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毕和小陈觉得眼前一阵缭乱,他们仿佛看到了一只颜色怪异的火鸡:女子下身穿着窄窄的紧身萝卜裤,两条腿看上去细若麻秆,上身却穿着一件又肥又大、红橙黄绿几种颜色混搭的宽松衣服,再往上看,她小巧的脸上化着烟熏妆,两只眼睛显得又黑又大,而乱蓬蓬的脑袋上顶着两根朝天辫,显得滑稽而夸张。
流浪歌手李落泪是一个充满了梦想的艺术追求者,不过,而立之年仍一事无成,这让他多少感到几分无奈和忧伤。他认为自己的梦想之所以遥不可及,从根本上说是缺少机缘。
机缘,可以理解为时机和缘分的结合,而促使这两个东西碰撞出火花的,莫过于炒作了。
是的,在这个名人辈出,各领风骚几年几月甚至几天的时代,炒作对一个人出名来说实在太重要了,而即使出了名,也得不停制造各种绯闻、各种噱头才能维持名人的地位。闲暇的时候,李落泪一遍又一遍地分析了自身的优点和缺点,他认为自己在音乐方面的才华和实力,与那些红遍全国乃至全球的歌星并无多少差距,在某些方面他甚至已经超过了他们,他身上唯一的缺陷是没有炒作点,用新闻记者的行话来说,是没有很好的新闻点。
怎样才能制造新闻点,以引起网络和新闻媒体的关注呢?李落泪处心积虑,挖空心思,他知道那种蓄长发、穿破衣,把自己打扮成艺术家吸引目光的时代已经一去不返,他必须要弄出很大的声响,或者做出很怪异的举动才能吸引大家的关注。天下午,李落泪午睡醒来,又一次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温习明星梦的时候,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谁?”他一下警觉起来,自从那次带小姐回来被抓了个现形后,他对敲门声有一种说不出的恐惧感。
“把门打开,我有话要跟你说。”门外是一个男人的声音,那个声音同样显得小心翼翼。
李落泪把门打开,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头发花白的男人。这个男人虽然年届花甲,但身体壮实。他脸上眼窝很深,一对眼珠像不幸陷落在深坑里的鱼儿,不停地游来游去。
“我是马老三的亲戚,马老三现在在精神病医院治疗。”男人说,“你是知道的,治疗需要一大笔钱,所以,每个月的房租都由我来帮他代收,然后再交给医院。”
“你今天是收房租来了?”李落泪不由自主地摸了摸口袋,口袋里仅剩下两百多块钱,而这钱,是他未来几天的生活费。
“这个月的房租你还没交吧?”男人掏出一支烟点上,吸了一口说,“另外,如果你还想继续住下去,就请把半年的租金也提前预付了。”
“什么?”李落泪一下瞪大了眼,半年的租金得好几千呢,他两手空空,拿什么预付?
“如果交不起租金,最好早点走人。”男人大概看出了李落泪的窘境,脸色一下沉了下去。
“你以为我想住在这里吗?自从二楼墙里发现裸体女尸,院子里又挖出白骨后,你不知道这楼里有多恐怖!每天晚上,我都听到有脚步声从楼上走到院子里,有时又从院里走到楼上,不瞒你说,有天晚上我还听到楼上有个女子在说话……”李落泪一边说,一边偷偷观察男人的表情。
“那个女子说什么?”男人拿烟的手抖了一下,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
“那个女子说的话我听得一清二楚,她说冤有头,债有主,总有一天她会把那个凶手的脑袋拧下来。”李落泪见自己编的故事达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心里不禁有些得意,他神采飞扬,唾沫四溅,说得更起劲了,“还有一天半夜,我下班回来,看见院子里有两个女子在打架,我赶紧上去劝阻,好不容易把她们拉开,回头一看,那两个女的都不见了,只剩下满地的黑头发……”
“既然这里这么恐怖,你为什么不搬走呢?”男人显然被李落泪的讲述吓着了,手里的烟也忘了吸。
“我李落泪身正不怕影子斜,才不怕什么鬼神呢,不过,我相信没人敢住在这里。”李落泪指了指那些空置的房屋说,“你看看,周围的邻居全都搬走了,这里除了我之外,没一个活人,如果我也搬走的话,我敢保证,要不了三天,这楼里的东西就会被偷盗一空。”
说到这里,李落泪停顿了一下,语气有些无赖地说:“从某种意义上说,我住在这里,是在帮房东义务守房,我都没要求他付我工资,你怎么反而收我房租呢?”
