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匆匆赶回家的路上,拉萝相信乔希一定已回到家了,但他并不在家。
门上贴着一张条子:社会服务人员要她务必立即给他们回电。一定是里克森把她的住址告诉了他们。她现在当然不能给他们去电,她连乔希在哪儿还不知道呢,她走过狭小的厨房,想找杯水喝。她浑身颤抖,口干得冒烟。可是什么也没有,所有的壁橱都是空荡荡的。突然,她疯也似地在小小的厨房里乱转,呼呼地把壁橱门用力关上,双脚乱踢墙壁,直到她觉得踝关节要断了。
她尖叫着:“为什么?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她把头伸到水注下,让水冲洗她的头发和脸部。她觉得自己在一个关得紧紧的小盒子里——不管她怎么努力,她都逃不出去。这盒子不是她的公寓套间,而是所有的这一切。她把她的所有都投入到事业中去了,而现在,事业已化为一缕青烟。她从未挨过上司的训斥,她的档案无可挑剔。
没多久,天就暗了下来。她不知道该如何处理乔希。她曾在停车场看到埃米特的货车,她穿过院子走到他门外。在门外大声地叫:“埃米特,我是拉萝,我可以进来吗?”
埃米特按了一下开关,门打开了。拉萝发现他在办公室里。拉萝就这样披着湿漉漉的头发,急切地望着埃米特。
埃米特头垂在一则,声音微弱地说:“拉萝,我打电话……你外甥回答……”
有时,埃米特的话很让人费解。由于患病,埃米特的话语总是含糊不清,而人们往往没有耐心听完他的话。“埃米特,对不起,你见过他吗?他骑车出去,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没,我……已经……精疲力竭。”
拉萝的恐惧心理慢慢平息下来,只要和埃米特在一起,她就感到胆子大了许多。埃米特身患顽疾,仍能勇敢地面对严酷的现实,她更应该有勇气走出困境,战胜悲伤。突然,她发现他头发也是湿漉漉的。“埃米特,你说你精疲力竭了?你怎样?你的头发都湿透了。”
他勉强地一笑,“你的……也湿了。瞧,我想……保持……体力,所以……”
“真的?埃米特,你从来没跟我提过。”
他软弱无力的腿上用粘贴带捆着一付大膝垫,他把膝垫解下来。“瞧,你以为我带着这些,……翻滚……滑行?想……借吗?”
拉萝放声大笑起来。她需要重新返回工作岗位。她想,那样她就可以忘却痛苦和烦恼。埃米特总是在忙碌,要么做体能锻炼,要么操作电脑。大多数人一看到他的外貌,得知了他的疾病,都要退避三舍。有些人甚至以为他是个弱智者。可是,他们都错了,大错特错了。这位戴着厚眼镜,身有残疾的虚弱男子是个天才。他设计的程式在全国也是一流的。他的疾病日甚一日,但是,他还没到完全丧失控制肌肉能力的地步。他可以连续几小时,甚至是几天地工作,和大多数健康人相比,他的工作时间更长。
可是,他最终还是要死的,对此,他心知肚明。每天,他都生活在死亡的阴影里。
他勉强伸出手腕,说:“我能……干……什么?我想……帮助你,拉萝。”
他发现她沮丧的心情。埃米特知道她很伤心。
拉萝爱这个人。从他残疾的肉体深处散发出一种个人力量和威力——就像一辆老掉牙的汽车有个性能极好的引擎。从他的眼里就可看出这点。如果人们耐心观察就会发现的。
拉萝扫了一眼屋内,想找张椅子坐下。但她转念一想,还是应该回到自己住处,以免乔希回来。她说:“你可以拥抱我一下。”
她需要与人肌肤相贴,她需要感受别人身上的体热。她想从别人身上汲取力量。
她走到他轮椅边,弯下身子,轻轻地吻了一下他的额头。他想抬起手臂,可是手又无力地垂到轮椅边。由于刚才锻炼的缘故,他的手臂实在无力拥住她。拉萝把身子贴住埃米特,并抱住他,这就是埃米特式的拥抱。
