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茨还留在重大行动室里没离开,一个人走了进来。贝茨抬头看看,脸上竭力不露出厌恶的表情。巴克·温特斯在他对面坐下。
“我刚才看见伦敦从这幢楼里出去。”
“照规定他隔一段时间就得回来报个到。”
“哼,我还真相信呢。”温特斯手掌平放在桌面上,仔细观察贝茨脸上的表情。
“你到底为什么这么关心那个人?”
“他是个好特工。你也说过,我差不多算他的老师。”
“老实说,这种话我是不会到处乱讲的。”
“为局里他好些次差点送命,次数比你我多得多。”
“他是个莽撞家伙,营救队那些人都那样。他们跟咱们不是一路。自行其是,冲咱们这些人做鬼脸,好像真比咱们强些似的。他们这些人,其实不过是一帮粗鲁汉子,挥舞大枪,心痒痒地想扣扳机。”
“我们属于同一支队伍,巴克。他们是队伍中的一个特殊单位,对付那些别人对付不了的事。没错,他们是挺傲慢自大,换了别人也会那样。说到底我们都是美国联邦调查局特工,为同一目的工作。”
温特斯摇着头。
“这些话你真信?”
“对,我真信,不然我不会还留在这儿。”
“我一直在调阅你的侦查备忘录。说实话,写得不多呀。”
“调查本身就没多大进展。”
“科夫。他的情况怎么样?关于他你写得很含糊。”
“可报告的东西不多。”
“我相信你知道调查局的做法:任何卧底特工,这么长时间不露面,只能假定他不是死了就是被策反了。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应该发详情通报了。”
“科夫没被策反。”
“这就是说你跟他谈过。怪了,我不记得你报告上有嘛。”
“我还在摸着石头过河,没有收到科夫的情报。”
“这一摊烂事儿,我们那位鼎鼎大名的卧底有何高见?”
“他说他中了人家的圈套。”
“哎哟哟,这太让人吃惊了。”温特斯讽刺地说。
“他说他不想回局里,因为他觉得奸细就在调查局内部什么地方。”说这话时贝茨死死盯着温特斯,尽管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温特斯不大可能泄露机密,“对不对?走露消息、任务告吹的事他都知道。他认为营救队出事也是同样原因。”
“蛮有意思的理论。不过我猜他拿不出证据。”
贝茨觉得这句话好生奇怪。
“即使有的话他也没告诉我。”他答道,“一切都在我掌握之中,巴克。我知道你是个大忙人,不想拿这些小事打扰你那名声赫赫的非凡见解。我保证一有大事立刻让你知道,方便你跟媒体耍把戏。那方面你真的棒极了。”
温特斯不可能听不出话里的刺儿,但决定不加理会。
“我没记错的话,你有段时间和科夫走得很近。加利福尼亚,对吗?”
“当时我们在一起工作。”
“正是他家里遭袭击那段时间?”
“对。”
“真是局里的大不幸呀。”
“我倒觉得是科夫家庭的大不幸。”
“我不明白的是,这次事件是怎么发生的?就我所知,科夫在那幢房子里发现了一个贩毒团伙的财务部门。”
“后来营救队接到命令发动袭击。”贝茨道,“那儿有些人可能会出庭作证。营救队的专长就是把人活着带出来。”
“哎哟,这回他们可真彻底搞砸了,连把自己活着带出来都没办到。”
“他们中了圈套。”
“同意你的见解,可怎么中的圈套?如果不是科夫,怎么中的圈套?”
贝茨回想起和兰德尔·科夫在公墓见面那一次。科夫坚信局里有人向外走露消息,近来所有差错都是这个原因。贝茨注视着温特斯,片刻后才说:“要完成这种事,我只能假设有人能从局里最高层弄到内部情报。”
温特斯向后一靠。
“最高层,从调查局内部,这是你说的?”