男人没有说话,他的目光在那些空房中停留了片刻,很快又转移到李落泪脸上来。
“实话告诉你吧,我住在这里,其实还有一项顶顶重要的任务。”李落泪见男人还有些犹豫,于是又心生一计,“自从墙里发现女尸后,警察专门找过我,要我协助他们破案。”
“他们找你干什么?”男人警觉地问。
“他们要我住在楼里,监视接近这幢楼的所有人。”李落泪神神秘秘地说,“你可能不知道吧,最近楼里除了女鬼出现外,还有一些不明真相的人也经常光顾这里,警察要我把看到和听到的一切都报告给他们。”
“你报告过吗?”男人很好奇。
“怎么没有?协助警察破案是每个公民的神圣职责,也是一种责无旁贷的使命,我为自己能帮助警察做事而感到无比光荣和自豪。”李落泪的表情显得庄重而严肃,不过,他很快想起自己被罚款以及在派出所背书的经历,人一下蔫了。
“好吧,那我回去给马老三说一下——他有时候头脑比较清楚,看能不能把你的房租免了。”男人向四周看了看,悄无声息地走了。
男人走后很长一段时间,李落泪还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不能自拔,他没想到胡编乱造的一番话,居然把收房租的人吓走了。在为自己的聪明才智感到高兴的同时,一个大胆的想法悄悄滑进了他的心中。
这个计划如果成功,不但能使自己彻底免除房租,而且还可能因此找到一个炒作的新闻点……想到这里,李落泪血液沸腾激动无比,他对即将到来的夜晚充满了憧憬和期待。
最近一段时间,李落泪所在的夜总会生意清淡,客人比原来减少了一半以上,这使得他的工作时间也大为缩短,再也用不着整夜工作了,这在客观上为他实施计划提供了有利的时间条件。
作出决定的第一个晚上,李落泪从夜总会回来后,稍事休息,便直接向二楼走去。虽然楼上楼下只有一层之隔,但他从未上过二楼,他对那个恐怖的哭声和可怕的女尸并不感冒,他心里只有当歌星的梦想和拮据生活所带来的尴尬。
由于较长时间无人打扫,楼梯上有一层薄薄的尘土,脚踩上去,身后便留下一个若隐若现的浅浅鞋印。漆黑的楼道内一片宁静,脚步声回荡其间,不但没有消除寂静给人带来的恐惧,反而让这恐惧成倍放大,从来不信鬼神的李落泪,不禁也有几分心惊胆战。
上到二楼,李落泪推了推门,门纹丝不动。他拧亮小手电筒照了照,发现门上挂着一把锁。好吧,那就只能在楼道上唱了。《倩女幽魂》是他最喜欢的歌曲之一,而模仿女声唱歌更是他的拿手好戏,很多时候,他在台上的反串常常会赢得叫好一片,而今天晚上,他将在这里对着漆黑的夜空演绎精彩。
李落泪稳了稳神,面对远远近近漆黑的房屋,面对大片大片沉默的菜地,他感到热血在奔涌,感到精神在焕发,那些菜地,那些房屋,仿佛都是他最忠实的粉丝和听众,它们在默默等待,等待他演唱伤感而动人的旋律——
歌声从李落泪的喉咙中喷薄而出,它们一出口,却像被施了魔法一般,变成了娇柔凄凉的女子的声音。歌声随风飘荡,在初春冰凉的空气中快速向远处扩散。
正当李落泪全副身心投入在演绎歌曲的时候,附近传来了啊的一声尖叫,同时响起了重重的关门声,这两种声音像一记闷棍,把李落泪从自我世界中敲醒过来,他赶紧下楼,结束了如怨如诉、凄婉悱恻的演唱。
第二天,小楼夜半歌声的传闻沸沸扬扬,几乎把整个光明村掀翻了。不过,李落泪期待中的记者并没有光临,在他的想象中,记者们应该像敏锐的猎狗,一窝蜂地拥到光明村,争相来到这幢闹鬼的楼房采访他李落泪——为应对蜂拥而至的采访,李落泪甚至早就想好了一系列答案,比如他的梦想,他的艺术追求,以及他是如何与鬼和谐相处,睦邻友好的。
第一天晚上没有收到预期效果,李落泪并没有气馁,他决定第二天晚上继续行动。不过,当他再次悄悄走上小楼,刚唱了几句时,便听见不远处的菜地里传来扑通一声闷响,紧接着,他隐约看到三条黑影快速向小楼奔来。预感不妙,他赶紧下楼,泥鳅般钻进自己的屋中,迅速脱衣躺到了床上。
忐忑不安之中,房门被擂响了。打开门,外面站着三个神色严峻的警察,其中的一个警察,正是让他心惊胆战的赵所长。
“你这家伙不好好睡觉,深更半夜出来装神弄鬼,看来上次还没有把你关够!”赵所长的脸黑得像炭。
“警察同志,冤枉啊。”李落泪竭力装出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我今晚十点半就上床睡觉,刚才睡得正香哩。我,我可是啥都没干。”
“是吗?”老毕微微一笑,他走到卧室里,伸手摸了摸床铺说,“床铺一片冰凉,你是怎么睡的觉?”