“谢谢,我现在感觉好多了。”
埃米特满眼含着笑意。拉萝也回他一个微笑。
“我……为你妹妹……感到……非常难过。”
“是的,埃米特,我也万分难过。”
他竭力与拉萝对视了一会儿,然而,双眼又不听使唤地移向别处。她不必向他倾吐自己的痛苦、哀伤,埃米特什么都知道。当他转动着轮椅重新操作电脑时,拉萝悄悄地走出屋子。走到门边,她还听到他用笔敲键盘发出的轻柔哒哒声。
乔希仍然未归。现在,拉萝开始焦虑万分。她担心乔希会不会遇到什么可怕的事?像他这个年龄的男孩子总干这种事?——失踪几小时。
她碰都未碰放在入口处的几大盒当铺收据,但她已经开始检查里克森给她的电话记录。
给圣·克里曼特尤丽家打来的电话数量众多,人员复杂。调查员没法从电话公司搞到打电话的人的名字和地址。拉萝已经仔细研究过这张名单,她想从中发现尤丽老友的名字或尤丽这几年曾提到过的名字。
她读出其中几个名字,而且,她发现许多是从奥兰治郡或洛杉矶的旅馆里发出的电话。拉萝一阵战栗。她想,这些电话只有一个解释——嫖客。这些电话旁边都没写字。如果电话是通过总机转的话,发话者是无从找到的。
那些打给政府官员的电话更让人感到迷惑不解。有一个电话的受话者是奥兰治郡教育厅长,另一位则是阿纳海姆商会会长。
拉萝用手摸摸额头,开始陷入深思。千头万绪总得有个起点,而里克森十分清楚什么是起点,那就是没有撬门入室的迹象。凶手一定是萨姆和尤丽都相当熟悉的人,否则他们是不会让他进门的。可是,拉萝又实在不敢相信,萨姆在家时,尤丽会召来嫖客,然后,正如里克森所说的,向他们提供“服务”拉萝觉得自己判断错误。对这类事,她知道多少?她的内心充满了对凶杀案及她妹妹神秘职业的疑问。什么样的男人会让他的妻子干这种勾当?
只有萨姆之流的卑鄙小人才干得出来。拉萝真希望他还活在世上,这样,她就可以亲手杀了他。他利用了尤丽的无知、自贱和不成熟。也许,他不停地提供毒品,而且,每当她像个狗似地完成使命时,他都会奉承她几句。他是个寄生虫、掠夺者。在尤丽的一生中,人们总是在利用她。为了赢得别人的赞扬,尤丽总是乐意做任何事。一想到此,拉萝就非常伤心。拉萝曾威胁要带走乔希,从那以后,尤丽就再也不想从拉萝这里得到赞同。
乔希还没回来,拉萝走到窗边透过窗帘往外看。正当她准备报警时,门砰地被推开,乔希把车往门框上一靠就走了进来。她几乎尖叫起来:“上帝啊,你究竟去哪儿了?我担心得受不了。你应该给我留张字条之类的。”
乔希晃了晃满头乱发,盯着拉萝。他满身汗涔涔,在灯光下反射着亮光。
“我回来过,可是你不在,所以,我又出去了。”
拉萝放低了嗓门,“好吧,对不起,刚才我不该对你大吼大叫。只是我十分着急。你不能在这周围骑车乱转,你会受到伤害的。”
乔希突然勃然大怒,讥讽道:“那又怎么样?对你有何妨?”
拉萝把脸上的头发拔到旁边,走近他,“乔希,我们得接受这个事实——我只拥有你而你也只拥有我。不管你是否喜欢,事实就是如此。”
“你太可恶了,你像个巫婆。我讨厌这地方,它就像个垃圾场。我要我的东西——我的朋友……我要回家。”
乔希的脸部表情急剧地变化着,拉萝发现他胸脯起伏,知道他就要大哭出声。“乔希,哭吧!别难为情,我知道你心情不好。”
她停了一会儿,步履沉重地在狭小的入口处走来走去。“我已经安排好,让你再和沃纳医生谈谈。”
他大叫起来:“我不去!我跟你说过,我再也不想去看那个可恶的心理医生。我恨他,我没有发疯。你不能强迫我去!我要逃跑!我要……”
他抓住自行车把,把它往外推。拉萝伸手想抓他的衬衣,不想却抓住了他的一把头发。她命令乔希:“你不能再出去!天已经黑了,周围到处都有犯罪。我不能让你出去!”
