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回到拉萨拉的时候,瓦莱莉·雅尔丹小姐已经几乎不会迈开步子了,她甚至对冰冻雪利酒的渴望也消失了。即便是简单的思考,也让她焦虑不安。
“我要先把爸爸哄上床去,然后,自己再躺到床上,睡上一大觉。”瓦莱莉·雅尔丹小姐幻想着,“也许明天早上,等我醒来的时候,会发现这些事情,全都没有发生过。”
那个举止古怪的埃勒里·奎因先生离开之后,格鲁克警官把其他人都赶出了书房。警官费尽心机地想要从里斯·雅尔丹的嘴里套出话来,这让瓦莱莉·雅尔丹小姐浑身颤抖,怒不可遏。潘克对于格鲁克警官发问时的语气很不满意,并因此出言不逊,最后,来了两个强壮的警员,把他赶了出去。
雅尔丹父女后来在大门口的人行道上,找到了潘克,他坐在那里,周围围着一大群洛杉矶报界的精英。潘克咬着手指甲,怒气冲冲地朝提问的记者们嚷叫着。按照潘克的说法,那些记者的道德标准,还赶不上斗牛犬,甚至比秃鹫还要贪婪。如果不是斯佩思的房子里,有更大的诱惑力,雅尔丹父女不可能,从他们的包围中轻易脱身。不管怎么说,他们奸迹般地躲过了报界的死缠烂打——这足以令人兴奋,不过,一想到那位格鲁克警官,矢志不渝的顽固态度(尽管他一无所获),瓦莱莉·雅尔丹小姐的心就往下沉——比平时的位置整整低了六英寸!
在遭受严酷考验的过程中,里斯·雅尔丹一直保持着冷静的态度——这让警方更加恼火。他对于多数问题,都只做了最简单的答复,涉及关键性的问题更是避而不谈。警官不停重复着相同的问题:欧赫匹的投资结构,控股公司、水电公司破产的过程、里斯和斯佩思之间的争吵、他当天下午的活动情况……
“哦!……”瓦莱莉·雅尔丹小姐暗想,“如果能够说实话,那该有多好啊!……”
格鲁克警官还询问里斯·雅尔丹:是否熟悉斯佩思房子的结构,以及书房里的刀剑……在这漫长、险恶、充满指控意味的讯问中,她的父亲随时都可以摆脱嫌疑——只要说出他的不在场证明。可是,里斯·雅尔丹没有那么做。
瓦莱莉·雅尔丹小姐感到难过和疲惫,她知道父亲为什么坚持不说。他是为了沃尔特·斯佩思。
“沃尔特!……”瓦莱莉·雅尔丹小姐并没有仔细听格鲁克警官的恶意诽谤。
格鲁克警官那激烈的质询,在瓦莱莉·雅尔丹小姐耳边回响的时候,瓦莱莉的眼前,又浮现出了沃尔特·斯佩思的面孔,和他那令人费解的表情。里斯主动卷入了一桩可怕的谋杀案,就因为沃尔特对她很重要!沃尔特,他平时总是显得那么幼稚、孩子气,鲁莽,现在却陷入了令人不安的自闭状态。
“我去弄点儿吃的!……”潘克说,“你们肯定都饿坏了。”
“我现在什么都吃不下!……”瓦莱莉·雅尔丹小姐虚弱无力地说。
她的父亲里斯·雅尔丹说:“潘克说得对。”不过,他有点儿心不在焉。
“今天下午,从摄影棚回来的路上,我从市场上,买来了—些救急的食品。”潘克粗声粗气地说,“我看没有办法,指望你们这些资本家……”
“哦,潘克!……”瓦莱莉·雅尔丹小姐叹着气,“如果没有你,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活。”
“你们大概会饿死吧!……”潘克得意地冷笑着说。
米布斯·奥斯汀已经下班了,—个穿着高领衬衫的胖老头儿,此时坐在了接线员的位置上。所以,他们没有停留,直接穿过大厅,走进了晃晃悠悠的电梯里。瓦莱莉跟在了两个男人的后面,蹒跚地走在走廊的红色地毯上。他们打开了3C的房间门,却没有走进去,而是愣在了那里。
瓦莱莉·雅尔丹小姐晕晕乎乎的,不明白突然发生了什么事情。等她走到门口,朝里面看了两眼之后,才明白过来。沃尔特·斯佩思在客厅里。他正坐在一把扶手椅的边缘,姿势僵硬而怪异。肮脏的帽子扣在了绑着绷带的脑后,眼睛像是两个雰蒙蒙的玻璃球。
三个人都看着沃尔特·斯佩思先生,沃尔特也回望着他们。他的头无力地摇摆着,似乎脖子不足以承受脑袋的重量。
“他喝多了。”潘克皱着鼻子,走到窗口,打开了窗户。
里斯·雅尔丹仔细地关好了通向走廊的房门。瓦莱莉·雅尔丹小姐朝前走了两步,结结巴巴地说:“这是怎么回事?”