李落泪瞠目结舌,他没想到谎言如此不堪一击。
“李落泪,你就老老实实交代吧,你的一切行为,都没有瞒过毕老的眼睛。”小陈说,“刚才我们在楼道里,已经发现你的脚印了。它可以证明:今晚上过楼的人除了你之外,再无他人。”
“我有错,我交代。”看情势不妙,李落泪灰溜溜地说,“其实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躲避那个讨债的人。”
“装神弄鬼就能躲避债务?”赵所长不相信地说,“除非这个人心里有鬼。”
“是的,我确实是这么想的,我想只要这里闹起鬼来,那个人肯定会感到害怕,他一害怕,就不会上门来讨要房租了。”李落泪认真地说,“因为我发现说到鬼的时候,他好像有点害怕,所以我想干脆把闹鬼的事闹得更大,让他彻底感到害怕。”
“你说的这个人到底是谁?”小陈问道。
“房东的亲戚。前两天他来找我,说是帮房东讨要房租,还要我预付半年的租金,可我现在身无分文,只好想出了这个对策。”李落泪隐瞒了自己的另一个重要目的,把责任都推到了那个男人身上。
“马老三的亲戚?你知道他住哪里吗?”老毕眼睛一亮。
“不知道,他没有说,我也没有问。”
“他找过你几次?每次大概多长时间?”
“只有前天那次,他站在院子里和我说话,前后时间没超过五分钟。”
“好的,那他下次来找你的时候,你一定要设法通知我们。”老毕嘱咐道,“你一个人住在这幢楼里要特别注意安全,有什么情况要及时与我们汇报。”
“没问题!”李落泪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只要不落在赵所长手里,他就要感谢天感谢地感谢眼前这个叫老毕的干巴小老头了。
“毕老,这样就把他放了?”赵所长瞪大了眼,“这家伙让我们在菜地里冻了那么久,我还摔了一跤把老腿也扭了,就这样让他溜了?”
“赵所长,你又想让他背书?”小陈笑着说,“其实让他到所里去背书,还不如让他自学哩,这样让所里的同志也轻松轻松。”
“好吧,这次就放你一马。”赵所长训了李落泪几句,一瘸一拐地跟着老毕他们消失在了黑暗中。
李落泪关上房门,回到床上继续睡觉,他刚刚合上眼,房门再次被人擂响了。
正午的阳光下,小巷里的楼房宁静而寂寞,四周充溢着一种说不出的诡异气息,哭声、裸体女尸、院内白骨、夜半歌声……一系列恐怖事件的发生,使得小楼附近的居民感到了莫大的恐慌,很多住户都搬到别处去了。
老毕和小陈走进小院,院子里静悄悄的。由于没人浇水,那些残存的花儿也已凋零,叶片开始枯萎;地面上,散落着一些垃圾和树叶,给人一种荒凉、破败之感。
“这个李落泪太邋遢了,也不把院子打扫一下。”小陈皱了皱眉头说,“看来他真把自己当成一个不修边幅、不讲卫生的艺术家了!”
老毕没有说话,他仔细察看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又用鼻子嗅了嗅,突然微微皱起了眉头:“院子里好像有一股香水味,有陌生女人来过这里?”