“放开我,你这只母狗!你就像……那个可恶的女人……黑暗的女霸王。”
拉萝深深吸了几口气,并没放手。“只要你答应不出去,我就放手。你答应吗?”
说着,她把他的头发往后拽,让他头往后仰,这样,她可以看到他的双眼。如果只有这样才能制服一个十几岁的男孩使他免遭伤害。那么,她只得这么做。
门仍然大开着,这时,乔希几乎是在声嘶力竭地尖叫,就好像她要杀了他,“放开我,你把我的头皮都剥下来了。好吧,我答应,放开我。”
拉萝放开他的头发,乔希就昂起了头。他俩都不约而同地张大嘴,愣愣地站在那儿出神。在外面几步远的人行道上,站着两个女人,她们一直专心地观察着整个事态的发展。其中一个女人留着金色的短发,瘦得像根干树枝。她伸出手,说:“我叫卢西尔·拉布林,这是马德琳·墨菲。我想你就是桑德斯通法官。”
拉萝心里七上八下,感到恶心欲呕。她和女人握了握手,那手又冷又滑。
“我们是社会服务部的工作人员。桑德斯通法官,我们是为你外甥的事来找你的。”
那天早晨,拉萝没来得及整理床铺和房间。起居室的地上到处是乔希扔的衣服。当两位女社会服务人员走进屋里时,那个骨瘦如柴的女人皱了皱眉头,从扔在地上的衣物上跨过去。卢西尔·拉布林说:“桑德斯通法官,我们想看看你外甥的卧室,他睡觉的地方。”
拉萝马上转动脑筋。就这样,她可以让她们把他带走,让他走当然比让他呆在这儿要轻松多了。乔希仍然阴沉着脸站在那儿。她想也没多想地回答道:“在这儿,他的卧室就在这儿。当然,我在欧文区有间宽敞的房子,过几天,我们就要搬回去住了。”
两个女人走进卧室,东张西望,又窥视了一眼窄小的浴室,接着,又走回到起居室。另一个女人问:“还有房间吗?你明白,就是另一间卧室。”
她转着头去看厨房。
拉萝不自然地说:“没有了,就这些。”
“噢,那你睡哪里?”
“我睡在沙发上……这儿。我让乔希睡在卧室里。”
乔希眯着眼说:“你没有,你在说谎!你只让我在卧室里睡了一个晚上。”
拉萝无力地垂下了双肩。如果他闭上嘴,什么也不说,她们也许就不会知道真相,而且,有可能不去计较刚才在门外看到的情景。可是,她又暗自思量,这也许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孩子似乎对她恨之入骨,而她也已是神经极度疲倦。卢西尔·拉布林女士说:“我们到外面去,好吗?”
“好吧。”
她看了一眼乔希,心想:瞧你干的好事。
她们走出去,随手关上门,卢西尔·拉布林马上说:“我们相信你想照顾你妹妹孩子的动机是好的,可是,要让他住在这儿,必须满足几个条件。”
“我明白,可是,所有的制度都有灵活性。”
她不停地瞥着门。不知为何,她觉得心里有股强大的拉力,她不想放他走。“我说过,我们就要搬回我在欧文的家,在那儿,乔希就会有自己的房间。如果你认为这样做能解决问题,我们现在就搬过去。”
金发女人会意地看了一眼同伴,又说道:“圣·克里曼特警察局的布雷萧警官告诉我们,你正四处藏匿,因为他们认为你处境危险。你不该把外甥带到一个有风险的地方。”
拉萝急速地说:“当然不会。”
心想,不知这个布雷萧是何方人士,如果他不停地对别人说她的住址,那么,她也用不着再躲藏了。“也许,我可以在这栋公寓里再找一间大点的套房,再给我几天的时间,我一定能办成。”
“我们不能让这男孩和你继续住在一起,我们得替他另找住处。如果,你的住宿条件有改善,请和我们联系,我们会再来评估一次。说真的,让他和你住在一起,对谁都有好处,可是,这又必须符合我们的制度。”
说到此,她脸色有点缓和,声音轻得几近耳语。“桑德斯通法官,社会服务部门现在受到严格监督,我知道你将审理亚当斯案件。我们主任指示,必须严格执行制度,不能有例外。此外,我们还看到了你和外甥之间的交锋……好吧,这也许对你们双方都有好处,你们可以冷静一段时间。”
拉萝沮丧地垂下了头。她原想利用自己身为法官的特权坚持让她们别带走乔希。但转念一想,如果她依仗权势,这只能更坚定这两个工作人员把乔希带走的决心。拉萝虽是个法官,遇到这种情况也只能让卢西尔·拉布林和马德琳·墨菲唱独脚戏了。马德琳·墨菲说:“为什么不把他的东西整理好?”
