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侦探们步履匆匆地穿过夜色中的肯特郡,不久之后坐上了往布伦的游轮。马克·布兰登把之前所发生的每一个细节,都向甘斯先生仔细陈述了一遍。在讲之前,他重新翻阅了一下自己的记事本,以便能在甘斯的面前,准确地复述每一个事件的具体时间和内容。甘斯静静地听着,整个过程中一次也没有打断他。最后在布兰登总结陈词的时候,他表现出赞许之意。
“总的来看,一切都很清晰,但又难以理解。”甘斯说道,又把之前说的老生常谈了一遍,“事实上,我一开始就觉得,就算我们查到最后,还是会发现很多,原本在一开始就应该出现的证据。”
“甘斯先生,我就是从开头说起的。”
但甘斯摇了摇头。
“对一个案子来说,‘良好的开端是成功的一半’。在这里我要强调的是,只有找到真正的源头,才能确定最终的结局。你还没有从雷德梅茵疑案的真正源头开始调查。马克,如果你找到那个源头的话,现在应该已经查得八九不离十了。你说得越多,越使我相信,我们没找到那些本该在过去大量实地走访中找到的真相。除非天上掉馅饼,否则还会有一大堆要我们回英格兰去干的脏活累活。但我从来不奢望天上真的会掉馅饼。”
“我有权知道,哪些实地的工作我没有做到位。”布兰登说道,但甘斯并不打算马上告诉他。
“这个倒是不急,”他说道,“先休息一会儿,谈谈你自己吧。”
他们聊了一整夜,直到黎明的时候轮船驶进巴黎。一两个小时之后,他们又要启程去义大利了。
甘斯先生本来想坐船,直接从水路去梅纳焦。现在他嘴上没说什么,却改变了主意。他坐着打开笔记本,上面写下的常规文字旁边留有空白,方便记录他的新想法。布兰登在一旁读报,过了一会,他把摊开的那一页递到甘斯面前。
“您昨天说的离合诗,我挺感兴趣的。”他开口道,“这里就有一个,我已经尝试了快一个小时了。它看起来很容易,但我觉得肯定不那么简单。您来试试?”
甘斯笑着放下他的笔记本。
“离合诗是一种思维游戏。”他说道,“里面有各式各样的花样和诡计。要是你太机械思考的话,就会坠入作者希望的那种思维定式中。你会发现那些被难住的人,都想得差不多。作者想方设法地让你沿着同样的思维。如果你要让我玩这种小把戏,这可难不倒我。”
布兰登指了指报纸上的离合诗。
“您试试,”他说道,“我实在是摸不着头脑。我敢打赌,要是您有实力的话,一定没什么大问题。”
甘斯先生把目光移到那首离合诗上面。它是这样写的:
甘斯看着这首离合诗沉吟片刻,笑着把它还给布兰登。
“很典型的风格,写得简洁明了。”他说道,“属于很常见的英文格式。这首离合诗耍了一个小聪明,但是大方向还是没问题的。我看,最好的离合诗作者还没生出来呢。如果一首离合诗像一盘棋那样,那我们就会是那些独孤求败的棋圣了。”
“可是这首诗——您看了吗?”
“马克,这也太小儿科了。”
甘斯先生拿起笔记本,飞快地在上面写着什么。然后撕下那页,递给他同伴。
布兰登读出了声:
“G O D
“Omega Alph A
“D O G
“如果你读过克努特·汉姆生的作品,就会马上反应过来。如果没有,那就难办了。”在他说的时候,布兰登一直盯着那张纸看。
“做离合诗会遇到两种情况,”甘斯非常兴奋地继续说道,“一种就是真的很难很难,就算你把脑袋想穿也想不出来的那种。第二种纯粹就是想一下子难住你——也许一个问题可能会有三个正确答案。不过第二种要比第一种好一点。第三种要比前两种都好。”
“谁把离合诗搞成这样的呢?”
“没有人。生命很短暂,不过如果我用一年时间去写一首完美的离合诗,那绝对需要我的同胞们花上一年以上的时间去猜。我们遇到的密码也一样。没错,我承认在工作中会遇到很多密码,但都很容易搞定。我经常想,是不是可以搞出一个完美的密码,让人费费脑子?侦探小说家有时候倒是会弄出几个很棒的来。但是接着——那些常常让人醍醐灌顶的名侦探,马上就能按照常理推翻那些凶手的雕虫小技。我做事可不喜欢照本宣科。”
甘斯滔滔不绝地说着。他突然间停了下来,再一次凝视那张纸条。
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来。
“我们眼前最棘手的事情,”他说道,“就是必须找出罗伯特·雷德梅茵,哪怕是他的鬼魂。马克,有两种鬼魂。一种真的是他本人的——你肯定不相信这点,一定觉得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另一种就是别人所为。不过现在别人缝制一个他模样的人偶,可能连小孩子都骗不了。”
“您真的相信是他的鬼魂在作祟?”
