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阴晦的天儿,没有什么明亮的光线可以透进来,单飞脸色阴沉地站在旅馆房间靠阳台的窗子跟前,密切注视着对面旅馆直对着的那个房间和旅馆大门进进出出的人员,他下意识地看看手表,离接头时间还差5分钟,5分钟之后将在这间屋子里上演惊心动魄的一场戏,一想到自己就是这场戏的主角,他心里难免有些紧张。
单飞一遍又一遍地嘱咐自己,一切都在5分钟之后的那个瞬间见分晓,况且在此之前自己不是已经演过好几场戏了吗?月初接头那天,他、“大个”白雨和“狗全全”三人一下车,就发现接他们的人眼睛生满疑虑,路上三人商量过,下车这顿饭要安排在县城最好的饭馆请对方吃一顿,显示大手大脚的阔气,之后支桌子“搓麻”。最先登场的这些人当然不是他们想钓的“大鱼”,但这些“虾仔”们将起的作用不能低估。“大鱼”游出来得全靠“虾仔”们引,所以先喂好“虾仔”们再说。单飞扮演此次交易的买方后台老板,不能轻易上台露面,牌桌上自然是“大个”白雨和“狗全全”与对方坐阵,“狗全全”曾从他们这儿倒卖过几次假币,上次来买时说过一阵给带个“大户”来,这不,说来就来了。牌桌上两个对手一个自称是“老三”另一个称“老四”。“狗全全”和他们一点不生分,借晚上的酒劲一边洗牌一边对坐在他下家的“老三”说:“哥们儿你信得过我,他们两位你也尽管把心放到肚子里,绝对铁板!”。“狗全全”一指白雨:“知道呗,刚他妈的从大狱出来的,被我大哥收做保镖,都是一条道上的!”
“老三”一边摸牌,一边看着白雨,果然白雨满脸痞相,眼横瞪着,便有几分怯意地附和道:“一看便知是道上的汉子。不过你大哥和你们好像不一样,倒像局子里的‘条子’(便衣)……”话音未落白雨腾地站起来:“老子和公安局的势不两立,你他妈的这话分明是怀疑我大哥,老子豁出去不做这笔生意和你练个明白。”说着将靴子里的藏刀明闪着拔出来。“狗全全”跳到桌子当间劝道:“瞧,都是自家兄弟,不都是为了赚钱才走到一起来的嘛!你疑他虑的这买卖还咋做,就是不做买卖咱也是兄弟一场,别动刀动枪地伤了和气,都压压火,二哥,你也不对,人家老三不过是一句玩笑话!”“老三”看见白雨愣乎乎二杆子似的倒心生了几分幸意,乘机赶紧堆笑脸赔礼道:“兄弟我小人,话说的不对了,我打我嘴巴子还不行吗?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吧!”白雨见状说话也软下来:“我这人脾气暴,监狱里憋闷坏的,最受不得这样不仗义的气,要说我大哥原来还真是吃局子里那碗饭的。”“老三”“老四”听见这话兔子般竖起耳朵,头发也立了起来,腾地站了起来,做出防卫不测和准备逃跑的姿势。白雨装作没看见喝了口水接着说:“可后来因为作风问题被除了名儿,没办法,总得混碗饭吃,万般无奈只得做这种冒险的买卖。”“狗全全”满脸的坏笑:“我大哥他就这一好,好色!嘿嘿。”那“老三”“老四”这才松了口气,坐下说:“犯错误好,要不然咱们怎么能蹦到一条道儿上来呢?闲话不说了,玩牌、玩牌!”“狗全全”复又洗牌,他漫不经心地玩,但眼睛时不时地注意白雨手指间发生的那些小故事,比如食指点桌,意在“1、4、7”,中指点桌“2、5、8”,无名指“3、6、9”,小拇指“风头”,又大拇指分别点食指的上、中、下,分别暗示需要“饼、条、万”,“狗全全”准确无误地领会着白雨的玩牌“意图”。这样几圈下来,他们大获全胜。“老三”、“老四”已面露不悦,白雨把这称为吊胃口,空空对方肚中的油水,然后让他们恶狼一般吃个喜饱。白雨看准时机,“拆停”、“放水”发出对方需要的牌,“狗全全”便会意,下面就开始给他们甜头了。输一次,“狗全全”就色彩很重地瞎嚷一通:“手气他妈的咋越来越背呢!”,“老三”坐庄时,白雨连给他放了两炮,“老三”直喊这牌打出水平来了。
这样热火朝天烟雾缭绕地到了后半夜,白雨输得真有点急眼,又去单飞处讨钱。单飞怒色道:“都输进去还做不做这笔生意,回去又拿什么货给人家?”白雨不管三七二十一非让再给一万块钱把输的捞回来就罢手,一付输红了眼的赌徒相,这样一来一去抢那钱箱,只听“哗”地一声、十几捆钱散落一地,这一切都被明眼的“老三”、“老四”看去,两人既赢了钱,又借机探着了实底:这伙人确实是带了真钱来的。于是见好就收,起身拱手说:“该休息了,改日再加深加深感情。”二人一前一后就回去了。单飞待他们一走拍着白雨的胳膊说:“演得好,输得也过关,不过你这家伙真会胡绉,说我犯什么错误不好非给安个犯作风问题,真亏你想得出!”白雨、“狗全全”嘿嘿直笑,单飞用中指戳点着“狗全全”的额头:“妈的你小子也添油加醋跟着糟改我,等消停了,看我怎么收拾你!”“狗全全”被戳得直翻白眼,嘴里还不老实:“大哥你不是让我配合二哥嘛!”
