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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段祺瑞心神不安地来到袁世凯的衙门,想看看失去兵权之后的这位泰山心情如何,顺便也谈谈他该做些什么。秋季会操之后,段祺瑞没有再回六镇,也没有再回四镇,仍然回到他的根基军队三镇。由于会操的大胜,朝野上下、尤其是军方,陡然对他另眼相视了,在他仍任三镇统制的同时,还加领了“北洋武备学堂监督”和“军官学堂总办”两顶桂冠。春风得意中的段祺瑞,不能不为他的“恩公”袁世凯担着一分“失兵权”的心。
袁世凯没有灰暗,他和昔日一样神彩奕奕,谈笑生风。二人一照面,他就乐哈哈地说:“一场大会操,操出咱们‘小站’的风彩来了!让那些冷眼的君子们沮丧去吧,我的北洋军永远是一支英雄军!”
段祺瑞受感染了,他也兴奋起来。“是的,我们要培训出一支国中最强的军队,包括陆军、炮兵、海军,还有空军!”
“对,对!”袁世凯说:“就得有这种信念。你来了,我正想同你商量一些事。”
袁世凯的部分兵权被解除了,只能算是宦海中一场小小的风波。在政治上,他依然是一位炙手可热的人物。他有这个自信,别人也是这样认为的。这几年,他提拔重用的,除了段祺瑞之外,还有徐世昌、唐绍仪、赵秉钧等,他们的地位都已是尚书、侍郎的高位;还有盛宣怀,他主管的铁路事业,几乎控制了中国重要经济;梁士诒也是在经济方面能够呼风唤雨的人物。袁世凯的儿女亲家端方,新近又升任了两江总督……袁世凯有什么办不成的事?他还怕什么?一部分兵权没有了,但将领还是他的人,段祺瑞会不听他指挥!?
袁世凯本来想同段祺瑞谈谈抓军的事,可是,他不谈了。他觉得谈了也是多余的,“段芝泉知道该怎么做。”他却环顾左右而谈起了徐树铮。“芝泉,徐树铮是个人才,年轻,有为,许多见地不在你我之下!要好好用这个人才!”
段祺瑞见袁世凯如此乐观,一颗悬着的心落了地,原先想着劝慰的话,想着要表的忠心,自然也都多余了。现在,袁世凯提到了徐树铮,他也只得把话转到徐树铮身上。
“徐树铮有才华。”段祺瑞说:“我正安排机会,让他去深造。”“人才难得呀!”袁世凯有些儿惋惜地说:“当初,他那份《国事条陈》,就十分有见地。我若不是家丧,一定会同他面谈。”他对段祺瑞笑笑,说:“果然那样的话,徐树铮今天便不会到你身边了。”段祺瑞心里一惊:“袁世凯想要徐树铮?”此刻,他倒有些后悔,
后悔当初不该领着徐树铮跟他见面,更不应该让徐树铮在他面前说一片“据山东而天下远,握中枢而天下归”的话。段祺瑞也是个想发展势力的人,他手下也要有心腹。可是,袁世凯毕竟是上司,是恩人,又是泰山,他得随着他的心愿做。于是,段祺瑞还是不自愿地说:“大人若喜欢树铮,他自然可以到大人身边来。”
“不可,不可!”袁世凯忙摇头:“你我没有彼此可分,我怎么会从你身边要人呢!若是那样,你和他一起过来不是更好么。不过,我得说个明白:你千万不可亏待他。我有难事时,你得让他过来,帮我出出主意。”
“那是自然。”段祺瑞说:“他随时可以到大人身边!”
段祺瑞要为徐树铮饯行。他觉得还有许多话要跟他说。他备了一桌盛宴。
段祺瑞和徐树铮相处以来,还从来没有在一起对面坐下认真地吃一顿饭呢。段祺瑞是个不喜欢和任何人一起就餐的人,哪怕是妻子、儿女,徐树铮也是不喜欢和人同桌吃饭的。这两人在一起。公事谈完之后,转脸各走各的。这一次,算是例外。徐树铮要到日本去了,一去尚不知几年几日后回来了,谁知局势又会有什么变化?谁知他们还会不会重到一起?段祺瑞不放心,他想用一种什么有形或无形的东西把徐树铮拴住。
用什么办法呢?思来想去,段祺瑞决定在宴席上收徐树铮为弟子。“只要他递个‘门生’的帖子,树铮便永远是我的人,谁也别想把他从我这里拉走!”
