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者的故事

类别:文学名著 作者:麦可·艾诗礼 本章:旅者的故事

    玛格莉特·费兹(Margaret Frazer)原本是盖儿·费兹(Gail Frazer)和玛莉·莫妮卡·帕佛(Mary Monica Pulver)两位作家合用的笔名,二人写了一系列以中世纪侦探佛瑞菲丝夫人(Dame Frevisse)为主的畅销小说。盖儿目前独力续写该系列。本篇故事虽非以佛瑞菲丝夫人为主角,但依旧以一四〇〇的年代为背景,可算是“密室马车”这一类奇案故事的外传。盖儿告诉我一件有趣的题外话。“你相信在那个时代,马车并不叫马车吗?不过如果我真的必也正名乎地称它为‘礼车’,读者一定搞不懂我在说什么,所以还是别那么考究,就简称为马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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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四月普降甘露

    化解三月的干旱……

    大批民众便出发朝圣……

    妈的,他实在恨透这段诗文了。

    其实不能算恨,汤玛士修正自己的说法,他只是腻极了。这段话他这辈子不知道听过多少遍,熟到没事也会莫名其妙地跳进脑子里来。何况现在又不是四月天,而他也不是什么朝圣者。现在是一月份,汤玛士在西敏寺滞留甚久,正在返家途中。汤玛士去西敏寺帮贺尔和格劳斯特两位表兄讲和,这是全世界最吃力不讨好的工作,因为他们双方最想做的,就是将对方除之而后快——不计手段地拔掉自己的眼中钉。

    唉,也罢,他已经尽力了,看来两人这个月应该暂时不会把彼此宰掉。如果天气合作,结冰的路上没有任何人的座骑失蹄挡路,他应该能赶回家吃晚饭吧。

    汤玛士瞄着低灰的天空,判定几小时内应该还不会下雪,时间够他骑马回家了。一月的日照极短,而且又冷。汤玛士用披风裹紧肩膀,他很庆幸自己穿着加了毛裹的靴子,而且还各送一双给盖尔斯和罗夫当新年礼物。这两位侍从虽然不赞成主人在天将欲雪的寒天中,一路从伦敦赶回牛津郡,只为了想回家和家人、藏书相聚,其实并无特别急事,但此时依然无怨无尤地在他后边驾车赶路。忠良如盖尔斯和罗夫者,即便心中不愿,也不会在言语或行动上透露半丝不满。其实仆人对主人的好恶,不若其工作表现来得重要,但汤玛士宁可挑选自己喜欢的人,或至少有点喜欢他的人待在身边工作(不过后者并非必要条件)。贺尔(温彻斯特主教及公爵之子)最爱糗他这一点,说他这种癖性是出身“卑微”造成的,汤玛士则反唇相讥说,这是因为他非常通晓事理,还叫贺尔有时也该试试。然后两人就一起大笑了。

    为什么他可以跟贺尔谈笑颜欢,享受此人的伴陪,跟格劳斯特亦如是,但贺尔和格劳斯特两人偏偏不对盘而视若仇敌啊?这两位老兄实在不是一般普通的烦,更糟的是,这两个人老叫他出面帮忙排解。等他到家后,摩蒂一定会念个不停,直到被他吻够了,把从伦敦买来的礼物拿出来给她,让她感受到汤玛士在外期间对她的思念为止。这回他送的是一枚漂亮的珐琅金制胸针。然后她会开始述说一周半来他不在家的林林总总,现在一切又可以回复常态了。

    道路缓缓向下延伸,然后向左拐去。汤玛士知道绕过弯口,越过横七竖八的林子后,奇尔特山会向西方低斜绵展。若是在晴和的夏日里,这片广袤的地景必然洒满黄金般的阳光,然而今天却是一片扑灰。汤玛士见过这里的四季变化和天候更迭,他无一不爱,何况到了这里,离家就只剩下数哩路了。不过真要走起来,距离比看起来还要远些,因为得先越过陡斜的奇尔特山……