“等等,葬礼将在周一举行,为什么不让他呆在这儿等葬礼结束之后再走?我也可以利用这几天另觅住处。警方正在全力追捕那个凶手,一旦抓住凶手,我们就可以回家了。”
“对不起。”
拉萝不愿再看那两个女人,她盯着水泥墙说:“谢谢,非常感谢你们。”
话音未落,她就后悔不该这么说。
“桑德斯通法官,你没必要对我们这么尖刻。我们只是在尽我们的职责……当然——”
拉萝终于抬眼看着她们说:“对不起,我想等事情结束后,你们就会知道让他和亲戚呆在一起的好处。你明白,有时我们得因事制宜灵活应用规定。”
马德琳·墨菲的头发是棕褐色,她戴着厚厚的眼镜,双眼小得就像两颗发亮的黑豆。“桑德斯通法官,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说什么灵活应用规定之类的话。而且,从我们已打听出来的事实来看,你也不该说这些话。”
公寓前的大街上,突然响起了刺耳的警报声。先是几辆黑白相间的警车开过去,继而是一辆救护车。声音吵杂得令她们无法谈下去。过了一会儿,又有一辆消防车开过去。拉萝想:这一切太令人难以忘怀了。如果,此刻有个人再拿着一把枪管锯短的猎枪,从她门口走过,那可就太妙了。她想:多棒的住家环境,对一个孩子来说,简直是无可挑剔。
警报声终于消声匿迹。“墨菲女士,你这是什么意思?”
其实,拉萝非常清楚她的话中含义。她是指拉萝曾经请执法部门放萨姆一马,间接无意识地为萨姆解脱了罪行。拉萝也还清晰地记得她和伊夫格林之间的谈话。
“别介意。请收拾好孩子的东西,我们马上就出发。我们在外面等他。”
说着,她从皮包里取出名片,“我们为你妹妹深感抱歉。等你搬进大点的住处,请来电话告诉我们。”
拉萝走进屋里随手带上门,并靠在门上。乔希从厨房里探出头问:“那些老婆娘走了?”
拉萝叹了口气,“那些老婆娘,嗯?”
“是的,她们可真丑。”
他大笑起来,并做了个鬼脸。“喂,我饿得要死。我们什么吃的也没有,连一片饼干也没有。你得去商店采购。”
“我以为我还是黑暗女霸王呢!”
他撇嘴一笑,说:“对不起,我当时心情不好,原谅我,好吗?”
可是笑容如昙花一现,又马上消失了。
“好吧,乔希,不幸的是或幸运的是,这当然要看你如何看待这个问题,因为你不愿意和我住一起——”
“等等!”
乔希走进起居室,脸上笼罩着一片阴云,他一头倒进一张椅子上。“我要呆在这儿,可以吗?我说过,我刚才心情不好。”
“她们不许你呆在这儿。我没能给你提供一个合适的居住条件……一间屋子,还有其他。而且,她们还亲眼目睹了我俩的小争执。我得给你整理行装。她们在等着呢!”