“内部就是内部。”
“这可是个非常重大的判断,贝茨。”
“我什么都没判断,只是指出一种可能性。”
“策反一个卧底特工容易得多。”
“你不了解兰德尔·科夫。”
“也许你对他了解得太深了,深到只见树木不见森林的地步。”
温特斯站起身。
“别搞突然行动,贝茨。除非我事先知道,不准采取任何实质性行动,清楚了吗?”
温特斯离开时,贝茨小声嘟哝道:“跟韦科那回一样清楚,巴克。”
安·莱尔打来电话时韦布正在车里。
“真抱歉,花了这么长时间,可我想给你弄到点实实在在的东西。”
“没关系。我刚从局里打听到科夫的一些东西。自然哕,难得跟拔牙似的。”
“一些东西?嗯,我给你弄到一个人。”
“谁?科夫?”
“我虽说能干,可也没能干到那个地步。我费尽心思,找到一个华盛顿地区的警官。科夫几年前在华盛顿外勤办公室辖区工作时,那个警官一直是他的联络人。”
“本地警察当美国联邦调查局卧底的联络人?怎么回事?”
“不是什么稀罕事儿,韦布。卧底常找一个他们信得过的警察当中间人。科夫头一回在这儿执行任务时就找了这么一位。那人同意和你谈谈。”
他把车停到路边,抓了纸笔记下名字。桑尼·文纳波,现在仍是华盛顿特区一分局的警官。安还给了他这人的电话。
“安,文纳波这条线别人知道吗?”
“桑尼没说,有的话我想他会提起的。他当科夫的非正式联络人还是科夫第一次轮值到华盛顿特区的时候,很久以前的事了。别人可能不会把他们俩联系起来,虽说桑尼·文纳波也是个很惹人注意的人。”
“听上去你好像认识他。”
“韦布,亲爱的,要是你跟我一样混了这么多年头,你也差不多认识每个人了。我跟特区警察打过好多交道。”
“文纳波愿意跟我谈,为什么?”
“他只说他听说过你,我也尽力劝了劝他,虽说我的话没那么重要。”
“可我们还不知道他对我的事怎么看。”
“我想,这只能靠你自己去发现了。”安挂断了电话。
韦布打了那个号码,文纳波不在家,韦布留下姓名和手机号。二十分钟后文纳波给他回了电话,两人说好下午见面。韦布还另外向他打听了一件事,文纳波回答说他想想办法。如果这个人能给韦布一条科夫的线索,他便有机会继续查下去。韦布心里还挂着一件事,跟贝茨有关——他从来没告诉韦布,科夫去加利福尼亚之前就在华盛顿外勤办公室工作过。不是什么大问题,他想,他不是让韦布瞟了一眼那人的档案吗,韦布自己可以发现的。只不过当时他没有那么长时间,把那人的经历从头到尾看一遍。
可是,他为什么不告诉韦布呢?
文纳波要韦布下午早些时候在他管区附近的一家酒吧会面。没什么不寻常的,韦布知道,警察这么做,一方面可以解解渴,说不定还能听到点什么情况,以后破案用得上。警察最会充分利用时间,其他方面倒还真没什么长处。
桑尼·文纳波是个白人,四十几岁,是位干了将近二十年的老警察,买啤酒时他这么对韦布说。他们找了个安静角落,放下啤酒坐定。
文纳波从啤酒杯上沿打量着韦布。他脸上不少皱纹,显得久经风霜经验丰富。这人见识过不少东西,大都是坏东西——和自己一样。韦布这么判断。
“老在琢磨你们这些营救队的人。”
“有什么好琢磨的?我们也只是警察,不过手里摆弄的家伙多点罢了。”
文纳波笑道:“喂,别太谦虚了。美国联邦调查局里我有几个哥们,想参加营救队,结果夹着尾巴回来了。说他们宁肯亲自生个该死的孩子,就靠嘴里咬根棍儿止疼,也不愿再受一遍那个罪。”
“我看照片上兰德尔·科夫那模样,进营救队肯定没问题。”
文纳波头靠着啤酒杯沉思了半晌。
“你可能想过,兰迪·科夫跟我这号粗鲁汉子有什么共同之处?”