    汤玛士看见前方有点状况,心情跟着一沉。一辆马车停在第一道长坡的坡顶,从旁边三名男子匆匆围着马车乱转、一名女子站在一侧绞着手哀声大哭的情形看来,马车应该不是为了在下山前先检查马具和轮子才停下来的。

    汤玛士心中暗暗祈祷,但愿实际情形没有看起来那么糟。他从披风下伸出戴着手套的手,示意要盖尔斯上前查问,看对方需不需要帮忙——虽然他有点不太情愿。当盖尔斯策马从他身边跑过时,汤玛士将手收回披风下,拔出鞘中的短刀和剑。他和罗夫接近马车时,汤玛士将披风掀到后边,空出握剑的手,以防对方假借事故行抢劫之实。过了一会儿,刚刚与几名男子谈话的盖尔斯突然快速调过座骑,匆匆奔回来。马车若只是单纯的坏掉,盖尔斯应该不会这样仓促才对,看来很可能真的是抢劫了。盖尔斯还没回到汤玛士身边,便已高声嚷道:“出人命了!”

    汤玛士拉住缰绳,同时握住剑柄,罗夫跟到他身侧,汤玛士问道:“你刚说什么?”

    “出人命了。”盖尔斯说着在汤玛士身边停下。“您认识威廉·谢斯顿吗?他是阿平顿的商人?”

    “我听过这名字。”汤玛士催马上前,“是他吗?”

    “看起来好像还有他老婆和儿子。”

    “全死了吗?怎么会这样?”

    “那些人都说不知情,反正就这样出事了,要不就是他们才刚发现的。情况很奇怪。”

    如果三人都死了,而仆人却“才刚发现”,确实是很诡异。汤玛士来到众人身边,看他们围着马车,一旁的女人仍哭得震天价响。

    “我跟他们表明过您的身分了。”盖尔斯在汤玛士身边悄声说,“我说您是验尸官。”

    “在伦敦才是。”汤玛士不太高兴地说。国王司膳部包括了伦敦验尸处,原因没人说得上来。汤玛士确实是验尸官,然而他又表示,“我在这里没有管辖权。”

    “这件事他们不需要知道。”盖尔斯答说,“他们需要的是有人安抚,并指示他们怎么做。”

    既然汤玛士在场,只好出面处理了,他努力回想谢斯顿这个人的传闻。谢斯顿是酒商,卖的并非上等酒,他脾气差,个性鲁莽,而且爱贪小便宜,一心想晋升为地主士绅,最近才在汉里附近买下一栋庄园。谢斯顿正是汤玛士避之唯恐不及的那种人,因为这种人跟他打交道只有一个目的,就是从他身上图利。

    如果谢斯顿已经死了,那他其实也帮不了什么忙。汤玛士在仆人及马车旁边下马——那马车看起来非常普通,车身长,侧面的木片低矮,半圆形的铁箍上套着帆布盖住车身。马车轮子的半径非常大,以防车身沾到泥地。通常比较豪华的马车车身和帆布都会上漆,但这一辆全是原色的木板和帆布,除了建造得颇为坚固之外,可说是毫无特殊之处。

    汤玛士脚才沾地,仆人们就一起七嘴八舌地讲起来了。

    “安静,”汤玛士说,习于听命的仆人很快安静下来,这点倒不令他讶异。接着汤玛士问了话最少的仆人:“出了什么事?”

    “他们死了,三人全死了!我们停车,打算禀告主人要准备下山了,谢斯顿主人讨厌突然走下坡路,所以命令我们一定要先停下来通知他。只是我去报告时,都没人回答,我就往马车里瞧,结果看到他们……”他咽着口水,好像怕吐出来,“全死了。”

    “你只知道这些吗?”

    仆人点点头,紧咬住唇,显然作呕欲吐。

    “你们全部就只知道这些吗?”

