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起来,黄江水望着窗帘外面鲜活热闹的世界,仍旧感到浑身发冷。预言家和科学家都说过,梦是一种征兆,一种告诫,一种预言。他觉得这话有一定道理。因为这个梦,他推翻了之前的种种猜测,他感到这个世界危机重重。
也许,这世上真的有那种东西存在。
只是我们看不见他们,他们也看不见我们,在我们的世界中他们是隐形的,在他们的世界中我们是无形的。有一道门或其他东西掌控着某种界限,但这并不保证意外不会发生,一旦这道门被打开,那他们就可能看到我们,我们就可能遇见他们。
然而,通常状态下,人们总以为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实际上,却经常发生。
中国有几千年的殡葬文化,中原地区的土葬,西藏的天葬,少数民族的树葬、河葬、悬棺葬,再到现在的火葬。从古代起,人们就相信人是有灵魂的,人死后灵魂便会出窍,成为另一种形态的生物,也正因为如此,因着对已逝之人的留恋,总会想尽办法去寻找和探索。
这是代代传承的,甚至是有所考究的。
就如同发展到现代社会,人们依然没有改变这些古老的风俗,到了清明节,到了故人的诞辰日,到了某种特定的日子,活人们总会前仆后继地奔赴火葬场,对着那些小盒子三跪九拜,进奉贡品。人们相信,在这些特殊的日子鬼门关会打开,死去的人会出现在自己身边。
通过这种祭拜,他们能重新相见,他们能听到活人的话,能看到活人的面目。
他们,能被重新召唤到这个世界上来。
想到这里,黄江水手脚冰凉,他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件非常愚蠢的事,他不该去给张美丽烧什么纸钱,这是一件天大的错事。他这个举动可能导致无法挽回的结果。就像从古至今沿用至此的葬礼文化——他在无意识中打开了那道门。
打开了那道横亘在生死之间的神秘大门!
以前,他和她之间还隔着这道大门,不管她再怎么怨恨、不满,她也近不了他的身,就像镜花水月一般。可现在不同了,他为她打开了那道门,她出来了,她进入了他的世界,她可以做以前她做不了的那些事,她可以接近他,她可以抚摸他,她无所不能了。
黄江水感觉有无数双眼在暗处盯着自己。他越想越没头绪,越不知道如何是好。他得找个人帮自己,找个人求救。他又想到了那个神通广大的蓝老头,从沙发底下摸出手机,哆哆嗦嗦地拨通了蓝老头的电话。
电话很快就通了,没等蓝老头说话,黄江水就竹筒倒豆子似的说了起来:“蓝师傅,你这次一定要帮帮我啊,我见到了!我真的见到了!那女人一直缠这我,我……我该怎么办……”
黄江水语速极快,电话那头的蓝老头显然没明白怎么回事,他晕头转向地问:“等等,你是谁啊?”
“我,黄江水啊,你忘了吗,就是住在陈麻子家的黄江水。”
蓝老头记起了这号人物,口气立刻变了,没有变好,而是变坏了。他厉声吼道:“你怎么又打来了?我不是说过吗,以后别给我打电话。”
蓝老头的态度让黄江水很是沮丧,他巴结道:“蓝师傅,我也不想给你打,可我……”
“行了行了!”蓝老头不耐烦地打断了黄江水,“我还有事!”
蓝老头绝情地挂了电话,黄江水绝望了。他听的出来蓝老头不想帮他,不想趟这趟浑水。他感到孤立无援,应该怎么办呢?一直到入夜,他都在房间里想这个问题,他想,他是不是该离开临江市,可转念一想,这简直就是徒劳。
那东西不是人,无论他跑到哪里她都能找到他,跟着他。
就像在城中村的巷子里,上一次他逃过了那一劫,也可以说,是她暂时放了他一马,下一次,可就不会这么简单了。说不定再见面时,她就会用那双冰凉刺骨的手,将他一把拽到阴曹地府,在那里共结连理。
黄江水感觉自己快疯了。事实上,他也确实有点疯了。
就在黄江水不知所措时,深夜,他的电话居然响了。他拿起来看了看,竟然是蓝老头打过来的。他大喜,像抓救命稻草似的接通了电话。可接通之后许久,蓝老头也没说话,只能听见电话那头一声比一声沉的呼吸声。
黄江水对着话筒着急地喊着:“喂!喂喂!是蓝师傅吗?你说话啊!”