他腾地跳了起来,“不!她们要拿我怎么样?她们不能把我带到别处。”
他不停地眨着双眼,拉萝发现他已是热泪盈眶。她朝他走去,可他一转身钻进了厨房。她真感到震惊:他竟然真的想和她在一起。她被深深地感动了。她温柔地说:“乔希,我会抓紧时间处理这件事的,好吗?你得在养育院里呆上一两天,但我答应你,我会尽快把你接出来。星期一我们要举行葬礼,也许到那时我就安排好了。”
乔希颓然把额头抵在冰箱门上,“你再也不会来接我了,你为什么要来接我?我骂你,我……我不是个好人。”
拉萝走到他身边,“乔希,我理解……请相信我。我不会因为你骂我就轻易地抛弃你。”
他浑身颤抖着。拉萝迟疑地伸出手去触摸他,抚摸他的头发。他并没有反抗的表示,拉萝走得更近了些,好像她要去哄一头猛兽似的。现在,她站得离他很近,她都能闻到他头发、皮肤以及汗涔涔的体味。他没有走开,仍然头抵着冰箱。
他声音微弱地说:“我想念妈妈……我不停地做恶梦,梦里她总在向我呼救……求我帮助她,可我就是找不到她。我找遍了房子的每个角落,可就是找不到她。”
拉萝轻轻扳过他的身体,抱住他。她觉得体内似有波涛在汹涌翻腾,她得咬紧牙关,一个人顶着大风行进。
她松开手,说:“喂,看着我。”
她挤出一声神经质的笑声,用手擦擦眼睛,说:“我从不哭。”
突然,他缓缓地向她伸出一只手臂,一边琢磨着她脸上的表情,一边触摸到她的一束头发。接着,他又放下手臂。
这种感情的浪潮来得快,去得也快。
乔希走出厨房,开始把他的几件衣物往地板上扔。
拉萝说:“我去给你拿个袋子什么的。”
说着,她又走回厨房。
他看了一眼放在门口的脚踏车,这是他唯一的财产,也是他逃跑的工具。
“我的脚踏车怎么办?他们不会让我带着脚踏车的,是吗?”
“亲爱的,也许是的,不过,你可以问问看。”
过了一会儿,他手提箱子,垂头丧气地走出房门。他回头瞥了一眼拉萝。
他们没有互相道别,他也没回来取脚踏车。
他们一走,拉萝就走向埃米特家。
拉萝在穿过院子时想:其实,这栋公寓是个相当不错的住处。院子里有一株大垂柳树,树枝轻柔地擦着地面。垂柳上有一个麻雀窝,每当她出门都能听到鸟儿的欢唱。她想,也许就是这绿树和生机盎然的大地把埃米特吸引到此。房屋的结构是旧式的,但是非常有特色,遗留下岁月的烙印。拉萝喜欢这类的东西,她总是回顾往事,而不是展望未来。奥兰治郡的大多数建筑都是新建的,在阳光下熠熠发光。街道两旁是一排又一排的住宅区,可是树都被建筑商人们砍伐一空。
长这么大,她还从没有这么沮丧过。她得把乔希夺回来。透过他那张固执的脸,拉萝看到的是一个受惊的孩子——如此孤独,如此痛苦。当然,他很刻薄。可谁又不刻薄呢?她不知道案发前他过的是什么日子。但是,她明白决不会是舒心的日子。
她曾给艾琳·默多克打过电话,可她不在家。所有的人似乎都不在家。
阳光灿烂,华氏七十度的气温,又有只有几里远的大海,在这样的日子里,南加州人极少呆在家中。
每当她想到埃米特,她的脸上就会露出笑容——即使现在,她伤心透顶时也不例外。几乎是从她遇见他的那个晚上开始,拉萝就把自己定为埃米特迷,她非常崇拜他。他从不自卑自怜,勇敢地与疾病拼搏,他独自一个人生活,却获得了事业上的极大成功。他是个了不起的伴侣,和她认识的所有男人比照他更显得有情趣——他有智慧、聪明、敏锐。有许多次,在周五和周六,如果拉萝没有约会——这是常有的事,她就给埃米特打个电话,然后就赶到他那儿,天南地北地和他谈哲学、文学和科学。拉萝站在他身后,啜着一杯酒,看埃米特在电脑上打出答案。而他打字速度快得往往让她目不暇接。
埃米特的房子里没几样家具。当他把这个套房买下后,他让人把地毯全拿掉了,露出下面的硬木地板。由于这是幢旧楼,所以,走廊很宽,门也特别大。这样,埃米特就能很方便地操纵轮椅进出房门和在屋里四处移动。门上有根电线和电脑连在一起,这样,他只要按一下按钮就可以把门打开。
