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类别:文学名著 作者:朱利安·西蒙斯 本章:第二节

    在威威的房间里,雷佛顿和安德森安坐在扶手椅上,室内还有另外一个人坐着,此君是美术部门的总监冯恩,他的体型清瘦,神情无精打采,身上穿的是运动夹克和肮脏的灰色长裤,目光凝视着窗外的街道。现在的时间是十点五十分。冯恩突然说道:“他来了。”

    外头响起一阵骚动,紧接着一个小矮子冲入房间。

    “各位,各位,抱歉,”他说道:“暂请稍安勿躁。你们会感到不耐烦,但还是请稍待片刻,这是我唯一的要求。”

    他把塞满杂志和文件的公事包往地上一扔,随即脱下帽子、围巾以及大衣,然后又一溜烟地冲出房间。接着盥洗室响起冲水声,尔后他才再度现身。

    “好啦,”他说道:“好啦。瞧瞧我桌上有些什么东西?书籍、杂志、还有一些无用的废物。”他将满手的艺术杂志丢到地板上,然后看着这堆东西眉开眼笑。他的头发笔直竖立,两道浓眉活灵活现,仿如呼之欲出。“这是怎么一回事,我猜雷佛顿已经告诉你们两位了吧?”

    雷佛顿满足地从烟斗呼出烟来,然后说道:“我透露的不多,威威。我想你会希望亲自说明。”

    “好吧。”威威高兴地说道。他先发出语焉不详的感叹声,然后猛按钟铃键。有个女孩现身了。威威一巴掌打在桌上。“我的热牛奶和药片,琼斯小姐。”

    女孩消失了。威威坐回椅子上,目光环视众人,他的神态像是眼前的听众有三百位,而非仅有三位。

    “有一件事,”他说道:“我们每个人今天早上都做过了。你们知道那是什么事吗?包括这房间里的每一个人,连办公室里所有的男士都干了这个勾当。”威威激动地挥舞双手,他那宛若小矮人的三角脸散放出满足的光采。“杰克老弟,不是你脑子里正在想的那回事,”他朝着莫测高深、面无表情的冯恩说道:“你脑袋里转的念头,绝非我们每天早上非做不可的事——即使是咱们之中消化功能最佳的大个儿,也不会是他每天早上必行的功课。”

    雷佛顿把含在口中的烟斗拿开。

    “在这件事上头,没有任何统计资料吧,威威。”

    “统计资料?不用吧,人类历史已经说明了这一切。”他笑得前仰后合。“大伙儿不会每天早上都得撇条罢,没那么巧吧。那么,我们究竟会干啥事呢?”

    琼斯小姐拿着一杯牛奶走回来,并将三颗绿色药片置于威威侧边。他不耐烦地朝那些东西挥挥手。当她走出房间时,威威又重拾话题:“我们究竟会干啥事呢?”他的音调陡降成耳语。“我告诉你们,各位绅士。我们会刮胡子。”

    雷佛顿继续从烟斗里呼出烟来。冯恩仍旧看着窗外。安德森身体向前倾坐,想要摆出一副兴致盎然的模样。但他的思绪中只存在那个显示出二月四日星期一的桌历。这意味着什么呢?威威猛然起身,跨过堆满地板的《占星人生》、《神韵》、《时尚》,以及《印刷业油墨指南》等杂志,开始在房间里踱起步来。