“我想过。”
“我俩从小在密西西比一个小地方一块长大,那地方太小了,连个正经名字都没有。我们成天就是打球,那儿也没别的可做。我们那小地方还连续两年得了州橄榄球比赛冠军呢。到俄克拉荷马队时我俩还是在一块儿。”文纳波摇着头,“兰迪是我见过的最了不起的进攻后卫,有了他,捷足州队占了不少优势。当时我是进攻后卫,三年都是主力队员,跟他一样。每场比赛都替他阻截断球,这身体在场上摔来摔去,像辆该死的脱轨火车。可我喜欢。全靠他,入队最后一年我们成了全国冠军。那时俄克拉荷马队连传球都不用,我们只消把球交给兰迪·科夫,让他放手大干就行。”
“听上去你们的关系一直很铁。”
“那是。打职业赛我没那个天分,可兰迪真有,千真万确。大家都想要他,我说的是每一个人。”
文纳波不说话了,手指抚弄着桌面。韦布没催他,等着他自己开口。
“联赛时他摔坏了膝盖,那次我也在场。刚一出事,我俩便都明白了。那时候跟现在不一样,进一趟医院,弄弄,下一年就重回赛场,完好如初。他的前程完了,就这么简单。橄榄球,唉,他只会橄榄球啊。我俩坐在那块该死的球场上抱头痛哭,哭了有一个小时。我妈妈葬礼上我都没那样哭过。我爱兰迪,那时他是个好人。”
“那时?”
文纳波拨弄着胡椒瓶,往后靠靠,把头上的帽子朝上掀了掀。韦布瞧见帽檐下冒出一绺弯曲的灰白头发。
“我猜你知道他家里出的事。”文纳波道。
“听说过一点,你知道些什么?都告诉我好吗?”
“有什么可说的?调查局搞砸了,兰迪付出的代价就是他的老婆孩子。”
“那个时候你见过他吗?”
文纳波的神情像是要把啤酒砸在韦布脸上似的。
“葬礼上我是抬棺人。你抬过四岁孩子的棺材吗?”韦布摇摇头,“好,我告诉你,那种事干过一次,你这辈子都忘不了。”
“这些是科夫跟你说的吗?都是调查局的错?”
“他不用告诉我,没这个必要。我是个警察,知道通常什么情况下才会出这类事儿。我来华盛顿是因为我妻子家在这儿,兰迪也是在这儿干上FBI的。这些我想你知道。让我当他的中间人,他知道我信得过,干他这一行这可少见。”
“其他行当里也一样少见。”
两人心领神会地对视一眼。这一眼来得正是时候,也许加强了两人之间刚刚形成的纽带。
“接着兰迪被调到加利福尼亚,他的家人就是在那儿遇害的。”
“我知道他自己动手为他的家人报了仇。”
文纳波冷冷地看了韦布一眼,从神情上看得出,他知道的东西很多,可是不愿意说出来。
“换了你,你不会这么做吗?”
“我想会吧。科夫准是个了不得的人物,俄国人可不是轻量级选手。”
“试试在密西西比穷地方一身黑皮肤长大成人。”文纳波身体前倾,两肘靠在桌上,“我听说过你,有些从报纸上,有些是听安·莱尔说的。”
他停下来,像把韦布彻底掂量了一番,过了一会儿韦布才明白他在打量自己毁伤的那半张脸。
“干了差不多二十年警察,我掏枪的次数不过十来次。我现在在一分局,虽说没西北区那么干净富裕,可也没六七分局管的阿纳卡斯蒂亚地段那么糟。你的小队就是在那儿出的事。对那些敢深入险境、面对危险不但不退缩,反而激发起勇气、顶着危险上的人,我是十二分地敬重。该死的,你那样子就像那类人的活招贴。”
“这副模样可不是我自找的。”
“关键是,我敬重你,不然也不会坐在这儿跟你说东道西的了。可就算是你,也休想让我相信兰迪会干出什么坏事。我知道卧底这一行有时干得让人脑子出毛病,而兰迪也没理由对调查局有什么好感,可你的小队出的事,兰迪绝对没牵连。这一点我希望你理解。”
“我也希望你理解这个:你看上去真心实意得要命,我也不介意以后哪天再跟你一块儿喝喝啤酒什么的,可你的话我不能照单全收。”
文纳波理解地点点头。
“嗯,要是我说什么你就信什么,那你可真成了个大傻瓜啦。”
“他当时可以离开调查局,我查过。局里提出给他一个新生活、全额退休金,你说他为什么不接受呢?”