沃尔特·斯佩思舔了舔嘴唇,从他嘴里吐出了一些音节,却完全不知所云。
“沃尔特,你怎么进来的?”
沃尔特把右手的食指,放到了嘴边。
“嘘。别作声。我——我偷拿了钥逃,在前台。”他抬起头来,从扶手椅里仰望着瓦莱莉·雅尔丹小姐,目光中有愤慨甚至还有怨恨。
“怎么回事?”瓦莱莉·雅尔丹小姐又追问道,“沃尔特,你难道没有什么话,想要对我说吗?”
“你让我说什么?……告诉我,你想让我说什么?”
“你心里很清楚。”瓦莱莉·雅尔丹小姐低声说道,“关于……今天下午发生的事情。”
“今天下午怎么了?”沃尔特·斯佩思挑衅似的说,并且试图站起来,“别来烦我!……”
瓦莱莉·雅尔丹小姐闭上了眼晴。
“沃尔特,我现在给你机会,你必须老实地告诉我。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情况?……我父亲的大衣去哪儿了?你为什么……”雅尔丹小姐睁开眼睛,大声地喊了出来,“沃尔特,你为什么撒谎?”
沃尔特·斯佩思的下颚向前突出,低声说道:“这和你没有关系。”
瓦莱莉·雅尔丹小姐冲过去,恶狠狠地给了他两巴掌。沃尔特苍白的面孔上,顿时出现了几个殷红的手指印。他喘息着,试图再一次站起来,但是,随即又倒在了扶手椅里面。
“你这个醉鬼。”瓦莱莉·雅尔丹小姐激动地说道,“软蛋,惴夫。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
瓦莱莉·雅尔丹小姐冲进了自己的房间,摔上了房门。
“我来收拾他。”潘克说。
里斯·雅尔丹没有脱掉大衣,直接坐在了沙发上。他就坐在那里,用手指轻轻敲着沙发的垫子。
潘克揪住了沃尔特·斯佩思的衣领,把他拽了起来,差点儿把他勒死。沃尔特艰难地喘息着,试图反抗,但是,潘克推开了他的胳膊,把他拽进了里斯的浴室。里斯·雅尔丹听到了流水的声音,其中还掺杂着呼喝声。
过了一会儿,沃尔特·斯佩思踉踉跄跄地回到了客厅,外套的肩膀处都湿透了,缠着绷带的脑袋滴着水。潘克把一条毛巾扔了过来,然后走进了厨房。沃尔特瘫倒在扶手椅里面,笨拙地用毛巾擦着身上的水。里斯·雅尔丹仍然坐在那里,用手指敲打着坐垫。
“把这个喝下去。”潘克不一会儿就回来了,手上拿着一个高脚杯,“拿出点儿男人的气概!……”
沃尔特·斯佩思伸手接过了杯子,咽下了塔巴斯科辣椒和西红柿的混合物,忍不住打起了哆嗦。
潘克点燃了一支香烟,又回到了厨房里。里斯·雅尔丹先生听到了锅盘相碰的声音。
“我想,”里斯·雅尔丹客气地说,“我应该去药店,买一点儿雪茄。沃尔特,请原谅,我要离开一会儿。”
沃尔特·斯佩思什么都没有说。一阵沉默之后,里斯·雅尔丹站了起来,离开了公寓。
沃尔特·斯佩思独自坐在客厅里,深深地吸着冷气,死死地瞪着满是尘土的绒面革运动鞋的鞋尖。潘克在厨房里,用力地摔打着壁橱的门,自顾自地大声抱怨着。沃尔特站了起来,蹒跚着走到了瓦莱莉·雅尔丹小姐的房门前。
“雅尔丹小姐。”他闷声喊道。房间里没有回应。沃尔特·斯佩思扭动着门把手,走了进去,并关好了门。
