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里,电话突然响了。维娜猛然惊醒,心脏跳到喉咙口了。这么晚了,谁来的电话?准不是什么好事。她万万没想到是李龙打来的电话。
“维娜,我是李龙。我已经在你家门了,请你开开门。”李龙声音低沉着。
维娜穿着睡衣,下楼去。她心里怦怦地跳。这么晚了,李龙怎么会跑了来呢?她开了门,留意看看外面,没见着他的轿车。
李龙说:“我坐的士来的。”
维娜关了门,一直没有说话,只是望着李龙。
李龙坐下来,手伸向维娜:“请我杯水喝好吗?”
维娜倒了杯冷开水递给他。她疑惑而恐慌,不敢问半句话。李龙穿着黑色短袖t恤,有些汗渍。呼吸急促,胸脯起伏得厉害。他没有说话,也没有望维娜,只是喝水。喝了一杯,又要了一杯。
“热吗?”维娜取了把羽毛扇子,替李龙扇风。深夜里,她早关了空调。
“维娜……”李龙禁不住哭了起来,几乎是哀号着。
“李龙,怎么了?”维娜慌了,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李龙埋下头,双手掩面,失声痛哭。他的哭声很恐怖,狼嗥一样。维娜不明就里,却早被这哭声感染了,鼻腔一酸,泪下如注。
李龙哭了好久,想忍住不哭了,就拼命抽泣起来。肩膀一耸一耸的。
“维娜,我……我这辈子完了。”李龙哭道。
维娜寒毛都竖了,忙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李龙说:“梦泽她……吸毒了……”
“天哪!”维娜只觉得天旋地转。
李龙两眼肿肿的,绝望地看着天花板:“梦泽是我的命根子啊。”
维娜去洗漱间拧了手帕,递给李龙,安慰道:“事情已经这样了,你就不要太伤心了。我们想办法让她戒掉吧。她人呢?还在北京?”
李龙说:“我昨天把她接了回来,关在家里。我托人给她办了休学手续。”
维娜揩着泪说:“大学怎么成这个样子了?”
李龙说:“大学抓得还是很紧的,只是社会环境太复杂了。要怪只能怪我们做父母的。”
维娜说:“我是做梦也想不到啊。梦泽那孩子,那么聪明,那么漂亮,又那么乖。她常打电话给我,听上去她很快活的,不像有什么事啊。我不久前还给她寄了钱去哩。我太喜欢这孩子了。”
李龙说:“她只是偶尔给我打打电话,从来不给她妈妈打电话。”
“这是怎么回事?”维娜问。
李龙说:“我本不想在你面前诉苦啊,你没有义务分担我的痛苦。这次,我实在敌不过去了,快崩溃了,就想找你说说。梦泽从小不亲她的妈妈,只跟着我。可是我一直很忙,也没多少时间带她。我只要回家,孩子就缠着我不肯放。孩子怎么会不亲母亲?朱敏不仅不检查自己,反而说梦泽是白眼狼。孩子很小的时候,朱敏就这么骂她。”
维娜说:“孩子亲母亲,可是人的天性啊。”
李龙说:“是的。但是朱敏把孩子的天性拧断了。她不肯给孩子喂奶,怕弄坏了身材。她是跳芭蕾的。孩子一生下来就没吃着妈妈一口奶。朱敏偏偏奶水很足,胀得她哎哟痛,宁可往地上挤。没几天,奶水就回去了。”
维娜说:“这也不能怪她,也是为了事业。”
李龙摇头说:“什么事业?我同她生活了这么久,我了解她。她没有爱心。她只爱自己。见着孩子的屎尿,她会尖叫。她连抱孩子都抱得少。偶尔抱抱孩子,只要孩子流了鼻涕,拉屎拉尿了,她会马上把孩子递给我。记得孩子刚会走路不久,见妈妈回来了,高兴得直拍手,摇摇晃晃往她身上扑去。孩子刚到她身边,被她一把推倒了。孩子摔在地上,哇哇的哭。原来那天她刚穿了件新衣,孩子正吃着糖,手上脏兮兮的。”
维娜不便说什么,只道:“她可能有洁癖吧。”
李龙说:“你说她有洁癖吗?她并不怎么讲卫生。有时清早起来迟了,可以不洗脸,直接往脸上涂化妆品。脸脏没关系,化妆就看不见了。她要的只是自己那张好看的皮。”
维娜低头不语。记得那天朱敏进了她的家门,好像生怕别人挨着她,双臂紧紧抱着外套。眼睛四处打量,似乎总在防备着什么。维娜当时就感到这个女人不太对头,只是没往心里去。
李龙说:“现在她一天到晚端着个市长夫人的架子,梗着脖子,昂着脑袋,忘乎所以,比我还气派。我猜,下面人肯定会说她的。官场上都说,夫人是领导的门面。有她这张门面撑着,我就是做得再好,也不会有好口碑的。做母亲的是最为女儿骄傲的,她却处处嫉妒女儿,甚至见不得女儿比她年轻,比她漂亮。不可理喻啊。”
维娜轻轻的扇着风,李龙说:“不用扇了,不热了。”
维娜说:“你额上还出汗哩。”
李龙伸手要扇子,说:“我自己扇吧。”
维娜笑笑,说:“没事的。”
“不想说她了,不想说她了,多没意思!”李龙靠在沙发里,身子发软。
维娜说:“如果是这样,梦泽怎么在家里呆?”
