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春太是认真的。
课堂间的下课时间、午休及社团开始前,春太在音乐教室隔壁的准备室闭关,而且门上都会贴着“正在创作戏曲,绝不可入内”的告示。当然,详情告知过管乐社的社员了。
我们到星期三都还耐得住性子,但星期四就心痒难耐,星期五的放学后,无论是我还是学长姐都看着贴在准备室上的告示,满心开门冲动。
“感觉就木下顺二的《夕鹤》一定会诞生出杰作。”
成岛抱着双簧管箱站在我背后,嘴巴凑近我耳边悄声说:
“好像有帮手哦。昨天有人听到里头有三个人说话的声音。”
“三个人……?”
“时间到了。”社长片桐学长的视线落到手表上,接着敲敲门。“喂,上条,差不多该练习了,你好了吗?”
门从内侧打开,春太拿着一张活页纸现身。
“终、终于完成了吗!”
众人围住春太,好像随时要把他举起来抛。春太踏前一步,抬头看着片桐社长。
“社长,接下来我要去戏剧社的社办,可以吗?”
片桐学长盘起胳膊,露出困扰的神情。他的视线停留在春太手中的活页纸上。
“上条,这出戏真的能让大家都变得幸福快乐吗?”
“……大概吧。”春太回答。
“这样啊。”片桐闭上眼睛。“那就去吧。我会帮你跟老师说一声。”
春太低头道谢后就从走廊上跑掉了。“好,开始练习。”随着片桐学长的声音响起,社员陆续快步进音乐教室。成岛注视着春太消失的方向好一会,便垂下视线转身。
(大家都变得幸福快乐……)我反刍起这句话。这种结果真是美好。
我忍耐不住地抓住片桐学长的手臂,抬起眼向他恳求:
“请问,我也可以当监督人,跟他一起去吗?”
戏剧社社办是在旧校舍一楼的某间空教室。桌子被推到两端,穿着针织运动装的社员正面对面围成一圈谈天说笑。
马伦不在。
春太站在名越的面前,一脸得意洋洋。而名越带着认真的表情,阅读那张活页纸。
“打扰了。”我一走进教室,春太就说:“啊,小千,你来得正好。”
“……怎么样?”
“哪有什么怎么样可言,这不可能被打回票。不过为求谨慎,我在这出戏采用了受到全日本大人小孩都喜爱的角色。老实讲,这戏真的毫无死角。”
“是哦。”我绕到名越背后,跟他一起看那张活页纸。
《女朋友撞到Gachapin的那一天》
这是仅由讲手机构成的情境喜剧,也是一对情侣的故事。聚光灯打在饰演男主角跟女主角的演员身上。然后,男友接到女友的电话,并让慌乱的她平静下来。他听完她的叙述后,得知女友似乎是在骑脚踏车时撞到某种东西。他问了被害者的状态……
·绿色衣服。
·形迹可疑。
·很胖,嘻皮笑脸。
·一旁的电线杆有个穿红衣服的人目击整件事。那个人眼睛突出,毛发浓密。
总结以上情报,男方判断被害者绝对是“Gachapin”,于是告诉女友接下来该怎么做。
通报卫生局前,男友突然问她有没有加入anicom(宠物保险)。
但女友小心翼翼地说,里面应该是人,还是送去综合医院吧。
男友顿时怒道,别说那种蠢话。那是船长从南方岛屿带回来的蛋,之后就会孵化出Gachapin,大家都知道这件事。
女友说,那就把那个船长带过来。
Mukku其实是雪男,所以做不到!男友居然嚷嚷起莫名其妙的话。
女友开始怀疑,男友该不会动摇了吧?
此时,自称船长的神秘中年男子在男友这头登场!女友那头则闯入一群附近小学的地球环境保护倶乐部小朋友!令人冲击的真相即将揭晓!
Gachapin会被送到医院吗?
……里面的人还好吗?
我看着春太,“你白痴吧”这句话险些脱口而出。我动员脸上所有肌肉装出笑容。“呜哇啊,超级有趣。”我平板地说。“你不觉得吗,名越?”
名越像蜡一般僵硬,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他究竟是哑口无言,还是累积怒气,或是内心其实觉得有点好笑呢,我完全不知道。
“很有趣,对吧?名越。”
我像是摸摸狗狗的头一样晃著名越的头。他露出倏然回神的表情。“我要问一个问题。”他低声说。“马伦究竟是哪个角色?”他听起来快哭出来了。
春太抱臂沉思,营造出一种彷佛成了大作家的奇妙派头。
“演地球环境保护倶乐部的小朋友如何?鼻子下挂着绿鼻涕,脸颊上画着红色圆圈,当然最好要穿着缝有名牌的运动服。”
一瞬间,名越的双手紧抓住活页纸撕成碎片,断然扔掉。
“啊,我这一个星期智慧与汗水的结晶……”
春太四肢着地跪在地上,聚集起被撕破的纸片。
名越挺起身:“你瞧不起戏剧吧?”