二日“老三”来说,他们大哥今日做东尽地主之谊。于是三人均被接往城郊的一个住处,而那个“大哥”并未露面。做东的仍是“老三”、“老四”。单飞和白雨心中明白,对方仍在探他们的底儿,不知道今天将经受什么样的考验,反正是兵来将挡,走一步说一步的事儿。吃饭初时并无战事,饭吃半中腰,“老三”去外面,不大会挑帘领进了四个浓妆艳抹的“马子”。单飞心里咯噔一下:“完了!”这招“美人计”可是真够损的,若是黑道上的人哪个不敢打兔,倘若不敢打兔的……那样一试就试出来了。眼前面临的这一紧急情况,既要洁身保节,不能动真格的,又不能让对方察出任何破绽而起疑心,更何况白雨添油加醋跟人家说自己被开除的原因恰是因了“作风”问题,这戏往下进行实在有难度。单飞一边喝酒一边顺水推舟装成一脸“色相”地与身边坐着的那个俗不可耐的女子周旋,一边在这猝不及防间寻找对策。他观察到“老三”那一方面的人也时不时地与这几个女子打情骂俏,可哪一个也不敢碰“老三”身边坐的那个女子。单飞分析那女子不是“老三”的情妇就是小姘。想到此,他顿生一计,一边大口猛喝了一杯酒,一边站起身说:“今天喝的高兴!”顺手拎过一瓶酒来,牙一咬就开了瓶盖,咕咚咕咚一瓶白酒分了两个茶杯,转头对“老三”说:“小酒杯不过瘾,够朋友的话,咱哥俩干了这杯!话音刚落,单飞一扬脖,这杯酒就下到了肚子里,众人大叫:“好哇,痛快!”“老三”举杯喝了一半就喝不下去了。连声说道:“兄弟你真是海量,我实在佩服!”单飞醉眼朦胧地指着“老三”说:“你不够意思,你把好的自己占下,给我们的都是这等货色,小看老子是不是……”白雨明白其中戏眼,装作大醉的样子舌跟儿发硬地说:“说的就是,我们就包你身边那小妞!”一边说一边绕桌子过去佯装搂抱,待众人注意力转向白雨那边时,单飞夹了一口菜放到嘴里,筷子却在舌后根处轻轻一触,胃里稍微这么一翻腾,借机将身边的那个“马子”吐的满身污物。那“马子”叫了一声嫌弃地跑出去清洗去了。“狗全全”早忘了带罪立功的茬儿,却是真心想打兔,这时就假戏真做跟那两个没有人理会的“马子”打得火热。“老三”一边用手护着身边的女子,一边急急地说:“她是我的人,兄弟要是看不上这三人日后我给你们选好的,你们今日也喝的不少,改日一定将好的送上门去……”“老三”一边说一边给“老四”使眼色,“老四”赶紧劝“狗全全”还是将“大哥”“二哥”架回去。“狗全全”极不情愿又依依不舍地与那两个“马子”话别,然后扶了醉得不知东西南北的单飞和白雨打出租车回旅馆。单飞得意地把这场戏叫歪戏正唱,即守了节,又没露出什么破绽,一举两得,初步赢得了对方的信任。自此之后,双方进行了实质性接触,认真地讨价还价,谈定真假人民币的交换比例,接头的这间房子也由对方选定,对方却躲在对面旅馆的房间监视着这边的一举一动。这一点逃不出单飞的眼睛。
5分钟过去了。他看见夹了箱包的两个人一前一后出了对面旅馆的大门。他的心跳加快。一会儿,只要对方进屋后打开箱子那里边确是假人民币,就全看自己怎么演下去了。同样演戏他只能成功不能失败也没有重演的机会。这时他开始全身心地进入角色,眼里射出冰冷残酷如利剑般的寒光。楼道里开始有脚步声,那脚步声由远及近,在房间门口那声音嘎然止住,接着是“当、当、当”三下敲门声。稍后又是两下,这是暗号。门后边的白雨迅即将门打开,待人进来旋即又关上。进来的人农民模样,目光绿豆子一般,贼眉鼠眼地在屋子里扫视了几圈,盯住单飞开口说:“我要先看钱!”单飞将早已准备好的钱箱打开只在那人眼前一晃又迅疾地合上,说:“现在该我看你的货了!”“慢!”那人用手紧攥了那箱子说:“别看咱倒腾的是假币,可咱很在乎真人民币,我得看看你那一捆一捆的钱里掺假了没有?!”