“嗯,确实有香水味。”小陈也嗅到了,空气中飘荡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水气息,这股气息与周围破败的环境格格不入。
“难道李落泪又在干坏事?”小陈一下联想起上次李落泪嫖娼的事。
“先让他把门打开再说。”老毕走到李落泪门前,轻轻叩了叩门。
“谁呀?”过了好一会儿,门轻轻启开了一条缝,李落泪疲惫的脸小心翼翼地露了出来,看到老毕和小陈,他打呵欠的嘴一下忘了合上,“警察同志,怎么又是你们?”
“李落泪,你该不会又在干坏事吧?”小陈指了指屋内,“你屋里是不是有女人?如果屡教不改,你肯定会受到严厉制裁。”
“别,别,我这次是正儿八经地谈恋爱。”李落泪赶紧声明,同时理直气壮地朝屋里喊了一声,“燕子,快出来见过两位警察叔叔。”
“来啦!”随着一声清脆的回应,一个二十岁左右,打扮得很怪异的女子风风火火走了出来,她打量了老毕他们一眼,脆生生地叫了一声:“警察叔叔好!”
老毕和小陈觉得眼前一阵缭乱,他们仿佛看到了一只颜色怪异的火鸡:女子下身穿着窄窄的紧身萝卜裤,两条腿看上去细若麻秆,上身却穿着又肥又大、红橙黄绿几种颜色混搭的宽松衣服,再往上看,她小巧的脸上化着烟熏妆,两只眼睛显得又黑又大,而乱蓬蓬的脑袋上顶着两根朝天辫,显得滑稽而夸张。
女子所过之处,一股浓郁的香水味四处蔓延,老毕和小陈都不由自主地捂了捂鼻子。
“你真是他女朋友?”小陈有些不敢相信。
“是呀,我家大叔歌唱得好,人也长得帅,我特喜欢他。”女子眨了眨那双修饰得很夸张的眼睛,像韩剧里的女主人公那样管李落泪叫大叔,“你们觉得我和大叔般配吗?”
“你俩认识多久了?”
“两天!”女子毫不在乎地说,“我和大叔是一见钟情。一见钟情你懂吗?就是看见一个男人,就有一种心怦怦直跳,想和他整天厮守在一起的感觉。”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咋啦?查户口呀?”女子嘟起嘴巴,不高兴地说,“一个女人认识一个男人,是一件顶顶简单的事儿,我认为没必要告诉你们。”
“燕子,这两位警察叔叔是好人,你就告诉他们吧。”李落泪在一旁说。
“好吧,既然我家大叔说了,那我就告诉你们也无妨。”女子说,“两天前的一天晚上,我和一帮朋友到夜来香夜总会去唱歌。那天晚上是我二十岁的生日,朋友们一边喝啤酒,一边唱歌,玩得都很高兴。晚会进入高潮时,一个很潮的歌星上台了,他先是唱了一首《橄榄树》,一下震惊了我们,接着,他又用女声唱了《倩女幽魂》,更是把我们的魂都唱掉了。不瞒你们说,那晚为我祝寿的朋友中,当场就有两个女友表示爱上了他。这我可不干了,我说:‘今天是本姑娘生日,谁敢跟我抢?’我那两个女友还是挺仗义的,她们说:‘好吧,不过你要是攻不下阵地,就不要怪我们不客气了。’吓,本姑娘自来到人世间,还从没有攻不下的堡垒。嘿嘿,我家大叔也真是不争气,才一个回合就被我俘虏了,哈哈哈哈……”
女子看着李落泪,得意扬扬地笑起来。
“是、是,我承认被你打败了。”李落泪有些不好意思,为了掩饰心中的尴尬,他转头对老毕说,“你们可能不知道,我的粉丝相当多,每晚我往台上一站,那家伙,献花的、叫好的、吹口哨的,一浪高过一浪,让人一唱就停不下来……这小粉丝追我太狂热了,没办法,我只好接受她的爱情喽。”
“大叔,别说得这么肉麻嘛。”女子说,“你让人家的牙根都快酸掉了。”
老毕微微一笑,他看着李落泪说:“你谈恋爱的事我们管不着,我现在只想问问你,这两天晚上,你在楼下有没有听到或看到异常现象?”