    众人点头如捣蒜。

    “没听见叫声?什么都没有吗?看不出他们为何而死的任何迹象吗?”

    “什么都没有。”女人尖声答道,“他们就这样死了,好可怕,好……”

    “我自己来瞧瞧,”汤玛士简单地说。

    倒不是他真的想瞧个究竟,而是怕女人继续讲个没停。汤玛士走到马车后方的上车处。挂在车上防乘客跌落的横链,一端已被解开缠到旁边,最后一个链环还挂在另一侧钩子上,原本遮风挡雨的厚帆布套也掀开捆到一旁了,汤玛士清楚地看见狭长的车身内部。他踩在从车箱中搬来放在地上当踏阶的箱子上——从沾着干泥的箱底和箱上的足印看来,箱子平常应该就是用来当踏阶的——然后缩头钻进车内。他在黑影幢幢与灰蒙蒙的光线中,努力睁眼探寻,马车两侧窗上的帘布还盖着——天气好时,可以打开帘布通风、欣赏风景——汤玛士过了一会儿才适应车内阴暗的光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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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他的嗅觉比视觉适应得更快,车中弥漫着死亡的恶臭,汤玛士用披风遮住口鼻,进一步往车内走。他现在已经能够看清楚了,在触着窗户前不至于踩到任何东西。汤玛士憋住气,一边卷起披风,一边捆起窗帘让光线照进来,并借此透点气。

    汤玛士再次用披风掩住嘴鼻,他环顾四下,发现自己料得没错:此处没有他想找的东西。不过有意思的是,马车的内部和外观截然不同。帆布罩的内层是鲜丽舒适、编织细密的绿色毛织品,四周木墙上贴着软厚的垫片,地板上看得见的地方全铺上地毯。堆堆叠叠的大小软垫,让乘客在颠簸的旅程中保持舒适,还有盖着盖子的大柳篮,绑在马车入口附近两侧。这是车上唯一的其他设备,因为在这小小的车厢中,任何木制品都很容易造成碰撞瘀伤。

    汤玛士并不想去看车内其他东西,但他还是看了,因为他是验尸官。他看到谢斯顿夫妇躺在车中央的一堆垫子里,两人的服装和宝戒,与马车的陈设相配,他们若还活着,也许宁可死掉,也不愿被人撞见现在这种不堪的模样吧。二人的头往后仰,眼睛暴突,嘴巴大张,四肢摊开,车中弥漫着二人死时失禁的屎尿味。

    他们的儿子呢?

    汤玛士小心地走过去,在孩子父母亲后边、近马车前的地方找到他。这孩子长得非常结实,大概有十二岁了吧。孩子紧蜷着身体,像缩在穴中的小刺猬,藏身在一大叠垫子底下。或者该说,他在身体弛软之前,曾经紧紧蜷缩过吧?汤玛士用指尖触摸孩子的喉咙边,果然没有脉搏——已经死了。

    仆人们说得没错,他们全都死了,父亲、母亲和儿子。怎么会这样?

    汤玛士转回马车中央,思索着各种可能。他们当然不是被武器杀死的,不过尸体还是得先搬到亮一点的地方检查一下,以确定身上没有伤口。他们若受过任何暴力加害,应该会有挣扎的迹象,并留下某些证据,可是真的什么都没有,两侧或后边驾车的仆人也都没听到任何呼喊声。

    冬天因烧煤窒息的死亡事件时有所闻,可是就算谢斯顿胆敢在一堆布料之间烧火盆——汤玛士并没发现任何火盆——马车的空气是不断流通的,除非蓄意安排,否则几乎不可能窒息。

    那么是毒药罗?汤玛士虽然觉得有可能,却抱持怀疑态度。听说中毒会引起极大痛苦,不可能半声不吭,若是中毒的话,为什么没人听见叫喊声?