瓦莱莉·雅尔丹小姐仍然戴着帽子、披着大衣,她躺在床上,正失神地盯着对面墙壁上梵·高的画作。无边软帽俏皮地扣在她的一只眼睛上面,可是,她的样子却一点儿都不开心,看起来冷淡而疏远。
“瓦尔。”
“走开。”瓦莱莉·雅尔丹小姐厌恶地喊着。
沃尔特·斯佩思也走到了床边,鼓起勇气也扑倒在床上。他的眼神朦胧,优虑地望了她一眼,笨拙地用右手拢住了瓦莱莉·雅尔丹小姐纤细的双腿。
“你知道,我刚才喝醉了。我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瓦尔。别这么对我,瓦尔。我爱你。”
“把你的手从我身上拿开。”瓦莱莉·雅尔丹小姐激动地说。
“我爱你,瓦尔。”
“你刚才的表现,已经足够说明问题了!……”瓦莱莉·雅尔丹小姐冷冷地回应。
沃尔特·斯佩思猛地坐了起来,摸索着扣眼,打算系紧领口。
“好的,好的。我这就出去。我是一个醉汉。”他艰难地站了起来,蹒跚着走向房门。
瓦莱莉·雅尔丹小姐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眼看着沃尔特·斯佩思晃晃悠悠地走过房间。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她从床上跳了下来,冲到门边,用后背顶住门。
沃尔特·斯佩思停下了脚步,惊愕地看着她。
“先别走!……”瓦莱莉·雅尔丹小姐突然说。
“我是个醉汉。”
“你必须先回答我的问题。为什么要向格鲁克警官撒谎?……”瓦莱莉·雅尔丹小姐言辞激烈地问,“你很清楚,今天下午五点三十五分,你就在所罗门·斯佩思的房子里!……”
“是的。”沃尔特·斯佩思低声说,身子晃了晃,但是,他并没有摔倒。
“沃尔特。”瓦莱莉·雅尔丹小姐的心沉了下去。她的双手压在背后的门板上,而且越来越用力。她的眼神越过沃尔特,几乎能够看穿,那个用白杨木制做而成的衣柜,看到藏在几件衬衫下面的手枪。
瓦莱莉·雅尔丹小姐低声说道:“沃尔特,我必须知道真相。你是不是谋杀了你的父亲?”
沃尔特·斯佩思站稳了身子,他的下唇再次突了出来,表现出一种古怪的执拗态度。与此同时,他布满血丝的双眼,慢慢地转向了别处,这几乎是—种狡诈的表现。
“让我走吧。”他低声说。
“是你杀了他,沃尔特?”瓦莱莉·雅尔丹小姐又低声问道。
“再见。”沃尔特·斯佩思的语气,突然变得尖锐起来。他伸出手,试图把她推开。
“如果你没有杀人,”瓦莱莉·雅尔丹小姐一边喊,一边跑到衣柜跟前,伸手探进了抽屉,“你为什么要带着这个?”她举起了那把手枪。
沃尔特·斯佩思轻蔑地说;“你翻了我的口袋?给我!……”
瓦莱莉瓦莱莉·雅尔丹小姐没有动作,任由沃尔特·斯佩思夺过了手枪。他看了看手枪,哼了一下,然后把手枪放进了口袋里。
“恐吓!……恐吓信。十几封。就因为我是毁掉,几千人生活的恶棍的儿子。所以,我买了一把枪。”他耸着肩膀,痛苦地说,“我爱你,但是,请你别管我的事情!……”
老天爷哟,这完全不是沃尔特·斯佩思的风格,这不是这么长时间以来,瓦莱莉·雅尔丹小姐所认识的沃尔特。难道他本性如此?人往往是在危急关头,才会展露出本性中,最丑恶的一面,不是吗?
