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下午六点半走遍校舍寻找春太。他的书包放在音乐教室,所以还没回家才对。现在是文化祭准备期间,放学的时间比平常延长一小时,但大家再过三十分钟就得离开校舍了。
我走在逐渐变暗的校舍二楼,注意到理科教室的门微微敞开。我战战兢兢地往里瞧。
一道娇小的人影坐在长桌的一头——是春太。
“春太——”我不小心发出可怜兮兮的声音。
“咦?你还没回去吗?”
“什么嘛。”我停下脚步。“白担心了。”
“嘘!”春太将食指贴到嘴边。“尽量不要出声,现在要等七点过后。”
“那时候会发生什么事吗?”我靠过去悄声问。
“等下去就会知道了。”春太一副别有深意地低声回答。“顺带一提,要是被人看到我们两个单独待在这种地方,应该会遭到误解吧。”
我稍微离开春太身旁。
残留在校舍中的些许喧嚣也随着七点将近无声,慢慢变浓的黑暗侵蚀了理科教室。从窗户稍微照进来的操场照明在我眼中宛若救赎。我的视线落到手表上,发现已过了七点。
一道急促的脚步从走廊尽头接近,在理科教室前突然停下。我屏住气息。
“——上条同学在吗?”门后传来女学生微弱的声音。
“我在。”
听到春太回答,缩成一团的影子打开门走进来。我看不清楚她的脸,只知道她小心翼翼地抱着一个东西。那看起来像是不锈钢水瓶。
我险些叫出声。站在那里的,是跟草壁老师在一起的生物社同年级生。发现我的存在,她露出诧异的表情想往后退。
“你不用逃,虽然站在这里的人是个粗暴的家伙,但她会站在你这边。”
这句多余的话让我神情一阵扭曲,勉强保住自制心。
“呃、嗯,我什么都不会做,你过来吧。”
她垂着头,一步一步走近。当春太跳下桌子伸出手,她默默将不锈钢水瓶递过去。
春太转开水瓶瓶盖,接着拿起桌上的烧杯,他在从窗户照进来的微光中,举起玻璃容器给我们看。他把水瓶的内容物咕嘟咕嘟地倒进去。
“啊——”蔚蓝而美丽的透明液体,瞬间湛满烧杯。我失去了言语的能力。
“这就是那个硫酸铜结晶转变成的模样吗?”听到春太这么说,她点了点头。
“这是硫酸铜饱和溶液。把结晶放在宝特瓶之类的容器里,用力摇晃,静置一天即可完成。而你需要这个东西。”
她默默点头,肩膀颤抖得更厉害。
“你知道这是剧毒但还是偷走了它吗?”我总算恢复说话能力。
她紧闭着嘴。我耐心等待,但她什么也不说。这样的态度让我忍不住心头火起,逼上前抓住她的肩膀。
“快回答,你到底出出于什么动机偷走剧毒?你知道大家多担心文化祭中止吗?”
她“哇”一声哭出来,趴倒一般坐倒在地。激烈的呜咽声响彻理科教室。我茫然呆立在原地想着:光哭我怎么懂……光是哭怎么解决问题……
“小千。”春太的声音让我回过头。
“我们认为这是剧毒,但在她眼中是另一种东西。”
“……什么意思?”
“这是解药。硫酸铜水溶液可以当成两种病的特效药。意外的是,这自古以来就为人所知。”
“病?”我看向仍在哭泣的女学生。“到底是谁生了这种病?”
“雀鲷。蓝魔鬼,正是名称是雀鲷科的蓝刻齿雀鲷。它琉璃般的体色鲜艳美丽,在日本是广为人知的海水热带鱼,冲绳的礁区时常有这种鱼在潮池群聚。生物社社长留下的研究,大概就是雀鲷的生态观察。”
我注视着春太。
“白点病是观赏鱼特有的疾病。初期会出现大约一公厘的白点,如果放着不管,转眼间就会扩散全身。鱼被无数白点覆盖,因为感到疼痛而频频用身体摩擦碎石或漂流木。她大概是——”
春太将烧杯放在长桌上,继续说:
“她大概不忍看到蓝魔鬼这个模样,拼命想治好它,所以用了市面上贩卖的药,但完全没起色。海水鱼的白点病跟淡水鱼的白点病源于不同种类的寄生虫,市面鲜少贩卖海水鱼的药。世上是有效治疗海水鱼白点病的高价药品,但她弄不到那种昂贵的药。”
“为什么?”我低喃。
“作为文化社团,生物社预算很少,光靠三个学生就要维持很花钱的热带鱼饲育。他们至今大概连零花钱都用上了,因为不想让社长留下的研究消失。他们无论如何都想在文化祭展出,希望得到认可,让社团生存下去。”
我看向蹲着的她。
“真的吗?”她垂着头点头。不久,我听见不停颤抖的声音。
“我从认识的人口中听到硫酸铜的事。我知道化学社很重视制造出的结晶,但是我想说如果只是拿走一颗的话……”她轻声呜咽。“我把生病的烂魔鬼一起偷偷带回家……但最后还是怕得不敢用……”
“这是因为,”春太插嘴,“如果搞错硫酸铜水溶液的浓度,可能会导致蓝魔鬼死亡吧?”
她点头。“隔天,我私下把蓝魔鬼带回家的事闹出了大骚动。我连忙赶回家,把它放回原本的水槽。但我不敢说出硫酸铜的事。我听担任执行委员的朋友说那是剧毒,被偷的事闹出问题了。我想还回去,但全都溶化,想还也还不回去……”
我默默倾听她的说明。雀鲷失窃——草壁老师的话在脑中响起。
“对不起,对不起。”她不停道歉,连听着的我们都感到心痛。“我一直独自烦恼、束手无策的时候,上条同学叫住了我。”
忽然间,我想到她是不是喜欢已经转学的三年级社长,因此拼命守护他留下来的研究。这个水槽世界重现了他诞生故乡的冲绳大海,她无论如何都想将之留在这所学校。这是什么样的感情呢?
“解决了。”春太别过头,不带感情地抛下这句话。
“可是……”我无法除去心里的疙瘩。
春太轻轻发出“啧”的一声,他拿出钱包,用手指弹出一枚五百园硬币。我像空手入白刃一般接住在半空中转啊转的硬币。
“若是鼓励执行委员集资,好歹募集得到买药钱吧?我觉得你们这些执行委员没有资格责备她。”
为了守护重要的事物,采取了越轨的行动。在这一点上,我们是一样的。
“——好。”我回答。“明早我会告诉所有执行委员,我想大家一定能够理解。我不会容许他们反对的。”
“小千,就是要这样做才对。”
少女抬头望着我们,吸吸鼻子。无论她怎么擦,新的泪水仍不断流下,打湿地板。
“好了,再不快点回家,会被老师骂的。”
我拉起她的手臂。正当我们一起走出立刻时,我留意到春太还独自待在里头。
他正望着窗外,只留给我一道背影。而视线的前方,是制作到一半的文化祭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