    汤玛士低着头,庆幸自己终于能离开马车来到外头了,他踏到仆役的候车厢上,开始下达命令。由于今天已经不可能赶回家了,加上天气渐寒,没必要逗留此处,汤玛士便说:“折回头走半里路,有个村庄和客栈,我们回那儿去,把该做的事处理好。”

    没有人反驳他。当一行人将马车调过头时,汤玛士又多知道了一些讯息。首先是仆人的名字——巴托,此人自称是谢斯顿的贴身仆人,负责管理其他人;杰克大概是因为块头大,才被抓来当保镖的,这人看来不怎么机灵,而且显然已经吓到不知所措;高达是马车夫,目前正忙着照顾马匹,无暇顾及其他;玛琍是个喋喋不休的女人,她的惊惧远盖过悲伤,她说自己是——噢,上帝救救她呀,现在该怎么办——谢斯顿夫人的侍女。汤玛士问她为什么没陪侍在马车里头,她就大声哭说:“谢斯顿大人讨厌人挤人,他说不喜欢仆人在他脖子边喘气打扰他。他一向要巴托骑马载我,这种天简直冷死人了,而且……”

    可怜的巴托。汤玛士没多说什么,便打发她退下去了。

    汤玛士看着谢斯顿的马匹,又知道了一些事。仆人骑的马全是皮粗价低的劣马,看起来就一副奴像,而那三匹拉车的马看起来虽然普通,冬毛杂长掺差,马具也不怎么起眼——尽是些没有染色的皮革、黄铜饰品或铃铛——却跟马车一样,非常硕健而牢靠。汤玛士心想,看来这个谢斯顿并不爱炫耀,只把钱花在个人物品上,不在乎别人怎么想他。

    这表示谢斯顿很懂人情世理吗?汤玛士纳闷,或者这表示谢斯顿除了自己之外,看不起任何人?

    汤玛士看着高达和杰克将马车和马匹调过头,就在他正想跟巴托谈一谈时,路上传来一串蹄声,显然有更多人马向这边跑来。站在他旁边的巴托在对方还没现身前,用厌恶担心的语气说:“很可能是雨果大人,我就知道他会很快过来。”

    “雨果大人?”

    “他是谢斯顿大人的表弟,也姓谢斯顿,不过多年来我们都称他雨果大人,这样比较不会搞混。”巴托凝思说道。当三名骑士绕过刚才的弯口时,巴托又说:“没错,就是他。”

    雨果看起来年届青壮,身着大披风,骑着一匹修整鲜洁的栗色骏马,身后跟着两名仪态优雅的仆役,仆人的座骑虽略为逊色,但也是精心照料的良驹。三人一看到众人,便都勒马停蹄,接着雨果大人驱马上前,一边提着嗓门问:“巴托,怎么了?”

    巴托又将事情从头到尾解说一遍,汤玛士静静站在一边,任由仆人去说。雨果大人听完怒骂道:“你在胡说什么,怎么可能三个人全死了?让我看看他们。”

    在雨果的命令下,高达停下马儿,雨果跟刚才的汤玛士一样也进马车了,不过他没待那么久。雨果出来后走到一旁,白着脸干呕一阵子,然后才回来直指汤玛士问:“你是谁,在这里做什么?”

    “我在回家途中遇到他们,我是幽林姆的汤玛士·乔斯大人。”

    雨果认出他的姓名,并收敛住盛气,显出恭敬之意。看来这家伙不会再找他麻烦了,汤玛士反问道:“你怎么会跑来这里?”语气颇为严厉,令雨果不敢再轻忽。

    雨果沉着脸答说:“我是跟着他们走的。”

    “为什么?”

    “因为威廉——也就是我表兄谢斯顿大人——要我这么做。他叫我到他的庄园见他,我们有一件土地纠纷,他把我的一块遗产地夺走了,他说他想把这件事做个了结。我若跟他回阿平顿,就照我意思把土地还给我,以后不用再罗嗦了。”

    “那你为什么没跟他同行?”