李龙说:“就是原来没事,梦泽也不愿同她妈呆在一起。我又不能把她送到戒毒所去。不能让别人知道我有个吸毒的女儿啊。”
“还有什么办法吗?”维娜问。
李龙摇头说:“想过,想不出任何好办法。”
维娜说:“可不可以让梦泽住到我这里来呢?”
李龙说:“我想过请你帮忙,但是不现实。毒瘾发作起来,非人力能够控制。你对付不了她的。”
维娜说:“总得有个办法呀?不妨试试吧。”
李龙仍是摇头,说:“不行啊。得时刻有人陪着,你自己公司的事也多。不行不行。”
维娜问:“你找梦泽谈过吗?”
李龙说:“她自己很后悔,恨自己染上毒瘾,也想戒掉。可是瘾一发作,就什么都顾不上了。”
维娜说:“别管那么多了,送到我这里来吧。”
次日一早,维娜托朋友介绍,去戒毒所拜访了陈所长。陈所长是戒毒所的副所长,荆都有名的戒毒专家。维娜不能透露梦泽的身份,只道她是自己的外甥女儿。
陈所长说:“维总,您说就在家里戒毒,这不是我们主张的。戒毒带有很大程度上的强制性,而且过程复杂,也有一定危险性,需要必备的救急设施。家庭环境显然不适宜。”
“那怎么办呢?”维娜说,“因为某种特殊原因,她不宜到戒毒所里来。”
陈所长笑道:“戒毒比治疗任何一种疾病都要艰难得多,我们一般要求对戒毒者的情况有所了解。”
维娜说:“陈所长,真不好意思,详细情况我不方便同您说。我外甥女是专门从外地赶到荆都来戒毒的。她的家庭特殊,不宜对外公开。希望您能理解。”
陈所长似有所悟:“您这么说,我好像听懂了。”
维娜问:“陈所长,可不可以设家庭病床,派人去我家里?费用由你们提出来,我会接受的。”
陈所长沉吟片刻,说:“我们这里人手很紧,忙不过来。这样,你稍等一下,我找他们商量一下,尽量想办法。”
陈所长出去老半天才回来,说:“维总,让您久等了。我们反复研究,还是决定派人去您家里。费用比在所里就要贵些,请您理解。”
维娜忙说:“没事的,没事的。只要你们有人去,我就非常感谢了。”
陈所长说:“那就这样定了。我们去的医生姓王,护士姓刘。我有时间也会去看看。我已让他们在准备药物和器械,马上可以动身。”
“太感谢了,太感谢了。”维娜跑到洗漱间,给李龙打了电话,“我们马上就动身过来,到时候你回避一下。”
等了好久,王医生他们还没有准备好。李龙打电话来了:“维娜,怎么样了?梦泽不行了,在床上打滚。她哭着求着要那东西,我不能给她。她求我把她绑起来,我下不了手。”
维娜说:“你让她再坚持会儿吧,我们马上就到了。”
维娜在屋外就听到梦泽尖厉的叫喊声。路人奇怪地往她楼上张望,不知发生什么事了。维娜低头开了门,带着王医生和护士小刘上了楼。梦泽披头散发,被绑在椅子上。满脸的泪水和鼻涕,面目狰狞。维娜连忙绞了湿毛巾,替她擦洗。梦泽却像疯狗一样,咬住了维娜的手。幸好隔着毛巾,滑脱了。
王医生说:“小刘,用丁丙诺啡吧。”
维娜双手按住梦泽的肩头,安慰道:“梦泽,好孩子,听话,你听话,就好了,就好了。他们是医生,是戒毒专家,你放心,就好了,就好了。”
梦泽只有脖子可以扭动,张大着嘴,野兽一样乱咬。维娜的手腕被咬住了,挣脱不了,就强忍着,说:“孩子,你咬着好受些,你就咬吧。”
慢慢的,梦泽松了口。她的目光柔和起来,脸上露出微笑。她的微笑却有些怕人,像完成了某种阴谋。王医生说:“松开她吧。她会睡一觉的。”
梦泽睡着了。王医生请维娜到一边说话。他说:“维总,不是非常情况下,不要捆绑戒毒病人。这会使她对戒毒产生恐惧,增加戒毒难度。我们会有一套科学方案,请你们家属配合。”
“听你们的。”维娜点头应道,又问,“请问王医生,有什么最好的戒毒药吗?可以尽快,又少些痛苦。”
王医生笑道:“开句玩笑,维总说的这种药,只有江湖郎中那里有。”
维娜不好意思了,说:“我是不懂,请您原谅。”
王医生很和善,说:“维总,我说是开玩笑,您别在意。病人家属的心情都是您这样,我们见过很多。根据我的临床经验,目前最好的药就是丁丙诺啡了。等病人稳定了,我们同她好好谈谈,征得她自己的配合。”
维娜不知李龙是否走了,同王医生招呼一声,就下楼去了。她推开每个房间,都不见李龙。他准是走了。无意间推开厨房,见李龙蹲在里面,头埋在膝间。听得维娜进来了,他抬起头来。满头大汗,神情沮丧。
“躲在这里干什么?热得要命。”维娜说。
李龙说:“听着孩子的叫声,我心都碎了。”
“会好的,你不用担心。孩子还算听话的。用了药,她睡着了。”
“你的手怎么了?”李龙突然看见了维娜手腕上的伤痕,“准是梦泽咬的吧?”
