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布和罗马诺分别做了三次事实陈述。贝茨也赶来了。为了韦布未经许可擅自调查,贝茨将他一顿痛斥。
“我告诉过你那些人会来找你,可你就是不肯听,你这个顽固的狗杂种。”贝茨咆哮着。
“哎,别发火呀,有话好好说嘛。”罗马诺道。
“你是谁?”贝茨道,猛地转向罗马诺。
“保罗·罗马诺,h小队突击手。”他说着伸出手。
贝茨没搭理罗马诺的手,回头又对韦布道:“你到底明不明白?巴克·温特斯正千方百计想找个借口碾死你,”他看了罗马诺一眼,“还有,给营救队来一场正式火葬。你们这么干,正好落进他手里。”
“我只想找出我的队友出事的原因。”韦布答道,“换了你也一样会这么做。”
“少跟我来这套胡说八道。”贝茨突地住嘴——韦布举起那份剪报。
“我在房子里发现了这个。”
贝茨缓缓伸手接过剪报。
“想解释解释吗?”韦布问。
贝茨带着两人离开罪案现场,来到个安静地方。他瞧瞧罗马诺,又看看韦布。
“他没问题,”韦布说,“获准接触所有机密。”
“有一次我还给阿拉法特当过警卫呢,”罗马诺说,“要说刺杀目标,可有不少人想要他的命。”
“你从没提起科夫家人遇害时你和他一起工作。”韦布说。
“我没必要把生平经历都告诉你。”贝茨反驳道。
“也许你有必要给我解释解释。”
贝茨折起剪报放进口袋。
“说实话,那件事怪不了任何人。科夫没出错,我们也没有。完全是意外,俄国人运气好。我希望我能让那件事从未发生过,可没人有那个本事。兰迪·科夫是个出色的特工。”
“也就是说,科夫没有理由报复?”
“没有。我跟他谈过,他差点紧跟着C小队被干掉。他说他亲眼见过那幢房子,塞满了东西,一切应有尽有,都快溢出来了。”
“那他的说法就是他中了圈套,把假情报喂给我们。人家运走了财务文件,反把机枪运进去了?”韦布说。
“差不多是这样。间隔时间很短,科夫说就在袭击前不久他还去过那里。他还以为自己渗透了一项重大毒品活动呢。”
“珀斯,我不是想指指点点,告诉你怎么做你的工作,可你应该把他带回来,这才是明智的做法。既然他暴露了身份,听上去他需要保护。”
“科夫能照看好自己,而且他在外面能做的事更多。事实上,他可能已经很接近一个大的毒品供应源头。”
“那些我不管,我关心的只是给我们设圈套的人。”
“对呀,韦布,他们很可能就是同一伙人。”
“嗯,不大说得通啊。毒品供应者为什么想让调查局全副武装找他们算账?”
“有几条可能的理由:报复,在下面的毒品零售商面前抖抖威风,让他们规矩点,甚至还有可能栽赃陷害竞争对手,让他们承受打击以减少竞争。”
“你要让我试试,敲打敲打这些家伙,”罗马诺道,“我准能给他们减少点什么,比方说他们的寿命。”
“我猜他没有定时汇报?”韦布说。
“你怎么会知道?”贝茨问。
“他要真那么厉害,一定会知道人人都以为他有牵连。这时他就会趴下,隐蔽起来,谁都不相信,自己调查,尽量在别人弄到他之前先弄到事实真相。”
“这个推理倒还不错。”
韦布说:“其实我说的是自己的亲身经历。”
“说起经历,比尔·坎菲尔德总算给我回了个电话,我跟他约好明天在他的牧场见面。想一起去吗?”
“我说过我会的,你想去吗,保利?”
贝茨瞪着他。
“你就是那个保罗·罗马诺,先在三角洲部队,后来加入纽约别动队?同一个人?”
“只有一个保罗·罗马诺。”罗马诺谦逊地回答。
“给阿拉法特当过警卫,是吗?”
“当然,你得派最优秀的……”
“好,你现在就算暂时调动工作岗位,我会和你的上级谈。”
罗马诺看样子吃了一惊。
“调动岗位?做什么?”