    “因为他一向不喜欢我没事绕在他身边,他要我跟在远处。你问这些做啥,这关你什么事?”

    “我是验尸官。”汤玛士说。

    雨果的嘴唇抽了一下,好像在暗声咒骂。他朝调过头的马车点点头,扬声问:“那也是你的意思吗?”

    “我们要往回走半里路去住客栈。”汤玛士答道,“你当然也要跟我们来罗?”

    汤玛士的语气邀约多过命令,不过必要时,他还是可以改变口气的。雨果大人只能点头表示同意。

    汤玛士其实很不愿折返,他势必得再跟其他人讲述发生的事——谢斯顿一家已死——而他只想查明他们的死因而已。汤玛士已听见仆人们在耳语说:“是恶魔来索命的。”汤玛士知道,乡下人只要认定是魔鬼或“上帝的旨意”,就会衷心接受,不再追究原因了。汤玛士自己虽不排斥神魔之说,却从未见过神魔如此直接染指世事。这些人的死当然是恶魔所为,但却是经由凡人之手来完成的。马车吱吱嘎嘎地向前晃行,汤玛士离开雨果大人,来到驾控三匹马的高达旁边。高达骑在中间的马匹,拉着繮绳,嘴中不停喝喊,拿着短鞭控马。高达用精锐的眼神瞄了汤玛士一眼,抢在他发问之前说:“是啦,我当时靠得很近,可是我没听到任何可疑的声音。”

    “那你究竟听到什么?”

    “就平常的声音而已啊,通常我们出发后,都不太会有声音的。主人一家一向在出发前才大呼小叫,上路后就坐下来安安静静地喝酒了,马车很颠……”他扬头点向在后边摇晃的车厢说,“他们会晕车。”

    “那他们干嘛不骑马?”

    “因为他买了马车啊。妈的,操他妈的,所以非坐不可,真他妈的。”高达的语气并不激动,显然只是对事不对人。“何况大人不喜欢别人看到他灌酒的样子,坐马车比骑马更能遮掩这件事。”

    “那么他当时有喝酒了?”

    “岂止当时,他随时都在喝,夫人也一样,不过也许没喝那么多。”

    “那孩子呢?”

    “他会吐。”

    “坐车会吐?”

    “不,是他们爱喝酒。少爷喝了酒会吐,他只能喝苹果酒。”

    这样的话,就更难将三个人同时毒死了,因为得在两种酒里下药——如果酒里有毒的话。汤玛士谢过高达,将座骑调开,接着他看到紧跟在后头的盖尔斯,便来到他身边。汤玛士很讶异盖尔斯会跟在后边,便向他抬眉示意。盖尔斯说:“那个叫雨果的家伙想凑过去听你说话,所以我就插过来了。”

    汤玛士点头表示感谢。

    “我想,高达所说谢斯顿的那些事,雨果一定都知道了,不过我还是不想让他知道我探到什么。”

    或是没探到什么——不过汤玛士没大声说出来。他和盖尔斯并驾齐驱,陪在马车旁,谢斯顿的三名仆人跟在马车后,而雨果大人和其侍从则领在前头。汤玛士家的罗夫领了主子的暗令跟在他们后头,确保不会有人中途开溜。汤玛士趁他们听不见时说:“这个雨果蛮可能希望谢斯顿暴毙的,可是为什么也要加害夫人和孩子?”

    “因为现在他们死了,所有财产就都归他了。”盖尔斯答说,“家族中没别的人了。”

    “你是从仆人嘴里听来的吗?”汤玛士问,看到盖尔斯点头后,又问:“所有财产是多少?”

    “阿平顿的事业和谢斯顿几年前买下的一座大庄园,还有过去五年两人相争不下的那片土地,不过那块地的纠争好像已经快解决了。”

    “雨果自己有多少财产?”

