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让哈瓦斯在马厩上面的一个小套房里休息四个小时。农场大门口的警卫装备精良,警戒措施严密,从这些情况来看,他们目前所在的地方应该是“埃塔”的某个戒备森严的据点。
在这个小套房的厨房里,木头餐桌上已经摆好了一个人的餐位。桌上有一只有缺口的杯子和半瓶酒。炉子上烧着巴斯克传统风味的扁豆,里面加了火腿和口利左香肠。
吃完之后,哈瓦斯睡了一觉。他紧紧握着手枪,其间不时惊醒。
太阳还没有出来,皮奥神父就来敲门了。“早上好。”说着,递给哈瓦斯一个装满咖啡的大保温。神父身上的法衣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蓝色牛仔裤、长靴和深绿色的抓绒夹克。神父的肩上背了一只小包。“睡着了吗?”神父问。
“睡了一会儿。”哈瓦斯说。
“好。需要精力的时候还在后面呢。路很难走。可以出发了吗?”
哈瓦斯穿上自己的皮夹克,拿起背包。“我们会回来吗?”
“不回来了。而且,我们已经达成的共识是,我们没来过这里。”
“明白。”说完,哈瓦斯跟着神父进了过道,踩着一段木楼梯下了楼。
走到外面,有两匹马已经备好了鞍,正在外面等着他们。天很冷,马鼻子呼出的气变成了一股股白烟。
皮奥递给他一副皮手套。“戴上这个,在马上可能会舒服些。”
哈瓦斯走到一匹马旁边,轻轻地拍着马脖子。“神父,我喜欢动物啊。我和人相处却常常遇到问题。”
“你和尼古拉斯相处有问题吗?”
“尼古拉斯是小偷。”
“可你却走了半个地球来帮他。”
“我来是寻找答案的。”
“我们所有人都在寻找答案。”
“我觉得你我的问题不一样,神父。”
“哈瓦斯先生,答案会让你感到惊讶的。”
哈瓦斯喝了一小杯咖啡,将保温杯收到背包里,骗腿上马。神父在前面领路,他跟在后面,朝着山的深处走去。
山道狭窄,容不下两人并排骑行,他们只好一前一后,这样交谈就不方便了,但哈瓦斯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好的。神父身上有某些地方他摸不透。在弄清楚之前,他宁愿不要和他走得太近。
哈瓦斯的马跟着前面的马走,并不需要他太多的指引。也许是它已经习惯了跟着神父的马,或者它此前走过这条路。哈瓦斯觉得这两种可能都存在。
小路上有很多从山上滚落下来的大小石头。两人经过一处陡坡,陡坡的一边是尚山,另一边是悬崖,脚下的路很窄,路基也不牢固,哈瓦斯真担心马能不能走过去。马有两次蹄下打滑,人和马都很紧张。
两个小时后,脚下的小路终于变宽。他们走出了山隘,看到下方有一处山谷,里面树木郁郁葱葱,一条河溪穿过谷底,在河溪的旁边有一座被烧毁的农舍。
“那里就是尼古拉斯遭遇攻击时待的地方。”皮奥说。哈瓦斯赶着马向前紧走几步,和皮奥并肩而行。
“是有人故意纵火吗?”
“应该不是吧。尼古拉斯的卧室明显是用蜡烛来照明的,在打斗的时候,可能有哪根蜡烛倒了,引燃了毯子。”
山谷对面的一处陡坡上有一座修道院模样的建筑。“那里是——?”
“那是尼古拉斯现在的住处。”神父说,“圣方济各·沙勿略修道院。”
两人下行到山谷里,经过那座被烧焦的农舍时,哈瓦斯注意到农舍旁有柴油发电机的残骸和太阳能采集板的碎片,还有几根从河溪的方向延伸过来的电线,哈瓦斯估计这些电线是连接那里的水力涡轮发电机用的。
他们穿过河溪,上了山谷,朝修道院走去。一名修士在半路上迎接他们,牵走了他们的马。皮奥领着哈瓦斯走上了一段通往修道院的之字形小路。
尽管修道院的结构简朴,但在比利牛斯山深处一个与世隔绝的山谷中修建如此庇护所,必然是一项巨大的工程,这让哈瓦斯惊叹不已。所有的建筑材料看上去很可能直接取自山谷之中。
修道院里庄严肃穆,置身其中,仿佛来到了一个巨大的穹顶之下,唯一的声音就是他们的脚步声了。修道院里有一股炊烟和辛辣的味道。
修道院的过道不长,走到过道尽头的一个房间前,皮奥在门上轻轻地敲了两下,里面的狗叫了起来。哈瓦斯知道,他终于到目的地了。
开门的是一名年轻的修士,神父与之用巴斯克语简短交谈之后,年轻人就退出了房间,皮奥扶着门,准备让哈瓦斯进来。
两条巨犬立即朝皮奥跑来,但它们接着又认出了哈瓦斯,又转而朝哈瓦斯跑去。哈瓦斯挠挠它们的耳后,走了进去。
尼古拉斯躺在床上,身上盖着一床旧羊毛毯,那样子似乎被飞机的螺旋桨绞过。有人给他缝了不少针,针脚粗糖不平。
“是刮胡子的时候弄的?”哈瓦斯拖了一把椅子在床边坐下。
尼古拉斯抬眼看看他,笑了。“我以后恐怕再也不能参加选美大赛了。”
“是啊,反正你本来就不是个大美女,对吧?”
