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所有的能力当中,一名优秀的侦探必须要有一种,能洞悉任意事物内在联系的能力。虽说罪犯们十有八九最后都被抓住了,可还是会有些漏网之鱼,主要是因为追捕他们的侦探,在这一点上做得不够——他们只是采纳最简单的线索,在一个错误的大前提下,得出很明显是错误的结论。
彼得·甘斯并不是这种人。从他的面相来看,就明显和别人不同。虽说他也会露齿大笑,但是他的眼神从来都是庄重的——不会有嘲笑,或讽刺的意思,总是传递出一种冷峻的,不带任何恶意的感觉。它们是警戒而隐忍的——这是一双既深谙人性的弱点,也明白人性光辉的眼睛。甘斯既能搞定普通的罪犯,也能对付那些大魔头。他最不寻常的能力,就是能够洞悉人性。当他对着某个人,露出古埃及人般神秘笑容的时候,同时也在仔细地审视着这个人。
第二天,他就和阿尔伯特一起坐在从别墅的客厅,一直延伸到湖面上的一条小门廊里,谈了半个小时,直到杰妮来叫他。
阿尔伯特阐述了自己简单的生活哲学。
“彼得,当我努力行使自己做人使命的时候,就会离上帝很遥远。”他说道,“现在我看得更清楚了,相信只有接受造物主赋予我们的使命,我们才能更好地了解自己。‘更好’永远是‘好’的敌人,而‘最好’永远是只为殉道者和英雄所准备的黄金牌匾。”
“阿尔伯特,人们通常会尽力做两件事情。”甘斯回应道,“爱和恨。这两样东西所带来的巨大刺激,会让人做出连自己都无法想象的事情。”
“是的,这或许可以解释现在欧洲人的态度。战争让我们满目疮痍。激情已经死了,因为我们懦弱的政府缺乏激情,无法把握命运的罗盘,我们只好随波逐流。感情和理性总是会起冲突,它们总在摸索各自不同的道路,而不是协同并进。当然,我们也没看到过有哪个领导人,手下分成几派能领到好的。但是历史会告诉我们这一代有缺陷的人,一旦人们站在他们命运的十字路口,一切都是转瞬即逝的。现在,我就处在一个我印象中前所未有的位置,现在,时光替我带来了罗伯特的亡灵。”
“正如你所说,我们居无定所。”甘斯掸了掸他的白色背心的灰尘,回应道“阿尔伯特,我们都得忍受一种普遍的炮弹休克症。从我的观察角度来看,我发现某些犯罪和神经有着密切的关系。不重视教育的话,就会造成许多刁民没有法制观念。我国经济法则的崩溃,使很多人产生了狂暴和绝望的情绪。我们体制内各个方面的均衡与完美,已经一去不返了。举个例子来说,工作和闲暇之间的平衡已经被打破。这种不安的状态,需要很多时间去平复。我们目前怀着对未来美好的希望,而在战争的岁月里,又必须习惯于痛苦和压抑。这正在新一代的心灵上留下了一个显着而又危险的讯号。这个讯号会让某些处在不安状态当中的人,想要通过某些犯罪行为去摆脱这种状态。”
“我们都病了,我们的国家也病的不轻。我们需要的是一种秩序的革新:它能让我们面对并克服过去无谓的纷争。阿尔伯特,我们必须舒缓一下神经,努力让那些注定要接管世界的下一代达到一种均衡健康的状态。人不能想干嘛就干嘛,他们应该明事理。但是建立在各种主义和贪婪之上的文明,简直没有任何尺度,无法无天。教育可以让我们破除迷信,摆脱自私自利。”
“一旦我们在一团混沌中,点起向善之光。一切就都会好起来的。”阿尔伯特先生说道,“我亲爱的朋友,问题是怎样才能让星星之火燎原下去。那本该是伟大而又古老的宗教所关心的事情。毕竟,那不正是一切道德的基础吗?当然要像爱我们自己那样去爱别人。”