    “据说不算太差,他以前在谢斯顿大人手下当学徒,所以后来有合伙关系,不过最后两人拆伙了,雨果到汉里自立门户,据说很快就要与谢斯顿大人旗鼓相当了。”

    “两人之间还有情谊吗?”

    “半点也没有。”

    “你留在这边看紧前头,我到后面去看看能探听到什么。”

    “你问什么他们都会答吧,”盖尔斯说,“我看他们已经开始觉得自己跟谢斯顿大人和夫人没什么关系了。”

    汤玛士听了精神大振,慢慢将马骑到路边,让马车通过,然后再加入谢斯顿的仆从行列里。由于认定所有人一定都在想着刚才的事,汤玛士便不再罗嗦,先一点头,然后单刀直入地问:“原来谢斯顿大人和他表弟处不好啊?”

    “根本是箭拔弩张嘛。”巴托很快的同意说。

    “雨果大人说,谢斯顿大人命令他跟在后面?”

    “是啊。谢斯顿大人讨厌别人跟在他旁边。”

    “他脾气一向很坏,”杰克说,“时常看别人不顺眼,看雨果大人尤其更不顺眼。”

    玛琍画着十字架说:“人家尸体都还没凉,你不该说死者坏话。”

    “他们早凉啦,而且越来越冷,咱们也是。”巴托老实不客气地说。

    “我们应该趁他们尸体还没僵掉之前,把他们抬出来摆好。”玛琍抽着鼻子说,“他们在车里躺那个样子实在不好。”

    玛琍说得没错,但汤玛士希望在处理马车之前,能先在他们之中找出人证。为了转移玛琍的注意力,汤玛士问她说:“你当谢斯顿夫人的侍女很久了吗?”

    “到去年的圣马丁节(每年的十一月十一日)才满三年。”

    “她是位好主人吗?”

    “不算很好,不过也不算太糟。”她很快补充说,“只是……有时性情稍微急了一点。”

    “而且现在怀了孕,性子更急。”杰克说,“怎么样都讨不了她欢心。”

    “她怀孕了?”

    “差不多五个月了,”玛琍说,“她很开心,不过脾气并没有变得比较好。”

    无论是谁下的毒手,死的是三尸四命,而不是三尸三命,汤玛士心情凝重地想。他大声问道:“车夫说,夫人并不喜欢远行。”

    “是啊,”玛琍答道,“夫人不喜欢远行,也不高兴大人突然决定回阿平顿。”

    “是突然决定的吗?”

    “没错。他和雨果大人从昨天就开始断断续续地吵架,结果今早就上路了,大人说要一次把事情解决掉,然后我们就跑到这儿啦。他就是爱把大家搞得鸡飞狗跳,真是的。至于他有没有解决掉事情,则又是另一回事了。”

    “谢斯顿夫人可曾为此事跟他吵架?为土地或突然出门的事?”

    “没有,他们两个吵不起来,火气全出到别人身上了。”

    汤玛士静静思忖听来的讯息,一直到众人抵达客栈院子前,都没再发问了。当雨果把事情告知客栈老板时,汤玛士走到自己的随从身边,要罗夫派人请本地验尸官来客栈。罗夫望着风雪欲来的天际时,汤玛士又说:“你别赶路或冒风险,反正天气够冷,尸体不会坏的。我只要知道验尸官会过来就好了。”接着他转身对盖尔斯说:“这地方够大,应该会有药婆,你去帮我找药婆来。”

    他其实宁可找药剂师,不过精通草药的药婆也可以派上用场——老天保佑她够优秀。汤玛士很想进客栈舒舒服服地等回报,玛琍已在老板娘喋喋不休的呵护声中离开了,雨果大人的仆人和高达在一旁看顾马匹,巴托和杰克都还留守着。汤玛士派盖尔斯和罗夫去办事时,示意要两人留下,因为他想派他们看守马车。汤玛士原本希望户外的寒气能让众人待在室内,可是这两件事看来都要落空了,因为巴托和杰克已被一群村民围在中央,兴奋地谈论他们知道的一切——或不知道的事情。汤玛士听见巴托说:“是啊,就躺在那儿,浑身死透了,身上连个伤口都没有,也没人叫出声。一定是恶魔来找谢斯顿大人索命了,因为他待人太差,一定是这样的。”

    汤玛士心想,到了明天,事情八成已经传成有一群恶魔在路上围着马车狂舞尖叫、散放恶臭了。汤玛士问道:“恶魔也许是来抓谢斯顿的,但为什么也要加害他妻儿?”