李龙抓起维娜的手,不敢触摸那伤口,只说:“你要医生处理一下呀。”
维娜见李龙手臂上也是齿痕斑斑,摇头道:“真是可怕,发作起来就像疯子。你这样子怎么出门?”
“穿长袖吧。”李龙说。
维娜开车送走李龙,回来请小玉做中饭。王医生和小刘也在这里吃饭。梦泽情绪稳定了,却没有胃口,见了饭菜就恶心。她勉强喝了点汤,又吐出来了。王医生嘱咐梦泽午睡,她说睡不着。王医生说:“您睡不着也得躺着,您得听医生的。”
下午,王医生找梦泽谈话。“梦泽,您自己愿意戒毒吗?”
梦泽点点头。
王医生说:“这就很好。听您姨妈介绍,您是大学生。那么毒品的危害性,就不用同您多说了。您需要明白的是,戒毒过程是非常痛苦的。您得有这个思想准备。”
梦泽又点点头。
王医生说:“首先是让您脱毒。脱毒会产生戒断症状,就是您刚才经历过的那样,有些人的反应比您更严重。总之非常痛苦。我们会用药,缓解您的痛苦。”
“可怕。”梦泽摇头说。
王医生说:“的确如此。但是,脱毒尽管痛苦,更难戒除的是人对毒品的心理依赖。也就是人们说的心瘾。身瘾易戒,心瘾难断。安全脱毒之后,您还要面临更严峻的考验,就是同自己内心的敌人较量。”
梦泽目光茫然,不知怎么回答。维娜急了,催道:“梦泽,王医生同你说话啦。”
梦泽仍不说话,眼睛向着窗外,看上去有些呆滞。王医生说:“很多吸毒者,都是上当受骗,误入歧途,我想您也是的。梦泽,您多年轻,多漂亮,又是大学生。您会有很好的前途。可是吸毒最后会是怎样一副模样?形容消瘦、脸色灰黄、体虚无力、面青唇白、头发早白、牙齿松动、皮肤干燥、声音颤哑、未老先衰、早赴黄泉。”
梦泽浑身颤抖着,脸色发白。维娜抱着她,哄着:“王医生在同你说道理,你别怕,你听医生话,不会那样的。”
王医生说:“主要靠您自己的毅力。张学良将军年轻时也不慎染上毒瘾,他硬是凭着自己的钢铁意志戒掉了。他是硬戒,俗称冷火鸡法,那种痛苦是常人不可想像的。您现在不一样,有药物,还有医生守着您,有家里人守着您。梦泽,您一定要坚强。”
“听见吗?梦泽?”维娜问。
梦泽点头道:“知道了。”
维娜问王医生:“我可以同梦泽单独谈谈吗?”
王医生一走,梦泽猛地钻进维娜怀里,哭喊道:“妈妈,妈妈!”
维娜抚摸梦泽的脸,说:“想妈妈了?我去打电话,叫妈妈来好吗?”
梦泽摇头哭道:“妈妈,妈妈,让我叫你妈妈吧,你应着好吗?妈妈!”
“好好,我应着,妈妈应着。妈妈爱你,梦泽,你是妈妈的好女儿。”维娜亲亲梦泽的额头,使劲搂着她,不停地拍着。
头两周,王医生同小陈都住在维娜家里。第三周,他们俩白天都在这里,晚上只留一个人值班。这时,戒断症状慢慢消退了。王医生说梦泽的脱毒过程算是比较顺利的。
每天晚上,都是维娜陪着梦泽睡。维娜和梦泽都是习惯裸睡的,如今等于住在医院里,医生和护士随时可以进来,就只好穿了睡衣。梦泽却必须将脸贴在维娜胸口,睡梦里老是糊里糊涂喊妈妈。维娜很心疼,这孩子对母爱太饥渴了。
这天深夜,梦泽睡熟了。维娜悄悄起了床。李龙在楼下等着她。他只能深夜里过来,听维娜说说梦泽。
李龙坐在客厅里看电视,没有开灯,电视声音调到最小。维娜替他换了杯茶,然后在他身边坐下。李龙问:“孩子怎么样?”
“很好。王医生说,看样子梦泽一个月内能够戒掉。”维娜说。
李龙唏嘘道:“万幸啊。维娜,真苦了你了。你瘦得不像人样了。”
维娜说:“别这么说,只要孩子好,都值得。”
“孩子一直不肯说她是怎么染上毒瘾的。她不愿同我谈这些。”李龙说。
“这是她后悔的事,不愿提及,我们就不要再刺激她。”维娜说,“李龙,毒品太蛊惑人了。我天天陪着梦泽,她的痛苦让我不寒而栗,而她向我描述吸毒的快感——天哪,也真令人神往。我不让她说这些,可她有时不说说就过不去。我怕听她说这些,害怕自己经不住诱惑。”
李龙说:“有这么玄?听她说说就会走火入魔?”
维娜说:“你不知道,梦泽陶醉起来多么动人!我问她那种快感是怎么样的。她说,没有上过天堂的人,是无法想像天堂的。她说那种舒服,那种畅快,那种自在,那种忘我,那种飘逸,是没法用语言描述的。只感觉全身无处不消受,就连指甲缝里,头发尖上,都舒服死了。深夜里,当她陶醉起来的时候,泥鳅样的满床钻。李龙呀,有时候我真受不了,害怕极了,只希望你在这里。我会马上跑到你那里去,求你救救我。”
李龙禁不住握了维娜的手:“天哪,梦泽这孩子差点儿拉你下水了?”