他俩都阐述了希望世界大同的理想,也都认为必须先从一种有益的方向开始努力。之后,杰妮来了,我们的侦探跟着她一起来到了,别墅后面一片开满鲜花的花园。
“多里亚和布兰登先生到山上去了。”她说道,“甘斯先生,现在我有话要对您说。别害怕会伤害我,我现在很坚强。在过去的一年中,我迈过了许多以前都觉得迈不过的坎,也挺了过来。”
甘斯专注地打量着那张迷人的脸蛋——上面明显透着悲伤。但在甘斯看来,悲伤的表象之下,还隐藏着一种既不是对过去,也不是对未来,而是对此刻焦虑的关注。她显然对自己的新人生不太满意。
“带我去看看那些家养的蚕吧。”甘斯说道。
于是他们走进了别墅后面那个支起来的大通风棚里,那是一个装有大型采光玻璃窗的建筑——这样阳光就可以畅通无阻地射进来。那里面装有通到天花板上的棚架子。在装满幼虫托盘的中间,灌木的树枝一直延伸到房顶。在这个安静的凉棚外面看去,就好像无数个点缀在树枝上,墙上,天花板上一闪一闪亮晶晶的小灯。没有一个蚕宝宝爬动纺纱的地方没有被修饰过,那些一团一团椭圆形发亮的蚕茧,一个个依次成型,就像树枝上结出的一颗颗成熟的小果子。在凉棚里每一个角落的小蚕茧,为昏暗的黄昏带来一缕缕微光。阿尔伯特家的蚕宝宝是祖上传下来的,期间经历了无数代人——这些带有历史记忆的蚕卵,是家族里那些基督教的祖先,从中国偷来的——他们把那些蚕卵装在空心的手杖之中,在一千三百多年前,偷偷带到君士坦丁堡。
那些毛毛虫看起来都已经完成了它们的工作,结好了光滑的丝茧。但还有几百条肥肥的,白色幼虫——某些有三英寸那么长,仍旧留在托盘里,它们贪婪地咀嚼着杰妮给它们的新鲜桑叶,还有些其它的已经开始吐丝了。那些家伙儿看起来似乎在那些由透明的,闪闪发光的丝茧之中,忙碌地吐着丝。有些小家伙儿的身体已经开始变黄,就好像还没大快朵颐地享用够最后的食物。杰妮把这些虫子挑了出来,让它们第二天再好好地晒晒太阳。
“我还没看到过哪个法老的木乃伊,像蚕那样把自己裹这么紧。”甘斯说道。于是杰妮愉快地和他聊起了桑蚕养殖业里面的各种道道来。可是聊着聊着她却发现,甘斯知道的比她所讲诉的还多。
甘斯看上去虽然在认真地听着,但只有谈到当前的话题,才能真正吊起他胃口。他又提了前一天晚上谈话中所提到的,目前她的处境。
“多里亚太太,你第一次婚姻还不满九个月的时候,前夫就离奇地失踪了。这件事把你吓坏了吧?”他问道。
“这倒没有。不过我听了您昨天的那番话却直哆嗦。甘斯先生,您称呼我为‘杰妮’,而不是‘多里亚太太’。”
“法不容情啊。”甘斯大声说道,“但事实上,除非能提供一份特殊的证明材料,否则英国的法律是不会承认任何一个公民死亡的。法律上如果要承认一个人的死亡,就得他生前最后一份有效记录过去了七年才行。杰妮,我这并不是说七年和九个月有什么不同。”
“回首过去,我只看到一场噩梦。‘九个月!’,那简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别以为我不爱我前夫,我很崇拜他,也珍惜和他在一起的美好回忆。但是那种独守空房的寂寞和有魅力的多里亚突然出现……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别的其它解释吗?我接受了迈克尔的死讯,也没再怎么多想。哦,上帝啊!为什么人们要那样诋毁我,就好像我不该结婚?”
“还有其他人有机会追求你吗?”