这一切,段祺瑞都觉得是极易办到的,徐树铮不会推辞。他段祺瑞无论从公从私,都有理由对徐树铮这样做。
对于段祺瑞的饯行,徐树铮是预料到的。原先,他们是想举行一次颇丰盛的宴席,向段祺瑞谢别。可是,想了想,他改变了主意。“如其今日盛谢,倒不如日后学成归来再谢更显庄重些。今日匆匆,岂不太实用了么!”段祺瑞饯行,他觉得更见段祺瑞大度。本来他是不喜入任何宴会的,今日,他无法推辞,他按时赶到段府。
徐树铮走进小客厅,没有入座,便先客套起来:“大人你是不了解树铮的,我从来不在外人家中吃饭,懒得作客,也拙于应酬。大人有事只管吩咐。我看,这饭么……”
“照你这么说,这顿饭是非吃不可的。”段祺瑞说:“头一件,这里不是‘外人家’,第二件,桌上只有你我二人,根本就不需要应酬,你我在一起也不是三月两月了,还不曾对面坐下边吃边聊过呢。再说,你要出远门了,我也还有家事,正需要好好谈谈。”
徐树铮受恩于段祺瑞,他怀有“知恩当报”之心。听了段祺瑞的话,也觉得不应该再说走的话了。
正是徐树铮要入座的时候,他忽然发现餐桌上的盅筷摆设不对劲,他见是摆的一长一幼的家宴。心想:“段祺瑞摆了这样一个家宴,是把我当晚辈对待了。这一长一幼,他是不会坐到幼辈席上的,这幼辈席显然是为我徐某人准备的。什么意思呢?”徐树铮思索着,暗自笑了。“我不能入这个席!”
徐树铮立在桌前,微微皱眉说:“大人,树铮今天实在心情不舒,有什么事你只管吩咐,饭还是免了吧。”
段祺瑞一见徐树铮变了脸,心中便明白了几分。“年轻人不愿意作幼辈!”他心里虽然不愉快,却也不便勉强。只好故作惊讶地说:“又铮,你千万不要误会,这是家人无意中摆设的,我没有在意。你也不必介意。我来挪动挪动。”说着,便把原来放成长幼位子上的盅筷改放在宾主位子上,但还是作了一串的解释:“我这个人,从来就不大讲究礼仪什么的,人对我,我对人都是如此。跟总督袁大人也是这样。其实,论年龄,总督也只比我大6岁。每次我在他那里吃饭,也都是这个坐法,坐也就坐了。可能我的家人认为我不计较,今天也这样办了。改,改过来好了。”
徐树铮听着,心里暗笑:“我和你不同,你是袁世凯的义女婿,袁世凯的子女都称你为‘姐夫’,你的张夫人也把总督家当成‘娘家’。袁世凯当然把你当成晚辈对待。咱们可没有这种关系。你的用意我明白,想让我递个‘门生’的帖子。这事我得想想。”现在,段祺瑞既然,把宴席的规格改了,徐树铮也以释疑的口吻说道:“其实,树铮也不是拘于礼俗的人。只是自幼家教甚严,树铮总想更新立异,却也无可奈何。至于今天之事,树铮并未如此想,大人更不必放在心上。既然大人如此盛情,树铮也首破素至,便在大人这里作客。借花献佛,正好表示一下树铮对大人的感激之情。”
段祺瑞知道徐树铮不会给他递个“门生”帖子,只好把美梦破了。宴席的气氛也只好随着破。宴席上不无做作地谈了些相识相知的话,又谈了些军队的情况,东拉西扯,推杯换盏。段祺瑞最后说:“又铮,待你东渡归来,我还有要事相托,可千万不能推辞呀!”树铮志向已定,永不离大人。”徐树铮表示态度了。“一定协助大人,治好军队。”
“还有一件事。”“大人请讲。”我要恭请你为家庭教师,把我那犬子宏业教育成才!”