“我不是这个意思。但我不会局限我的思维。我听说过很多人们语言无法解释的东西。”
“如果真的有鬼,那是另一回事了。但在这起案子中,您为什么会担心起阿尔伯特·雷德梅茵的安危呢?”
“我没有说罗伯特真的是一个鬼,我当然也不认为他是一个鬼,可是——”
他说到这里,突然换了个话题。
“现在我做的事情,就是把你的口头陈述和阿尔伯特先生信上所提供的资讯进行对比。”他边说边拍了拍自己的笔记本,“我的老朋友能提供比你更多的东西,因为他知道得比你多。瞧,都在这上面了。好记性不如烂笔头,我把它们都打出来了。你最好先读一下,之后,你就会了解罗伯特·雷德梅茵从幼年开始的故事。还有他的侄女,那个女孩和她死去的父亲的全部故事。多里亚太太的父亲可是个粗俗的家伙儿——他有些不正常——曾经用鞭子抽打过罗伯特,可是却从未因此受到法律的制裁。你可能从来都没考虑过罗伯特那死去的哥哥亨利,是吧?但你一定会对我们对一个家庭不同成员的研究,从他们的性格特征入手,来解释他们的不同而感到惊讶的!”
“我很想看看你的资料。”
“因为阿尔伯特的这封信,是不带任何偏见地写的,所以对我们很有参考价值。马克,那正是你的陈述中所欠缺的。在你的故事中有某种像棉花中一团丝线一样的东西,自始至终贯穿其中,你并没有发觉。我的孩子,这是我要逾越的障碍。在彻底侦破这个案子之前,我觉得在那团丝线中,会找到你失败对的原因。”
“甘斯先生,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会明白的——不过不是现在。我们得换一下思路。我得说很明显凶手给你抛了一条红鲱鱼,然后你就上钩了。等走到了死胡同里,才发现自己上当了。”
“要找到红鲱鱼可不容易啊。”布兰登说道。
甘斯先生笑了。
“我觉得我已经找到了,”他回答道,“但从另一方面讲,可能又没有。二十四小时之内就会见分晓。为了你——我希望我是正确的。如果成功了,就可以弥补你犯下的一个错误。如果失败了,那这个案子对你就更是难上加难了。”
布兰登没有说话,这时候他还一头雾水的。接着,甘斯又转向他的笔记本,指着上面的一个小事件,问布兰登是不是有异议。
“你还记得你第一次去‘鸦巢’以后离开的那个晚上吗?在你回达特茅斯的路上,突然看到站在一扇门口的罗伯特·雷德梅茵。当他通过依稀的月光看到你的时候,他就逃到树林里不见了。这是为什么?”
“他认出了我。”
“怎么会这样?”
“我们在普林斯敦见过面。我在福格金托采石场的水塘那边钓鱼的时候,聊过一会儿。”
“没错,但那时候他并不知道你是谁。就算他记得六个月之前,在福格金托的夜色中见过你,那他凭什么认为你就是那个要抓他的人呢?”
布兰登乍一惊。
“这倒是的,”他说道,“或许那个晚上他已经像一只惊弓之鸟,不想被任何人看到。”
“我只是随便问问。从一般的假设来看,这很容易解释:罗伯特知道每个人都想抓他。他很自然地在觉得危险的时候,就跑掉了。”
“可能他当时并没有认出我来。”
“可能是这样。也有其他的可能性。或许已经有别人提前给他通风报信了。”
“没有人会给他报信。他还没见过他侄女,也没和她说过话。除了本迪戈·雷德梅茵外,谁还会给他通风报信?”