“你让警官相信,我父亲今天下午,偷偷地去了桑苏斯。”瓦莱莉·雅尔丹小姐激动地嚷道,“你为什么不告诉他,弗兰克所看到的,悄悄地顺着车道,走进斯佩思房子的人,就是你——是你错穿了我爸爸的大衣?”
沃尔特·斯佩思眨了眨眼睛,就好像这样做,便能穿透好莱坞一个星期以来,积攒下来的雾气。
“你必须相信我!……”他低声说道,“别问我问题,雅尔丹小姐。别问我。”
“相信你?……我为什么要相信你?”瓦莱莉·雅尔丹小姐真的被激怒了,“看看你的所作所为,还要我相信你?你的沉默,让我父亲受到了牵连,我难道没有权利问你问题吗?”一阵发泄之后,她突然抓住了沃尔特浸湿的衣领子,把头靠在了他的胸口上。
“哦,沃尔特。”她抽泣着,“我不在乎你做了什么,只要你坦由告诉我。我愿意相信你!……可是,你为什么不相信我?”
多么奇怪,一个人可以在前一刻,表现得谦逊有礼,转眼却又能够,变得如此冷漠、硬心肠。好像有什么东西,瞬间把沃尔特·斯佩思先生包裹了起来,使得他对温情、理性和呼唤都无动于衷。
他结结巴巴地说:“不能……他们知道我在父亲的房子里。如果你告诉他们……绝不能够告诉他们,瓦尔,你明白吗?”
“这么说,”瓦莱莉·雅尔丹小姐的猜测是正确的,“爸爸!你成了替罪羊。”
瓦莱莉·雅尔丹小姐把沃尔特·斯佩思一把推到了一边。
“忠诚”是个动听的词汇,往往出现在多愁善感的小说里。可是,在现实生活中,常人不可能总是指望忠诚。在某些境况下,表面现象确实令人失望,但是,它们往往是事实和本性的写照。真实的生活往往是残酷无情的。
“现在,”瓦莱莉·雅尔丹小姐用冷淡的声音说,“格鲁克警官怀疑我的父亲,谋杀了你的父亲。你只要说一句话,就能够洗清楚他的嫌疑。但是,你却不会那么做,尤其是关系到你自己的性命的时候。”
沃尔特·斯佩思的身子,完全停止了晃动。他张开嘴巴,想要说些什么,但又闭上了嘴,什么都没有说。
“行了,现在帮个忙。”瓦莱莉·雅尔丹小姐冷笑着说,“请你离开我的房间。”
他并不知道,也不可能知道,里斯·雅尔丹有一个可靠的不在场证明。
“好的。”沃尔特·斯佩思低沉地回答。
好了,现在他不会知道了——至少瓦莱莉·雅尔丹小姐不会告诉他!如果她说出里斯·雅尔丹的不在场证明,沃尔特·斯佩思就可以轻松地,给自己的谎言找借口。
“啊,我早就知道你父亲手上有王牌,我知道他没有危险,所以,我必须想办法保护自己!……”
等到沃尔特·斯佩思清醒一点儿后,还可能编造出一些动听的托辞,来解释他的不义之举。如果沃尔特·斯佩思打算说服别人,他就会变得巧舌如簧。瓦莱莉·雅尔丹小姐心里很清楚,她很软弱,很可能会向沃尔特投降。所以,她又悲痛欲绝地说:“不管你有什么秘密,我都不金说出去的。0现在你给我出去!……”
沃尔特·斯佩思用力地提了提衣领,似乎觉得那个布圈儿太僵硬了。然后,他猛地拉开了门,跌跌撞撞地走进了客厅,再晃晃悠悠地走出了公寓的大门,却忘记了拿走他的帽子。瓦莱莉·雅尔丹小姐从客厅的地板上,拾起了沃尔特的帽子,朝着沃尔特的背影,把帽子给扔出了房间。
好了,什么都结束了!……
“潘克,我快饿死了。”瓦莱莉·雅尔丹小姐大声嚷嚷着,走进了厨房里。
“今天吃什么?”不过,她的眼光一闪,似乎看见了什么,“潘克,那是什么?”