维娜说:“也不能这么说,她也不是故意的。听王医生说,有个女儿孩染上毒瘾,哥哥辞掉工作,在家守着她,帮她戒毒。结果,妹妹将哥哥也拉下水了,只好双双进了戒毒所。这种情况是有的。”
李龙直想抱着维娜,说:“太可怕了。维娜,你怎么不早说呢?早说我会每天晚上都过来。”
维娜说:“我不想让你担心。好了,现在都好了,过去了。”
这时,电视里“零点聚焦”栏目正播放吴伟案审判实况,戴倩作为共犯也一同受审。关了几个月,吴伟看上去胖些了,却分明是浮肿。他的头发已是灰白色的,长得盖住了耳朵。戴倩坐在轮椅里,由两位女法警推出来,抬进被告席。戴倩头发也花白了,人也瘦了,两边脸颊上坠着松松的皮。维娜看不下去,说:“不看了吧。”李龙便换了台。
李龙叹道:“放着好好的人不做,偏要做鬼。”
维娜说:“我就不明白,三天两头听说哪个当官的又被抓起来了,为什么有些人照样胆大包天呢?烫手的钱拿不得啊。”
李龙说:“腐败就同贩毒一样,攫取的都是暴利,而风险太小。我们经常在电视里看见贩毒的被抓了,其实抓住的只是微乎其微,而且抓住的都是小不点儿。真正大毒枭抓住了几个?”
突然听得梦泽尖叫起来,喊道:“妈妈妈妈!”
维娜慌忙应了,匆匆上楼去。梦泽惊恐地站在房门口,浑身发抖。维娜搂着梦泽:“不怕不怕,梦泽不怕,妈妈下去喝口水。”
值班的小陈睡在隔壁,闻声醒来了,问:“怎么了?”
梦泽仍是浑身发抖,说:“妈妈,我做了个恶梦,吓醒了,不见你在床上,吓死我了。”
“没事,孩子做梦。小陈你睡吧。”维娜说罢,扶着梦泽上了床,“妈妈不会离开你身边的,傻孩子。睡吧,好好睡吧。我把床头灯开着,光调小些。你先睡着,我去送送爸爸。”
“爸爸来了?那你刚才哄我,说下去喝水?”梦泽吊着维娜,抿着嘴儿笑。
维娜知道梦泽怎么想的,也不生气,只道:“你刚才那样子,我马上说爸爸在这里,你不又要大声喊爸爸?不让小陈听见了?爸爸见你睡了,就不来打搅你。我俩在下面说你的情况。”
梦泽噘了嘴说:“妈妈没讲我坏话吗?”
维娜说:“傻孩子!你一天天好了,爸爸很高兴。告诉你,其实爸爸几乎每天都来过,有时是中午来,有时是深夜来。听着你痛苦地叫唤,爸爸心里在流血哪。梦泽,你是爸爸心头肉啊。”
“我想下去看看爸爸。”
维娜说:“算了吧,太晚了。”
梦泽说:“我想爸爸。”
“好吧,你睡着,我下去叫爸爸上来。你得答应我,小声点说话,别吵着小陈。”
维娜下楼去,李龙正在客厅里不安地走着。“梦泽想见见你。”
“你说我来了?”李龙又问道,“我听孩子喊你妈妈?”
维娜说:“梦泽后来一直叫我妈妈。这孩子,真叫人疼。”
李龙按住维娜肩头,叹道:“你真是梦泽妈妈多好。”
维娜将李龙的手拿下来,握着,低了头说:“梦泽这孩子,我早把她看作自己女儿了。”
一个多月过去了,梦泽终于戒掉了毒瘾。王医生和小陈嘱咐维娜细心照料,便撤走了。维娜一直顾不上公司里的事,放手让助手去打点。她放不下梦泽,不敢离开她半步。梦泽身体慢慢也恢复了,维娜就带她出去游泳、打网球、郊游。
这天维娜正陪梦泽在家说话,门铃响了。开门一看,竟是朱敏。
“朱敏呀?快请进。”维娜说。
朱敏冷着脸,没同维娜搭理,大声喊道:“梦泽,你在哪里?”
梦泽从楼上跑了下来,吃惊道:“妈,你怎么来了?”
朱敏冷笑道:“奇怪,你和你爸爸可以来,我就不可以来?”
维娜发现来者不善,就说:“朱敏,你有什么事?”
“接我女儿回去。”朱敏说。
梦泽忙往楼上退:“不,不,我不回去。”
朱敏脸一横:“你敢。”
维娜说:“梦泽,我同你妈妈说几句话,你先上去。”
梦泽望望她妈妈,转身就跑上楼去了。
朱敏追在后面叫道:“梦泽,你听谁的?谁是你妈?”