    “活在现代的男人,每天早上爬出温暖的被窝,伸伸懒腰,照照镜子,然后花五至三十五分钟的时间用冰冷的钢刀在自己的脸上动武。他又削又刮,把战场上的一切夷为平地,这是一场对抗自然生长法则的战争,一场永无休止的战争。每天早上,他总是最后的赢家——但付出的代价却是如此可观。一条条的胶布,刮胡后专用的洗涤剂、清爽扑粉,他一一物尽其用;他还跟老婆起口角,接着赫然发现已经八点十五分了,这时又得为没时间着装而焦急。”威威一路说下来,声调上扬有如演员口白般的慷慨激昂,但此刻却突然急转直下,变成甜美柔顺的绵绵情话:“假设现在,我们发现了一种方法可免除这种日复一日的折磨,只要说出‘魔术一点平’这句话,就会发觉我们的胡子已经刮好了——这对二十世纪的男人来说,难道不是最棒的恩惠吗?”他单手伸在胸前,伫立了一会儿后,才缓缓垂下手来。“各位老弟,”他煞有其事地说道:“这是一个了不起的概念。真的非常了不起。这不仅仅是另一个广告客户而已,此事攸关全民福祉啊。”

    他坐下,将一颗绿色药片放入口中,然后啜饮牛奶。

    冯恩改变坐姿。安德森俯视双腿。一股异样的感觉在他心头盘旋了好一会儿:他的下半身和上半身分家了。这个感觉若是真实的呢?假设他的脚,他的整条腿,都无法听从大脑传来的指令。假设大脑现在正送出一项指令,而且——突然间,他的右脚抽筋似的在地毯上来回颤动。他漠然呆视它的一举一动。

    “该谈正事了,”雷佛顿说道。“我已经列好提纲概要,威威。要发给他们吗?”威威喝着牛奶,吞下药片,依序扫视每个人,然后才点头示意。“好。这是一项新产品,目前市场上仍前所未见。它是从中非的特戈洚巴树提炼出来,然后再加以精制和特别加工处理。”

    “特什么东东?”冯恩说道。

    “特戈洚巴树。”

    “这玩意儿,和你在印度的科罗曼德河岸找到的神奇山芋根有关吗?”

    “我懂,我懂,”雷佛顿说道。“听起来是很滑稽可笑。也许它和特戈洚巴树无关;也许只是一种单纯的药品。我们必须弄清楚的是,客户不会认为他们可以蒙过自己的广告代理商。但重要的是,产品必须有效。使用它,几乎就像使用一种免刨刷的刮胡乳霜——免刨刷简直如同免剃刀一样舒适。你在脸上涂抹它,过一分钟后再将它擦干拭净,然后你的脸颊就会变得光滑柔顺,而且一整天都会依然粉嫩粉嫩。”

    “即使是到下午五点钟的时候,也不会出现胡渣吗?”

    “绝不会出现,”雷佛顿郑重其事地说。“这是此项产品的保证。好啦,依照惯例,广告代理商得拟定计划。产品正在南非开始生产,并预计在英国和南非两地同步推出销售。至于美国和欧陆的销售代理权目前还在磋商交涉中。我们的首要工作,便是帮这项产品取个名字。现在它暂称为‘调剂一号’,不过制造商建议命名为‘新修脸主义’。我和威威都觉得这个名字烂透了。再者,我们得想想如何打这场宣传战,这场仗可能会在年末开打。负责制造的是多非产物公司,届时气候会影响这家南非公司的生产量。我们必须先决定好宣传的主力点。报刊杂志、电影院、海报——我们要做宣传的是一项革命性的产品,如果能发掘更多革命性的广告手法,销售成绩势必更佳。”雷佛顿把烟斗塞回口中,但随即又取出。“还有一件事,安迪、小冯,你们听着。威威召开这次初步会议,目的就是要你们开始动动脑。他会从创意方面来掌握客户。我会处理行政监督的事项。安迪,你负责文案的发想,还有你,冯恩,你负责片厂的部分。你们的下属都得清楚此事。每个人都必须全力投入,但要提醒他们这项业务得秘而不宣。”

    雷佛顿把烟斗放回嘴里,显然他的发言到此已结束。威威吞下最后一颗绿色药片,起身站着,双手交叉于身后,注视着安德森和冯恩。

    “老弟,有什么想法吗?这案子听起来如何?”