“说得太对了。”尼古拉斯哈哈大笑。“谢谢你能过来。”
“别感谢我,你还是感谢美国政府吧。哦,想起来了:你有权保持沉默,但是你所说的每句话将成为呈堂证供。你有权——”
“你是在对我宣读‘米兰达警告’吗?”
哈瓦斯耸耸肩。“我们现在为每个人提供这样的服务。”
“哪怕是恐怖分子?”
“我的朋友,你在山里待的时间太长了。我们在两年前就宣告了反恐战争的失败。我们现在甚至都不用‘恐怖行径’这个词,只说一些‘被误解的’,没有发言权的‘人引起的’人为灾难。
“实际上,我经历的那些高强度训练让我更能理解你此刻的感受。我并不是在保证我们会成功,但是,如果你能让我相信你对以前的罪恶表示懊悔,我可以给你一个警告,然后就放你一马。”
尼古拉斯看着他,问道:“你不会以为我和罗马爆炸案有关吧?”
“他妈的,当然不会。”哈瓦斯说着转过身。“对不起,神父。”
“别担心。比这难听的话他听得多了,对吧?”
神父微微点头,朝门口走去。“我觉得我还是知趣一点,让你们俩有时间好好聊聊吧。如果要什么东西,请告诉我一声,和别的修士说也行。”
“谢谢。”哈瓦斯说。
“再增加一点带宽怎么样?”“巨魔”在他身边的笔记本电脑上敲了几下。
“耐心一点吧,尼古拉斯,修士们正尽力从农舍里抢救东西呢。”
尼古拉斯绝望地举起了手。神父离开了房间。尼古拉斯的手上缠满了绷带和纱布。“我一头雾水。我浑身没一块好肉。农舍被烧之前,我上传文件的速度还说得过去。现在,有点信号我都要谢天谢地了。我不禁暗想,他们是希望我和外界断绝一切联系。我觉得他们是在担心我,担心我和外界重新取得联系之后,也许我还会遇到不测。”
“你到底怎么了?”
“一个女人想杀了我。”
“你惹怒人的本事的确非同一般。”
尼古拉斯的脸上没了表情。“她不是一般的女人。她是专业杀手。她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她还不是太专业。你不是还活着嘛。”
“也许是上天有眼吧。在最后一刻,我感到情况不妙,她要割我喉咙的时候,我躲开了,但我真正要感谢的是那两条狗,要不是它们撞破了门,我就死了。它们阻止了她继续行凶,把我从火海里拖了出去。”
哈瓦斯靠近了一些,细细看着那些伤口。“她用的什么武器?刀吗?”
“老式折叠剃刀。”
“你怎么会让一个人拿着剃刀接近你呢?”“我以为能相信她呢。我错了。”
“这个女人是谁?”哈瓦斯问。他从背包里拿出装咖啡的大保温杯,给尼古拉斯倒了一杯。
“她是交际花。”尼古拉斯说。他谢绝了哈瓦斯递过来的咖啡。
“你的意思是,她是妓女。”
“我们就不要较真了。随你叫她什么吧。她做的是有偿陪侍,很贵。”
“你是怎么找到她的呢?”
“通过一家中介。”
“中介叫什么名字?”哈瓦斯问,端起咖啡喝了一口。
“我不知道他们的银行结单后面是怎么写的,但在这家中介的客户圈里,大家都称之为‘研究院’。”
“中介是怎么运作的?”
“他们在网上有设置了密码的备选目录,如果你看到目录中有感兴趣的人,就向他们发去请求,然后,‘院长’联系你看中的交际花,如果交际花同意了,你就和她通过Skype网络电话建立联系,相互了解一下情况,然后商定价格和其他细节。”“你肯定她是职业杀手,不是疯子?”
“巨魔”摇摇头。“不是疯子,她肯定是职业杀手。”
“这和罗马爆炸案有什么关系呢?”
“是不是有人给你看了我卷入其中的证据?”“是的。”哈瓦斯说,“你有什么可以解释的吗?”