维娜轻声道:“朱敏,你请坐吧。”
朱敏毕竟不敢追到楼上去,退了回来,坐下了,脸却偏向一边。
维娜泡了茶,摆在茶几上,说:“梦泽现在是特殊情况,不要这样对她。”
“我怎么对待自己的孩子,是我的事。”朱敏说。
维娜说:“梦泽是你的孩子,别人想抢也抢不走的。只是孩子现在是在戒毒,刚好起来。我们不能刺激她,要关心她。”
朱敏转过脸来,逼视着维娜:“维娜,自从那天见到你,我就知道你非等闲之辈。果然不出所料。李龙对我越来越不好,现在干脆话都懒得同我说了。孩子呢?自从见了你,连亲妈也不要了。她在家里一天到晚娜姨长娜姨短。她想戒毒,宁愿到你这里来,也不愿到家里去。你比她妈还亲。我的男人是你的了,我的女儿也是你的了……”
“朱敏!”维娜大喝一声,“你说话要讲良心。你不了解我,你把我想像成什么样的人,我都可以理解。但你了解李龙,请你不要侮辱自己的丈夫!李龙,是个高尚的人。”
朱敏突然哇哇大哭:“维娜,我求求你,你就放过李龙吧,放过我女儿吧。我不会做妻子,不会做妈妈,但我还是爱他们父女的。没有他们在身边,我不行啊。”
维娜说:“朱敏,你别这样。说句不客气的话,你这样让我看不起。你不用求我,谁也不想抢你的丈夫和女儿。我敬重李龙,喜欢梦泽,仅此而已。如果我同李龙不是故旧,就碰不到一起,我也不会管你们家的事。”
“不,不,不,李龙和梦泽心里都只有你,早不把我放在眼里了……”朱敏哀号着。
梦泽突然跑了下来,指着她妈妈说:“你这样子,真是丢人!娜姨为我所做的一切,你是做不到的。她身上满是伤痕,都是我抓的,咬的。娜姨没有半句怨言,由我抓,由我咬。你做得到吗?哪怕弄皱了你的衣服,你都会火冒三丈。你没有一句感激的话,反而上门来羞辱人家。娜姨同我非亲非故,为什么要管我们的事?好吧,我不要她管了,我同你回去。你赶快滚吧,我收拾东西就来。”
“梦泽!”维娜脸色铁青,“你怎么可以这样同妈妈说话?她是你妈妈呀!你对妈妈都是这样,哪天会把我娜姨放在眼里?你走吧,我真的不想管你这孩子了。”
梦泽吓着了,一把抱住维娜,哭喊道:“妈妈,你不要赶我啊!你赶我回去,我是戒不了的。爸爸没空陪我,妈妈她是没这个耐心的,我会死在家里的。妈妈,求求你……”
维娜拍着梦泽的背,说:“你自己向妈妈认错吧。”
“妈妈,我错了,我不该这样同你说话,请你原谅。你就让我留在妈妈——娜姨这里吧。等我毒瘾没了,一定回来。”梦泽边说边往维娜怀里躲,生怕妈妈过来拉她。
朱敏惊愕地望着女儿,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想不到女儿会叫维娜妈妈。但她没有再说半句话,揩揩眼泪,低头走了。梦泽伏在维娜怀里,突然大哭起来。她让自己的亲妈妈吓着了。维娜搂着她坐下,逗她笑:“好啦,好啦,别哭了。哭多了,脸上容易长皱纹,就不漂亮了。”
梦泽破涕而笑,在维娜怀里撒起娇来。维娜刮刮她的鼻子,说:“好好坐直了。大姑娘了,都要找男朋友了,还在妈妈面前撒娇。”维娜话是这么说,却把梦泽紧紧搂着。
维娜说:“梦泽,妈妈还要同你罗嗦几句。你一定要好好对你妈妈。我不相信对自己父母都不好的人,会对别人好。”
梦泽面有愧色,说:“我听妈妈的。但是,妈妈,我那位妈妈太怪了,我从小就怕她。长大了,我想接近她,总觉得她冷冷的,在拒绝我。你知道吗?我看见别的女孩挽着妈妈的手在街上走,我多羡慕啊。可我的妈妈从不让我挽她的手。她要一个人走着,昂首挺胸。她说我的手老出汗,捏着湿腻腻的不舒服,还把她的衣服扯皱了。去年寒假,我天天挽着你的手逛商场,感觉你才是我的亲妈妈。”
维娜叹道:“你妈妈也许是个怪人,但不一定就说明她不爱你。你就把这些当作她的个人习惯,你尊重她这些习惯好了。谁都有个人习惯,这很正常。只是有些人的个人习惯太执着,比方你妈妈。你将就些,就没事了。”
梦泽仍觉着委屈,只得点头说:“好吧,我听妈妈的。”
眼看着梦泽没什么事了,维娜想去公司看看。这些日子,她都是遥控指挥,没同公司雇员见过面。她对梦泽说:“妈妈想出去办点事,你跟我去吗?”
梦泽说:“我不想去,就在家休息。”
维娜问:“你一个人能行吗?”
梦泽说:“没事的,能行。”
“妈妈让小玉过来替你做中饭?”维娜说。
梦泽忙说:“不用不用,我想一个人呆着。”
维娜说:“好吧,妈妈相信你。有事,你马上打我电话。”
维娜去了公司,同几位主管见见面,听听情况。财务主管说该请税务吃饭了。有人又说工商局的也要请了。维娜说:“今天中午,先请税务局吧。”
维娜放心不下梦泽,打电话回去:“梦泽,妈妈中午有应酬,在外面吃饭。你是出来同我一起吃,还是就在家吃?”