    雷佛顿一边吸着烟斗,一边愉快地说道:“先别急,威威,给他们一个机会想想看。”

    安德森心想,该是他开口说话的时候了。

    “年末的意思,是代表此事不急。”

    威威转身朝向他,口气温和但充满训诫之意。

    “这事很紧急。我要你们把这事视为十万火急的要事。我要创意的火花立即激荡出来。我要的是有创意的作品,老弟,而且不要他妈的怀胎九月来构思。”他有如一台小型发电机,呼噜噜地对着保持坐姿的三位同仁转动。

    冯恩以不高兴的嘶哑声说道:“你们手上有那样东西吗?”

    雷佛顿像个魔术师似的,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棕色的小瓶罐,交给大家传看。标签上写着:“调剂一号”。罐盖旋开后,露出白色的糊状物。冯恩和安德森好奇地看着它,随后安德森终于说道:“有人试用过了吗?”

    “今天早上刚好用过。”为了让人审视他光滑无瑕的肌肤,雷佛顿把脸偏斜一侧。“有如魔法般神效。涂上去,再擦掉,胡子就没了。”

    “新修脸主义,”安德森深虑地说。“你们知道,这个名字还不算最糟的。”

    “或者,可以叫它作‘无剃刀’,”冯恩提议。“抑或是以无剃刀为主旨的概念。比如说这样:‘爷爷爸爸都祷告,早日改用无剃刀’。”

    威威一拳击在桌面上。安德森揣测,这会儿大家都已进入状况了;他心里也已萌生一个方案大纲。办公桌后方的小矮子大为气恼,但他一开口,却毫无烦躁不安的语气,只有装腔作势的悲伤,以及带着滑稽意味的失望之情。

    “你们都搞错了,老弟。”威威松开拳头,然后手掌成杯状环握着下巴。“这不是可以拿来搞笑的产品。你们不能用谐趣手法来卖革命性的产品。”

    此刻提出反驳和质疑,都是不智之举,安德森一边暗忖,一边抬脚悬空画了几个圈圈和十字架。不过来点小小的抗议也许无妨。他开口以刚柔并济的口气说:“但是刮胡用品向来都靠谐趣手法促销,威威。我们不用战战兢兢谈论如何对付假想敌之类的事情,反正这个案子绝对可以放宽心来做。毕竟,这是一个包准成功的案子。”

    威威纤细的手臂悬空挥舞,口中喃喃自语仿佛念咒,眼睛直直瞪着前方,像是陷入失神恍惚的状态。

    “我眼中瞧见的就是这么回事,老弟。我们受这个礼教社会所束缚,这个我们每个人背地里深恶痛绝的社会,而刮胡子便是制约咱们的行为之一。闹钟、牙刷、刮胡刀、火车时刻表——这些都是造成现代人过着机械化生活的玩意儿。正如同将一千片拼图,日复一日地拼凑……我们过的生活,就是这么一回事。咱们现在要做的,正是把其中一片抽掉。如此一来,整块拼图会出现一个破洞,既定的模式也就无法建立起来。经由此洞,现代男人可借机喘口气,捕捉那少许的自由气息。这东西本身也许没啥大不了,但依我之见,它是个绝妙的象征。

    “现在,我要你们从这些角度来思考,各位。忘掉自己广告人的身分,只要记得你们也是平凡人。在这里,我们不需要幽默感;我们要的是人性。我可以看见一道标题,上面只写着:‘和刮胡子说再见’。这是发自人类内心最纯粹的声音。”威威的声调逐渐转为低沉庄严。“一整天的生活将为之改观——家里不再有争吵不和,每天早上老爸总是心情愉快。我又看见另一道标题,上面写着:‘我把刮胡刀扔到九霄云外’。可以用象征性的手法,来叙述这样的故事,这将会是咱们故事里的主角一生中所做过最痛快的事了。我的脑海中浮现一个可爱的小女孩,她在日记里写着:‘从上周五起,天天都是好时光’。我还可以看见有个小男孩在说:‘现在,爹地有空跟我们说“早安”了。’”