“这明显是有人想陷害我。他们租了一架私人飞机飞往西西里岛,一个小矮人带着两条大狗,提着箱子进了机库,十分钟过后,小矮人出来,飞机飞走了。飞行员并没有看到小矮人在机库里和另一方见面的情况,但有了这些料就足够了。谣言机开足了马力,于是,人们心中开始有了一个初步印象,接着,又有几个阿拉伯人和黑手党接触,想买炸药。意大利当局怎么会不上当呢?唯一可以证明我清白的是,我从不买卖军火。我没有卖炸药给任何恐怖组织。这种下三滥的活我是不会干的。”
哈瓦斯也是这么对“老家伙”说的。“所以,有人想陷害你,希望把你弄死之后,死无对证?”
“不管我是死是活,只要他们能栽赃到我身上,他们就安全了。”哈瓦斯眉毛一扬,问:“这些人是谁呢?”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不管他们是谁,在罗马汽车爆炸案发生之前,他们就计划着要陷害我了。他们早就知道罗马会发生爆炸。”
“我同意你的说法。”哈瓦斯说,“你买卖过的情报中,有没有和罗马爆炸案相关的?”
“根据我的判断,没有。在我经手的信息中,没有哪一条指向罗马爆炸案。我不喜欢把孩子当袭击目标。我不可能做这样的事。
“对于那些袭击孩子的畜生,也许我会收他们的钱,卖信息给他们,但我肯定会想办法卖出一些不完整的信息,或者,把他们的消息走漏给有关当局,最后的结果往往是袭击会被阻止,而我也会与这件事脱离干系。”
哈瓦斯擅长辨明真伪,他知道“巨魔”没有骗他。“所以,你觉得对你下手的那个女人是个诱饵,是有人故意安插到‘研究院’的?”
“肯定是这样。”
“有谁知道你是‘研究院’的客户?”
尼古拉斯沉思了片刻。“这种事情我不会广而告之的。知道的人只有‘研究院’的几名交际花,还有那位‘院长’。此外就没有人了。”
哈瓦斯知道,知情人的名单应该远比尼古拉斯所说的这个要长。他还知道,其实尼古拉斯心里也明白这一点。在性交易这个行当里,一切都是商品,特别是那些高端客户的身份更是如此,问题的关键在于购买方愿意出多少钱。
“安插那个女人的人不管是谁,他肯定摸透了我的心理,知道我无法抵制诱惑。唉,都怪我没有提高警偈啊。”
“是啊,但现在我关心的是另外一个问题。皮奥神父打电话给我的时候,他说你觉得可能会发生更多的袭击。我想知道这些袭击的时间和地点。”
“巨魔”想耸耸肩,但很快放弃了这一动作,因为太疼了。“我只是听到一些零星的消息而已。我接触的一些消息来源说,在欧洲的一些城市,可能会发生针对美国人的袭击。”
“像罗马城那样的袭击,还是另有其他方式?”
“我不知道。”
“尼古拉斯,”哈瓦斯说,“要阻止这些袭击,我必须了解更多的情况。”
“我很乐意提供更多的信息,但外面现在风平浪静啊。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哈瓦斯确实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在重大行动之前,各级恐怖组织常常停止一切活动。
“如果我们想阻止这些人,最大的希望就在于你能找到在‘研究院’安插女杀手的那个人。”尼古拉斯说。
他说得对。
“‘院长’名叫多米妮克·富尼耶,她常住普罗旺斯,‘研究院’里的事全在她的掌控之下。她心狠手辣,我知道,她是不会轻易和你合作的。”
“我们等着瞧吧。”哈瓦斯说,“她的身边都有些什么人保护她的安全?”
“她的安全措施比大部分人做得好。我已经和皮奥讨论过我的计划了。”
“皮奥不是神父,对吗?”
尼古拉斯笑了。“皮奥是神父,这是毫无疑问的,但他在接受上帝的召唤之前所做的事确实很有意思。”
“我想他总不至于开了一家儿童宠物园吧?”
“哈哈!”尼古拉斯笑着说,“他不是开儿童宠物园的。”
“他曾经是‘埃塔’的一员,是吗?后来呢?他厌倦了成天安放炸弹的生活,转而投向宗教,从中寻找安慰了?”
“你完全不了解皮奥。他不是恐怖分子。实际上,他是一名情报特工。”
“皮奥是间谍?”
尼古拉斯点点头。“国家情报局间谍。”
哈瓦斯知道这是西班牙的情报机构,简称CNI。“他怎么会转行的呢?”
“你可以在路上问问他。”
“去哪儿的路上?”
“法国。他主动要求送你穿过西班牙和法国的国界。我只希望你能及时找到富尼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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