饭吧!我有点事想跟你谈!”于是约他到公司附近的餐厅。虽然他跟他说要谈事情的话,在办公室谈不就行了,但三浦回他说:“你别问那么多,就这样,拜托你啦!”他的措词似乎别有含意。
果然不出他所料,当他抵达餐厅的时候,等在门口的三浦即嘻皮笑脸地对他说道:“是你爸爸拜托我这么做的!”
“……又是我父亲的主意?”
“这种事还是愈早敲定愈好啦!我会坐在你旁边,你得好好加油!”
三浦悄悄地指着窗户旁边的一张桌子,有位年轻的女孩坐在那里,好像在等人的样子。他运问都没问就知道她一定是神崎初惠。
父亲是想在星期天之前先发制人吧……雅史想好自己该怎么做之后,就往那张桌子走去。
神崎初惠的确是个美人胚子,而且浑身还散发着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魅力。不过,他得让对方了解,这件事完全是他父亲一厢情愿的作法。
正因为如此,他觉得还是开门见山地把话说清楚比较好。
“我必须先拒绝你,因为我目前还不打算结婚。”
三浦赶紧从桌下踢他的鞋子。
“我才刚接手我父亲的公司,所以有一大堆事等着我去做!”
你到底在说什么嘛!三浦冷酷的脸开始冒汗。
然而,坐在他对面的初惠并未露出丝毫讶异的表情,反而悠然地微微一笑。如此一来,雅史反而被她的气势压倒,而不得不把视线移开。
“我听您父亲说过,您跟其他女性正在交往的事。我也不是小孩子了,您父亲说的话,我当然明白。”
“我父亲跟你说了些什么?”
初惠气定神闲地望着表情僵硬的雅史,以及完全摸不清楚状况而目瞪口呆的三浦。
“您父亲说男人吃腻了山珍海味,偶尔也会想换道清粥小菜来吃!”
“我是不会在这种清粥小菜上大作文章的!”
黄昏,菊雄神情沮丧地圭在霓虹灯开始闪烁的新宿街头,他把从早上一直带在身上的那本求才杂志扔进垃圾桶内。找工作连战连败。三十岁,高中肆业,单身,不但没有杜会工作经验,甚至不曾取得任何资格证明;既不会说英语,也不会打电脑;才到东京第三天……只凭上述的条件,就想在东京轻而易举地找到工作,这种想法也未免太天真了。
菊雄像受到霓虹灯的蛊惑似地,不自觉地走到歌舞伎町来。他无意中看到酒廊的招牌,突然想起小瞳。尽管心里想着那种暴力酒廊还是别去为妙,但他还是很想再见小瞳一面。
他边走边随意地往那家店的门口附近张望,却看到一位年轻男子,像逃命般地出店内飞奔而出。他觉得那个人有点面熟,他终于想起来了,那位男子正是那天在门口拉客,后来自己没钱还被他在后门痛殴一顿的人。
“等等,健治!你又想溜班吗?”
有位女孩紧跟在他后面跑了出来,是小瞳。
“有什么关系,反正又没客人上门。”
健治狠狠地甩开小瞳紧拉着他不放的手,然后与菊雄擦身而过,消失在人群之中。
小瞳怒不可抑,遂踢了店的看板一脚。大概就是在这当儿,菊雄的身影掠过她视线的一角,“咦?”她回头看了菊雄一眼。
“……啊……”
“喂,想不想去吃拉面?”
“啊?”
“我知道有个地方的拉面不错,一起去吧?”
“……好吧……”
菊雄就这样不明就里地跟她走进一家拉面摊,两人才刚坐在木凳上,小瞳就开口
问他有关那只结婚戒指的事。她问道:“在那之后怎么样了?你已经把戒指送出去了吗?”她之所以会有此一问,为的是想趁对方还来不及开口问自己的事之前,先掌握说话的主导权。
菊雄面露苦笑,兴味索然地说道:“我也不知道她人现在在什么地方,在做些什么?”他觉得好像在揭自己的疮疤一般。
“难不成你被人家给甩了?”
“算了,别再提那件事了!反正我这种人跟结婚无缘,我早就死了这条心了!”
“你这是干嘛啊!”小瞳对菊雄这种等闲视之的态度,感到相当不悦。
“什么情啊爱的,那种无聊的玩意儿,我才没有闲工夫去管呢!”