徐树铮笑了。“大公子业已成人,恐待树铮归来,大公子已经大业告成了。”
不,不!段祺瑞说:“只怕他一生努力,也难学又铮才学一二,你一定要好好教他!”
“承大人信任,树铮只好从命了。”
这次家宴之后,徐树铮便匆匆东渡了。段徐二人日后虽依然相依,但也多少留下了隔阂。
没有战争,没有灾难的岁月,日子过得十分快。大会操之后,段祺瑞仍去任陆军三镇统制。由于他依然兼着北洋武备学堂督办和军官学堂总办,他也想着能够桃李满军营,所以,他较多的精力都放在了学堂事务上去了。
学堂的督办公署设在保定东关外的小金庆附近。那里,有平坦的荒原,成排的绿树,笔直的道路,还有一年四季极少见水的小河。这片地上,陆军各学堂林立,最大最有名声的,是“陆军速成学堂”,后来改称“协和学堂”——当地老百姓称它为“东关大学堂”。这个学堂经常有2000多名学生,分步、骑、炮、工、辎各种兵科。后来北洋军和国民党军队中许多名将都是这里的毕业生,如齐振林、王永全、蒋志清(即后来作为国民党主席的蒋介石)等。速成学堂之外,还有“陆军军医学堂”、“陆军军械学堂”、“陆学参谋学堂”等。段祺瑞经常奔走各学堂之间,发表训话,检查军纪,与学生建立感情,在学生中树自己威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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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祺瑞春风得意,梦想着再有几年,全国各地镇、协、标、营都由他的学生主宰,他便可以一呼百应,地动山摇了!那时期,除了各学堂走走之外,闲暇时,他便约人下起棋来——他的围棋已经成了他生活中的一大需要;之外,也约几位文人在一起谈诗论文,以显示他文雅生活。
袁世凯没有忘了他,朝廷没有忘了他。在他督办军校期间,不断有新职和重任给他:
丙午2月,授福建汀州镇总兵,仍留原任;9月,授镶黄旗汉军副都统,不之治;戊申9月,任会考陆军留学毕业生主试大臣;10月,会醇亲王等覆奏取优等生27名、上等生41名;
已酉9月,任会考陆军留学生主试大臣,复任第六镇统制;庚戌ll月,命署江北提督。
这一年,段祺瑞46岁。46岁做了一省的军务总兵官,要在江北清江地方主宰一方军务,也算是他称心的职务了。于是,l7日受命,24日谢恩召见,l2月1 日即“请训召见寻赴任”。此时,徐树铮业经从日本镀金归来,段祺瑞请准为他安排了一个“江北军事参议”的职务,他们便一同去清江赴任。
清江,又叫清江浦,位在江苏北部的大运河边,自古便是淮、扬、徐、海问的重镇,是当年海盐转运的中心之一。然而,由于土地荒芜较重,连年旱涝失度,这里又是一片比较贫瘠的地方。段祺瑞到清江来,已是年末岁尾,天寒地冻,北风凛烈,村镇上已出现许多饥饿黎民,有的病死街头,有的携眷外逃。村庄凋蔽,房舍破烂,膏是一片萧疏景象!
段祺瑞到了清江浦,心情就沉甸甸的——原来他想在他任期,把军治好,办几件黎民百姓都拍手称道的事。可是,饥荒他就感到了十分棘手。
安定之后,他就把主管租课、厘金、盐务的清江财官请来,询问他地方岁银的入出情况。
这位财官是个老“地方”了,姓余,名寅,年约50,一副消瘦如猴的体型,那双鼠眼却十分机灵。怀里抱个帐簿,平平静静地坐在段祺瑞面前,等待他发问。余寅有经验,地方的军政大员他接送多了,该怎么说,他心中是有谱的,怀中的帐本只不过是个晃子。见段祺瑞问他岁收情况,心中便明白:“这位大人是要知道他的军饷有无着落?便故意一边翻着帐本,一边说:“本地岁收银数,还是甚可乐观的。地富民丰,安居乐业,皇粮国征不成问题。”
段祺瑞一听,十分不高兴。“我亲眼所见,村凋民穷,路有饿汉,怎么又安居乐业了呢?”但他还是说:“这么说来,我所辖的一协三标十一营军之饷是没有困难的了?”