她一脸不悦地看着他。
“您是对的。我当时疯了,做了错误的决定。但我绝不会逃避这个决定所带来的后果。”
他明白了她的意思,想把话题从她前夫那里调剂一下。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和我说说迈克尔·彭迪恩的事情吧。”
但杰妮似乎没有听见甘斯所说的这句话,她脑海里全部所想的,满是她自己和当前的处境形势。
“我想我能相信您,您是一个聪明人,也懂生活。和我结婚的那个人,他是一个恶棍。”
她的双手紧紧绞在一起。在昏暗的通风棚里,甘斯注意到她嘴角的牙齿闪过一丝寒光。
在那个不幸的女人愤怒地说出自己如意算盘打空的时候,他吸了一口鼻烟,仔细地听着。
“我恨他,非常恨他。”她喊道。用了一些很严重的词汇,去形容大家印象中欢快而机灵的多里亚。她停了下来,大口地喘着气,接着一下子哭出声来。
甘斯一直在旁边仔细地观察着她,这个时候,也没有表现出过分的同情。他的回答没法保持平静。
“你必须控制一下自己的情绪,耐心一点。”他说道,“虽说意大利这个国家在某些方面是蛮随便的,不过如果你不想和多里亚再过下去,也不必勉强自己。”
“您的意思是我的丈夫有可能还活着?您觉得那有可能吗?我会重新在心里尝试接受他,现在这个疯狂的夏天已经结束了。我有很多话想和您说。我希望您——不,我求您像帮助我叔叔那样帮帮我。但我也知道,他在您心里是排在首位的。”
“我想你应该清楚,在帮他的同时,也是在帮你。”甘斯回答道。“如果你觉得这样还不错,那么你问一个问题,我就回答一个。杰妮,不,我不认为迈克尔,彭迪恩还活着。这里太闷了,我们出去透透气吧。但记住,我也没说他死了。现在可以肯定的是,有一个不知名的黑手,在福格金托留下了某人的血迹;在本迪戈家附近悬崖的下面洞穴中,也查到了某个人的血迹。可是除此之外,我们什么也不知道。也不能确定是谁的,或者谁故意倒在那里的。这是我要去解决的一个大问题。方便的话,你想帮我也可以。我可以向你保证:如果你帮我的话,也是帮你自己,还有你叔叔。”
“他有危险吗?”
“要考虑到这种情况。随着时间的推移,阿尔伯特两个弟弟的财产都会转移到他的身上。我猜想,那就意味着,那一大笔钱迟早都会是你的。阿尔伯特老了,我不认为他还能活很久。那谁会接替他呢?当然是你啦——雷德梅茵家最后的独苗——将继承这所有的一切。而且你也结婚了。现在问题来了。你刚才和我说啥?你丈夫是一个‘恶棍’?你之所以恨他不外乎是看穿了他的本性。有些事情肯定不能拆开来看,它们可能关系密切,也可能不是。”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我只考虑了多里亚和我之间的关系,并没有想过本迪戈和阿尔伯特叔叔的感受。本迪戈叔叔死了——如果可以这么说的话——这是发生在多里亚向我表白,我答应嫁给他以后的事情。但我向叔叔隐瞒了这个事情。我不想让他知道我真的很痛苦。”
“亲爱的孩子,你必须知道该相信谁,不该相信谁。”甘斯先生说道。“否则的话,你会发现自己处在一个很危险的位置。”
她细细思量了一下他话里面的含义。
“您肯定想到了什么。”她说道。
“那当然。从你所说的来看,在答应嫁给那个意大利人之前,你不但考虑了你们以后的生计问题,还想得挺周到。不过,总不能两头便宜都给你占去吧。在这种事情上,一个人有多坏,另外一方就只有全部吃进。现在你告诉我,多里亚知道你不再爱他了吗?”
她摇了摇头。
“我瞒住了他。他也没有时间去搞清楚这件事情。如果他知道的话,肯定会报复的,老天知道他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在我逃离他魔爪之前,他别妄想我会改变心意。”
“这是你的真实感受?好吧,现在有两个问题,到时候他会不会真的放过你,还有你的逃跑是否合法。如果你真打算那么做的话,能不能向我透露一些具体细节呢?”
“不知道,我还没想好。”她回答道,“在轻松愉快的表象之下,他其实非常聪明。是的,我相信他对我很忠诚,而且在听说有其他人爱慕我的情况下,他也很在意地不让自己失了风度。但是我认为,他想的也和你刚才说的一样:雷德梅茵家的财产迟早都会是我的。”
“然后他对你就表现得像一个恶棍?那也太不明智了。”
“我也说不上来,可能我说得太多了。他的所作所为难以启齿,那个意大利老公啊——”
“我也很了解那些意大利丈夫。如果你有时间的话,我们再谈这个话题。你刚才说,他对你是忠诚的。那毫无疑问,你恨他和不相信他只会有一个原因,你没必要藏着掖着。或许有什么东西你不太愿意告诉我或者其他人?又或者和我们要去找的神秘人——罗伯特·雷德梅茵有关?是不是多里亚比你我都更明白那个真相!你搞清楚了吗?可能有很多事情让你恨多里亚。所以你好好考虑一下,想想什么说出来会对我的办案有帮助。”
杰妮带着意味深长的表情看着甘斯。
“甘斯先生,您真是个非常不错的人!”