“妈的!你他妈当爷们是什么人!”白雨冲那小子瞪起眼来,单飞拦住话说:“让他看个明白心里也踏实。”“狗全全”一旁点头晃脑附合着说:“对、对,和气生财、和气生财!”那人就当仁不让地一捆一捆查看,确信是真的人民币,捆里也没有夹着白纸,才四顾左右慢慢腾腾把那货箱放在床上。那人启箱的过程中,单飞就整个心提到嗓子眼,等待最后的一刹那。就在他高度集中精力看那启开的箱子时,他有些傻眼失望,那里边放的不是他期待的假人民币,而是散散落落的一些假国库券。按说套出假国库券也不算白套,也是有收获,也不虚此行。可是此次行动都是冲着假人民币来的,如果时机不对,动手不慎,前功尽弃,那些个制假币的窝点恐怕是再也找不到了。单飞脸色微妙的变化早被鼠眼摄走。单飞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失色就将计就计转失望、焦燥为愤怒的咆啸:“你们他妈的这是涮爷们!”一边喊一边将那些假国库券往农民模样的人脸上甩,一边提上自己的箱子说:“爷们不他妈跟你们这帮鸟人共事了,你们不诚,我找别人做去!”说着就欲扬长而去,白雨也早已怒瞪起眼来,口中不住地在骂些什么。进来的两个人交换着眼色,急急拦道:“爷们听我解释,咱呢,都是黑道上混的,不得不谨慎从事,不出事则不出事,一出事可就是脑袋搬家,比起掉脑袋您受点委屈算个屁呀。我们老大干这营生从来都没栽过,还不全仗着这点谨慎吗!得,得,咱不说这码了,我大哥他在那边等我的信儿呢,你等着,”绿豆眼说着就从茶几旁拎起一个暖壶然后走到阳台上向对面旅馆做了一个李玉和高举红灯闪闪亮的手势,不一会就看见一个戴墨镜穿夹克的青年男子走出来穿过大街直奔这边而来,单飞心里叹道:“这才是真正的‘大鱼’呵!”
“大鱼”城府很深地进了屋。他眯着细眼看看单飞他们三个人,当他的目光和“狗全全”对视到一起时,两个人同时一怔,随即“狗全全”脸上露出了惊慌的神色,只见“大鱼”抢步上前,抡圆了胳膊左右开弓“啪、啪”给了“狗全全”两个耳光,而“狗全全”就缩着脑袋捂着脸蹲下身去。白雨和单飞对视了一下,单飞用目光示意白雨暂时静观势态。“大鱼”破口大骂:“‘狗全全’,我日你祖宗!今天要不是有这宗买卖,我非卸了你的狗腿不可!”“狗全全”低声下气地说:“以前的事儿也不能全怪我,都是徐山大让我干的……”单飞这时大喊:“买卖还他妈做不做,我们可不是跑这儿来打架的!”
“大鱼”和“狗全全”有前仇,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但“大鱼”知道“狗全全”是黑道上的人,那单飞他们俩个肯定也不是好人了,这一点更加使“大鱼”对单飞和白雨放心了。他把手提的箱子往床铺上一抛说:“验吧,这可是胶印的,比台湾、香港版的还要清晰,咱这批货绝对以假乱真,你不用瞧别的,就看这老人家的水印。”他一边说一边动手打开箱子拿出那一百元一张票面的假人民币骄傲地举在单飞的面前。“不是我吹,这百元人民币刚发行没几年,我们假的也卖了快一年了。只要银行发什么样的票子,我们就能搞到什么样的假票子!”单飞随手翻了翻那一叠叠崭新的假币,眼里刹时放出光来,口中说道:“它要是不假,我们费这么大劲干嘛呢!”与此同时,一把六四式手枪温柔地顶在“大鱼”的腰眼上,白雨那黑洞洞的枪眼也对准了“老鼠眼”。“大鱼”斜眼看了看单飞说:“哥们儿别闹了,这么大的人还玩这把戏,你以为就你们有枪?我也有,看这是什么?!”说着,就从怀中掏出一把仿真手枪说:“你们别老想着吃独食,我啥样的人没见过,下一步你肯定要跟我说你们是公安局的,然后把我们吓跑,你们真的假的一块揽走,你当我没经过这场面?都不容易,生意场上别太贪。你们要觉得价高咱还可以再商量。别玩这吓人道怪的把戏,要说我还有公安局工作证呢,不信你们瞧瞧,人家连人民币都能印,这工作证算个蛋呀!”
就在“大鱼”得意地展示他的假枪、假工作证的当口,白雨一声口哨,县局的干警冲进门来,将锃亮的手铐铐在了“大鱼”及其同伙的那一双双贩卖了上百万元假人民币的手上,他们被带出去时,眼里懵懵地看着单飞和白雨不解地问:“他们怎么不铐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