“我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你们两个,明天见。”
韦布开车将罗马诺送到家。
下车前罗马诺问:“嗯,韦布,你觉得这次新任务薪水会不会多些?安吉一直说想买个新的洗衣干衣两用机,地下室也该收拾完才是。”
“要换了我的话,调工作的事我提都不会跟安吉提。不降薪水就算你走运哕。”
罗马诺一面下车一面摇头叹息。
“我这辈子就这么倒霉。”
韦布驶上路,漫无目的地开着。他为米勒感到难过,一点儿不羡慕那个不得不通知他妻子的人。他希望米勒还没孩子,可他看上去像有孩子那一类。这世上惨事太多了。最后他决定做点老一套的警察调查来散散心。
韦布驾着贝茨替他弄来的那辆福特默寇利从首都外环路开上395号州际公路,穿过坍塌的14号公路桥。几年前一架飞机冒着暴风雪从国家机场起飞,正好坠毁在这座桥上。他驶去的那片城区奉公守法的公民极少敢去,尤其是在这个时候,除非迷了路,或是佩戴警徽握着枪。
这个地方韦布很熟,他的队友活着的最后一晚便是沿这条路出发行动。韦布知道,他开的这辆车再加上政府车牌,等于在大喊大叫,“美国联邦调查局特工”,可他并不怎么在乎。他巡视了一个小时,驶过每一条出口封死的街道和每一条小巷。
韦布正打算罢手,却瞥见路灯下的一抹红色。
他放慢车速,从包里抓起那副性能可靠的望远镜仔细观察。可能没什么,这儿很多人穿那种故意扯得破破烂烂的乞丐服,而很多乞丐服都是红色的。红色代表血。甚至这里的人做起事来也颇有目的性,很有幽默感。几秒钟后韦布的心跳突然变快了。那小子连穿着打扮都和那一晚一样:举杠铃练出来的宽肩膀上绷着件紧身背心,短裤吊在屁股沟上晃荡着。在C小队走向出事地点途经的那条小巷里兜售毒品的就是他。
韦布关掉油门,让车慢慢滑着停下来,静悄悄下车。他想了想需不需要带上霰弹枪,又觉得手枪足够了。端着霰弹枪跑起来太费事。他握着手枪,躲在阴影里慢慢向前移动。在他和那小子之间隔着一盏街灯,只有从灯下过去才能接近目标。他刚刚走到灯光下,什么地方传来一声尖叫,那小子一抬头,看见了他。韦布低声咒骂一句,猛地冲上前去。
“还想买我的枪吗?”韦布一面跑,一面冲他喊道。
那小子朝巷子里飞奔。韦布明白不该追下去,他连像样的武器都没有。他停下脚步。在没有后援的情况下走进那种巷子,他最好事先打电话订具棺材。控制住自己很难,因为韦布亟盼抓住那个包头小子。韦布考虑问题的方式是把已知的几点事实联系起来,理出线索,他分析有可能正是包头小子按下遥控器打开激光,激光又触发机枪,将韦布最好的朋友们打入幽冥。他最后总算下定决心。下次再说,我的朋友,下次我不会停下来,非掐住你该死的脖子不可。
韦布转身朝车子走去,就在这时他发现那些人过来了。不慌不忙的样子,估计有十来个,韦布能看见他们手执武器的长长身影投射在砖墙上。退回汽车的后路被截断,韦布一头扎进小巷,拔腿飞逃。他听见后面那群人也追了上来。
“见鬼。”他自言自语道,还说什么中了圈套!
街灯一晃而过,分辨方位全靠天空中反射过来的灰蒙蒙的光线,还有前后追赶的脚步声。麻烦的是,在这片高墙形成的迷宫里,声音四处回荡,辨不出准确方位。韦布左右奔突,最后还是一筹莫展地迷了路。他转过最后一个拐角,停下脚步。他只知道自己一直在兜圈子,追兵中有一半说不定绕到前头堵他去了。他觉得还能听到他们赶过来,可分不清从哪里过来。他又钻进另一条巷子,停下细听。很安静。安静他可不喜欢,安静意味着潜行。他朝左看,朝右看,又朝上看。朝上,朝上似乎是个好主意。
他爬上附近一截消防梯,突地停住不动。脚步声离得很近,他马上便发现了原因。两个人绕过拐角过来了。高个子,瘦瘦的,剃着光头,穿着皮夹克和牛仔裤。
他们停下脚步,四周张望。这两人正在韦布正下方。和韦布刚才一样,他们朝左看看,再朝右看看。他知道一两秒钟之后他们便会抬头向上看,和他刚才的举动一样。于是韦布飞身跃下,在空中双脚分踹两人脑袋,两人重重地撞在砖墙上。韦布落地时姿势有些别扭,足踝扭了一下。那两个体壮如牛的家伙还呻吟着想爬起来,他用手枪把砸在两人后颈上,两人倒在地下。够他们好好躺一个冬天的了。他抓起两人的枪扔进旁边的垃圾桶,跑掉了。
脚步声仍在耳边,不时还传来一声枪响。韦布不知是谁开的枪,追他的人?或者是普普通通的帮派纠纷,这种地方每晚都有这类事?他又跑过一个街角,猛然间腰下挨了重重一击。冲击力将他摔倒在沥青地上,武器也丢了。他一个翻滚站起来,举起双拳。