“有啊,昨天晚上我没有去上班,半夜的时候,我和燕子都听到楼上有响声。”李落泪回头对女子说,“我没有说谎吧?”
“嗯,确实有响声。”女子认真地点了点头。
“你能把昨晚的情况给我们讲一下吗?”老毕饶有兴趣地说。
“好啊,如果不把这事讲出来,我心里还憋得慌哩。”李落泪故作神秘地说,“昨晚十一点半左右,我和燕子正要上床睡觉,突然听到楼上传来一阵响声,吓得我差点从床上滚下来。”
“那响声你能描述一下吗?”
“响声一会儿在东,一会儿在西,一会儿在北,一会儿在南。”李落泪夸张地指着屋子的四个角落,“它有时像轻轻行走的脚步声,有时又像奔跑时发出的嘈杂声,总之那声音非常非常恐怖,如果不是我李落泪神经坚强,恐怕早就吓瘫了。”
“燕子,你当时害怕吗?”老毕问女子。
“怕啥啊,我当时很想见见那个女鬼,可大叔不让我上楼去看,嘻嘻。”女子满不在乎地说,“我就喜欢这种恐怖的氛围,特刺激!”
老毕和小陈对视一眼,他们走出李落泪的房门,放轻脚步向楼上走去。李落泪和女子也跟在他们身后,满怀好奇地走进了楼道。
201房已经有较长一段时间没有打开过了,小陈取出钥匙开了门,走进屋内,只见客厅房间的地面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爪印。
爪印一直延伸到发现尸体的那个房间。
虽然是正午,但那个房间里的光线还是显得较为暗淡,一股穿堂风从窗户和门之间吹过,使人身上有种冷飕飕的感觉。
老毕快步走进房间,他的目光在房内扫了一眼,然后慢慢向那道发现女尸的墙壁夹缝走了过去。
突然,夹缝内响起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有人在里面惊慌地抓挠着墙壁。老毕拧亮手电,向夹缝里照了进去,几乎就在同一时刻,两只硕大的老鼠从里面跳了出来,它们惊慌地跃上窗台,转眼间消失在了外面。
“昨晚的脚步声,原来是老鼠制造的。”小陈走过来,也用手电照了照夹缝说,“那两只老鼠是想在这里安家吧?”
“这里倒不失为它们的安乐窝。”老毕仔细看了看夹缝,又在屋里检查了一遍,说,“看来除了老鼠,这段时间没人来过这里。”
听说昨晚的声音原来是老鼠弄出来的,李落泪不禁喜形于色,而那个叫燕子的女子却显得有些失望。
“我还以为是鬼魂显灵,哪知道是老鼠弄出的响声,特没劲!”她说。
“姑奶奶,如果真是鬼魂显灵,我们还敢住在这里吗?”李落泪说,“失去这个自由王国,你让我到哪里去给你找爱巢呀?”
燕子显然不高兴了,她嘟着红红的嘴巴,一转身下楼去了。
“李落泪,你和这个女子真有爱情吗?”老毕看着那个背影问道。
“我这种人哪里还有资格奢望爱情!”李落泪的神色一下黯淡下来,“我目前四处漂泊,衣食无着落,她跟着我不会有什么好结果。我也明白,一旦我身上的新鲜感和神秘感没有了,她很快就会弃我而去。不过,我有远大理想,这个理想一旦实现了,那我就会一下从地狱进入天堂,我的生活也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说到理想,李落泪重新变得神采奕奕起来,他望着窗外,陶醉在自我遐想的世界之中。
“你的理想是当一名歌星?”
“如果只是歌星,那我可以告诉你,我现在已经是了。”李落泪牛气地说,“歌星就像你们警官的警衔一样,也要分三六九等的,我的理想是当顶级歌星,让自己的歌红遍大江南北,甚至红遍全世界!”
“那祝愿你的美梦能够成真。”老毕吸了口烟,微微一笑说,“理想犹如一个人的信仰,有信仰的人,再苦再累的生活对他来说都不是问题,有的时候,他还会将这种生活当成是一种磨砺和考验,正所谓‘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我觉得你一定要坚持下去,千万不能放弃。”
“毕警官,你说得太对了!”李落泪感动得差点落泪,“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你这番话真是说到我心坎里去了,我一直坚守理想,坚守自己的精神家园,可很多时候,我的坚守、我的追求并不被人理解,甚至还遭到了不少人的嘲讽,其实……”
“好啦,关于理想这个话题,咱们改日再聊好吗?”老毕摆摆手,打断了李落泪的长篇大论,“你能告诉我这个叫燕子的女孩是什么来头吗?”