彼得没有再继续追问这个话题。他打了个哈欠,又吸了一口鼻烟。说自己已经准备吃晚饭了。漫长的一天就这样过去了,当天两个人很早就睡下了,一觉睡到天亮。
中午之前,他们坐着一艘蒸汽船离开了巴韦诺,穿过湛蓝的马焦雷湖。布兰登之前从来没有见过义大利的湖泊,此等美景当前,他也陷入了沉默。甘斯先生也不想说什么。他俩坐在一起静静欣赏着,逐渐映入眼帘的群山和峡谷,洒在地平线和水面上的光芒。他们要去拜访的那个人,他的小房子安在山上,他的小船停泊在湖边。
在卢伊诺他们下了船,继续前往特雷萨河。在这段短暂旅程的铁路边上,竖立在一旁,高耸栅栏外面封闭的铁丝网上面,挂着一个个铃铛。甘斯在二十多年前曾经来过这里,他向布兰登解释道,这些栅栏竖立起来,是为了阻断瑞士和义大利边境屡禁不止的走私行为。
“事实上,‘只有人类本身是罪恶的’。”他这样说,也唤醒了他同伴记忆里一段痛苦的回忆。
“我们的生活总是与每个人的罪恶息息相关。”布兰登顺着他的话说道,“我有时会痛恨自己的工作,希望自己是一个零售商,布商,甚至一个士兵,一个水手都可以。甘斯,我的本职工作总是要求我和别人所犯下的罪恶打交道。我希望能有一天,我们的职业会像古代的弓箭那样,被时间所淘汰。”
甘斯笑了。
“歌德是不是曾经在哪里说过这么一句话?”他问道,“如果一个人能活一百万年,他就不会再畏惧艰难险阻。还有蒙田,你应该去读读蒙田——那个最聪明的家伙儿,写的书。那里面会告诉你,人类的智慧永远都不会到达尽头。就算到了尽头,也还会有提升的空间。总而言之,只要人性还存在一天,坏家伙们就不会消失。只要这个世界山还有人活着,犯罪会一直以这样那样的形式延续下去。而如果罪犯变得更加狡猾的话,我们也必须赶快跟上。”
“我还是觉得‘人之初性本善的’。”布兰登回应道,甘斯对此表示赞同。
“我的孩子,在你那个年龄。这么想没错。”他说道。
他们趁着夜色穿过卢加诺,来到它北部的海岸。在那里他们再一次搭乘火车,翻过高山,来到了科莫湖边上的梅纳焦。
“现在,”甘斯说道,“我觉得我们应该把行李卸下来,打包送到阿尔伯特的别墅去。这样会把那个老家伙吓一大跳,不过也暗示他一切顺利。我觉得在次之前,我们可以先在这个湖边转上一圈,别和我说,这个时候他会有什么危险。”
二十分钟以后,他们一马车的行李,已经运到了阿尔伯特先生家里。他们发现家里的那正要吃晚饭的三个人,齐刷刷地出来迎接他们。他们是阿尔伯特,杰妮和多里亚。与此同时,阿尔伯特以义大利的礼节,拥抱了甘斯先生,还在他脸上亲了一口。杰妮也欢迎布兰登的到来,他看上去再一次地迷失在她那双美丽的眸子里。
杰妮身上发生了一些新的变化,这没有逃过布兰登锐利的眼睛。她满脸春风地笑着,声称自己也没想到布兰登会和甘斯一起这么快就过来。但是在她的喜悦表情之中,也有某种东西持涌动着,这让布兰登的心砰砰直跳,并在心里告诉自己,或许自己的到来会对她有些帮助。可是杰妮的笑容之下,难掩一丝寂寞的凄凉。
在妻子欢迎布兰登到来的时候,多里亚站着没动。随后他也往前迈了一步,宣称再次见到布兰登也让他很高兴,也相信随着时间的推移,一切都会真相大白的。
阿尔伯特看到甘斯显然也特别高兴,差点都忘了为他做介绍。
“等一下我会带着最高的荣幸和敬意,把你介绍给维尔吉利奥·鲍奇先生。亲爱的彼得,这样你,我和他三个人就可以好好地坐在一起,好好叙叙旧了。没想到那个徘徊在附近山上的幽灵,竟然阴错阳差地促成了这样一件美事。”
杰妮和阿桑达匆忙地安顿了客人的行李,现在大家齐聚一堂,享用起了晚餐。布兰登和甘斯被告知,已经在维多利亚酒店为他们备好了舒适的客房。
“有可能,”布兰登对杰妮说道,“我觉得,你会看到,现在由甘斯先生主导这个案子,他会把这一切查个水落石出的。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失败,这事实在是蹊跷得很。”
杰妮温柔地看着他。
“我非常感谢您能来这里。”她用一种只有他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我也非常荣幸。”他答道。
在欢迎晚宴之后,甘斯谢绝了阿尔伯德所说的,立刻坐船去拜访住在科莫湖对面的鲍奇先生的提议。
“阿尔伯特,等有时间我会好好游览一下这个湖的。”他说道,“现在我想谈谈正事。除了布兰登和我先前知道的,我们还想听听你们所了解的大致情况。多里亚太太,你写完信之后又发生过什么其他事情吗?”