“今后四十年就呆在中西部哪个千篇一律的城郊住宅区里,剪剪草坪打发时间?兰迪不是那号人。除了继续埋头工作外他还能做什么?听起来可能有几分滑稽,可他真的挺为他的工作自豪,他觉得他是在做一件好事。”
“我也一样,所以才会在这儿。我会查出事实真相的。如果科夫真有牵连,也许我会像他那样报仇雪恨。虽说你是他朋友,我也不能向你保证不朝他下手。他真要没事,我会成为他最好的伙伴。还有,相信我,桑尼,大多数人宁可有我这个朋友,也不愿我成他们的对头。”
文纳波靠在椅背上,像在琢磨他说的话,最后他显然拿定了主意,向前躬起身子,一边扫视玩台球的人用粉笔擦球杆、抽烟喝啤酒,一边用极低的嗓门说道:“我不知道兰迪现在在哪儿,从这起事儿后就没听到过他。其实,很久以来就没他的消息了。”
“这么说,他从没告诉你他在干什么?”
“你得明白,我当他的联络人,那还是他在华盛顿第一次执行任务的时候。最近一次他在这儿当值时我也见过他,可这么说吧,不是为公事。我知道他在执行一项重大任务,可他从没跟我说是什么任务。”
“也就是说你们俩现在关系不那么近了。”
“跟兰迪那样的人相处,关系再密切也不过就是我这个样子。自从家里出了那种事,嗯,我觉得他跟任何人都再也不可能有什么密切联系了。就算我这个密西西比一块儿长大、替他拦了那么多球的老伙伴,也是一样。”
“还有其他警察当他的联络人吗?他跟你提过没有?”
“没有。他如果要找个联络人,一定是我。”
“你最后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
“两个月多一点之前。”
“他看上去情况如何?”
“嘴紧,心思在其他什么地方。样子不大好,真的。”
“他有一阵子没回家了,局里查过。”
“我从不知道他家在哪儿。因为他干的这份工作,我们总找个不相干的地方见面,只谈些过去的事,真的。我觉得,他只想找个人聊聊。可如果他要我帮他传递点什么东西,我会做的。”
“他想见面时怎么联系你?”
“他从不往我家里打电话,打到局里,每次都用不同的名字。我们每次见面他都会告诉我下次打电话时用的新名字,打来时我才知道是他。”
“最近没打电话?”韦布专注地观察着他。文纳波看上去说的是实话,可这种事谁都说不准。
“没有,一点消息都没有。我都开始担心他会不会出了什么事,他那份工作,真的很有可能出事。”
韦布往椅背上一靠。
“这么说来,你没办法帮我查出他的下落了。”
文纳波喝光啤酒。
“咱们出去走走。”
两人出了门,沿着一条几乎空无一人的街道蹈鞑。工作13还没结束,韦布估计大多数人可能还留在他们的办公室里,数着时间盼着逃离办公室的那一刻。
“兰迪头一次在华盛顿外勤办公室轮值时找了个地方,他想给我留个信时就用那里。他跟我说过他有时也在那儿换换衣服什么的,算是个藏身处。”
“那个地方调查局知道吗?”
“不知道。就算那时我觉得他对局里的大人物也不是那么信得过。我想就因为这个原因,他才找我当联络人。”
“他这一手可能很聪明,最近你去过那里吗?”