梦泽说:“我就在家吃算了。”
维娜仍不放心,打电话给李龙。李龙说:“没事的,该让她独自呆呆了。我在接待一位外商,也抽不开身。你放心吧。”
也只好这样了。可维娜总放心不下,吃饭时心不在焉。税务局的那些人都是熟人,老开她的玩笑,说她人在饭桌上,魂不知到哪里去了。维娜就开着玩笑搪塞。
好不容易应酬完了,维娜急匆匆往家里赶。远远的就见家门洞开着,心里觉得奇怪。她家的门从来没有这么大开过的。梦泽也没有这个习惯。维娜来不及存车,先进门看看。天哪,客厅里空空如也,家电一件也不见了。
“梦泽,梦泽!”维娜大叫。
没人应,她忙往楼上跑。“梦泽,梦泽。”
只见梦泽正在床上打滚,痛苦不堪的样子。
“你怎么了?又犯了?”维娜问。
梦泽眼泪汪汪,叫道:“妈妈,你快杀了我,你快杀了我。”
维娜抱住梦泽,说:“梦泽,你挺住,你挺住。你能行吗?”
梦泽用力咬住维娜的肩头:“妈妈,你拿刀来吧,你砍我吧。”
维娜按住梦泽,问:“有人来过家里吗?”
“不知道。我瘾发作了,瘫在床上起不了身。我听得下面有响声,以为是你回来了。我叫你,没人应。我就连喊人的力气都没有了。”梦泽说。
维娜心想,一定有贼光顾了。她顾不上报警,先打电话给陈所长:“陈所长,梦泽又发作了。”
陈所长觉得奇怪:“不可能呀。好吧,我自己过来一下。”
维娜说:“梦泽,你要坚强,你再挺一会儿,陈所长马上就来了。”
梦泽哭道:“不,不,我不要陈所长,我要天堂。”
维娜安慰道:“孩子啊,世上并没有天堂。天堂是虚幻的。你要相信妈妈,相信爸爸,我们共同努力,回到人间吧。”
“我要天堂,我要天堂。我难受啊,全世界的蚂蚁都要我身上爬,全世界的蛆虫都在我皮肤里钻,我身上的肉在一块块掉,在化成灰,化成水,那些掉下去的肉,满地都是,掉在地上的肉也在痛,我仍能感觉到。妈妈,妈妈,我要死了,我要死了……”梦泽声音尖厉得令人发怵。
陈所长突然出现在床前,维娜吓了一跳。她这才想起家里的门没有关。她把梦泽交给陈所长,下楼去存了车,关好门。上去一看,梦泽情绪缓和些了,却仍是叫唤着。过不多久,梦泽就睡去了。
下了楼,陈所长说:“维总,今天的情况有些怪。根据我们的经验,不可能的。她要复吸,也只能是慢慢来,瘾越来越大。不可能一下子就到这种程度。”
“有例外吗?”维娜问。
陈所长说:“科学上的事,谁也不能说绝对。我只能说,我没碰上过。”
“好吧,辛苦你了陈所长。”维娜说。
送走陈所长,维娜打电话报了警。派出所马上来了人,戡查了现场。然后问:“案发时,家里一个人没有?”
维娜说:“没有人。”
“还有谁有你家钥匙吗?”警察问。
“没谁有。”
“还丢了其它东西吗?”警察问。
维娜说:“就只丢了家电。”
警察问:“大约值多少钱?”
维娜说:“六万多。”
警察又说:“我们可以上楼看看吗?”
维娜迟疑着,说:“请吧。”
警察上楼四处查看了,见一间卧室里躺着人,就问:“你家里人?”
维娜说:“我外甥女儿,刚到。她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火车,累了。”
警察查看完了,下楼了。“我们会尽力侦查的。”警察说完就走了。
晚上,李龙来了。他进门就看出了异样,问怎么回事?维娜怕李龙怪梦泽,掩饰道:“我后来还是把梦泽接出去了。我们吃了饭回来一看,发现家里丢了东西。我已报了警了。”
李龙问:“还丢了其它东西吗?”
维娜说:“我仔细看了,只丢了家电。”
“这就怪了。家里没人,人家要偷不偷个光?怎么会只偷家电呢?”李龙过去看看门锁,“你这种锁,没钥匙谁能打得开?”
维娜说:“有人就是会开锁哩。”
梦泽总不作声,歪在维娜怀里。李龙见女儿很安静,心情开阔起来:“维娜,真得感谢你啊。你是梦泽的再生之母啊。”
梦泽却说:“这就是我的妈妈。”
维娜立即红了脸,打了梦泽屁股,说:“梦泽你胡说什么?”
李龙也很尴尬,只好笑道:“梦泽这孩子,不想事的。”
三天以后,派出所打了电话,请维娜去一下。维娜放不下梦泽,马上同李龙联系:“我要去办点事,你来陪一下梦泽。”
“她不是可以一个人呆了吗?”李龙说。
维娜不多解释,只说:“哪怕你现在手头有天大的事,也要过来。”
李龙听着就慌了,忙问:“是不是她又犯了?”
“你先别管,我等你来了再走。你快点儿。”维娜说。
维娜说不上为什么,只是慌得很。刚才警察没说什么,可那语气听上去就让人不安。
李龙很快就到了,进门就问:“出什么事了吗?”
维娜说:“没事。我要出去会儿,不能让梦泽一个人在家。”
李龙觉得奇怪,又不好多问。维娜临走,又交待说:“我回来你才能走啊。”
李龙不知道到底怎么了,可他见维娜神情有些异样,只好留下来了。
维娜去了派出所,接待她的是李所长。他们很熟。李所长很客气,替她倒了茶,问:“维总,你女儿没回来吧?”