    “他们刚好也在呀。”听众中有人热心地帮忙解说,“所以就把他们也一起带走了。”

    “我从没听过恶魔是这样索命的。”汤玛士冷冷地表示,“恶魔才不会因为旁边有人,就滥杀无辜。”

    “嗯,”巴托插嘴说,“她跟她老公是五十步笑百步啦,两个人刚好配一对。”

    “那么,那个男孩呢?”汤玛士问。

    “是吓死的啦。”杰克适时表示。

    巴托兴致勃勃地嗤道:“啊,很可能恶魔决定省点事,一次把三个人一起解决掉吧,他们这几个人都一个样,小威廉也慢慢有他老子的样儿了。”

    “不会吧。”雨果大人悄悄从客栈拿着一杯冒着热气的东西走过来说,“小威廉是个好孩子。”

    “请饶恕我,大人。”但巴托显然不在乎对方是否会原谅他,“您疼他,跟他处得来,是因为您从未惹过他,但我们可没那么运气。”他又对汤玛士说:“而且那孩子又有谢斯顿大人在后头撑腰。”

    汤玛士把话锋拉回他想听的正题上,问说:“你们确定今天都没听见马车里头有人叫喊吗?”因为他实在不相信三个人会半声不吭的死掉。

    “嗯……”巴托说。

    他和杰克很快互望一眼,眼神颇为困惑而焦躁。汤玛士又问:“你们听到声音了。是什么?”

    “我们听到……我听到了,杰克跟我在一起,所以玛琍一定也听到了,我们听到小威廉大叫了一声。”巴托不甚情愿地坦承说,“只有一声而已,而且我们以前又不是没听过。是这样的,谢斯顿大人出手很重,而且随时会动手,尤其喝酒的时候,而他又几乎随时都在喝酒。”

    “不过话又说回来,夫人甩起巴掌来,也是很重的。”杰克恨恨地说。

    “你们是什么时候听见叫声的?”汤玛士问,然后又追问一脸茫然的仆人说:“是在你们经过这里之前或之后?”

    “啊。”巴托恍然大悟,“是在之前。对不对,杰克?”

    “是啊。”杰克同意说,“好像是之前蛮长一段时间。”

    也许是,也许不是,又或许他们误会了,也可能他们在说谎——汤玛士可以想出好几个说谎的理由,只是理由未必有罪——这两人扯得越口沫横飞,他对他们的答案也就越没信心。

    “对不起,大人。药婆到了。”盖尔斯在汤玛士身后说。

    汤玛士转身离开两名仆人和听众,看到盖尔斯旁边站了一位身材结实的妇人。妇人穿着整洁的围裙、头巾和披风,她用精明的眼神看着汤玛士,屈膝行礼说:“乔斯大人,爱丝敏·伟恩听您差遣。我是本地的药婆和产婆,您的手下说,您要我过来看三具尸体。”

    经过刚才两小时的混乱场面,汤玛士很高兴药婆如此直接了当,他说:“伟恩女士,谢谢你拨冗前来。没错,得麻烦你看一看,再将你对死因的看法告诉我……”