文纳波摇摇头。
“可能我是担心会在那儿发现什么东西吧,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连兰迪是不是还继续用那处地方都不知道,要我说,那里说不定早已经被拆了。”
“能不能把地址给我?”
“抽烟吗?”
“不,我不抽。”
“现在你抽。”文纳波从外衣口袋里掏出一盒云斯顿递给韦布,韦布接过烟。
“最好点一根,怕万一有人看着。”文纳波又给了他一盒火柴。
韦布点上烟,尽力不呛着,将那盒烟放进口袋。
“谢谢你帮忙,可万一科夫真卷进去了……”他的声音越来越轻。
“兰迪真要做出这种事,我想他不大可能还愿意继续活下去。”
桑尼·文纳波走了。韦布回到自己车上,撕开那包云斯顿,抽出里面一个纸卷。他看了看上面写的地址。折在烟盒里的还有三张小照片。韦布向文纳波打听,上个月本市有没有报告儿童失踪的,浅黑色皮肤,跟凯文岁数相近。显然这就是他找到的材料。
韦布看着这三张照片,看出三人相貌都跟凯文相似,只有些细微区别。孩子们脸上的表情告诉他,他们都渴望过上体面的生活,而现在,这种希望已经化为泡影。他驾车开走了。
二十分钟以后,韦布从车窗里朝外望着,心情沮丧得无以复加。文纳波随口一句话,谁知一语成谶。
兰德尔·科夫的老藏身处现在已经掘成一个大坑,成为建筑工地。从工程进展判断,韦布只能认定科夫已经有很长时间没用过这处巢穴。死胡同。韦布把写着地址的那张纸揉成一团扔在地下。他还剩下一条线索可以追踪兰德尔·科夫。
他在车上给罗马诺打了个电话。
“想干点四处打探打探的活儿吗?”
搭上罗马诺后,他们朝南向弗雷德里克斯堡驶去。
罗马诺瞧瞧车的内饰。
“真是辆破车。”
“这可是辆大侯爵,局长开的多半也是这种车。”
“破车。”
“下次尽量给你找辆好些的。”他瞧了罗马诺一眼,心想不知安吉对精神病大夫说了他什么。有罗马诺这么一位丈夫,安吉跟精神健康专家说的话多半少不了。
“营救队情况怎么样?”
“老一套,老一套。没有任务,只是训练。唉,简直厌了。”
“坚持,保利,不用多久就能开火。”
“也许我该去参加法国外籍军团之类的。”
“反正就是情况再好你也不会承认。”
“伙计们一直在说你的事,韦布。”
他知道总会说到这个话题,可提起时韦布心里还是格登一下。
“哦,说了些什么?”
“有说好的,有说坏的,一半对一半。”
“嘿,我还以为自己的人缘会比这强点呢。”
“不是这么回事。没人拿你当孬种,韦布。这些年里你胆大疯狂得够可以的了,都快赶上我了。”
“不过……”
“不过有些人觉得你僵住一次,就可能再次僵住。这一回你出不出事对C小队的下场都没影响,可下一次说不定会影响到其他战友。”
韦布笔直地盯着前方。
“我想,这种逻辑我没办法反驳。也许我才该参加外籍军团。你带着枪吗?”
“政客撒谎吗?”