“禀提督大人,”余寅有点心惊:“当该说没有困难。”
“没有困难就是没有困难,怎么又‘当该’说没有困难呢?”“这……”余寅有点慌张。
“年度军饷银两是多少?”段祺瑞问。
“通常年份,年度为90余万两。今年加闰,应为一百万两。”“那你就把这一百万两如数交给我吧?”
“这……”余寅更慌张了。
你不是说‘皇粮国征,不成问题吗,军饷当然是第一要务了。给我百万两银子,你还犹豫什么?”
余寅一看段祺瑞是个认真的人,觉得“糊弄”他不行了,只得如实汇报。“请提督大人见谅,地方军饷,其实是两笔账算。所需总额,原本来源为各地指拨(地方征)年为60万两,淮安关税约20万两,盐斤加价抵补l0万两,永州裁饷16万两,再加上两淮商票本2万5千两,百万之数也就绰绰有余了。然而,历年入款均难以如额,虽经度支部议准于江南解部盐斤加价内指拨30万两,以3年为限,藉以补助。不过,这项款亦不能如期拨来。江南财政公所应解来之款已积欠62万两之多。”
“实际不足银两是如何抵补的呢?”段祺瑞问。
“这个……”余寅吞吞吐吐地说:“只好由官兵就地筹谋了。”“什么就地筹谋?”段祺瑞说:“还不是加重黎民负担!”
余寅点点头。
段祺瑞不再发问了。余寅的话虽然是吞吞吐吐,半说半露,段祺瑞还是听明白了:官银不足养兵,只好再刮百姓。“民已经够穷的了,再刮一层如何了得?”
段祺瑞挥挥手,让余寅走了。
晚上,段祺瑞把徐树铮找到面前,谈起了军饷筹谋情况。他告诉了徐树铮余寅提供的情况之后,心情焦虑地说:“这怎么行呢?军队是皇家的军队,皇家不养谁养?百姓该交的皇捐全交了,再加征敛,怎么行呢?”
“大人打算怎么办?”徐树铮问。
“我看,咱们应立即专奏朝廷,为民请命,应免征江北租课厘金盐务官运增额。”
徐树铮点点头。“事不宜迟,说办就办。”
当夜,他们二人边商量边动笔,便写出了一份《奏为协款无着恳恩饬田部收部发恭折仰祈圣鉴事》的专本,这个本章除了真实的摆明江北年岁征收情况之外,毫不含糊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臣亦明知库帑之空虚,催解不易,不应使部臣独任其难。但养兵所以弭变,兵无以养,变且立形。与其事迫求援,使部臣临时棘手,何为先期呼吁!侔部臣未雨绸缪,合无仰恳天恩,俯念江北情形与各省不同,兵饷所关与他款不同,饬下度支部准将协款改归部收部发,指实拨付,以固军心,江北幸甚,大局幸甚!
另外,段祺瑞又知道宣统3年,朝廷给江北增加了租课银1万两,厘金3万两,盐务官运320万两,心情尤加不安:“江北已是灾难重重了,怎么可以再增加税赋呢?”于是,他在奏折上又奏道:……查江北租课,征自湖河各滩,地瘠民困,原定
租额历年均有蒂欠,今欲额外征收,民力实有未逮。江北厘金由臣衙门主持派员征收者,现存十一局原额7万串。自光绪27年以来,六次增加,比较定额已达12万8千串。近则连年荒歉,百货壅滞,委员视为畏途。现定额数尚不可恃,亦未便再议增加;其盐务官运一项,现值岸销疲敝,余利至微,但议增之数尚不甚钷,已饬承办委员会照数勉力筹解……伏乞圣鉴训示。
据记载,这是有清以来,江北地方官为民请命免征课厘的唯一一举!江北百姓甚感段祺瑞之恩。朝廷也对这个奏折及时作了肯定的“朱批”。
这一年(辛亥),革命军起,段祺瑞被匆匆调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