潘克正在把什么东西,藏进裤子口袋里。
“没有,没什么!……”他随口敷衍了一句,从早餐台旁边的倚子上起身来,走向煤气炉,几个锅盘正在炉于上,咕嘟咕嘟地冒着气泡。
“那个讨厌鬼走了?”
“潘克,你把什么藏起来了?”瓦莱莉·雅尔丹小姐走到他的身边,扳过他的身子,严厉地命令着,“给我看看。”
“没什么,我已经跟你说了!……”潘克的话毫无说服力。
瓦莱莉·雅尔丹小姐把手伸进了他的口袋。潘克试图躲避,但瓦莱莉的动作很敏捷。她从口袋里抽出了一个硬皮小本子。
“怎么回事,这是银行存折。”瓦莱莉·雅尔丹小姐迅速拿了起来,“哦,潘克,我真抱歉……”
雅尔丹小姐突然停了下来,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银行存折上的名字是里斯·雅尔丹。
“爸爸把沃尔特·斯佩思的钱存了起来。”雅尔丹小姐刚刚说了一句,就又停顿了一下。“可是,不是这家银行。潘克,这家是太平洋海岸线银行,是斯佩思的银行。”
“小姑娘,别瞎掺和。”潘克低声说道。他开始专注地,用一把长柄勺子搅着豆子,似乎豆子是否会粘在锅上,是一件生死攸关的大事情,“别看那些玩意儿。”
瓦莱莉·雅尔丹小姐翻开了存折,里面只有一条存款记录,没有打收款记录。但是,存款的数额让她瞪大了眼睛。天哪,这绝不可能,肯定是什么地方弄错了。白纸黑字显示的金额是:五百万美元。
她拉住潘克的胳膊问:“你是在哪儿找到这个东西的?潘克,你快告诉我实话!……”
“今天早上,在燊苏斯的健身房里。”潘克不敢看瓦莱莉·雅尔丹小姐的眼晴,“我在那里收拾高尔夫球袋时,找到了里斯·雅尔丹先生的摩洛哥皮袋子,存折就藏在一个口袋里,在一堆运动衫下面。”
“哦!……”瓦莱莉·雅尔丹小姐应了一声,坐在早餐桌旁边,用手捂住了眼睛。
“潘克,”她小心地说,“你不要……不要这样,你别和其他人,再提这件事情。这会让人以为……让人以为:爸爸真的像某些人说的那样,并没有破产。”
潘克专注地搅动着豆子。
“我当时不知道该怎么办,瓦尔。我怕那些喜欢四处乱钻的记者,会发现那个存折,但是,那时我必须把里斯的捐赠品,送到博物馆去——所以,我就把存折塞进了口袋里。”
“谢谢你,潘克。”瓦莱莉·雅尔丹小姐的嘴唇颤抖着。
两个人都默不作声,厨房里只有煤气炉发出的“咝咝”声。潘克继续搅动着豆子,瓦莱莉·雅尔丹小姐坐在桌子旁边,盯着那个存折。
前门响了一下。里斯·雅尔丹在外面喊道:“瓦尔?……”但是,两个人都没有做声。
里斯·雅尔丹叼着一支雪茄,信步走进了厨房,抖了抖湿漉漉的帽子。
“又下雨了。潘克,你做的菜真香。”
里斯·雅尔丹停了下来,意识到了两个人古怪的反应。黄色封皮的银行存折,就放在淡棕色的桌子上。他看了一眼存折,皱起了眉头,然后凝视着两个人。
“是因为沃尔特?”里斯·雅尔丹用疑惑的语调问道,“他什么都不肯说?”