兰德尔·科夫家住弗吉尼亚弗雷德里克斯堡郊外,离华盛顿特区与科夫工作的地方大约五十英里。安·莱尔说过,根据经验,卧底特工工作的地段至少应该离家二十五英里,科夫家大约是这个距离的两倍。科夫家的地址是韦布从贝茨的档案里偷看到的情报之一。
他们刚好错过交通高峰的势头,四十分钟后便在兰德尔·科夫居住的宁静的郊区街道上停下车。街上一排一模一样的联体住宅,许多在外面挂着招租的牌子。虽然天气晴朗宜人,屋外却没有妈妈孩子嬉戏玩耍,街上也几乎没停什么车。这个小区真像被人遗弃了似的。
房前停了一辆政府车牌的局车。
“美国联邦调查局保姆。”罗马诺道。韦布点头,心里考虑怎样处理最好。他驶向局车,与罗马诺两人下车。
那位特工摇下车窗,扫了一眼韦布和罗马诺的美国联邦调查局证件,又看着韦布。
“你现在可是大名人,根本用不着出示证件。”那特工道。韦布不认识这人,他还是个年轻小伙子,活力四溢,前途无量。可是守着一幢人人知道兰德尔·科夫连靠都不会再靠近的空房子,韦布估计他现在对生活一定厌倦不已。年轻人下了车,朝来的两人伸出手。
“克里斯·米勒,里士满外勤办公室的。”
他也亮了亮自己的证件。亮证方式是从右胸口袋里掏出证件,不妨碍右手握手——正是调查局的嫡传。哪怕调查局其他什么都没做,至少它做到了严格训练,使特工们在处理最细微的细节上都具有严整的共同特点。韦布不用看就知道,米勒外衣里多垫了一层衬里,这样经常佩枪便不会在衣服里戳出个窟窿。他还知道当自己把车停在米勒车后、下车朝他走去时,米勒的视线通过后视镜死盯着韦布的眼睛,因为眼神总能透露出来人的意图。
三人握手,韦布看看毫无动静黑着灯的联体住宅。
“你们这儿是二十四小时轮班吗?”
“八小时,八小时,又是八小时。”米勒厌倦地说,他看了看表,“我这一班还有三个小时。”
韦布靠在车上。
“我猜不那么刺激吧。”
“大约两小时前我瞧了一场猫打架,除此之外再没什么刺激的事了。”过了一会,米勒问道,“嗯,我能帮你们什么忙吗?”
“我们不过是开车到这儿转转,我想看看这个地方。关于这个人,你知道些什么吗?”
“不太多。我只知道他跟你们营救队被袭有关。真想不出来怎么有人竟会干这种事,我是说,反过来朝自己人下手。”
“是啊,难以想象。”韦布看了看这排联体住宅,房子背后就是树林。
“希望你们有人看着后边。”
米勒咧嘴笑了。
“后面没人,可有些东西。警犬。后面还有围栏,要是有人想从那边进来,他们非大吃一惊不可。我想,比竖两个特工在那儿便宜些。”
“我想是吧。”韦布看看表,“快到吃饭时间了,你吃过了吗?”
米勒摇头。
“我带了些饼干之类的,还有一瓶水,凑合着过呗。我说过,还有三个钟头替换的人才来。最糟的是找不到厕所。”
“还用你说,我在中西部也搞过不少次监视,怀疑有农场是毒品集散地,上千英亩呢,我得盯着;还有那些流动房车停车场,那儿有些好小子把杀人抢银行当正经工作,我得找他们。要不然憋着,要不就朝瓶子里尿,或者干脆站野地里随便一撒完事。”
“是呀,”罗马诺道,“我在三角洲部队时,到了哪个鬼地方,我们常蹲成一排拉屎。有一回我打死个人,当时我正拉屎呢。哎,告诉你们,那才窘死人。”
米勒看样子对这些解决内急问题的办法都不怎么动心。韦布注意到他的穿着非常整洁入时。毫无疑问,往瓶子里撒尿,冒险在其他人面前光屁股,这些可不是这位青年特工的形象。
“街那头有家丹尼餐馆,你要想去吃顿饭,我们就留在这儿不走,等你吃完回来。”
米勒看样子对离开岗位有点拿不定主意。
“这种好买卖可不是天天都有的,克里斯。”韦布半敞开衣襟,让米勒看见他带着枪。
“这行吗?”
罗马诺拿出他最吓人的语调。
“有什么不该来的人过来的话,他们会后悔没从狗那边走,反碰上我们。”
有了这话,米勒特工当即跳上车,一溜烟开走了。
等到他出了视线,韦布走到自己车子的行李箱前,拿出一个小工具,还有一只手电筒,四下张望一番,与罗马诺走到科夫家的正门前。
“该死,那小子在营救队里连两分钟都撑不下来。”罗马诺道。
“这种事事先猜不出来,保利。你不就挺下来了吗?”