拉萝一头坐进一张“懒骨头”躺椅里。如果没人帮助他,埃米特总是用一个类似吊架的装置把自己吊到躺椅上。每晚六点到七点之间,有一个男佣会来帮他整理家务。
当埃米特在起居室见到她时,拉萝再也忍不住了,“我不知该怎么办,假如我不听里克森和别人的劝告,执意搬回欧文家中去住,她们也不会同意让我领回乔希。当然,她们也有一定的道理——因为我会给乔希带来危险。”
埃米特吃力地挤出五个字:“我……有……个……主意。”
一天快结束时,他说起话来更加吃力。“来……”
他把电动椅调了个头,轮子在硬木地板上滚动着,向他的工作室靠近。拉萝跟在他身后。
埃米特开始在电脑屏幕上打出一句句话来。拉萝站在身后,看着打出的内容。
“在你搬到新住处前,你可以住在我这儿,我住你那儿。我有三间卧室。”
“埃米特,我不能让你这么做,”——她环视了一下屋内的陈设——“这是你的工作场所,你需要这儿的每样设备。我们不仅得雇人把所有的东西拆卸下来,然后再安装在我住处,而且,我那儿还铺着地毯。不,”
她摇摇头,“非常感谢你,可是不行。我会找到解决办法的。”
她想到圣·克里曼特尤丽家——这是个选择。不知凶手是否会再度光临,但是,她想现在住在那房子里,只会使人痛苦。
埃米特打着字键:“这很方便,并不烦。我有一家公司,公司会在几小时内,把我需要的所有东西装在你的住处,而且,我白天还可以在这儿工作。”
他歇住手,竭力看着她的双眼。每当他目光不听使唤地移向别处时,他几乎总是集中意念再把目光移回来。
“可是,埃米特,你还记得吗?我那儿铺着地毯。”
他一转身,又在电脑上打出几句:“我可以把塑胶滑动装置放下来,会很方便的。此外,当我锻炼体力时,我也不用再捆上膝垫了。”
拉萝合上手掌,轻轻地拍了一下,然后,又放心地紧握双手,说:“太好了,现在,我们就可以开始着手安排了。埃米特,你是个英雄,一个一流的英雄。”
他的头晃得很厉害,几乎都要碰到轮椅的扶手。厚镜片后的双眼满含笑意:“我……知道,我想……成……一个……英雄。”
拉萝大笑起来,“你知道,嗯?我们给那些人打电话,让他们来装设备。”
“我……打电话。”
“埃米特,难道你不需要我来处理这些事?”
“没必要,让……我……作些事。”
拉萝把多余的一把钥匙交给埃米特,然后走出房子穿过院子。明天一早,她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让社会服务人员知道,她已为乔希准备了一间房间。
回到套房后,她给住在塔斯廷的本杰明·英格兰打了个电话。他的电话录音说,这个周末他会在家。她再也耐不住这份孤独了。只要她一个人独处,痛苦就如恶魔般笼罩着她。现在,痛苦又在折磨着她。
她看到自己正在一口漆黑的深井里,在井壁上爬行着,试图爬出去。同时,她在大声呼救,希望有人来把她救出去。她脑海里不停地闪现出她妹妹的尸体,萨姆溅在外面的脑浆和血淋淋的墙壁。她想,本来应该是她去死的。
她拿出乔希的出生证,凝视着上面的小脚印,心想,尤丽有乔希,可是,她什么也没有。如果此时她能和尤丽换个位子,她会非常乐意。冥冥之中,一定有安排——结束了这一切灾难性的现实,因为,这现实只带来极度的悲痛。
虽然拉萝没有什么宗教信仰,可是,她还是在沙发边跪下来。她朝前低着头,祈祷着。她请求上苍给她力量,让她把外甥哺养成人,还祈求上苍保佑能将凶手绳之于法,为妹妹报仇。是她害了妹妹,妹妹生活堕落时,她视而不见。只要她小木槌一敲,就可以放了一个嫌疑犯。她祈祷上苍给她力量,为她指明方向。
寂静之中,拉萝在聆听着,她听到了上苍的答案。她站起身,一股平静和坚定的浪潮袭过全身,她挺直了腰板。她母亲过去常说,你自己能处理的事就不要求上帝帮助。她是北美印第安柴拉基几族酋长的直系后代。她不会向软弱和自怜屈服。现在不会,将来也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