“多里亚,你来说。”阿尔伯特在旁边提示道。
“这是给你带来的礼物,来一点尝尝看?”甘斯把他的鼻烟壶递给阿尔伯特。但是那个老书呆子并不领情,独自点了一根雪茄。
“亲爱的彼得,我宁可抽烟也不吸烟灰。”他说道。
“从你们收到我太太的信以后,那个男人又出现过两次。”多里亚开了口,“一次是我一个人去办事的时候,走在山路上和他撞了个满怀。还有一次就是前天晚上,他来到这。刚好阿尔伯特先生的房间能够看到湖面的情况。因为花园里的围墙都非常高,他无法到达那里。但是男仆欧内斯特的寝室,正好位于靠近马路边的位置。
“罗伯特·雷德梅茵是夜里两点钟来的。他朝窗户扔石头,惊醒了欧内斯特,要求带他进去见他哥哥。这个义大利仆人先前已经被交代过,该怎么应对这种突发事件。他用流利的英语告诉那个倒霉蛋:必须早上来才能见到主人。欧内斯特之后提到了一个特殊的地方——离这边一英里有一座与世隔绝的山谷——那里有一座横跨小溪的小桥。他让罗伯特第二天中午到这个地方去等他哥哥。这些都是阿尔伯特叔叔在如果他弟弟再出现的时候,所叮嘱的回答事项。”
“听了这番话之后,那个红头发的罗伯特没说一句话就走了。胆大的欧内斯特,遵守了约定,只叫上我和他一起去。我们中午之前就到那里了,一直等到下午两点。可是没人过来,我们也没看到那附近有什么人。”
“从我的角度,我想罗伯特,雷德梅茵一定就躲在这附近。只要看到他哥哥单独一个人,就肯定会马上窜出来。阿尔伯特叔叔当然不会一个人过来,任何情况下我们都不会允许他这么做的。”
甘斯聚精会神地听着。
“那还有一次你是怎么会撞到他的呢?”他发问道。
“很明显是罗伯特·雷德梅茵的失策。我突然走在我妻子第一次发现他的地方附近,在接下来的拐弯处,我突然看到那个人坐在路中间的一块大石头上。他听到了我的脚步声,抬头一看,很明显认出了我。他犹豫了一下,就跳进旁边的草丛里跑了。我卖力地跟在后面追,可是他甩开了我。他肯定就躲在那附近,可能靠山上的烧炭炉子生火做饭。他又壮又灵活,跑得相当快。”
“当时他穿什么衣服?”
“和我在‘鸦巢’的时候,看到本迪戈失踪前穿得一模一样。”
“我觉得我得问问为他做衣服的裁缝,”甘斯先生说道,“那一定是个有意思的尺寸。”
接着他又问了一个和这个话题关系不大的问题。
“我猜山里面有大量走私者?”
“是有很多。”多里亚回答道,“我蛮同情他们的。”
“我敢说他们为了躲避海关,是不是有时候会晚上越过边境?”
“如果我在这儿多呆一阵子的话,就很容易回答这个的问题了。”多里亚爽朗地说道,“甘斯先生,我的心是和那些人站在同一条战线的。他们一个个都是实打实的勇士和战士,他们的生活和工作都是相当危险,富有挑战性的,同时也很有意思。他们不仅是勇士,还是英雄。我们这边的女同胞——阿桑达,就是一个自由贸易者的遗孀。她和他们都建立起了深厚的友谊。”
“彼得,现在告诉我们,你是怎么想的吧。”阿尔伯特一边把金黄的力娇酒倒进五个小小的杯子里,一边催促他快点说下去。“你觉得我是不是被这个不幸的家伙儿给盯上了?”