“你真打算撬开这地方?”
“对,真打算。你要有什么问题,坐车里去。”
“生活里我还没遇上多少问题呢。”
有了撬锁枪,眨眼问便打开了构造简单的正门门锁,几秒钟后韦布与罗马诺便进了屋子。韦布关上门,打开手电筒。他发现正门旁有个报警器的面板,可报警器并没接通,估计密码只有科夫一个人知道。他们走过短短一截过道进了起居室。屋里每个角落韦布都用手电扫过,两人的手都放在手枪把上。这所房子里家具极少,韦布猜想科夫每天大概并不在这儿呆很长时间。两个人将一楼快速搜查一遍,什么有意思的东西都没发现。韦布对这个结果并不吃惊。科夫是个老手,老手不会把每天做了什么的详细记录随处乱扔,等着别人发现。
地下室还没收拾完,只放了几只箱子。罗马诺和韦布很快挨个搜了一遍。只有一样东西让韦布稍稍花了些时间,那是一幅带镜框的照片,科夫、他的妻子和孩子们。
“这个家真不错。”罗马诺评论道。
“没啦。”韦布没有多做解释。
他把相片放回箱子,两人回到楼上。他的手电刚照到屋后的推拉门,有什么东西猛撞上窗子。韦布和罗马诺同时拔出手枪,接着听见狗吠,原来是屋后忠于职守的警犬。
他们迅速上楼,希望早在米勒回来之前就做完该做的事。韦布不愿哄骗一位特工同伴,更不愿在未经授权的情况下搜查重要嫌疑人的家时被人逮个正着。
背面那间房空着,建房时本来也是一间卧室,可显然这里从没当成卧室用过。小壁橱的墙上没有挂过衣架的划痕,地毯上也没有放过家具的印记。韦布和罗马诺正想离开,这时韦布发现了些东西。他看了看这间背街房子的窗子,又走进相通的卫生间,进入前面的卧室,瞧瞧这里的窗户。窗上挂着小型百叶帘遮挡外人的视线。很对,这间房子临街嘛。韦布走回卫生问进入另一间房,他注意到,这里的窗子上也挂着窗帘,不过不是小型百叶窗帘,而是老式的上卷帘。后房窗外就是茂密的树林,所以不存在个人隐私遭窥视的问题。韦布朝窗外看看太阳落山的方位。这间背街房面朝北方,下午不会有西晒,也用不着窗帘遮光。再说这间房没人用,挂窗帘干什么?如果一个人真想给自家窗子挑选什么装饰,为什么不整所房子都用同一种窗帘?用百叶窗至少还可以透些光进来,又能有一定程度的隐私。而用窗帘的话,要么全开,要么全关。这间房子没有灯,只要放下窗帘,外面透不进光,屋里便是一片漆黑。没道理呀。也许这些窗饰是科夫从上一任屋主手里继承下来的,他也没兴趣做什么变动。
“发现什么了?瞧你天线都竖起来了。”罗马诺问道。
“这人挑选窗帘的口味。”
“怎么想起跟我说这些女人话题?”