    威威的音调又变了。这一回肃穆口吻销声匿迹,取而代之的是无拘无束的闲话家常。

    “你们知道,我心里的声音,正是这般如雷贯耳。这即是我们的主要诉求点,别无他途。我无意干涉你们的想法。请各位扪心自问仔细考虑。事情总会有别的作法。但千万别顾此失彼、因小而失大。这里头有个充满人性的伟大故事。千万别为了耍小聪明或局限于科学数据,抑或是一心想搞笑,结果反而忽略了它。也不要在细节上钻牛角尖。气氛才是重点。一旦把气氛营造出来了,所有旁枝末节都会自行搞定。”他一路说下来,心情已变得十分畅快。他起身,对着玛恩露出笑容。“小冯,你可别为了要画那株特戈洚巴树而尝试去把它找出来。试着从人心秘密深处去切入挖掘吧。就这样了,各位。”

    这场觐见就到此结束。

    在门外,冯恩说道:“这下子咱们全弄懂了。连老大都来亲临指导了。中饭时我得喝一杯。你呢?”安德森点头同意。“那就在史岱格见了。”

    冯恩说完就沿着走廊晃晃悠悠地离去。无论是神智清醒,或是(以下的情况居多)酩酊大醉时,他的步伐一概都是蹒跚不稳的。安德森原本跟在冯恩身后,随后又转过身去,重回他才刚走出来的办公室。这个闯入的动作所引发的效应,对他而言似乎不太寻常。雷佛顿正靠着威威的桌子俯身弯腰,两人交头接耳,脸颊几近贴在一块。安德森一走进房间——依他之见似乎如此——那两人几乎是吓的立刻分开。除此之外,安德森还意识到,刚才交头接耳的两人脸上表情极为严肃,甚至还有些阴沉;不过此时此刻,当两人抬头之际,雷佛顿已恢复他惯有的自抑浅笑,而威威则是满脸和气。这么说,这样的转变,只不过是光线变化造成的幻觉罗?还是他俩刻意转换表情来面对他呢?安德森呆站了一会儿,眼前两人以询问的眼神望着他。

    “是关于葛雷特瑞克的事。”威威一脸茫然。安德森以夸大的忸怩口气说道:“他是马尔康·邦兹爵士的外甥,你知道的。”

    原本雷佛顿的嘴巴一直紧含着烟斗,这时他拿下烟斗,接口说道:“那个一心想当广告人的小伙子。你应该有印象的,老派要让他进来磨练磨练,后来大家同意让他从文案部门开始接受磨练。”

    “噢,啊。”威威恍然大悟。他对这类事情意兴阑珊。“他怎么啦?”

    “我今天早上才获知他要来报到。我想,身为文案部门的经理,今天以前就该有人告知我此事的。”

    雷佛顿说道:“安迪老兄啊,我必须承认这是我的错。关于这个新客户,咱们一直搞不太定。想对老派的关说置之不理吗?你应该知道的,像马尔康·邦兹爵士这样的客户想贪图点通融时,老派绝对会力挺到底。他要我上周五告诉你这件事,但我忘了。过去这几周来,咱们全都累坏了。”他以笑容表达歉意。

    “他不能从别的部门开始受训吗?赖森和我都忙的不可开交。”

    雷佛顿一脸不悦。

    “老派特别指定他的起跑点是文案部门。那是聪明人聚集之处,你知道的。”

    现场一阵沉默。然后安德森闷闷不乐地说道:“如果事情非得如此,那我就无话可说了。”

    “喂,好啦,”威威说道。“别看得这么严重嘛,安迪。那小伙子会在文案部门待多久呢?两个星期。好啦,不然,就算一个礼拜好了。让他明白一下广告业是如何运作的,再看看他有何表现;表现不理想的话,一周后就把他踢出去。你意下如何?”