站在那儿的是包头小子,手里握的那把刀几乎跟他整个人差不多宽。脸上挂着傲慢自大、得意扬扬的笑容,与C小队被消灭那晚他在巷子里的笑容一模一样。
韦布注意到他握刀的手法颇有技巧,这小子可能用刀子打过上百场架。他个子比韦布矮些,可肌肉更发达,动作说不定也更快些。这场搏斗将是一场典型的青年对老手之战。
“好哇,上吧,给你尝点经验。”韦布喃喃自语,准备战斗。
那小子朝韦布一记猛刺,刀刃嗖地掠过,快得韦布几乎赶不上。韦布倒也不必跟着他走,他一个扫堂腿踢得那小子双腿离地,重重摔倒。他爬起来倒很快,正赶上头部吃了韦布十二号大拳头的一记重拳。趁着小子被打得晕头转向,韦布猛扑上去,锁住包头小子持刀的手臂,用力反扭,要逼得对手放开刀,放开他的前臂。倚仗的刀子脱手了,韦布粗大的前臂就要打过来,包头小子拔腿逃命,小巷里一路回荡着他的惨叫,得意扬扬傲慢自大的神态早跟刀子一块扔在了血迹斑斑的地上。韦布有些晕眩,他摇摇头,清醒一下,跌跌撞撞地朝扔下的枪走去。可他再也没能把枪捡到手。
人群从四周的暗角里冒出来,拦在他和自己的武器之间。韦布能做的只有一声不吭地看着。他们手持截筒霰弹枪和手枪,韦布能觉出他们非常得意:总算发现了他,而且人数是十比一。韦布一看这个形势,横竖再也没什么可损失的,干脆强硬起来。他掏出美国联邦调查局盾章。
“我本来可以用非法持有武器的罪名把你们全抓起来,可今天我心情不错,又不想填表写文件。你们收拾收拾,干你们的事去吧。咱们大家都忘了有这一回事。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人群的回应是向前逼得更近,韦布只有后退,直到后背抵上了墙。继续后退溜之大吉只能是幻想了。就在这时,那伙人中正对着他的两个被猛地扔到一边,劲头之大,好像那两人忽地没了重量,重力法则对他们暂时失效了似的。在出现的这个缺口上站着一个巨人,除了在职业橄榄球赛里,韦布平生从未见过这么大的大个子。韦布知道,这位新对手必定就是那个传奇性的大F。
这人穿着一件紫红色短袖丝衬衫,大得韦布可以拿来当毯子。米色亚麻裤子套在两条长腿上,这两条腿又粗又壮,竞给人一种短的感觉。
他毫不浪费时间,大跨步迈向韦布,伸出大手一把揪住他。韦布趁机打出凶狠的一拳,正中肚子,力量大得能将一位重量级拳师打趴下。大F却只不过哼了一声,接着便将韦布举得双脚离地,像准备推铅球一样后退一步,朝巷子里一掷,将二百磅重的韦布足足扔出十英尺。
韦布还没来得及爬起来,大F又动手了。这次他扯住韦布的腰带将他拎起来,扔得他从空中飞落到一排垃圾桶上。韦布很快爬起来,大口喘息着,痛得恶心欲吐。没等大F抓住他,韦布猛冲向前,一矮肩,整个结实的身体狠狠撞中大F小腹。韦布真还不如往一辆小卡车上撞呢,其效果也一样。他自己摔在沥青路面上,而大F连动都没动。韦布站起来,假装受了重伤,突然猛跃起来,飞起一脚,正踢在大F脑袋一侧,一股血从他耳角淌下。韦布满意地发现这一脚踢掉了他不少钻石耳钉,撕裂的耳垂上留下道道血迹。
可大F还好端端地站着,像四周围绕的砖砌建筑中的一幢。韦布曾凭这一脚将重达百磅的人形沙袋从支撑柱上踢飞,大F怎么可能不倒?可他没有时间想什么可能不可能的问题了,大F的动作快得绝非他这种块头的人做得出来。他抡起一只尺码足有六乘六的粗大前臂,照韦布头侧就是一下,砸得韦布眼冒金星,只差没晕厥过去。几秒钟后,大F半抓半拖着韦布走人小巷。韦布的鞋和外套掉了,裤子也扯破了,胳膊和腿在人行道上擦得血迹斑斑。
韦布再也没能力继续抵抗。显然只为取乐好玩,大F将他头冲前扔向一个垃圾桶。这一撞让他失去了知觉。韦布一直昏迷不醒,直到感觉被人扔在什么软东西上时才醒了过来。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福特默寇利里。这时大F砰地关上门,大踏步走开,韦布不禁打了个哆嗦。这家伙自始至终连一个字都没说,而韦布却觉得平生从没有这么屈辱过。难怪老奶奶和杰罗姆怕成那样。
韦布慢慢坐起来,全身上下摸了摸,看有没有打断的骨头。他刚张开右手,一张纸片飘了下来。韦布看看潦草地写在纸上的话和电话号码,吃惊地望着大F刚才站的地方。那人早已走远。他把纸片放进口袋,掏出车钥匙,飞快地将默寇利掉了个头,逃离这个鬼地方,快得后轮擦出青烟,将他的外套、鞋、手枪和大把自信统统扔在了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