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放学后,我茫然伫立在体育馆的舞台上。
观众席排着约四十张折迭椅,几乎被管乐社社员、戏剧社社员与毕业学长姊以及名越班上的朋友坐满,连还没开始练习的女篮社、羽球社的社员都饶富兴味地从远处望着。是我的错觉吗,观众好像增加得越来越多了……
戏剧社跟管乐社的代表要赌上威信进行戏剧对决——早上起,宣傅就傅遍整间学校的学生耳中。
到底为什么变这样?
我不经意一看,马伦坐在观众席最后面。不知道是不是被名越强硬邀来,他浑身散发着不自在的气息。成岛坐在距离他有点远的地方,似乎很在意他。
“那开始吧。”
名越跟藤间从侧台飒爽登场,而春太从观众席走上舞台。戏剧社社员开始鼓掌,掌声随即蔓延整个观众席。
名越举起双手,用清亮的声音说明:
“决斗方式是简单的即兴剧,各位要在设定的情境中扮演适合的角色,只要在限制时间内从这个舞台上退出即可。我将此命名为‘退出游戏’。”
“……退出是指离开这个舞台就行了吗?”我问。
“对,很简单吧?第一个题目是‘恩师的欢送会上,要在最后和老师道别致意前退出’。无论什么理由都行,而敌队要设法阻止。请你们运用想象力,思考退出方法。”
我用手肘戳戳春太。
“我还以为会出更难的题目。感觉很简单,真是太好了。”
“但我对想象力没信心。”春太说。
“恩师设定成谁都没差,你们假想成草壁老师也没关系哦?”
我心生不悦,但一看春太,他竟然真的全身僵硬。想必是被比别人更丰富的想象力压垮了。
名越偷笑。“没错没错,就是那个表情……真是活灵活现。不过这是演戏哦?希望你们不要忘记。顺带一提,上半场四个人进行,不过,没先取悦观众再退出可不行哦?这个游戏其实很深奥,试试看就知道了。基本上,否定发言时要先肯定再否定,否则对话会没办法好好接下去,所以要注意。”
“咦?”不顾我的困惑,名越给个信号。
舞台上的巨大白板翻了过来,上头用麦克笔大大写着如下文字:
戏剧社VS管乐社,即兴剧对决,上半场
题目“恩师的欢送会上,要在最后和老师道别致意前退出”
藤间弥生子(戏剧社女生,招牌演员)
“小角色……”春太恨恨地低喃。
“那么,开始!”
名越的声音响起时,观众席涌起“啪啪啪”的鼓掌声。
我深呼吸,等鼓掌停下。不能在这种游戏上瞎搅和太久。拍手完全停止后,我举起手走到舞台中央。
“我、我可以去洗手间吗?”
名越跟藤间都呆住了。观众鸦雀无声,戏剧社社员们发出叹息。“怎么用这招。”小小的声音这么说。不久后,那变成“嘘——嘘——”的嘘声。
我慢慢转过头。大家都显得很不满地盯着我,这让我真切感受到观众的存在。
名越走到舞台中央,看着我跟观众说:
“劈头就用生理现象吗?倒也不是不行。向恩师致意前,说要去厕所。这也没办法。但这不构成从这个情境退出的理由,应该明白吧?这是中途退出,前提是还会再回来。”
观众席傅来“原来如此”的理解声。那人竟然是管乐社的片桐社长。他完全享受这种状况,这个可恶的背叛者。
春太点头,我也好像渐渐懂这游戏了。
“那来试试这招如何?”春太拿出手机。他突然跳起来大叫:
“什么,爸爸遇上车祸?送到哪家医院了?我马上去!各位不好意思!”
观众一阵鼓噪,春太志得意满地收起手机。的确,这种状况就不能不退出了。观众席上的管乐社社员都握拳做出胜利手势。
名越立刻拿出手机。
“妈妈?你说撞到上条同学的爸爸?然后……因为冲撞的冲击,上条爸爸的脑袋变聪明了?然后上条爸爸逃了?”
观众之间炸开宛如炸弹落下的笑声。名越伸臂环住无法接话的春太脖子。
“原来也会发生像笨蛋阿松的爸爸那样的事啊。太好了,你家明天似乎会变得热闹哦。”
体育馆被浩大的掌声淹没。“对啊对啊!”“明天上条家好像会变很好玩!”“我,要去你家玩!”开心的声音在观众席上此起彼落,春太垂着头回到我的身边。
这个丧家之犬。
“你们真的什么都不懂”
名越无奈地说。这道声音也传到观众席。
“听好啰?这游戏的重点在阻止退出,观众会审查两方的主张。你们要牢记,如果有脑袋转得快又优秀的‘阻止退出方’,那种造成冷场的理由不管来多少都会被挡回去。”
我跟春太都屛住气息。
“那么,重新开始。”
名越刚宣言,藤间就突然跪倒哭起来。她娇小的身体颤抖着,尽全力忍住涌起的呜咽……看起来是这样。名越走过去,手放上藤间的肩头。藤间抗拒似地拍开他的手。名越手足无措。“我一直对你——”他说到这里就没了声。
我对春太耳语:
“他们在做什么?很好笑耶。”
“虽然说是退出游戏,这还是一场戏对吧?他们开始演即兴剧了。这应该是一直暗恋恩师的女学生,跟一直暗恋那个女生的男学生。喏,你看那里。”
春太指向舞台上另一块白板。有个戏剧社社员正用麦克笔写字,然后移动白板让我们跟观众都看得到。
藤间暗恋恩师,而名越暗恋藤间
“……增加了一个设定。”春太也对我耳语,我还以一张苦瓜脸。
“快,小千,我们要在节奏被他们掌控前阻止退出。”
春太推着我的背,我无奈地走向藤间,举起手引起观众跟藤间的注意。
“藤间,你必须好好传达出心意才行。从老师那张新干线的车票看起来,他必须在最后的致意结束后就离开教室,否则赶不上吧……我会想点办法,至少让新干线误点一班以上。我可能会因此回不来,但不要紧。藤间,你不可以受到那边的名越迷惑!我先走一步了!”