“说实话,我也不清楚她的来历。”李落泪摇了摇头,“我觉得她可能是上帝赐予我的开心果吧,上帝看我一个人太孤独太凄苦了,于是派她来抚慰我心底的创伤。”
“李落泪,请你严肃一点!”小陈在一旁提醒。
“我真的不知道她来自何方,”李落泪耸了耸肩,两手一摊说,“那天晚上我唱完歌,下班走出夜总会时,她在门口截住我,说是要跟着我走。我开始以为遇上了精神不正常的人,后来她一再表白,并且挤出了两滴可怜巴巴的眼泪,于是我信了,便把她带了回来。我也曾经问过她家住哪里,她说,你在《橄榄树》里不是唱过吗——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
“她不介意你住的地方曾经发生过命案?”
“我当时就对她讲过,我说我住的地方是鬼屋,院子里一个女鬼,楼上也有一个女鬼,这两个鬼整天打架,吵得人无法入睡,可她听了后,不但不害怕,反而兴致勃勃,说要和我一起捉鬼。”李落泪叹了口气说,“其实我之所以愿意带她回来,除了孤独寂寞需要情感抚慰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
“什么原因?”
“那天晚上你们和赵所长走后,我经历了一件奇怪的事情,这件怪事现在想起来都还让我感到后怕。”李落泪说,“过去我从不相信鬼怪,但现在我有点信了,因此晚上一个人住在这里,我有时会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我知道这种感觉在短时间内无法消除,所以我同意让燕子和我一起住,从某种程度上说,我是借助她为自己壮胆。”
“你能讲讲你经历的那件怪事吗?”
“那晚你们走后,我上床迷迷糊糊睡了不知多久,外面忽然响起了敲门声。我以为你们又回来了,于是赶紧起床,打开门一看,外面什么都没有,正当我想关门的时候,一个女子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她穿着一件白色素花连衣裙,身材苗条,面容姣好,浑身上下充满诱人魅力。‘你是谁?’我有些奇怪地问。她摇摇头,突然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小妹,你到底是谁啊?你不要哭好不好?’我一下子慌了,心想深更半夜,要是被人看到,我就是有八张嘴也说不清。女子还是不说话,她一边哭,一边低着头就要硬往我屋里冲……”
李落泪说到这里,脸色煞白,嘴唇微微颤抖。
“你说的这个女子到底是谁?”小陈问道。
“我也不知道。”李落泪说,“当时我迷迷糊糊,感觉一切像是在梦中,但那个女子的面容又是如此真切,甚至连她脖子上的那一块胎记,我现在都记得清清楚楚。”
“你说的这个人,就是二楼的遇害者杜芬芳。我们把尸情公布出来后,你应该看见过照片,并且在脑海中留下了较深印象,所以才会有如此真切的梦境。”老毕吸了口烟说,“后来的情况如何?请你接着讲下去。”
“她硬要往我屋里冲,我因为担心有人看到说不清楚,所以挡在门口不让她进来。这时她生气了,张开嘴狠狠咬了我一口。一股钻心的疼痛从手臂那里传来,我大叫一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床上,浑身上下大汗淋漓。”
“你描述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梦而已,”老毕说,“置身于目前的这种环境之中,晚上做这种梦并不奇怪。”
“如果只是单纯的一场梦,我就不会感到后怕了。”李落泪哆嗦着说,“当时梦醒之后,我感到手臂那里十分疼痛,拉亮灯一看,果然发现右手臂上有一个暗红色的牙印。我大吃一惊,赶紧爬起身来,颤抖着走到客厅里,这一看不打紧,我一下子被巨大的恐惧感击倒了。”
“你看到客厅的门是开着的,对吗?”老毕不动声色,“你所经历的一切,虚虚实实,亦真亦幻,让你怀疑一切不是在梦中,而是现实世界里真的发生过。”
“你说得太对了!”李落泪不禁对老毕肃然起敬,他的脸色更加苍白,“当时我的门确实是敞开着的,外面一团漆黑,一股冷风吹进来,让我浑身直打哆嗦——说真的,过去我从不相信鬼神,天不怕地不怕,但在那一刻,我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和害怕。”
“你的门是否没有关,或者关了但没有关好,被风一下吹开了呢?”小陈说。
“不可能,那晚你们走后,我把门关上,还用手使劲推了推。”李落泪说,“就算门没有关好,它自己开了,但那个牙印又作何解释呢?不瞒你们说,这两天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一想起便毛骨悚然,浑身战栗——幸好燕子及时出现,每晚陪伴在我身边,否则我真担心自己会崩溃。”
“其实你不用担心,”老毕说,“门是你自己打开的,而牙印,也是你自己咬上去的。”
“怎么可能?”李落泪大惑不解,“我是一个思维正常的人,自己做的事情难道自己都不清楚吗?你越说越让我感到糊涂了。”
“我并不怀疑你的思维能力。”老毕微微一笑,“你过去梦游过吗?”
