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南岛五月的阳光烈烈地照耀在沙滩上,东郊椰林呈弧线环绕着长长的海岸线。远远地看过去,海是深绿色的,树是墨绿色的,它们呈现给人的是和阳光完全不一样的宁静。坐在船状的那个水上餐馆里,扭头就可看见那片令人舒服的绿,小酒微醉时,又似伸手就能够到那一片宁静似的……
“狗全全”看不见这种宁静,他觉得他自己更像躲在阴沟处的潮虫,潮虫是这个世界上可有可无的东西,哪怕这个世界上的生物都灭绝了,只剩下潮虫,人类仍不会把潮虫列为保护动物。可是潮虫明了阴沟处发生的一切腌脏和龌龊,那些在阴暗处制造了腌脏和龌龊的人,如果扭头看见了盯着他们的“潮虫”,他们是会毫不留情返回身来把它用脚碾的粉身粹骨的……
单飞不想和“狗全全”喝酒,他要喝酒,一定要跟白雨对面坐着喝。他从精制烟盒里取出一只雪茄烟拿在手里把玩着,“狗全全”转身毕恭毕敬且麻利地给点上火。
“说说那件事吧!”单飞看着远处的那片宁静,心里揪动着思乡的心痛。
“张生被双开了,他老婆也跟他离婚了……”“狗全全”很得意地一边说一边自酌自饮着。
“这件事我已经知道了,说说你瞒着我的事吧!”单飞的眼睛仍然盯着远处的那片绿。
“我,我没什么瞒着你的!”“狗全全”不敢正视单飞那张严肃的面孔,单飞在省城破假币案时他做过单飞的“线人”。他来岛上的时候只说是“投奔”头儿来了。像他们这种人,一向是不死死倚赖于哪一方的,他一直在黑道上混,他既把犯罪一方的情报卖给警方,也把警方这边的情况卖给犯罪方。当然,他自以为玩得好,情报总真真假假或是半真半假,这样几个方面都离不开他,可是他这种玩,玩的可真是心跳,时间久了,哪有不说破他的,那些栽在他手里的犯罪团伙知道是他给警方通风报信,找不到他,就砸他的家。从云城到省城之后的这些年里,他搬过无数次家,最终还是逃不脱对他的追杀,儿子遭绑架老婆被强xx过,老婆后来再不堪忍受跟他过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带着儿子跑了,他就在市面上成了混混,帮人欺行霸市,打架斗殴,干一些违法擦边的事情,但他有一个原则,那就是坑蒙拐骗不偷,吃喝嫖赌不抽。徐山大虽说是他的老乡,他也给徐山大出过力,但那只是人家利用他罢了,他呢也是想捞点钱而已。他和山东那伙贩假币的交情不错,他干过牵线搭桥的勾当也小打小闹自己倒手从那儿进点货卖过几宗假币。被白雨和单飞逮着后,为了立功赎罪,他就把山东的哥们给出卖了……“狗全全”脚踩两只船,干这行有瘾。通过审“大鱼”,单飞他们端掉了在山东某地的制造假币的地下工厂……破了这宗在当时全国最大的一起假币案,“狗全全”也算是将功补罪了,鉴于他的表现,检查机关决定对他免于起诉……可是“狗全全”没有想到在山东的县城里和“大鱼”不期而遇了。在此之前,他不知道贩假币的“老大”是“大鱼”,“大鱼”被抓,“狗全全”心中的一块石头落了地儿,对“大鱼”他是心中有愧的,他明白“大鱼”早晚要杀了他报仇雪恨。所以“大鱼”从看守所越狱之后,“狗全全”也在黑道上拚命打听“大鱼”的踪迹……
“‘狗全全’,你是不是欺负我不是警察了,你是不是觉得我现在跟你一样了,嗯?”单飞已经有怒色了,“你他妈再给我装糊涂下去,我就把你交给省城警方!”“狗全全”听了这话,额头上的汗珠子越发混乱而快速地滚落下来。
单飞不用再多说什么,“狗全全”就知道单飞什么都知道了,人和人的差别是注定了的,无论在什么境况中,单飞永远是单飞,他“狗全全”永远是“狗全全”……
单飞临来海南之前,念及他在假币案中的出色配合,曾嘱咐让他将来跟着白雨干,别再像过去那样了。他也答应了单飞,可是“大鱼”将白雨打伤后、白雨住院的那段时间,他无所事事地就又开始在社会上瞎混达,反正“大鱼”在被全国的警察追捕,他就相对安全些了,他这种人当然是哪儿热闹往哪儿混了……
当转运站老板徐山大找到他求他帮个忙时,他真是受宠若惊,徐山大是什么人物他能不清楚吗?明着是优秀私营企业家、市政协委员,山友转运站经理,经常捐助个希望工程,受灾地区什么的,和市里的、区里的政府官员们平起平坐,电视上也常露面,可暗地里干的全是黑社会的勾当,他是怎么起家的,怎么发展的黑道上的人没有不知道的。但人家会玩,玩得好,现在有些政府官员就认钱,管他的钱是怎么来的。听说还有神秘人物做后台……人家徐山大能找到他,就是看得起他。徐山大在酒馆请了他一顿,边吃边说,“最近场子里出现点麻烦,不知是从哪儿冒出一个南蛮子路彪,硬是挤进了咱们的线路,这就等于一锅肉让人家给搅和着盛走了一半。这么着,你呢,在车站那边找一帮盲流子,带着他们明天下午跟对方打一架,其他的事你就别管了,我都安排好了,即使有事,顶多也就是拘个一天半宿的,哥哥我在公安上还是有点能量的,不会让你受什么委屈,等到治安停业整顿过后,那南蛮子就会被清理走,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嘛!这里也有你的一份功劳,跟着我,不会让你吃亏的。打架的场面越乱越好,但是记住,别让你的那帮人失手……”
“狗全全”听后觉得这是小事一桩,他也没多想就欣然答应了,可是第二天下午的局势是他无法控制的了的……
“你以为你这回可找了棵大树乘凉是吧?我问你,人家手下有多少打手都不用,为什么偏偏选中你?你充其量就是个替罪羊。你知道那天人家把电视台的人都叫去了呗?人家那组织的本是一台好戏呀,电视一播,谁都没话说了,非停业整顿不可了。你失手杀了人把人家的好戏全砸了,由治安事件上升到杀人的刑事案子,你还等着人家给你送钱?你把我的话记住,你捅出了这么大的漏子,人家早晚要杀人灭口……”单飞正气愤地数落着“狗全全”,“狗全全”一副沮丧又愤愤的样子说:“他们已经那样干了!”