“我女儿?她没回来呀?”维娜紧张起来。
李所长笑道:“你丢的东西我们找到了。是在一个家电行找到的,人家说是你女儿求他们买下的。很便宜,你女儿只要了三千块钱。”
维娜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脸色发白。李所长说:“维总,不是你女儿,你家还有谁呢?”
维娜只好说:“我的外甥女。放暑假了,她到我这里玩。”
“多大了?”
“二十一岁了。”维娜说。
李所长说:“我们得见见她,证实一下。”
维娜说:“她走了,回去了。”
李所长说:“那怎么办呢?我们得取证,不然不好结案。”
维娜说:“李所长,算了吧。只要东西找到了,就行了。我非常感谢。我想肯定是我那不争气的外甥女干的。我会去教育她的。”
李所长笑道:“维总,不好意思,我冒昧地问问,你了解你这位外甥女吗?”
“怎么?”维娜不知怎么回答。
李所长说:“坦率地说,根据我们的经验,我怀疑你这位外甥女吸毒。”
“啊?”维娜吓了一跳。
李所长说:“对不起,你听了肯定难过的。我相信我的猜测不会错。不然,一位二十一岁的有正常行为能力的女孩子,不会把价值六万多块钱的东西,三千块钱就变买了。只有瘾君子才会这样做。”
维娜只好从中周旋,将丢失的东西让人搬了回来。还同派出所说好,让他们别再过问这个案子了。
李龙同梦泽闻声下楼来了。梦泽脸色立即白了,拨脚就往楼上跑。维娜忙示意李龙,上去看着梦泽。李龙莫名其妙,就像演哑剧,望着维娜歪嘴舞手的。见维娜没功夫答理,他就上楼去了。
维娜招呼着,请人把家电按原位放好,付了劳务费,谢谢了。关了门,往楼上去。梦泽趴在床上痛哭。李龙铁青着脸,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看来梦泽把什么都同爸爸说了。
李龙停下来,望着维娜说:“很对不起,我不知怎么同你说。维娜,我们拖累你了。我还是把她带走吧。”
维娜没有马上说话,下去倒了杯凉茶上来,递给李龙,说:“你别难过,喝口水吧。你不要意气用事,冷静些。你坐着,我俩一起同梦泽谈谈吧。”
维娜说:“梦泽,你不要哭了。妈妈不怪你,你坐起来,我们好好谈谈。”
梦泽坐起来,靠在床头,没脸望谁。
维娜说:“为了帮着你戒毒,我躲在一边看了些这方面的书籍,也咨询过陈所长和王医生,知道毒瘾发作起来,人的毅力是无法抗拒的。我理解你。但是,要戒毒,除了科学的方法,关键也是在于人的毅力。你本来差不多快没事了,又抵制不了诱惑,往后退了。梦泽,不怪你,就怪妈妈不该把你一个人放在家里,使你需要帮助的时候,身边没有人。”
“不,不!”梦泽突然跪在床上,“是我不争气,我不是人,我该死。妈妈你为了我,公司都不管了,没吃一顿好饭,没睡一晚好觉,人也累得不像样子了。我不是人啊。”
维娜过去搂着梦泽,说:“孩子,你不要这样责怪自己。这样没用。你瘾没发作的时候,是多么乖的孩子?你懂得爱爸爸妈妈,懂得爱我。瘾一发作了,就什么都不顾了。这不怪你,只怪该死的白粉。你需要的是坚强。你看爸爸,那么忙,那么重的担子压在肩上,还要为你操心。现在是什么时间?正是工作时间,你爸爸应该在自己的岗位上。可是为了你,他在这里。你妈妈也是爱你的,你知道。梦泽,为了所有这些爱你的人,你自己一定要坚强起来。”
梦泽痛哭着说:“我该死啊!我的毒瘾本已戒掉了,只是像王医生说的,心瘾未除。我一个人的时候,回想着吸毒后的快感,人就受不了啦。我想再试最后一次,就一次。我打了好多电话,才知道荆都这里哪里可以弄到白粉。我手头没有多少钱,我想都没多想,就跑出去,打了的士,随便找了家家电行。我没有门钥匙,我出去时只把门虚掩着。我也没想过家里会不会丢失东西。我疯了,一心只想着白粉。不到两个小时,我把这一切都办妥了。”
维娜问:“那么说,我回来时,见你痛苦得那样子,都是装出来的?”
“都是装的。我那会儿其实畅快得要死,个个毛孔都舒服。妈妈,我不是好人。”梦泽哭泣着。
李龙一言不发,浊泪横流。梦泽爬了过去,跪在爸爸面前,痛哭道:“爸爸,你不要哭了,你再给女儿一次机会吧。”
李龙抱着女儿,哭得像牛吼。维娜劝道:“好了,你父女俩都好了。梦泽休息会儿,陈所长和王医生他们等会儿就来了。李龙,你去忙呢?还是就在这里休息一下?”
李龙说:“我不放心,多陪一会儿吧。”
听得门铃响了,维娜示意,李龙到书房里去了,关了门。
又是深夜里,李龙来了。梦泽已经睡着了,李龙同维娜在楼下说话。
“维娜,我想还是把梦泽送到戒毒所去算了。”李龙低头说。
维娜问:“为什么?”