    “好吧。”

    走回自己办公室的途中,安德森心想,他的态度应该要更坚定些;他应该要说不的。但是要跟威威说不,可没那么容易。

    安德森回到办公室时,查理·赖森正在等他。赖森是个讲话温吞、装模作样、三十来岁的年轻人,嘴形小小的,却戴着一副大型角框眼镜。

    “你桌上放了六份脆即酥的文案。我故意吃掉一大堆这种营养美味的甜食好酝酿情绪。结果觉得有点反胃。你们开什么会啊?”

    “某人发现一种方法,可以终结刮胡刀的寿命。威威找到了第五项自由权。”他解释了一番。赖森的小嘴惊讶地张大成O字形。

    “你确定这不是‘世界末日联盟’做梦时突发奇想的结果吧?”

    “冯恩也这么认为,但威威可不这么想。他说这个诉求点真诚不做作。反正他已经下达指令。”赖森暗地哼了一声。“幽默感丢一边,科学数据扔两旁,人性摆中间。把这事视为全人类的大事,老板怎么想,你跟着那样想就行了。”

    “我一直都是这样鞭策自己的,”赖森认真地说道。“对我而言,新生活就从今天开始——早上以全然崭新的面貌说‘嗨’——是这样的意思吧?”

    “差不多。还有,别忘了对小孩来说,爹地在早餐后能和他们共处片刻,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就这样了。你可以请研究部门帮你调一些刮胡用品的竞争业者档案,虽然我看不出来有此必要。反正,把过去的旧资料调出来,也不会有什么害处。”

    “至于那个特戈洚巴树呢?”赖森向下睨视狮子鼻。“我渴望在这玩意儿上着墨着墨。我们不需要什么研究资料。当地土着把树汁萃取出来,然后涂在脸上——这就是为什么许多年来,他们是中非大陆上胡子刮得最干净的部落。不过为了白种人敏感的肌肤,我们的药剂师已经将那如糖蜜般的原汁树液加以精炼处理,然后与取自磨成粉末的河马睾丸的软膏混合,最后制成这种迄今仍没没无闻的刮胡调剂。”

    “我忘了告诉你,”安德森说道:“我们不在那株树上面做文章。”

    “老大,不在那株树上面做文章?”赖森的表情滑稽,一副很受伤的模样。

    “刮胡子。我们的重点是在反对刮胡子,而非不刮。我们需要一个名称,听起来不必滑稽好笑,也不用时髦漂亮。‘新修脸主义’和‘无剃刀’这两个名字都遭到强烈否决了。”

    “那‘除毛乐’呢?”

    “太科学化了,不好。”

    赖森笑了。他的笑声毫不掩饰,宛若一位学者激动地发出咯咯尖笑声。

    “你知道的,我不信这玩意儿。一定是有人在开玩笑。”

    “雷佛顿试过,而且他说这玩意儿很管用。”安德森跳过这个问题,同时也叫赖森一起退下。当这位文案撰写员走到门边时,安德森把他叫回来。“我说,你有没有在这里见过一个年轻人?他是马尔康·邦兹爵士的外甥,名字叫做葛雷特瑞克?”赖森点点头。“他长得什么模样?”

    “很难形容,一脸无辜的模样。我让他看那些剪贴簿里的旧广告,他看得兴致勃勃。”赖森又咯咯发笑。“他以为自己要做的是什么有创意的工作。你要见他吗?”

    “现在还不用,我下午再找他。这会儿先让他试写几个产品名字出来,查理,这事可以麻烦你吗?他干活的时候,别让他搞砸什么东西。你自个儿稍微留意一下就行了。”

    赖森嘲讽地模仿威威说话的方式,故意用轻声细语、循循善诱的腔调说道:“别让我所说的话绊住你。你自个儿琢磨琢磨。”他走出办公室。

    安德森坐下,审视脆即酥新的企画大纲。这时电话铃声响起,总机小姐说:“啊,安德森先生,贝格西德先生一直在找您。他说有要紧事。”

    “帮我接过来,可以吗?”