“还好吧——只有摸透各种道道——才能看清生活的迷宫。也别太把我刚才说的太当一回事,可能那都是错的。那些都是我基于你现在所说——多里亚先生不是一位好丈夫,而展开的推理。如果我和他接触再多一些的话,或许就不会认同你的观点了。不能光听你的一面之词。你的第一任丈夫是如此地出色,以至于第二个就完全达不到你的要求。关于这一点,我的思想倒是挺开放的,因为我经常发现作为一个妻子,可能并不比别人更了解自己的丈夫。记住这一点,恨和爱一样,往往都是盲目的。因爱生恨是一个相当复杂的过程,这需要交给一个老到的精神分析专家去解释。因此要搞明白你为什么会恐惧,就必须先多了解一些关于你的事情。”
“行了,这次就到此为止吧——现在你唯一需要知道的就是,我想帮助你。但是我老了,然而,布兰登还很年轻。年轻人比较能理解年轻人的心情。记住,他对你来说,是一个忠实可靠的朋友。如果你愿意和他多说一些心里话,我也不介意的。”
杰妮的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这让甘斯觉得她已经准备要开始说某件事情了,可是她并没有说什么。她牵起他那双大手,按在自己胸前。
“上帝保佑您!”她说道,“如果能有您这样一个朋友,我会很满足的。布兰登先生对我很好——非常非常好。和他相比,你可能更愿意帮我阿尔伯特叔叔。”
过了一会他们就分开了,杰妮回屋去了。这时我们侦探看到一棵夹竹桃大灌木下,有一把很舒适的椅子。他发现吸烟的恶习已经极大地损坏了自己的嗅觉。于是走过去闻了闻那些芬芳的红色花朵,然后坐下来,吸了一口鼻烟,打开笔记本,在上面陆陆续续地写了半小时。随后起身回屋去找阿尔伯特。
老阿尔伯特在想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今天和鲍奇见上一面怎么样?”他大声说道,“彼得,我亲爱的朋友。如果你不喜欢他的话,我会很伤心的。”
“阿尔伯特,”甘斯回答道,“两年前我就久仰鲍奇先生大名了。你喜欢的人,我也喜欢;这说明我们的友谊确实曲高和寡。通常没什么比在我们朋友的朋友身上发生的怪事,更加令我们焦头烂额了。然而,眼下这件事,所有一切好像都很清楚,可你很可能还是会不惜一切地袒护某个对我没有吸引力的人。以此类推,告诉我你有多爱你侄女?”
阿尔伯特并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
“我之所以爱她,”他深思熟虑之后说道,“那是因为我爱一切可爱的事物。我可以不带偏见地说,她是我见到过最可爱的女孩子。在我的印象中,她的脸蛋更像是波提切利画中的维纳斯。,也是我所知道的最美的脸。彼得,所以我确实非常喜欢她的外貌。”
“但至于她内心怎么样,我就不知道了。也因为这个原因,所以我还不是最了解她。在她小的时候,我就很少看到她,到目前为止也都没有好好了解过她。如果我再多了解她一些的话,我一定会更爱她的。但一点必须承认,那就是我永远也不可能完全了解她。因为我们之间存在年龄上的代沟。如果是这样,她就不会对我敞开心扉。她生活的重心全在她丈夫身上,她还是个单纯的新娘子,很崇拜她丈夫。”
“你有没有想过她过得并不幸福?”