“狗全全”事发后最初逃到了黑河,那儿一河之隔就是布拉格维申斯克(海兰泡)。他在那儿有个哥们儿做边贸生意,他走时仓促身上没带钱,况且打电话时,徐山大答应一旦他有了落脚地儿会派人给他送钱去。他大概估摸着风头已过,就给徐山大打了电话,告诉了他哥们儿的确切住址……那天晚上也是该着他那哥们儿倒霉,他哥们儿从海兰泡那边带回一个洋妞儿,晚上让他去旅馆住一宿……没想当夜两人全被杀了……
“狗全全”这才如梦方醒,一定是徐山大派人干的!他感到了恐惧,走投无路的情况下,他想到了单飞,他知道单飞在海南搞房地产大发了,他惟有去单飞那儿躲着才是最安全的……
“‘狗全全’,白雨现在正破这个案子,我劝你回去自首,因为你没有故意杀人的动机,顶多就是过失杀人,或是伤害致死,自首还能保全你自己的一条狗命!”
“可,他们公安局里有人,即使法律不判我死,我无论在里边还是在外边也早晚是死在他们手里,人要是被人盯上了,谁也没跑……你自己那事不也一样吗?!”“狗全全”说着两只小眼从低垂的脑袋底下向上瞟着单飞。
“我问你,我的事儿你又知道多少?”
“狗全全”这回抬起脑袋笑了:“可能我知道的,你早就知道了,反正我说说无妨。现在这年头人都是奔着权和钱的,这有了权可以招钱,有了钱可以买权,所以才有那么多人往上爬。据我所知,你们公安局也黑着呢,好多人怎么当上的官?送礼都不行了,是送钱!送现钱。钱哪儿来的?一个警察干一年工资也就是万儿八千的,当一个小科长一次就得送五万,十万。谁出这笔钱?反正不是好来的钱。那坏人和黑社会的凭什么给你钱。凭你日后罩着他护着他!俗话说拿人家的手短,吃了人家的嘴软。千古不变的真理。我混了这么多年想透了一个道理:人和人是分层次的,犯罪和犯罪也是分层次的,这黑吃黑更是讲层次的。公安局吃黑社会这也叫黑吃黑,可这是高层次的黑吃黑,因为进到这个层次你就是心知肚明也不敢把人家怎么地!你不就是要调查南浩江的真正死因才被人给剔掉了吗?你知道南浩江为了当那个干部处处长送了多少钱?十万!十万还是‘大鱼’他姐从‘大鱼’手里借的假币,这他妈的不是坑人吗?抓住‘大鱼’之后,南浩江知道自己送出去的是假币,他不自杀他还有脸活吗!!”
“你那意思,我当那个破官也是送了钱的?我还真不知道给谁送呢!”单飞有意打断“狗全全”的话。
“哎,你还用送钱?你是没送钱,你不用送钱!你老子的权比钱还灵,这也是能当官的一个重要渠道,朝庭有人好做官嘛。你想,如果你老子还在位,即使不在位,退一万步说,要是他老人家还在世,谁敢把你整得像现在这么惨呀!?”“狗全全”腰板也伸直了,汗也不冒了,一板一眼地理论着。
“那么你是说张生把我害得这么惨啦?”
“他?他顶多像我一样是个替罪羊,这你心里比我还清楚,你就别套我了。反正啊,据我所知,整你的那个人和徐山大的后台是同一个人……噢,单飞,我明白了,那路彪是你……?”“狗全全”说着说着忽然像顿悟了什么似的看着单飞,“单飞,我这人虽然属于坏人,可心没坏透,我们也喜欢像你和白雨这样的智慧勇敢正义的人。你说吧,需要用到我‘狗全全’的地方,我‘狗全全’就是豁了命也在所不惜!”“狗全全”圆睁了小眼信誓旦旦地说。
“‘狗全全’,我并不需要你豁了命,你听我的安排,在适当的时候你回省城自首,这既是帮我也是帮你自己,我要回省城把一些事儿做个了结。你这段期间就老实在这儿呆着,除了白雨,不要给任何人打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