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高川警部以职权阻止了这个黑弥撒,就算不能阻止第三次杀人,第三幕发生的事情相当有可能演变成不同的状况。但是,从当夜的状况来判断,高川警部的处置也不算失当。
比如,法医解剖也难以彻底弄清楚,尸体移交的程序也未就绪,葬礼就当然地在东京的本宅举行了,非得通宵准备不可。
此外,犯人就在目前集中在别墅的十几人中的设定是确定的事实。一旦这些人四散离开,要再次集中到一起,警部完全没有把握。
名侦探神津恭介也没有抓住这个最后的机会,如果抓住了,即使犯人有机会进行第三次杀人,也能临机应变,一边耍着手段,一边观察犯人的动作,在千钧一发之际阻止其杀人,逮捕犯人。警部幻想着这一幕,也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虽然如此,警部心中还是担心不已,他把恭介叫出黑弥撒会场,低声问:“神津先生,关于这次杀人的动机,我们至今还没有现实地考虑过。表面看来非常奇怪,正是犯人耍了点小花招,其中隐藏的秘密意图也加上了粉饰,设定为复仇、物欲之类谁都能解开的动机就讨厌了。然而现在,听了你的话,听到中谷的话的时候,我觉得有什么奇怪之处。迷信、狂热的信仰,不正是意想不到的杀人的根本动机吗?”
“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首先,聚集在这里的各位,放眼望去谁都有一两个毛病,这才有所谓的Old Black Magic之类脱离了时代的怪物出现。”
恭介紧咬住下唇:“这次的事件最让我感到辛苦,有种复杂、非常复杂的色彩,混杂交错成一片。就像新流派的绘画,画面充分,纵横各种各样颜色,却不知道它画的到底是什么。一一去看那些颜色,确实写着动机是复仇、物语、狂热的信仰什么的,按照这些动机,适合各自情况的犯人的脸也浮现出来,从全局的构图来考虑……”
这是抽象的说法,不过警部罕见地能理解这个比喻。
“那么,神津先生,今后的方针要怎样才好呢?”
“因此,对具有这种特性的事件,绝对不能被表面的色彩所迷惑。各种各样的动机,有杀意的犯人是谁,照这样来考虑每个人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就会没完没了了。在舍弃一切成见后,相比纯理论的数学的计算,该采用其它解决方法。”
“就是让事件自然地进行,现在暂时注意犯人的行动就行。那个黑弥撒仪式也让它进行吧……”
“我是这样想的。比如剑道的胜负,占据先手有各种各样的方法。自己这边杀过去,是先手;自己的空隙被对手看见,对手杀过来,自己再转而杀去,是后手。而且,昔日后手的战法出现后,为了让对方行动,自己这边发起最初的攻击,是为先手的后手。”
“那么这次要……?”
“现在还不能说。”恭介总算挤出一丝微弱的笑容。
“犯罪搜查完全是让对方占先手,只是第一个事件是完全的后手,也是没办法的事情。第二个事件打算占先手却落得后手。至于第三个事件,我想至少该是后手的先手,这是从我们这边来说,从对方来说该是先手的后手。实在是精彩的刀法对决。”
“比如说呢?”
“首先,在人偶上动手脚是先手。这是佯攻……奇怪的事情谁都会有所反应吧。犯人大概在此处展开了后手,漂亮地完成第三个动作——杀人。这不是很漂亮的先手的后手的先手吗?”
“原来如此。这么说,在对方完成杀人转回后手的间隙,现在该一步踏入,刺出决定性的一击。”
“至少,我是这样想的……在这个意义上,昨晚我不在这里,从杀人偶到杀人的一小时几十分钟的时间无所作为之过,对我来说是最大的错误。犯人转回后手的时候……”
恭介垂下肩膀惋惜地叹气:“过去的事情如今又重现了,就像算死去的孩子的年龄一样,利用失败的宝贵经验,现在是最重要的时候。第三幕中此时犯人杀了人偶转回后手……此时不占先手更待何时。”
“用什么方法呢?”
“黑弥撒正好,中谷先生要唤出两个牺牲者的灵魂,使之自报犯人的名字,很好。这次被瞄准的恐怕是绫小路先生或典子小姐,那边需要严加戒备。”
“那边没问题。”警部自信满满,“绫小路先生胃痛卧床,典子小姐在照顾他一步也离不开。病房隔壁的房间有个便衣,即使离开也有四五个警察监视。那个地道的入口也上了锁,至少今晚应该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明日愁来明日愁’是你的生活信条。”
恭介看看手表,先站了起来:“快到约定的时间了,走吧。”
聚集在这里的魔术协会会员全都出现在举行黑弥撒的房间。恐怕不到这里来,只是略有耳闻,而没有亲眼目睹,就不了解黑弥撒,一是观看可怕事物的好奇心,一是此时不露面,自己就逃不开嫌疑,才带着不安和虚张声势的心情迈着沉重的脚步来到这里。
警部和恭介一进入,中谷让次抬起脸来,以阴郁的口吻开口:“都到齐了,那就开始了。”
“请稍等一下。”警部还没坐下就说,“这里马上要开始的事情,只要不是犯罪我就没有发言权。但是,在发生了这样的事件之后,我有一句话要先问问。这个房间的灯呢?”
“灭掉电灯,点起蜡烛。”
“这样一来不就完全变暗了吗?”