“怎么可能!多里亚非常英俊,还很有魅力——那是所有女人都梦寐以求的。我承认我不太看好这种跨国婚姻。可是杰妮的丈夫非常通情达理。他勤勤恳恳工作,每件事情都尽力而为。杰妮的眼界挺高的,她本能地想过上好的生活。她知道如果多里亚不讨我喜欢,她也不会和他在一起的。我真希望以后能有机会多看看她,可是好像他们打算去都灵定居。”
“多里亚的抱负,不是想做一些诸如恢复他家族头衔和社会地位的事情吗?布兰登都对我说了。”
“没错。除此之外,似乎你的一位同胞已经获得了在多尔恰夸的那个城堡,也买下了它的头衔。多里亚对此非常感兴趣。不过我觉得他更偏爱那种闲散的生活。”
在午饭之前,马克,布兰登和多里亚回来了。他们连罗伯特·雷德梅茵的影子都没见到,似乎都显示出了对对方的不快之意。
“您必须把您的智慧和乐观分一点给布兰登先生。”在布兰登和杰妮走到远处之后,多里亚对甘斯说道,“他简直是一条大笨狗,我在说话的时候都没怎么认真听过。我觉得他太不讨人喜欢了。我想,他什么也没找到,您再去看看?您有什么好主意吗?我记得您说过的,新官上任三把火。”
“多里亚,在你恭维我之前,我得先恭维恭维你。”甘斯亲切地说道,“我想听听你对那个穿着红背心的男人,突然出现一事是怎么看的。我们必须谈一谈。”
“彼得先生,我很荣幸,太荣幸了。我见过他好多次了——在英格兰的时候见过三四次,意大利一次。他都穿得一个样。”
“你确定那不是一个幽灵?”
“一个鬼?不,那肯定是个大活人。可是至于他是怎么活下来的,靠什么为生——谁又知道呢?”
“因为罗伯特·雷德梅茵的出现,你不害怕吗?”
“我确实非常怕他。”多里亚回答道,“当我妻子写信告诉我,看到他的时候。我就马上从都灵发电报过来叫他们小心,别冒险去见他。杰妮的叔叔一想到这件事,就怕得不得了。我们尽可能地平复他的那种心情。这是够他喝一壶的了。我的好先生,如果你爱上帝的话,有时候得匍匐在他的脚下。我打算设计一个陷阱,想抓住一只狐狸或者其它一些野生动物那样,去逮住这个红头发的男人。”
“勇气可嘉。”甘斯说道,“多里亚,我们一起来看。在你,我和目标体之间,是的,我们的朋友布兰登找错了对象。但是如果换成你,我和他在一起的话,这样就搞不清楚了。因为我们都不是目标体。”
多里亚笑了。
“男人只做不说,女人只说不做。”他说道,“之前有关这个事情,已经说得够多了。好在现在既然您来了,这个事情就有盼头了。”
直到午饭之后,甘斯和布兰登才有机会在一起聊聊。他们答应阿尔伯特聊完之后回来,一起到湖那边去,和维尔吉利奥·鲍奇先生喝下午茶。两人在科莫湖边漫步,交流着案情。这次谈话对布兰登来说很伤自尊心,因为他发现甘斯打消了很多方面的疑虑——这让他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
“我快疯掉了。”他说,“看到那个家伙——我是说多里亚,对他太太的态度。根本不懂得怜香惜玉。我从来没想过事情会这样,要知道他们才新婚三个月啊。”
“他对她做了什么?”
“恩,没有人会对她的美貌熟视无睹。这是事实。她心里肯定有什么事情。我都看见了,她没有哭诉自己的遭遇,可脸上写得清清楚楚。”
甘斯沉默不语,布兰登继续说着。
“您看见一丝曙光了吗?”
“在主要问题上,还不是很明朗。可是一个小细节已经很明显了。我的孩子,我知道你脑袋里什么地方卡住了。你从知道她成为寡妇的那一刻起,就爱上了杰妮·彭迪恩。现在你所爱的是杰妮·多里亚。只要是爱上一个案件中的主要人物的话,就会妨碍和案子有关的一切判断力。”
布兰登看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马克,每个人的性格当中都有弱点。爱情就是一种相当原始的激情。没有任何人做过,或者说做到,能在任何情况下都保持客观公正——更别说他一往情深地爱上一个女人了。爱情是自私的,容不得第三者插手。也就是说,任何时候你陷入爱河,你做事情都不会是最佳状态。这位太太在你心里有多重要,就会给你带来多少困惑。”
“您误会了,”布兰登大声地说道,“这么说真是太荒唐了!很明显的一点就是,她并没有牵涉到其中,而是和其他人一样都是无辜的受害者,所以谈不上对我有什么影响。她分明在帮助我,而不是和我捣蛋。尽管她必须默默承受这一切,在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也显得很憔悴,但是依然强忍住悲伤,把一切都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我。就算我因此爱上了她,那也对我的调查工作和办事态度不会有任何影响。”
“正好相反,你对她的态度有了很大的改变。马克,既然你和我说了心里话,我也非常愿意接受你的结论。但我不同意在还没有进一步的证据之前,就立马断定别人的性格。你自己一定感觉不到。我来这里,也不必操心自己的安全问题,你记住一点:但目前为止,没有理由排除任何一个人的作案嫌疑。”
“有些事情无法用法理证明,只能由人情解释。”布兰登回答道,“如果我没有看到多里亚太太难过的样子,就会不一样?她一直表现得很坚强。在遭受如此劫难之后,她心里唯一牵挂的还是她那个不幸的叔叔。她把所有的悲伤都深深埋在心里。”
“那她九个月之后就嫁给了另一个男人?”
