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家时有点晚了。
要怎么形容这场音乐会呢?我如此接近事业的巅峰,又得小心别在无意间过头,以极端技巧性又不常见的曲目而言,我的表现堪称完美,好几次观察到观众明显地感动到落泪。总理与夫人、音乐总监都跟我握手,道贺、照相、记者、花束,特别是……受害者的位子出现了一个申请人,或者应该说:女性申请人。
我正在弹奏作品第十号中的第二号练习曲,著名的《半音阶练习曲》。在预定失误的那个小节,我的眼睛盯着第一排观众,看到她明显地微笑,失误的音符之后她马上倾身向邻座。她长得很漂亮,有些虚张声势的叛逆神情,金色的头发从裹着绿色晚礼服的肩膀上披散而下,她坐在一个跟她长得很像的小男孩及一个半睡半醒的老妇人之间。当我弹着因为甘斯博格的《柠檬乱伦》而变得很有名的第三号练习曲时,她又开始讲话了,在一个微妙的段落里,左手低音的变音特别难以察觉,这时她好像做了个不耐烦的手势,把手放在头旁边。
对我来说这就够了,她玩完了。至此她已经知道太多,她表达不满的方式多么狂妄又多么轻浮啊,看来想要把我的失误弄得尽人皆知似的。坐在她附近的人可能都听到她的嘲笑了,或者他们自己也在怀疑……我是不是要把整排都杀掉?
除了执行计划中的失误,否则我很少望向观众,只专注于音乐之中。演奏会是名符其实的体力考验,不得不绷紧神经,但今晚我忍不住看了总理一眼,看看他会不会也刚好有双敏锐的耳朵……万一是的话,我会怎么做?逼不得已的话,还是得……幸好,他无疑地对音乐一无所知,况且他也坐得太远,我无法判断他是不是皱了眉。
那个年轻女人跟她儿子在中场休息之后就消失了,位置上坐了其他的观众,我用眼神到处搜寻,但他们一定是中途离开了。小孩想睡觉,或者……妈妈受不了我的演奏……无论如何,辨认身份将变得困难。我看着碧姬给我的资料时发现,那两个位子是用毕卡的名字预约的,我得做个调查,但是这些资料太少了。
这期间我收到那个克里斯蒂娜的短信,希望我们能见个面。有何不可?只是尝试一下随机的爱情游戏……演奏跟杀人是我的日常生活例行之事,没人可以在这方面指导我。而且以往日短暂的经验来判断的话,我不确定自己有没有能力爱人……那为什么还要跟她见面?为什么要答应呢?她在我心中唤起什么了吗?我连她的脸都没见过……反正试一下也冒不了什么险。我到厨房去斟了一杯夏布利白酒,这是单身多年来的习惯,音乐会之后一定会来一杯。我回到有着三个红色抽屉的中国风书桌上的电脑前,打开邮箱,再看一次克里斯蒂娜的电子邮件,我往后靠,啜着酒,然后下定决心。
谢谢你下午的短信,很抱歉上星期没跟你联络,因为最近我的工作很忙,连论坛都没时间上去看。
我跟你一样,很喜欢彼此这几个月来的讨论,既然我们住在同一个城市,为何不见个面呢……如果你在我的字里行间感觉到一点迟疑,请不要见怪,对于将在网上建立起来的虚拟关系转变成真实,我的确有点迟疑。因为这类相见通常只会导致肤浅的交谈,我曾经为了这种联系的缺少深度而失望不已,通常人不管是因为热情、内心计算或利益关系的缘故,将一部分的自己反射到网络上,然后幸运地找到一个相似的人,就兴奋地以为找到心灵相契的另一半了。我发现通常跟我见面的人,其实早已经把他们最好的一面都展示出来,剩下的部分不是丑陋就是毫无价值。也许他们对我的看法也一样,一旦魔法消失,接下来的不适感是如此明显,让所有关系都变得不可能了。所以,我亲爱的克里斯蒂娜,我才会在一开始如此犹豫。
不过请你明白,我对于我们之间有种应该会不同以往的确定感,所以才会决定接受你的提议。
我建议这个星期六一起到蒙帕纳斯大道上的圆顶咖啡馆用午餐。
又:在我们公开真实身份时,有没有可能会是个天大的惊喜?你不会是个寻找邪恶刺激的有名女演员吧?而我说不定是个走私白人性的80岁无耻老头?
在按下发送键后,我跟每晚一样站起来,把窗遮跟密闭的窗帘关上,准备第二天早上的咖啡,定好时,然后在完全的黑暗里,一个人躺在大床上想着未来。一场圆满的音乐会、一个选好的被害人、成功、金钱、邂逅,也许还有爱情,我还有什么好奢望的?这样傲慢的成功与顺遂是否能继续?我没盖被子,眼睛睁得大大的,让奏鸣曲慢慢涌现,它在我的内心慢慢觉醒,伴随我的夜晚,快速断奏的音符以一种让人不知所措的轻松方式浮现,将我拉入一个无法预知的梦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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