“对,他不肯说。”
里斯·雅尔丹没有脱掉大衣,直接坐在了椅子里,抽着雪茄。
“不能半途而废,宝贝儿,要一被作气。我一直在留意沃尔特,他肯定隐瞒了什么!……没错,不过,我认为他所隐瞒的,并不是你所想象的事情。沃尔特一向严于律己,不管怎么说,他的家境影响了他,他自食其力,总是自己拿主意。我一直在关注着他,我相信他不会,做出什么邪恶的事情。我不会看错的,亲爱的!……”
“我担心……”瓦莱莉·雅尔丹小姐木然地说,“我可能看错了你。”
“噢,瓦尔!……”里斯·雅尔丹惊愕地瞧着女儿,“潘克,这是怎么回事?肯定发生了什么事。”
“你不知道吗?”潘克小声说道。
“我只知道你们两个人……”里斯·雅尔丹的语调有些严厉,“都在孩子气地故弄玄虚。”
瓦莱莉·雅尔丹小姐用指头尖,把存折朝父亲的方向,轻轻推了一英寸。里斯·雅尔丹并没有立刻拿起存折,他来回看着瓦莱莉和潘克。与此同时,他棕色的脸顿,渐渐失去了血色。他缓缓地拿起存折,愣愣地看了看封皮上的名字,然后打开存折,瞪着上面的余额、日期和银行的签章……
“这是怎么回事?”他语气平淡地问,“嘿,别跟我装傻!……潘克,你肯定知道。这是从哪儿弄来的?”
“这和我没有任何关系。”潘克耸了耸肩膀。
“我问这是从哪儿来的?”里斯·雅尔丹严厉地问道。
潘克扔下了长柄勺,声音中明显透着不信任。
“见鬼,里斯,你想要我怎么样?别特意装模作样!……”潘克无奈又激动地说,“这是一个银行存折,上面有五百万的存款,是我今天早上,在你的摩洛哥皮袋子里找到的!……”
里斯·雅尔丹吃惊地站了起来,一手举着银行存折,另一只手上是冒着青烟的雪茄烟卷。他在狭小的厨房里转悠着,额头上棕色的皱纹越来越深。他脸上的苍白之色不见了,棕色之中出现了暗红色的怒气。
“我从来没有想到!……”潘克悲痛地说,“你会是一个这种人,里斯!……”
里斯·雅尔丹停下了脚步。
“尽管我并不想责怪你们两个人,但是,我无法不生气。”雅尔丹先生镇定地说,“这看起来太令人气愤了。我要澄清一下,但是,我就说一次。”潘克的脸已经变得煞白,“对于这笔存款,我一无所知,我甚至从来没有在斯佩思的银行里开过户。这五瓦万美元并不属于我。你们两个人都听清楚了吗?”
瓦莱莉·雅尔丹小姐顿时羞愧万分,她感到精疲力竭,甚至想要大叫一声。至于潘克,他脸上的苍白之色也不见了,瞬间就变成了通红,一直红到了他红色的头发根。他侧身靠在煤气炉上,咬着手指。
里斯·雅尔丹又翻开了银行存折,看了看上面的存款日期。
“潘克,我上个星期三在哪儿?”里斯·雅尔丹问道,他的语气依旧平淡。
潘克嘟囔着说:“上个星期三,我们把游艇开到了长滩,去见那个最终没有买游艇的家伙。”
“我们早上六点钟就出发了,一直到天黑才回来。对吗?”