“她还很年轻,您也看到了他丈夫是个什么样子。谁知道他用了什么手段去得到她的呢?我只知道她做了一个相当错误的选择。可能我没有证据,只是猜的。不过我肯定这错不了。”
“好了,好了。”甘斯小声地说,“不谈这个了。我猜她丈夫去世之后,你找到一个恰当时机的话,告诉她你爱她,并向她求婚。她婉言谢绝了。不过事情并没完,这一刻她牢牢地抓住了你的心。”
“甘斯先生,不是这样的。你不明白——我对她的感情。”
“好了,我也不再追问下去了。不过既然我答应阿尔伯特来帮他收拾这个烂摊子,那我必须坚持一点。马克,如果你把杰妮作为你的女神,而她不愿意这件事情最后的正义得到伸张的话,那我是不会站在你一边的。”
“您肯定误会她了,不过我想那也没什么。但你也错看我了!”布兰登睁大眼睛瞪着甘斯,“我从来想都没想过完全相信她,或者其他任何人。除非是铁一般的事实,否则我什么都不信。我确实爱她,正因为我爱她,所以我很关心她的一举一动,不想看到她受那个混蛋的气。但是不管怎么说,我是一个侦探,很清楚公私之间的界限。而且我在这份让我苦恼的行业中,好歹还算有点名头。”
“很好,无论发生什么,记住你说过的话。也希望你和我一样守住自己的底线。因为什么东西丢掉了,再捡起来就很难了。我不是说多里亚太太的不是,因为她是多里亚夫人,连多里亚对你和我来说都是一个不知道的谜。你必须知道,我可不会让色欲蒙蔽我的眼睛,控制我的行为。如果一个女人有意无意地表示出她的婚姻不幸福,没有什么会比一个像你这样一个——对她怀有温柔情愫的男人,会不相信自己所看到,并认为的她的忧郁是真的。这一切从表面上看都没问题。但你有没有想过,这会不会是杰妮·多里亚和她的丈夫,由于不可告人的秘密,而故意制造出的假象?如果他们的目的是为了让你我相信,他们并不是同谋呢?”
“我的老天啊!你把她想成什么了?”
“不是我把她想成什么样子,而是真实的她是什么样的。这是我要去搞清楚的事情。因为越来越多的事实和你想的有出入。”
“只要您稍稍想一下就会发现她和多里亚不可能——”
“等等,停一下!我只是说我们绝不会让任何人,无论是真实的还是虚构的,去妨碍我们的调查工作。如果深入调查后发现多里亚不可能和罗伯特·雷德梅茵互相勾结,那我也认了。到目前为止还没有这方面的证据。现在有几个非常有意思的地方,你有没有在心里问过自己,为什么本迪戈·雷德梅茵的日记会不见了呢?”
“是的,我有。可是丝毫看不出这本日记本会对罗伯特·雷德梅茵有什么威胁。”
甘斯当时并没有开导他,过了一会儿,他开口转移了话题。
“我必须找到几个关键问题的答案。在这里可能不太找得到。”他说道,“要是没什么意外的话,我想下周回英格兰一趟。”
“不要我去吗?”
“我希望你留在这里。在我离开之前,这边的事情得处理完。”
“您放心吧。”布兰登说道。
“好。”
“您想让我留下来照顾阿尔伯特先生吗?”