“阿尔伯特,我想是的。但在我看来,不需要采取什么特殊的措施。你说‘先逮住罗伯特·雷德梅茵,接下来再想该怎么办。’是的,但我会告诉你一个有趣的决定:我们不打算再浪费人力去抓他。”
“先生,你们打算举白旗投降了?”多里亚惊讶地问。
“是啊,彼得,无论你想逮住哪个混蛋,你一定抓得到。”阿尔伯特附言道。
“为什么我不去抓他是有原因的。”甘斯边喝着小威尼斯玻璃杯里面酒边说道。
“甘斯先生,您是不是觉得那是一个孤魂野鬼,不是大活人?”杰妮睁大眼睛问道。
“多里亚太太,他是一个孤魂野鬼,”布兰登说道,“但又不是通常意义上的那种。我也见过,是那种有血有肉的鬼。”
“如果他是一个鬼的话,就是那种有实体形态的鬼。”多里亚声称。
“是的,”甘斯也承认,“到目现为止,我脑海里还依然有一个鬼影。现在,让我们总结一下。并不是说,非要找到那个会因犯罪而获益的人不可。因为通常情况下,当一个人被谋杀了,他遗产的实际受益人可能和他的死没有直接关系。阿尔伯特,我给你举个例子。当法律上真正认定本迪戈·雷德梅茵死亡之后,他的遗产才会被认定生效。多里亚太太要继承她前夫的遗产也得走这个程式。但是多里亚先生,这并不是说,你太太杀了她前夫,或者我的老朋友杀了他弟弟。”
“我现在依然认为,去问问一个犯罪嫌疑人会从他所犯的案子中获得什么利益,是一个挺不错的问题。如果我们仔细想想的话,会发现罗伯特·雷德梅茵杀了迈克尔·彭迪恩,这对他没有任何好处——甚至一点儿好处都没有。但事实上,他突然兽性大发地这么做了。杀了彭迪恩这件事情所带来的后果是:他自己成了一个流浪汉,被剥夺了收入和任何其他经济来源,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还有迟早会被送上绞刑架。还有,他逃避法律追捕的行为本身,也是匪夷所思:他竟然一点儿也没有试图为自己辩护。相反,他还想方设法地把各种罪名往自己身上揽:骑了一部摩托车把被害人带到贝恩角,还做了一连串唯恐天下不乱的疯子行径——除了一个压倒性的事实,一个真的疯子一定会被抓到的,但他没有。”
“他从佩恩顿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又重新在‘鸦巢’出现,夺去了另一条生命。他显然又犯下一次毫无意义的谋杀——杀了自己的亲哥哥——之后又一溜烟地消失了。现在,基于以上荒唐的行为,我们必须去除其他不相干的资讯,然后问自己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多里亚先生,你知道是什么吗?”
“这个问题我确实也问过自己,”多里亚答道,“这个问题我也问过我妻子。不过这个问题我实在答不出,因为我也不知道。除了罗伯特·雷德梅茵本人,恐怕这个世界上没人讲得明白!”
甘斯一边颔首,一边吸了一口鼻烟。
“很好。”他说道。
“可是,到底是什么问题呢?”阿尔伯特·雷德梅茵问道。“彼得,多里亚问了自己什么问题,你刚才说的是什么问题呢?我不太明白。”
“我的好朋友,这个问题就是:是不是罗伯特·雷德梅茵杀了迈克尔·彭迪恩和本迪戈·雷德梅茵呢?然后你可以再问自己一个更深层次的问题:这两个人是不是真的都死了?”
杰妮在一旁哆嗦得很厉害。她本能地往旁边伸了一下手,正好一下子抓住坐在她旁边布兰登的手臂。他看了她一眼,发现当多里亚对甘斯的结论大为惊讶的时候,她眼中满是疑惑和恐惧。
“老天爷啊,然后呢——”他问道。
“接下来我们可能要扩大调查范围了,”甘斯委婉地说道,然后转向杰妮。
“现在轮到我问你了,年轻的太太,你对你的第二段婚姻怎么看?”他说道,“我不是要给什么东西定性,我只是想和你友好地聊一聊。我们只想知道真相。如果事实上罗伯特·雷德梅茵没有杀迈克尔·彭迪恩,那也并不意味着彭迪恩先生没死。如果你过去没有这样想的话,现在也不必害怕。”
“我觉得应该比以前任何时候,都更加确保我那不幸弟弟的安全。”阿尔伯特声明道,“你们应该还记得,”他继续说道,“可怜的本迪戈在收到了他弟弟到来的消息之后,第一反应就是要去见一个孤魂野鬼。他和很多水手一样,都非常迷信。在杰妮没有亲眼见到,并和她罗伯特叔叔说上话之前,本迪戈不会相信那是一个想见他的大活人。”
“甘斯先生,事实是那确实是真的罗伯特·雷德梅茵,并没有什么鬼魂。”马克·布兰登又说道,“那个回到‘鸦巢’的男人的确是罗伯特·雷德梅茵。这一点我们有杰妮确切的证词。她很清楚他叔叔长什么样。现在同样只需要去证明,这次来的流浪汉是罗伯特,没有人觉得不是他。他能逃脱追捕和搜查,这件事本身听起来是听不可思议的,但并非不可能。怪事已经发生了。谁知道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
“你倒是提醒我了,”甘斯说道,“本迪戈先生可能还知道一些事情,据说他还留下一本详细的日记。我应该找来看看。阿尔伯特,你信上说这本日记现在由你保管?”