“是的。”潘克点了点头。
里斯·雅尔丹把存折扔到桌子上说:“你们看看上面的存款日期,是上个星期三耶。”
潘克一把拿起存折。他什么都没有说,但是,脸色却从深红逐渐变成了绛紫色。他死死地盯着上面的日期,似乎不肯相信自己的眼睛——或许这是他掩饰窘迫的唯一方法。
“爸爸!……”瓦莱莉·雅尔丹小姐把头靠在了父亲的胳膊上,“抱歉。”随后是长时间的沉默。
“这肯定是所罗门·斯佩思那个家伙干的。”最后,里斯·雅尔丹说,“今天早上,斯佩思到健身房来找我——就像我对格鲁克警官说的那样。他肯定是趁我转身的时候,把存折塞进了高尔夫球袋里。”
“可是,老天爷,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潘克嘟囔着问道,“谁会随便赠送五百万美元?……如果是我,我会认为……”
“现在我明白了!……”里斯·雅尔丹把雪茄扔进了烤盘里,“有一件事情,我之前没有告诉过你们。在欧赫匹水电公司刚刚开始出问题的时候,我有些警觉,于是,我秘密雇佣了一个会计师,让他对欧赫匹的账目,进行了暗中审查。”
“我还以为……”潘克可怜兮兮地说。
里斯·雅尔丹又开始在厨房里转悠,他轻轻地咬着嘴唇,然后说:“我发现我那对所谓的朋友——所罗门·斯佩思和安纳托尔·鲁伊希,一直在暗中密谋。安纳托尔·鲁伊希出了很多坏点子,他们在背着我捣鬼——而且是非常严重的欺诈。在一份为发行股票,所准备的介绍材料中,他偷偷地篡改了公司的真实资金状况,使公司看起来很赚钱。他确实做到了这一点,但是,他靠的是虚假数据。”
瓦莱莉·雅尔丹小姐抬起了头,疲惫地说:“他一直都是一个骗子。”
“假设他确实搞了骗术……”潘克试探地说道。
“使用虚假的财务资料,是一种严重的诈骗,潘克!……”里斯·雅尔丹愤怒地说,“如果被政府查出来,所罗门·斯佩思就要坐牢了。”
“那么,你为什么不揭发他?”潘克哑着嗓子问道。
“在当时,我还有机会让他做出赔偿。后来,当洪水冲垮大坝之后,我威胁过所罗门·斯佩思,我对他说:如果他不重建水电站,我就会把他送进牢房。”里斯·雅尔丹抖了抖肩膀头子说,“结果他反过来威胁我,说他的手上有什么东西,足以损害我的名声,让我失去公众的信任,这样一来,我就再也没有可能,挽救欧赫匹水电公司了。他的筹码大概就是这个存折,他想让公众认为,我也获利了,让公众认为,我也是一个伪君子。”
“可是,这足足有五百万美元!……”瓦莱莉·雅尔丹小姐激动地跳着说。
“要知道,他可是骗了五千万美元!……如果用其中的百分之十,就能够免除牢狱之灾,他没有理由不这么做。”里斯·雅尔丹冷冷说道,“他是一个精明的生意人。”
“这个恶棍。”潘克激动地说,“还打算把别人给拖下水。有人把这个害虫除掉了不好吗?为什么还要追查?……这不公平!……”
“这让我很难办!……”里斯·雅尔丹叹了一口气,“我当然不能留着这笔钱——它并不属于我。可是,如果我用这笔钱作基础,筹集资金拯救欧赫匹水电站……不过,没有人会相信我,拍卖会,我的个人破产……我不能留着这笔钱,可又无法就这么摆脱它。我必须要想一想……”
“是的。”潘克低声说道,“我们需要好好想一想。”
里斯·雅尔丹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出了厨房,走进门厅,脱掉了大衣。潘克茫然地转身看着炉子,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糊味儿。
瓦莱莉·雅尔丹小姐站了起来,说道:“我想我一点儿都不饿了,潘克。我要去……”这时,突然传来了里斯·雅尔丹嘶哑的声音,“上帝呀!……”
父亲的声音里,充满了恐惧,瓦莱莉·雅尔丹小姐僵住了。
“爸爸!……”她终于吐出了一口气,随即突然坚定了起来。她和潘克抢着跑向门厅。
里斯·雅尔丹先生打开了门厅的顶灯。壁橱的门敞开着,他正蹲在地上,瞪着壁橱。
在壁橱的底板上,放有两样东西:一把有护腕的长剑,剑尖上有红色的污迹;还有一件棕褐色的驼绒大衣,已经团成了一个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