“不,这个我自己来。我不会当着他面这样说,事实上他在我心里非常重要。我带他一起走。”
布兰登细细琢磨起这句话来,接着他脸红了。
“这么说,您不相信我能保护他?”
“这不是你的问题,别往心里去,我只是觉得可能会出事。不过,不管怎么说,防人之心不可无。我要走是因为在我来之前,有一些重要的事情还没弄清楚。我想,那些事情必须在英格兰,也只有回英格兰才能搞清楚。但与此同时,阿尔伯特不是一个我可以放心让他一个人呆着的那种人,因为他不知道哪里会有危险,我也不能把他交给你,因为你有时候也是马大哈。”
“如果像你暗示的那样,多里亚不是个好东西。那么请问,您和其他人怎么去救阿尔伯特呢?要知道,他喜欢多里亚。那家伙儿很会讨好他,每当他寂寞无聊的时候,多里亚都会想办法讨他的欢心。他也想着法子巴结我。或许明天就轮到去奉承您了。”
“没错,就像你说的,他是一个轻松愉快,聪明伶俐的家伙儿。但是至于你我,或者他妻子看到的,是不是真实的多里亚——这我就不敢打包票了。”
“确实有可能。”
甘斯想了一会儿,继续说道。
“我得说得再明白点。我习惯单枪匹马地干,在除非有百分百的把握,我是不会多说一句的。不过现在我不得不这样和你说,这里面的猫腻是怎么样的。虽说是暗地里玩躲猫猫,但我依稀觉得:朱塞佩·多里亚比我们更了解那个穿红马甲的男人。虽然我也不相信多里亚要杀的我老朋友,但我不确定,其他人要这么做的时候,多里亚会阻止他。”
“如果阿尔伯特失踪的话,你会自然而然地想到,多里亚太太将是遗产的实际受益者。我不知道为什么有人想方设法地想要干掉阿尔伯特,从而使他的财产转移到杰妮的名下,但现在这是实情。我去英格兰的时候,我得请你睁大你的眼睛,尽可能地多注意并调查一下多里亚。我不是说让你从他妻子那里探探口风,你可以随意地到处转转,看看能不能找到‘红背心’,如果你发现他了,注意别让他看到你。我要告诉你的是,千万别逮到什么就是什么。我们必须揪出那些藏在表面下面的东西。”
“哦,您的意思是,多里亚和罗伯特·雷德梅茵有可能两个人在演二人转?所以您觉得杰妮知道了这个秘密之后,现在很痛苦?”
“没必要把她拖进来。不过也不排除你刚才说的这种可能性。”
“甘斯先生,别再消耗我脑细胞了。她不会是一个会坐视罪恶而不管不顾的人,那有违她的本性。”
“难道这就是你作为一个‘合格的侦探’应该说的话?别人会以为我要你对她严刑逼供呢。天地良心,我可没对任何人做过。刑讯逼供是卑鄙的手段,我们高贵的职责不允许这么做。我们先不管多里亚夫人,把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她丈夫身上。我的孩子,到时候可能会从多里亚身上揪出许多有意思的事情哩。”
“您忘了从到‘鸦巢’工作开始,他才介入这个案件的吗?”
“我怎么会忘了我不知道的东西?你为什么这样说呢?他会不会在福格金托的时候,就牵涉进来了呢?是不是有可能不是罗伯特·雷德梅茵或者其他人,而是他割断了迈克尔·彭迪恩的喉咙呢?”
“完全不可能,您想想看,彭迪恩的遗孀最后竟成了多里亚的妻子?”
“为什么呢?我没说杰妮知道他杀了人。”
“因为另一件事情:多里亚那个时候还是本迪戈·雷德梅茵的仆人。”
“你怎么可以如此武断?”
布兰登耸了耸肩回答道。
“亲爱的甘斯先生,那是常识。”
“狗屁常识!你不能发誓因为那个时候他是本迪戈·雷德梅茵的仆人,就不可能杀人。为了证明这一点,去进行一些实地的探访的话,结果可能会让你吓一跳。这样来看,只有多里亚肯定知道他什么时候到‘鸦巢’的,他妻子可能知道,也可能不知道。我没打算以多里亚说过的话为准。”
“这就是您后来要查本迪戈的日记的原因吗?”