“我要回去了!”
小瞳立刻起身,不顾菊雄在一旁说:“可是拉面都还没……”,就冲到马路上去。
“等……等我一下!”
菊雄把两碗拉面的钱放在面摊上之后,赶紧匆忙地去追小瞳。然而,被路上杂沓的人群挡住,他怎么也追不上她。好不容易追上的时候,他已经累得满身大汗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啼?我到底说了什么惹你生气了呢?”
“……你根本不用特地来追我的!”
“你突然说走就走,我能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吗?”
小瞳没有再逃开了,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边喘气边说话的菊雄看。他纯朴的模样,就像在画素描一般,如果画错了一笔,整个人便流于粗野的印象:不过,她知道他绝不属于那种作奸犯科之徒。
“你要不要试一试?”小瞳说道:“看看所谓的情啊爱的,是不是真的那么无聊?”
“……啊?”
“你可以抱我,无所谓的!”
菊雄的视线越过小瞳的肩膀,看到爱情旅馆的霓虹灯正闪烁着。
“老实说,我已经当腻了她的护花使者!”
“那么我们的这项交易,就这么说定了!”
雅史将眼光由健治身上移开,紧咬着牙根,他感到相当懊恼、痛心,自己的妹妹竟会对这种男人动心。除此之外,他更为自己从未尽到做兄长的责任而感到自责。
☆☆☆
就用红色雨伞当信号吧——
菊雄兴冲冲地向雪子提议道:“譬如说呢!我交了一位可爱的女朋友,而你也有了男朋友,当我们请他们来家里的时候,就把这支伞挂在门把上。你明白了吧!当我看到这支伞挂在门外的时候,为了妹妹的幸福着想,无可奈何我只好一个人出去溜达-!”
菊雄把伞拿在手上骨碌碌地转,忍不住笑出声来。红色的伞和包在小瞳身上的白色浴巾重叠在一起,然后是小瞳的眼泪……他们虽然去了爱情旅馆,但结果菊雄并未和小瞳发生关系。他根本做不到,因为小瞳跟雪子同年,都是二十三岁。他脑海中一直帖记着这件事,到最后他只能以做兄长的态度去跟小瞳相处。
菊雄向身上只围了一件浴巾的小瞳解释过之后,以有点害羞的表情,附带说了这么一句:“我也觉得非常可惜……虽然我现在这么说,老实说我还真有点犹豫不决呢……不过,我觉得你根本不适合做这种事……别太勉强自己啦……”
他无意识地抚摸小瞳的头,如此一来,小瞳突然痛哭失声,就像绷紧的弦突然断了一般,她这种哭法是了然于胸的成份大于悲从中来。
“我还是头一次被人家这么对待呢!真没面子!”
菊雄轻轻抱着已经破涕为笑而口出此言的小瞳,再次抚摸她的头说道:“我们回去吧!”
最后说那句话的醋劲,连他自己都深受感动,就好像电影名星高仓健或管原文太一样。他因为不能把这件事告诉雪子,而感到懊恼不已。
“记住哦!红色的伞,别忘了哦!”菊雄为了慎重起见,对她叮咛再三。
“知道啦!知道啦!”雪子回答得有点不耐烦,她从衣橱里搬出自己所有的洋装,将它们摊在榻榻米上,她正在为星期天该穿哪件衣服去而大伤脑筋。并非衣服的样式太多,让她无从选起,而是不知道穿哪件衣服去比较不会丢脸。自从遇见雅史的那夜以来,每天下班后经过精品店的橱窗时,她都会刻意地浏览一下,只不过每次都只能望着衣服的定价兴叹。
☆☆☆
然而,她花了数天所做的辛苦准备,到最后竟然一点意义都没有。
星期天,当她准时抵达约定的地点时,稚史已经先到了。他把雪子带进休息室,对她说道:“我希望你能换件衣服。”
房间里早就准备了好几套华丽的衣服。
“我想介绍你给我父亲认识,他正在顶层的餐厅等着,所以希望你能打扮得漂亮一点!”
他只说了这么一句,就离开房间了。正当雪子歪着脑袋在思考他说这话的含意时,三浦就大大方方地闯了进来。好像雅史前脚才刚出门,他就随后跟进一般。
“搞什么啊!原来你就是那道清粥小菜啊!”他吐下这句话之后,就毫不客气地把项链、耳环丢给她。说道:“我认为你跟他根本就不配,不过,受人之托嘛!”