“太拖累你了。”李龙说。
维娜很生气,说:“李龙,你怎么老这么说呢?我说了,我爱这个孩子。你不让我管,我会难过的。就看在孩子叫我妈妈的份上,让她在这里吧。”
李龙望着维娜,忍不住拉住她的手:“维娜,你……你这样的人,少有啊!”
维娜说:“李龙,你就不要东想西想了,好好儿把梦泽交给我。”
李龙摇头道:“维娜,你不知道,我处境越来越艰难了。我不能老往你这里跑了。把梦泽交给你一个人,我于心何忍?”
“出了什么事?”维娜担心起来。
李龙说:“有些事,你不知道好些。”
维娜说:“我不该知道的,我就不问。但是,如果不是牵涉到机密的,你不必担心什么,可以同我说说。”
李龙低头片刻,说:“我同市委书记王莽之弄僵了,他会整我的。”
“你是怕同我往来,让他抓住把柄?”
李龙说:“我们都问心无愧,本来没什么可怕的。只是,我不想让你卷入无聊的政治斗争。”
“政治斗争?”
李龙说:“说是政治斗争,其实是肮脏的利益之争。王莽之的儿子王小莽,想插手市邮电大楼建设工程,我顶住了。这个工程是我管的,我不想让这帮小崽子混水摸鱼。”
维娜说:“你说王小莽,我倒是知道。这个人很坏,搞建筑的行内人士,都叫他王八。”
“王八?”
维娜问:“你不知道大家为什么叫他王八?”
李龙摇摇头:“不知道。”
维娜说:“我从来不管你们官场上的事的。我们打交道这么久了,我说过官场半个字吗?今天话题说到这里了,我才说几句。我敢打包票,那个王莽之,肯定是个大贪官。荆都管区内,只要是上两千万元以上的工程,他儿子都要插手。王小莽自己并不搞工程,总是把工程拿到手后,给人家做,他收中介费。什么中介费,只是个说法。行内人都知道规矩了,只要有大工程,不去找别人,只找王小莽。王小莽有个习惯,对八字特别看重。你托他找工程的话,只要他答应了,先提八万块钱给他,叫前期费用。工程拿到手之后,再付他八十万。工程完工后,付清全部中介费,标准是工程总造价的百分之八。他总离不开八,大家都给他起了个外号,叫王八。可见大家是恨死他了。”
“真的?”李龙很是吃惊。
维娜说:“我为什么要同你编故事?你来荆都不久,不了解情况。”
“太黑了。”李龙愤然道。
维娜说:“李龙,既然如此,你怕他什么?”
李龙无奈道:“维娜,你不了解官场啊!如果正义都能战胜邪恶,人间为什么还有灾难?”
维娜双肩颤抖起来,神情惶惑。李龙说:“我当然不怕,但我不想连累你。他现在大权在握,什么手段都可能使上。按照他们的逻辑,不相信世上有好人的。他们以为总能抓住你些把柄。”
维娜问:“你的意思,是怕他叫人跟踪?”
李龙说:“这种人,你尽可以往最卑鄙的地方设想。不怕他们做不出,只怕善良的人想不出。他们甚至可以动用国安部门。”
维娜说:“李龙,我敬重你。”
“维娜,你真是位圣女。戴倩住院时,我去看过。她说到你,说你是圣女。不管戴倩自己怎么样了,她这句话是真心的。”李龙很感动。
维娜说:“李龙,什么圣女?我只是依着自己的本能办事。我做这些事的时候,不需要考虑,我认为人是应该这样做事的。好了,我俩不要讨论这些没意思的事了。说说梦泽吧。我反正也累了,公司不想开了。我就带着梦泽游山玩水去。她需要新鲜有趣的东西分散注意力,戒除她的心瘾。等她再次稳定下来,我就带她走。熬过一年,她就没事了。到时候再复学,完成学业。必须这样做,不然会很危险的。陈所长说,目前中国戒毒人员复吸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五以上。一朝吸毒,终生戒毒。我看就因为没有人给他们温暖。把梦泽交给我吧。”
李龙摇头说:“不行,绝对不行。你付出太多了,我会终生不安的。”
维娜说:“李龙,你就看你秋轮份上,答应我。我把你看作秋轮的兄弟啊。”
李龙说:“我说很感谢你,这话太轻飘飘了。维娜,应该做出这种牺牲的是我和朱敏。”
维娜说:“为了孩子,我知道你会这样做的。但是,权衡一下,还是由我来做吧。不必讲什么大道理,你得在你的位置上干下去。再说,你也没有这个经济能力。”
李龙说:“先别说梦泽,你刚才说,不想开公司了,我赞成。你这种生意,是必须在权力场上周旋的。陷得太深了,不好。我想过要帮帮你,可是帮不了你,很遗憾。我知道你会理解我的。要那么多钱干什么?我倒是建议,你开个茶屋吧。没个事做也闲得慌。”
维娜说:“李龙呀,什么时候了,你还顾着我的事?我就是什么也不做了,这辈子也饿不死了。看看梦泽怎么办吧。”
李龙说:“还是送到戒毒所去吧。”
维娜没想到李龙固执起来,一点儿弯子都不肯转。她实在说服不了李龙了,就问:“你不是担心外界知道吗?”
李龙说:“正想同你商量。能不能把她送到外地戒毒所去?”
维娜想了想,说:“也不能随便送,得有熟人照应。这样,我同深圳联系一下,请那边朋友帮忙。”
两天以后,维娜送梦泽去了深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