“当然这是一个原因。那本日记可能就在这里。我们走了以后,你就可以努力去找找看。如果你碰巧找到的话,特别留意一下,里面有没有被撕掉或者被涂改,伪造的部分。”
“您还相信这些阿尔伯特先生身边发生的怪事,都是凶手搞出来的吗?”
“我相信可能事实并非如此。或许在我们回来之前,你一个人全部搞定了。在一切水落石出之前,还有一大堆麻烦事要搞清楚。而最让我欣慰的是,我的老朋友阿尔伯特还活着。我不知道凶手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感谢您的先见之明。”
“不管怎么样,如果一个人想杀另外一个人的话,你无法阻止他这么做。也就是说,预测谋杀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马克,还有一件事情,我和阿尔伯特走以后,到我们回来之前,别向任何人走漏风声。如果有急事向我汇报的话,那你就发电报到新苏格兰场,这样我就会知道了。另外,你也好好照顾自己。别太轻信别人,惹上不必要的麻烦。如果你在调查中发现重要线索的话,那肯定会有危险的。”
两天后,阿尔伯特就要和甘斯就要乘船去瓦伦纳了。从那里坐火车去米兰,再回英格兰。而走之前能和鲍奇先生及甘斯的三方会晤,让老阿尔伯特觉得很满意。甘斯也很高兴。他表达了对鲍奇先生深深的敬意,希望在他们回来的时候能有更进一步的了解。鲍奇先生对他们刚来又要走表示了不满,觉得阿尔伯特做任何事情都太刻板了。
“我本来是叫你来解决问题的。”他说道,“现在是最后问你为什么的人。彼得,我很放心你,你定能把一切查得水落石出。相信到时候你会和我解释这一切的。老朋友,如果你觉得有必要让我回英格兰,那我也会毫无保留地支持你。可是,你不能指望我这次去,一定会有什么实质性的帮助。这么兴师动众地跑来跑去,有违我的原则。如果你把所有的宝都压在我身上的话,可能行不通。”
“别担心。”甘斯回应道,“我没指望你做任何事情,你只要优哉游哉地跟着我就行了。阿尔伯特,我只想让你平平安安的,你只要在我视线之内就可以了。此外,我们接下来得行动隐秘一些。让杰妮给你收拾收拾行李,我们要去十天左右。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下周末你就能回来了。”
启程的时候很快来临了,阿尔伯特最后嘱咐了一下他的侄女。甘斯和布兰登一起在岸边栈桥上走着的时候,从贝拉焦隆隆驶来的明轮蒸汽船‘普利尼’号,正要结束了它第一阶段的航行。布兰登向甘斯汇报了一下目前的进展情况。
“是这样的,”他说道,“您强烈怀疑多里亚伙同他人作案,但那个人是不是罗伯特·雷德梅茵,还有待证明。您要我去做的,就是监视多里亚,看看能不能找到他的犯罪证据。与此同时,您带阿尔伯特回英格兰,去弄清楚一些事情,以便让这个案子更清楚一点。”
“总之一句话:多动脑子。我要说的只有这些。”
“好的,”布兰登回答道,“还有些疑点,就是您之前提到的多里亚夫人所承受的痛苦。对我来说,这明显表示她比我们知道更多的隐情。恰恰因为知道了太多关于她丈夫的秘密,才让她闷闷不乐。”
“这是有事实依据的。如果你的设想正确的话。接下来的一周,杰妮身上将会发生很多事情。”
那艘开过来的明轮蒸汽船上,站着维尔吉利奥·鲍奇先生。他不辞辛劳地赶过来,向阿尔伯特告别,打算送他们到瓦伦纳。不久,这三个人就和布兰登,杰妮和多里亚告别,一起出发了。船行驶到瓦伦纳之后,鲍奇也要走了。他不但拥抱了阿尔伯特,也以同样的方式,与甘斯深情话别。
“我们三个可都是大人物。”鲍奇先生说道,“英雄之间总是惺惺相惜的。阿尔伯特,尽快赶回来,一切都听甘斯先生的话。希望晦气尽快远离你,我为你们祈祷。”
阿尔伯特把鲍奇的祝福,翻译给甘斯听。接着一列轮船从前方驶来,鲍奇坐上回去了。他一路上都在打喷嚏,因为接受了甘斯给的一小撮鼻烟,而忽略了这会对他那个没有受过熏陶鼻子,带来的恶劣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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