“瞧不起戏剧的人是名越你吧。比起你们文化祭公演的剧本,我写的显然更有意思。说起来,那个令人疲乏的全共斗学运时代喜剧算什么啊。这种实验剧根本只是自爽,称不上什么娱乐。”
“你说什么……”名越忽然醒悟,“难道说,就是你在问卷中写下又长又尖酸刻薄的批评吗?”
“我评论时也有提出有效的替代方案。”
“你那个叫做尖酸刻薄!”
“你把当成蓝本的戏剧从人物到情节都偷偷改掉,一定会被有著作权的剧作家告。”
“轮不到写了这种东西的你来说!”
名越跟春太都血冲脑门,瞪大眼睛争吵着。喂、喂……我惊慌失措地看向一旁的戏剧社社员。他们望着彼此,干笑着说:社长又热血起来了,哈哈哈。
“我跟小千还比名越你更有当演员的资质。”
春太丢下这句话。咦?他刚刚说了什么?
“……是哦。”名越闭上嘴。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一个人的脸血色尽失的模样。
“我从以前就很想讲,我实在很受不了你们把社办称为工作坊。”春太气喘吁吁地起身,他展开双臂,目测全场。“看,这间教室用来当管乐的分部练习室再适合不过了,小千你说说看!”
春太说这什么话!我差不多该阻止他了。
就算辛苦写出来的戏被撕掉,他这样否定戏剧社也太过火了。
“我也从以前就很想说,能不能把老有管乐社在那边制造噪音的停车场,挪来当成发声练习区。”
名越压抑的低语让我转过头。抱歉,我现在马上叫春太道歉——我想这么说。
“尤其长笛特别难听,我妹妹的直笛还比那高明一千倍。”
“……你说什么?”
“连我老爸的鼾声都比穗村的长笛更奏得出美丽的旋律。”
“……喂,你什么意思?”春太的手轻轻放到我肩上。
“看,他就是这种人。趁现在像打苍蝇一样干掉他,对管乐社的未来比较好。”
名越的双眼充血。“真巧,我正好也这么想。”
“你想怎么做?”春太的鼻头凑过去。
“我就跟你们来一场演戏竞赛吧。你们不是比我更有当演员的资质吗?”名越说。
“等一下。”我介入两人之间。“什么演戏竞赛,我们哪可能赢过戏剧社,还是不要做这种事啦。”
“……穗村,演技不是什么特别的玩意。”
“什么?”
“你在日常生活中也在演戏啊。你不是满脑子都想着要让喜欢的人喜欢自己吗?如何受他喜爱、投他所好就是你最关心的事,不是吗?”
我顿时脸上发烫。春太站到我的前方。
“这可真有趣。名越要跟谁搭档?”
“我来介绍我们社上的招牌演员吧。”
一个女生在名越的眼神示意下起身。她戴着厚重眼镜,头发低低地绑在两边。由我来说也有点怪,不过她的外表似乎没出色到足以称为招牌演员。
“藤间弥生子,你们就叫她间弥吧。她家开拉面店。”接着,名越将脸凑向我们,他压低声音说:“……她可是真正的巨星。”
一旁的春太拚命忍笑。藤间默默颔首致意,她像是个正经认真的社员。
我为自己光凭外貌就抱持偏见的心态感到羞耻。
“藤间,我们一起阻止那两人争吵吧。”
我伸出的手被她一把拍开。怎么搞的?怎么回事?
“啊,”名越想起什么似地说,“现在藤间在社长命令下,化身为‘刚在半年前接受保护的狼少女’了。”接着他轻轻一拍手。“喂,藤间,清醒吧。”
我推开名越并与藤间面对面,摇晃着她娇小的双肩大力呼吁:
“这样好吗?宝贵的青春时代被这样的社长支配真的没关系吗?别再做这种事了,好不好?”
不知边哪里好笑,名越哈哈大笑起来。
“喂,藤间,对这个把青春纯洁化的小丫头说几句。”
藤间认真思考一会。不久,她像摆脱迷惘般抬起头,微弱地说:
“……安逸是演员的大敌。”我身边脑子有问题的同年级生又增加了。
“上条,比赛时间就在星期六放学后,地点在体育馆的舞台,可以吗?”
“如我所愿。”春太说。“我可不会输。”
“内容是即兴剧。不过给你们一点优待,设定成心理游戏好了。不是比赛飙演技,而是率先达成我方提出的条件者获胜。我会找观众过来,马伦也包括在内。”
咦?我注视名越。因为名越的视线越过我们,望向教室的拉门。
“——可以吧,草壁老师?”
我转头。草壁老师单手拿着印好的五线谱,靠在教室半开的拉门边。
“我们接受你的挑战。”老师露出带着挑衅的笑容。
<hr />
注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