    他皱眉看着标题“脆即酥保住秘书的饭碗”时,贝格西德那万般焦虑的鼻音传了出来。

    “听着,亚瑟先生不断在我耳边唠叨那些构图。你知道的,就是我们夏季宣传活动要用的那些。”

    “啊,是的。”安德森拿起内线分机,拨了珍·莱特莉的号码。“珍,”他说道:“把童装世界的广告图找出来,克劳萧工作室上星期就应该送过来的,查查看出了什么问题,快。”其间,贝格西德的话匣子从未停过。“是,”安德森说。“是,是。”

    “今天下午我应该把这些图给亚瑟先生过目的。”

    “我正在追那些图,贝格西德先生,”他随口答道。“你今天会拿到手的。”

    带着鼻音的哼声抱怨立即变成了浓郁鼻音的亲切话语。

    “太好了,安德森先生,这真是太好了。”

    “言重了。”他随口说道,试图力挽狂澜。“事实上,这批图稿会有点耽搁,是因为我要求执笔画家必须确认无误。而画家是催不得的,你明白他们就是这副德行,贝格西德先生。”

    “我当然明白。安德森先生。抱歉打搅你了。”

    “我们随时候教。”

    他们俩打了一阵哈哈,安德森才挂下话筒。他端详着赖森的企画大纲,那是一系列的连环故事,每一则故事包含了四格漫画。在“脆即酥保住秘书饭碗”的标题下,第一格图画显示的是一名垂头丧气的秘书,因为粗心大意而遭雇主谴责。旁白是:“你早上表现的都很出色,琼斯小姐,但一到下午却荒腔走板,错误连连。”第二格图画中,琼斯小姐对她的朋友说道:“席拉,事实上是我肚子饿了,我们甚至连喝杯茶的休息时间也没有。”席拉答道:“来一根脆即酥点心棒,可以让你保持活力。而且吃起来美味可口哦。”第三格图画:琼斯小姐坐在打字机前,一旁放着信件,她一边吃着脆即酥点心棒,心里一边想:“乖乖,味道真是棒极了。”第四格图画:雇主说道:“这些信全打对了。恭喜你从意气消沉之中重新振作起来,琼斯小姐。”琼斯小姐心里却想着:“你要恭喜的,应该是脆即酥点心棒。”漫画下方有一则广告标语:“内含维他命、外覆巧克力的脆即酥点心棒,是您活力的泉源”。此外的几份文案都是用漫画格式来表现相同的主题。美术部门画了些粗略的蓝图,看起来十分简洁。

    安德森叹了口气,摇摇头,随手在纸上乱写了几个标题。十分钟过后,他看着自己写出来的东西:

    “脆即酥”为您的午餐划上完美句点

    他再度叹气。珍·莱特莉的咳嗽声突然响起。

    “哦,安德森先生,克劳萧工作室说,你明天才能拿到那些广告稿。画家生病没去上班,其他人正在赶工完稿。”

    “该死!”安德森呆坐盯着桌子瞧。“你没有施展你的女性魅力吗?”珍·莱特莉脸红了。“你和克劳萧本人说到话了吗?”

    “只和他的秘书说到话,但我不认为——”

    “好啦,就这样。去吃中饭吧。如果贝格西德又打电话来,就说我在开会。”

    然后他和克劳萧交涉,并以软硬兼施的手段得到对方保证,那些图会在下午完成送出。他正打算外出吃中饭时,突然注意到桌历,上面的日期是二月四日星期一。

    安德森坐下来,直瞪着桌历看。某人又把它调回三周前的旧日期。为什么呢?不过他越看那个清清楚楚的“4”字,心里隐约萌生一股不安的感觉。他真的有把“4”调回“25”吗?该不会是他自己忘了吧?他大叫出声:“你很清楚,你已经调过了。”这几句话像打气似的让人稍微心安。安德森戴上霍姆堡毡帽,穿上深色大衣,随即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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