“是的,它在这里。”阿尔伯特回答道,“我带回来一本‘本迪戈的圣经’——我这么叫它,还有一本。到现在为止,我都没有翻过那本日记——它太令我熟悉和伤心了。虽然我很想这么做。”
“装这些东西的包裹,在书房的一个抽屉里。我这就去拿。”杰妮说道。她离开众人所坐的能俯瞰整个科莫湖的房间,很快拿回来一个用棕色纸头包的包裹。
“彼得,你为什么要找这个?”阿尔伯特问道。他对之后甘斯的回答挺满意,布兰登则不然。
“从各个角度去了解一件事情是非常有趣的,”甘斯先生回答道。“你的弟弟可能有话要对我们说。”
不过是否本迪戈的日记能提供有价值的线索,现在还不好说。因为当杰妮打开这个包裹的时候,并没有找到它。那个包裹里只有一本黑封皮的空本子和那本著名的小说。
“我是放进去了啊,”阿尔伯特说道,“那本日记就像这本黑本子一样,被绑得结结实实的,我在包装的时候肯定没有弄错,因为在打包之前,我翻开弟弟的日记,读过一两页。”
“他最后还在达特茅斯的时候,就已经买了一本新的日记。”多里亚说道,“我还记得那件事。我问他还打算往那本日记本里记些什么东西的时候,他说他的日记本已经写满了,打算换一本新的。”
“阿尔伯特,你能肯定你带回来的是那本已经写满的旧日记,而不是一本新的空日记?”甘斯问道。
“当然,我不能百分百地确定。但是我觉得我记忆的好像没问题。”
“如果你记得没错的话,那本旧的日记已经被什么人给替换掉了。这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
“不可能,”杰妮声称,“甘斯先生,没有人会这么做。除了我们自己人以外,谁会对可怜的本迪戈叔叔的日记感兴趣呢?”
甘斯先生沉吟不语。
“这个问题的答案可能会给我们带来一连串的麻烦。”他说道,“也可能没有答案。有可能是你叔叔搞错了。可是从另一个方面来讲,这么多年来,我不记得他在任何事情,包括在一本书上的问题上出过岔子。”
他拿起那本空本子随便翻了翻。布兰登嚷着要尽快回去休息。
“甘斯先生,我觉得我们得让阿尔伯特先生上床休息了。”他暗示道,“我们的行李已经送到酒店了。我们还得走上一英里。我们最好现在就走,您从来不困吗?”
他又转向杰妮。
“多里亚太太,从我们离开英格兰起,我都不记得他有合过眼。”
但是甘斯并没有笑。他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之中。突然间他开了口,把大家逗乐了。
“恐怕你们大家会发现,我和老阿尔伯特的关系,就像从小穿一条开裆裤长大的亲兄弟。总之,阿尔伯特,你现在必须派一个人去酒店拿回我的随身行李,在一切没有水落石出之前,我不会让你再离开我视线一步的。”
阿尔伯特先生显然很高兴。
“彼得,你瞧你——这是什么态度!好朋友,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的。你可以睡在我隔壁的房间——那间屋子里有很多书。不过得先从我房间里花半小时搬一张长沙发椅过去。放心,它就像一张大床那么舒服。”
他转向他的侄女。
“杰妮,去让阿桑达和欧内斯特替甘斯先生准备一下房间。多里亚,你先把布兰登先生送到维多利亚酒店,再把甘斯的行李提回来。”
杰妮赶紧去办她叔叔交给她的事情,杰妮向她道别,保证第二天一早会尽快过来。
“我明天的工作计划——”甘斯说道,“已经征得布兰登的同意了。我会让多里亚先生,带布兰登到那些罗伯特·雷德梅茵出现过的地方去看看。他走了以后,我会在这里和杰妮夫人谈谈,我打算听她说说过去的事情。她是一个很坚强的人,一定会如实诉说的。”
甘斯的耳朵朝湖面方向竖了起来。
“那是什么声音?”他问道,“听起来像远方的炮声。”
多里亚笑了。
“先生,那不过是夏天山上的雷鸣罢了。”他回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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