不出所料,名越阻止了想转身离去的我。
“喂,你要去哪里?”
“我我我、我去打电话预告要引发爆炸,由我来付出代价!为了避免马上被抓,我会用路上的公共电话打。从这里跑到离学校最近的公共电话要花十分钟以上。”
“哦哦!”观众席响起稀疏的掌声。
“那么,这个拿去。”名越将手机递给我。
“不可以用手机!这样身分马上就会被查出来!”
“这用预付卡,没关系。”
名越说,我停下脚步。观众也寂静无声。
“——咦?”
“真期待你怎么预告引发爆炸。”
我喉头不由得一鲠,战战兢兢地转头看观众席。管乐社所有人都脸色发青,戏剧社社员跟名越的同学则嘻嘻轻笑,满是期待地注视台上。
我满脸通红,双手掩着脸坐倒在地。“……不行,我还是做不到。犯罪是不好的!”
“也是啊。”观众席响起阵阵掌声。这些人搞什么嘛。
舞台上的白板增加了新设定。
最后的致意结束后,老师就会离开教室去搭新干线
春太来到我身边耳语:“接下来团队合作吧。”他留意着观众,大步走到舞台中央,一个旋身后面向名越。“这么说来,等最后的致意结束后,大家要一起把老师抛起来吧?”
“……啊,对。”
舞台的白板上又增加新设定。
最后的致意结束后,要一起把老师往上抛
我灵机一动。“藤间,趁着把老师抛起来时,向他表明心意怎么样?”
藤间猛地抬头又低下头。“大家都会看到……很难为情。”
“不用担心。”春太在藤间面前蹲下,搭住她的肩膀像要让她放心。“抛老师的时候,我们就用名越出的主意,在广播室播放充满回忆的音乐发表会演奏——第九号交响曲,对吧,名越?”
“……嗯,我好像这么说过。”名越配合我们。
“对啊!”我跟春太一起并肩站在藤间面前。“我会去广播室把音量调高,藤间就趁大家把老师抛起来的时候,在老师耳边清楚说出心意。别担心,就算别班抱怨,我也会死守广播室,绝不容任何人妨碍藤间!”
“小千,你可以去一趟吗?”春太问。
“可以,我愿意!”我说。
我跟春太同时偷偷观察观众席。掌声雷动。“做得好!”“藤间,随着第九号交响曲一起表明你的心思吧!”很好,掌握到确切的感觉了。我跟春太连手,这点小事轻轻松松。我连忙跑到舞台边踏上楼梯。绝不能回头。名越跟藤间安静得让我毛骨悚然。
“啊,关于这件事——”名越阻止我。果然来了。
他从制服口袋拿出体育课时老师用的那种哨子。
“……我们突然决定用‘哨子’来演奏了。”
观众一阵喧闹。
“怎么用一个哨子演奏啊!那又不是乐器,表现不出音程吧?”春太反驳。
直到刚才都还哭得抽抽搭搭的藤间静静从口袋拿出另一个哨子。观众间发出爆笑:不愧是间弥,毫无漏洞。
名越嘴里咬着哨子大喊:
“这是哨子的合奏!”
他们两人轮流“哔——”“啵——”地吹起有点像第九号交响曲的演奏,观众笑个不停。连成岛跟草壁老师都在忍笑,我觉得我们输了。
“不是合奏,是合吹啊。在某种层面上真令人感动呢,小千。”
春太双膝一弯,我也坐倒在地。
此时“叮铃铃铃铃”一声,像闹钟的铃声响起。比赛规定的十分钟到了。观众席涌起响亮的掌声,当中也有学生站起身,找还留在学校的朋友来。
咦?骗人吧?观众还会增加吗?
名越跟藤间在舞台中央浮现无所畏惧的笑容。
“……小千,状况不妙。”春太悄声说。
“……为什么?”我疲惫不堪地回答。
“名越他们一次都还没轮到退出的那一方。他们打算在下半场一口气定出胜负,刚刚都在玩弄我们。”
“怎么会!”我感觉到双方的实力差距。
名越岔着两腿站在我们前面。不要,别用那种视线看我们!我的心境宛如被蛇盯上的青蛙。名越轮流观察观众跟我们的反应,接着用大家都听得到的声音大喊:
“我没兴趣欺负弱者,接下来会给管乐社一点优待。”
“咦?”我跟春太同时出声。
“下半场双方阵营都追加一人。不是说三个臭皮匠,胜过一个诸葛亮吗?你们就试着突破这个难关吧。”
名越举起一只手,舞台上的白板马上就翻过来,接着写上新内容的戏剧社社员让开。
全部观众都注视着上方。两名学生难以置信地站起来。
戏剧社VS管乐社 即兴剧对决 下半场
题目:伪钞犯在追诉期将届的十五分钟前,能否从藏身地点退出?
藤间弥生子(戏剧社女生,招牌演员)
以上六人。限制时间十五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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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