“十三支蜡烛不会全部熄灭。”
高川警部点点头,在恭介和泽村博士之间、中谷让次正对面位置的椅子上坐下。
他害怕黑暗。在这个房间中,围坐在圆桌旁的人们中必定有戴着假面具的可怕杀人狂潜伏着……对方如果在所有的灯都熄灭的时候做出什么举动,他完全想象不到。不,从刚才警部和恭介两人进入这个房间的时候开始,他心里就抱着一种无法形容的模糊不安。没有理由,也不像五官的直接感觉那样。只是长年的警察生活锻炼出来的第六感,在他耳边了无痕迹地暗示着什么。会出事!今夜,这个房间中!听了恭介的话,看了中谷让次昂然的样子,他的感情也终于变得激动起来。所以,在坐下之前,又执拗地问确认了关于灯的问题,打算给自己一个让混乱的心镇静下来的自我暗示。
电灯熄灭了,十三支蜡烛的光照在列坐的人们的脸上,像充血的人偶般令人毛骨悚然。而且,在纷纷跳动的火焰下,脸上浮现出奇怪的阴影,给人安息日之夜魔术师聚会的印象。
中谷让次眼前立着一个仿照恶魔而作的奇怪的小木雕。他向木雕前面的香炉中插进线香,开始低声念起奇怪的咒语。
这些线香到底是什么东西?酸酸甜甜、让人头脑麻痹的香味不久弥漫了整个房间。像虫子一样低声的咒语不绝于耳,人们似乎变成了化石,连呼吸的声音都听不见。
警部的左手紧紧握住恭介的右手,那只女子般奢华的手也被冷汗濡湿,似乎能直接感到恭介琴弦般紧绷的神经。恭介紧紧握住警部的手,放松,再用力,放松,如此动作重复了好几遍。
摩尔斯信号!
警部总算注意到了。以短的点和长的横的组合代表四十八个字,恭介用这种原始有效的通讯法跟自己进行着无言的沟通……
“明白吗?明白吗?”恭介的手询问着。
“明白,继续。”警部手掌发力回答。
“他在用催眠术,集体催眠的罕见方法,绝对错不了。”
“就是那些香味和咒语吗?”
“是的。分散注意力,想想别的事情,别卷入他的暗示。”
“想什么好呢?”
“想想老婆的样子,想想孩子都行。”
通信暂且中断了。
警部气沉丹田,以推开恶魔般的力量摇头,睁大眼睛环视四周。
由于集体催眠,在场的所有人都承认同一幻想的魔术,被认为是纯正魔术中最高峰之属。
比如,昔日流传于印度的大魔术,魔术师大白天在路上向空中抛出绳索,它就像柱子一样直立起来,然后沿着它爬向高空直到身影全无的魔术,就是集体催眠术的登峰造极之作。
话虽这样说,却没有目击并相信这个魔术的人,恐怕是因为白天要用幻影把公开场合聚集的人们全都俘获难上又难吧。但是,在这种封闭的场所,这样暗淡的光线下,捕获感到恐怖的人心,对以Fourdinier重生自称的魔术师而言,也许有可能……
中谷让次念咒语的间隙,一个幻听从地底回响传来,确实像女人啜泣的声音。
“你是谁?”中谷让次停住念咒,问到。
“我是佳子……”
又是短暂的咒语,啜泣般的声音,然后再是魔术师的声音。
“你一个人来的吗?迷失的灵魂在这里游荡?”
“Yes, magician……”
“一加一为三、七加九为十三,请问眼睛看不见的力量之名,杀死你们二人的人的名字是……”
“是两个男人,就在这里,就在这个房间中……”
恭介的手和这个回答一起传到了警部掌中。
“腹语术!”
腹语术——嘴唇不动,震动体内的膜和气管发出和人类同样的声音,这个方法老练的魔术师不可能不会。鬼怪现形——中谷让次的豪言壮语结果也是这样虚张声势的把戏,警部差点笑出声来。
但是……
“说出他们的名字。”
回答中谷让次问话的,是突然从意想不到的方向传来其它毛骨悚然的声音,像被压抑的呼吸。
“是两个人……两个男人……”中谷让次的声音传来,同时恭介的手掌传来:“别的声音,恐怕是犯人。”
“是谁?”高川警部不禁发出声音。
谜样的声音微微传来:“中谷让次和杉浦雅男!”
“啊?”
因为想也想不到的这两个名字,人们忘记了禁声的约定,微微骚动起来。彷佛是在嘲笑这股不安一般的声音传来:“狮子归座,狮子归座……”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杉浦雅男发出狂笑,站了起来。未及多想,他踉跄着从椅子上屈身倒在地上,好像就这么断了气。
“开灯,快开灯!”恭介突然起身叫到。门外的警察闻声拧开开关,房间中又恢复了光明。
“杉浦先生,杉浦先生……”
坐在诗人旁边椅子上的小月玛丽,跪在倒地的杉浦雅男身旁,支起他的身体,然后像被什么大洞一样,高声悲鸣起来。
“到底怎么了?”
“他死了……”
一瞬间,所有人都惊呆了,那一瞬之后,这个房间就陷入无法形容的混乱漩涡中。
是谁做了什么样的动作,事后就连高川警部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要分别说的话,就是靠近被害者旁边,在手腕号脉、展开胸膛触摸心跳之类的机械的动作,感觉就是本能地完成的。而且,来到自己身旁的神津恭介,以吐血般的声音说:“狮子!狮子!这是狮子!这是黑弥撒的牺牲品?是恶魔来了吗?”
他嘟哝的话就像刻在鼓膜上一样残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