韦布没理会他,径直走向窗子。窗帘卷着,韦布抓住窗帘拉绳一扯。窗帘还管用,落了下来,没什么不寻常。他来到另一扇窗又做了一遍,绳子卡住了,窗帘下不来。一时间韦布想算了,走开,可他又用电筒向上照了照窗帘的滑轨,发现滑轨被弄弯了,拉绳也就不管用。他将滑轨扳回原位,又扯了扯窗帘绳。窗帘往下一落,藏在卷起的窗帘里的信封不偏不倚正落在罗马诺手里。罗马诺不由得倒吸一口气。
罗马诺瞪着他。
“这一套你可真行。”
“咱们走,保利。”韦布卷起窗帘,两人一溜小跑跑下楼梯。罗马诺望了望,外面没情况,两人溜出门。韦布在身后关上大门。
韦布与罗马诺回到他们车里。韦布打开头顶灯,坐下来检查他们的发现。
他打开信封,从里面抽出一份发黄的新闻剪报。是从《洛杉矶时报》上剪下来的,报道一位卧底特工的家人死于俄国黑手党之手。代表调查局发表谈话的官员对犯罪分子进行了猛烈抨击,发誓要将他们绳之以法。剪报指明,该官员与此案大有关系,他负责直接指挥那位卧底特工。调查局拒绝透露卧底特工的身份,尽管其遇害家人的姓名已经公诸大众。看了那位调查局发言官员的姓名,韦布只好摇头。珀西·贝茨。
几分钟后米勒开车回来了,他下了车,来到他们车前,拍拍肚子道。
“谢谢你们帮忙,伙计们。”
“没关系,”罗马诺道,“这类事我们以前也做过。”
“我不在时有什么情况吗?”
“没有,一切正常。”
“喂,我还有两小时就换班,想一块儿喝杯啤酒吗?”
“我们——”韦布朝远处望去,西斜的太阳闪闪烁烁,远处有什么反光的东西。
“韦布小心。”罗马诺大喊一声,他也看到了同样的东西。
韦布一伸手,抓住米勒的领带想将他拽倒。子弹正打在米勒背心,从他胸前穿出,嗖地飞过韦布,打碎了客座一侧的车窗。罗马诺早已扑出汽车隐蔽在车轮后,从车盖上伸出枪,却并没有开火。
“韦布,快从车里出来。”
在这电光石火的一瞬,韦布还揪住米勒的领带不放,可这位年轻特工已经朝车子一侧滑了下去。韦布最后只见一双死人的眼睛盯着他,接着米勒一头栽倒在地。
“韦布,快滚出来,不然老子亲手打死你。”
另一颗子弹打碎局车后窗,韦布一低头滑出车子,在后车轮占好位置。学院里就这么教的,蹲在车轮后面,那是个好地方,很少有武器能打穿那么多层金属。
“发现什么吗?”罗马诺问。
“只有刚才那一道反光,瞄准镜上的。足有该死的一千码,树林里,就在那两排联体住宅中间。米勒死了。”
“该死的。我觉得是颗点308膛射型全钢弹,加一具利顿十倍瞄准镜。”
“太妙了,跟我们用的家什一样。”韦布答道,“低下你那该死的脑袋。”
“哦,谢谢你告诉我,韦布。我正打算跳起来尖叫妈妈呢。”
“没法还击,咱们的手枪没那么远射程。”
“干吗不跟我说些我不知道的事儿?你行李箱里有什么好家什吗?”
“要是我自己的车就有。”
又一颗子弹打在车上,两人都往下一矮。再一颗,打爆左前胎,又是一颗,水箱漫出水蒸气。
“你觉得会有人试试打个电话报警吗?”罗马诺抱怨道,“要不就是他们小区里,天天都有狙击手?”
“我的电话在车里。”
“嗯,别冒险去拿,那边的人是个懂行的。”他们又等了五分钟,再也没打来子弹,最后总算听见远处传来了警笛声。韦布慢慢从车旁探出头来,透过车窗嘹望。他没再看见树林里有反光。
警察终于露面了。韦布和罗马诺举起证件,打手势让警察弯下腰。又过了几分钟,韦布爬到警车那里,把情况告诉警察。再没有子弹飞来,接着几乎全县的警察都冒了出来,还来了些州国民警卫队。树林被仔细搜了一遍,什么人都没发现。只在通往科夫家的主要街道的土路上发现了新印上的车辙。还找到了一些步枪弹壳。罗马诺的判断正确:点308全钢弹。
克里斯·米勒被正式宣布死亡,救护车来了,将他运走。尸袋拉链拉上前,韦布发现死者手指上戴着结婚戒指。唉,米勒太太今晚就会有调查局的访客,向她通报这个可怕的消息。他摇摇头,看着罗马诺。
“这种日子我真受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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