“清粥小菜?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应该比我清楚才对啊!高木为了逃避他父亲帮他安排的相亲,所以就找你来假扮他的情侣。真是的,就像小孩子在玩扮家家酒一样!”
“……”
听了这话,雪子如同被人泼了一头冷水般。“为什么”和“果然没错”两种喃喃自语在她心中相互撞击着,到最后仍然无法成声。
菊雄曾经说过“慈善事业”的话,只不过,这种行为简直比“慈善事业”更等而下之。
雪子将受伤的心灵埋藏在笑容里,穿着刚来时穿的衣服,朝雅史等着她的餐厅走去。
“事情的经过,我已经全部都知道了。你别看我现在这个样子,我念小学的时候也曾经在游艺会上演过主角呢!就是那部“十二个月亮”,讲一位贫穷少女的故事。
今天的戏,就照那个情节演吧!”
她一口气说完这些话,深怕一旦停下来,便无法继续保持脸上的笑容。
“可是……”推史的表情扭曲,一脸为难的样子。
然而。为时已晚,浩一郎已经走进餐厅裹了。他瞧见雪子的那一瞬间,便以估价般的眼光打量着她。他每走近一步,那种威胁感就增加一分。看到这情景,就连早有准备,应该要立即改变态度的雪子,都紧张得膝盖发抖。尽管如此,她也已经没有后退之路了。
双方做完初次见面的寒暄之后,雪子立刻开始谈自己的事。
她说自己家在能登半岛经营一家小小的家庭旅馆,还有自己在金泽念完短大之后便上东京来就业;念初中、高中时虽然也有过当空姐或播音员的梦想,结果现在却在一家食品工厂当会计,唯一足以自豪的事就是切传票的速度比别人快一点……浩一郎听得脸上全无血色,但还不至于到气愤、失望的程度。
雪子最后如此说道:“就在我认为这个社会看似有情,其实却冷酷无情的时候,我遇见了他……虽然我知道要放弃是很容易的事,但却始终无法忘掉他,所以我才下定决心,鼓起勇气来这里。多亏了他,到现在我还觉得自己是在作梦呢!”
她说这些话并非逞强,而是完全出自真心。她自己也承认是在作梦,这一切都是一场梦。
浩一郎静静地叹了口气。
☆☆☆
在送她回家的车上,雅史似乎也深受感动地说道:“你怎么会突然想到那么好的故事呢?”
雪子望着车窗外的风景,再次在心中喃喃自语道:“这一切全都是梦。”
“喂!”
“啊?”
““十二个月亮”那出戏,是在说一位贫穷的少女得到森林小精灵的帮助,到最后终于成为公主的故事耶!”
“……”
“演那出戏的感觉真棒!”
雪子对着淡蓝色的玻璃窗,轻轻吹了一口气。
雅史则默不作声。
☆☆☆
她在和上次同样的地方下车。雅史说了一句“等我一下!”就一个人走进附近的花店,过了不久,才抱着一束花跑回来。
“就这一束花,结果虽然跟成为公主相差太远,但算是我为今天的事向你道歉!”
“……谢谢……”
“下次见面时,我不会再像今天一样,要你演这种戏了!”
当这句话传进她耳朵的时候,她刚好用尽努力保持面带笑容的力气。
“打从一开始,你拿着红色雨伞,在这里等我的时候……你就打算利用我,是耶?”
雪子直视着雅史,雅史双唇紧闭,避开她的视线。她已经不需要他的答案了,一旦他开口,只怕她会更加难过。
经过一阵沉默之后,雪子开口说道:“我不是在演戏,我在你父亲面前说的话,全部都是真的。我只是想再见你一面……今天,想见你……”
她的声音逐渐模糊,正当雅史想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雪子已经转身飞奔而去。
她想再继续和雅史这样面对面说下去的话,自己会禁不住痛哭失声,她不想让雅史看到自己流泪的样子。
她回到自己的公寓之后,才发觉花束上有一个信封袋。但里头装的并不是信,而是数张一万日圆的钞票——这就是雅史所说的“为今天的事向她道歉”。
雪子从伞架上取出红色的伞,将它挂在门把上。
然后,一个人在房间内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