“梦游?”李落泪愣了一下,“你的意思是说,我那晚所经历的一切都是梦游?”
“毕老说得没错,让我来描述一下你那晚的经历吧。”小陈心领神会地说,“那晚你睡着后,梦中响起了敲门声——这种声音与你梦中见到的那个女子一样,都是虚无缥缈的。你从床上起来,走到门口把房门打开,然后又回到床上,在梦境中,你咬了自己的右手臂——一切就是如此简单。”
“你说的有些道理,可我还是觉得那个梦实在太怪异了。”李落泪摇摇头,“为什么那个死者会进入我的梦中,并且不顾一切地咬我呢?唉,我现在想起来还是一个字:怕!”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在你的内心深处,应该对那个女尸还是有所忌讳吧?一般情况下,人的大脑皮层白天思虑过多,或者在自我暗示之下,往往会在睡眠状态中产生一种刺激现象,使得白天的思考继续进行,被思考的对象或事物就会出现在梦境之中了。”老毕摆摆手说,“好了,咱们不谈这个问题了。我想再问你一个问题:燕子和你在一起后,她的那些朋友到这里来过吗?”
“没有,他们倒是想来,但燕子不让他们来。”李落泪说,“其实我很希望他们来热闹热闹,冲冲我屋里的晦气,可燕子不愿意,我也不好说什么。”
“燕子为什么不让他们来?”小陈问。
“燕子在电话里对他们说,她要和我好好享受二人世界,等到感觉无聊乏味了,才会回到他们中间去。”
“如此说来,她迟早都会离你而去?”小陈感慨地说,“这种女孩的爱情估计就像夏天的雷阵雨——来得快去得也快。有一天她离开你了,你怎么办?”
“哈哈,我本来就没打算和她长久在一起。”李落泪勉强一笑,神情显得有些落寞,“我现在是和尚撞钟一样过一天算一天,如果有一天我对这个城市感到腻烦了,就会离开这里,去寻找我的下一个人生驿站……”
从马老三的出租楼出来后,老毕和小陈沿着菜地方向往前走去。初春的阳光洒在身上,使人感到温暖而慵懒。菜地里,大片冬季栽植的蔬菜已经收割,留下一个个浅浅的菜根;有些菜地翻耕过了,泥土的气息飘散在空气中,有蚯蚓从疏松的土层中钻出来,在阳光下慢慢蠕动。
“毕老,我觉得燕子突然出现在李落泪的生活中似乎有些不太正常。”小陈说,“这个女孩给人的感觉很怪异,她是否与本案有关呢?”
“燕子的身份和来历当然要尽快调查清楚,不过重点不应放在她身上。”老毕回头看了看阳光下的那幢小楼说,“当前有三个调查需要同时进行,第一个是杜芬芳的前夫曹正明,之前咱们已经分析过,杜芬芳到城里很可能遇到过他,因此找到曹正明是一个关键。第二个是李亚萍及其老公,虽然他们作案的可能性较小,但也应调查后尽快排除。第三个是马老三的亲戚,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为什么在这种时候来收李落泪的房租。据我看来,这个亲戚大有来头,咱们必须尽快找到他。”
“嗯,我也觉得这个人有问题。”小陈说,“还有那个打电话的老人,是否也应该调查呢?”
老毕点了点头,他吐出一个烟圈,将目光看向远处的菜地,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话:“那个摘菜的老妇,这阵子是不是从村里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