过了半天,电话里才传来蓝老头悠长的叹息声:“唉!江水,我想了想,还是觉得该给你打个电话,嘱咐你几句。”
“你说。”
“刚才我卜了一卦。特意为你卜的。很不好,卦象显示是大凶。我提醒你,最近,你一定要小心再小心。我实话给你说了吧,不是我不帮你,是我也无能为力啊,我道行太浅,对付不了那个东西,我惹不起她。另外,我再问你一句,她的东西你真的都还回去了吗?”
“真的!”黄江水肯定地回答道。
蓝老头忽然支支吾吾起来,似乎想说什么,但还是挂了电话。最后他只留下一句话。
他对黄江水说:“你自求多福吧。”
挂了电话,黄江水想,这下是真完了,连蓝老头都对付不了那个东西,他一介凡人又能怎么办呢?他很是烦躁,在屋子里转个不停。最后他坐在沙发上,呆呆地望着对面。对面是电视机,黑灰色的屏幕映射出他憔悴如鬼的一张脸,很白,很难看。
突然,屏幕上一闪,一个女人出现在里面,模模糊糊的影子像一盆凉水,从黄江水头上猛地浇了下来。他大叫一声,从沙发上摔了下来。再望去时,屏幕中只有自己的倒影——是幻觉。他吁了口气,重新坐下,随手拿起遥控器,飞快地打开了电视机。
电视里出现了画面,他的倒影消失了,整间屋子的倒影都消失了。
黄江水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调换着频道,他需要换换脑子。调换到临江三台的时候,他放下了遥控器。上面的画面吸引了他,是城中村的报道。一名衣帽高档的男人正在走访钉子户,那个男人看上去四十多岁,很富态,很文雅。一看就是有钱人。
一旁的电视台记者解说道:“这一次,毛总亲自走访城中村的住户。毛总答应这些村民,会尽量满足他们所提出的一切拆迁要求。如今,城中村三年规划方案已经引起市领导重视。市领导呼吁城中村村民,三年大变样不仅仅是一个人的责任,更是临江市所有市民的责任。希望他们能够配合毛总……”
这个面目慈祥的中年男人叫毛衣瞬。
黄江水认得他,整个临江市的市民几乎无人不晓、无人不知。他是临江最有名的商人,经营着临江最大的房地产公司。临江市几乎一半的楼房都是他承建的。黄江水曾在一本旧杂志上无意间看到过毛衣瞬的采访。
他对富人有一种天生的崇拜感。
采访中写道,毛衣瞬并不是含着金汤匙长大的人,他小时候家里很穷。为了生计,他做过很多工作,卖过报纸、当过餐馆服务生,甚至捡过垃圾。他还抢过路人,进过牢房。可以说,他的人生很富传奇色彩。
这篇报道自然是励志性的。
当初,黄江水看过之后很受鼓舞,他觉得自己有一天也会成为毛总这样的人。
此时,那位毛总正在电视里侃侃而谈,他刚刚说服了一位钉子户,拉着那位老人粗糙的大手激动地说道:“谢谢!谢谢您!谢谢您为美化我们的家园所作出的贡献,我答应您,一年之后,您会在郊区拥有您的新家。我也希望您理解我们,我们并不仅仅只是商人,我们也是中国人!”
毛衣瞬的话已经上升到了爱国的高度。
那位老人有点不知如何是好,只是傻傻地点着脑袋。
这副画面让黄江水突然想起了一句话——再狡猾的狐狸也斗不过好猎手。一物降一物,大概就是这个意思,老鼠怕猫,猫怕狗,狗怕人,好人怕坏人,坏人怕不要命的人,不要命的人怕精神病人。大自然总有一个规律可循。
黄江水突然灵机一动,他制不了那个东西,蓝老头制不了那个东西,并不表示这世上就没有生物可以制服那个东西。按照一物降一物的标准,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那神仙自然也应运而生了——他想,他是不是该去找个庙,拜拜神了。
中国人自古都是这样,遇到难以解决的事,便把希望寄托于神明之上。
这是一种心灵寄托和心灵慰藉。
对于此时的黄江水来说,这也是唯一可以让他安心的办法。
临江市正在大改造,到处都大兴土木,很多庙宇都迁到了市外的二环路边上。离宾馆最近的一座庙宇正好就是阎王庙。那座庙的香火并不旺盛,可能很少有人去拜阎王吧,大家都喜欢去观音庙、王母庙之类的庙宇。
但黄江水得去阎王庙,阎王管阴司嘛。一物降一物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