    雨果大人正想反对,可是被汤玛士一瞪,踌躇一下便不敢再做声。巴托在汤玛士点头示意下,走过去将马车尾端的布帘掀到一旁绑起来,杰克抬出箱子,放到地上当踏阶。

    “弄点光来会比较好。”汤玛士对杰克说,因为天色渐渐黑了。

    他抬手示意要伟恩女士接手。

    汤玛士觉得没有必要为她做心理准备,身为村里的药师和产婆,她一定见过各种死状与惨况,这个案子不至于更糟。何况寒冷的天候也发挥作用了,尸味不若先前那般的浓臭。伟恩女士毫无犹豫地往前走,让汤玛士能跟在后头。她弯下去先检查谢斯顿大人,然后再去看他的妻子。窗口泄入的光线显然足以让她看个清楚,尸体似乎未因马车颠簸而移动,依然堆挤在最初被发现的位置。

    “孩子的尸体在前面一点的地方。”汤玛士低声说。

    伟恩女士点点头。她抬起谢斯顿夫人的下巴,前后轻摇着她的头,然后戳戳她胃部,贴近她的脸嗅了嗅。她当下这些动作,汤玛士先前都没想到要做。他听到外头群众窃窃私语,真希望能把帘子拉下来。伟恩女士完全无视人群及汤玛士的存在,径自继续将同一套作法搬到谢斯顿大人身上。最后她在低矮的车身中站直身体,看着汤玛士问:“他们死多久了?”

    “没有人能确定,我猜至少死亡三小时了吧。从我看到他们之后,差不多有两小时了,尸体那时就已经开始变冷了。”

    “我看我最好把尸体摆直,行吗?因为如果再拖下去的话,我们就得等尸体变软才能弄了。”

    “如果不会影响对死因的判断,应该没问题……”

    “你已经记下他们躺着的模样了,被问到时可以重述吧?还有他们的眼睛都是闭着的,有人帮他们阖上眼吗?”

    在现实生活中,汤玛士的地位比伟恩女士高出甚多,但在验尸方面,药婆的技术则远优于他,两人也都欣然接受彼此平起平坐,因此汤玛士并不在意伟恩女士打断他的话。他只简约地答道:“我都记住了。没人帮他们阖上眼。”

    “那就够了。我们可以稍后再清理尸体。”伟恩女士俐落地将两具歪躺的尸体拉直,然后来到蜷在垫子堆里的小威廉身边。“你也记下他了吗?”她问。

    “是的。”

    “很好。”

    她将男孩拉直,让他翻过来背朝地,用对他父母的相同手法戳动他,最后伟恩女士跪下来,抬头对汤玛士说:“看到没,他的眼睛是张开的,死于痛苦的人常会这样。”

    “你是说,他的父母死得很安详,而他并没有吗?他们三人的死法并不一样?”

    “是的。大人和夫人的死法应该是一样的。”伟恩女士对谢斯顿夫妇点着头说,“这孩子则不同,我从他身上闻得出来。我猜他吃了颠茄,但我可不是乱猜的。颠茄用得谨慎的话,具有一定疗效,但只限于外用,若是内服的话,量不必多就足以致死。”

    “毒药。”汤玛士说,“你的意思是,男孩被下了毒。那么他的父母呢?他们一定也是中毒的。”

    “这么想是很自然的。”伟恩女士说,“看起来也最有可能,但毒药这种东西很难说。”她的语气近乎遗憾,“某人吃了会死,另一个人吃了却只是不舒服,谁也无法料准结果会如何,我在他身上还闻得出来——”她朝小威廉点着头说,“他吃的量足以杀死小孩了。这小鬼开始喝时,怎么会尝不出异味?我实在搞不懂。至于他父母和他们所喝的东西……”伟恩女士耸耸肩。

    “你认为他们中的毒不一样?”

    “他们身上闻不出气味,若是同样的毒,剂量得比那孩子吃的多,才能迅速而安静地将他们解决掉。是的,不管他们喝下什么,反正绝不是同样的毒,但我不知道是什么。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他们既没叫痛也没挣扎?中毒是很难过的,从男孩蜷缩的样子,我猜他死时一定很痛,可是他父母却像睡着后一觉不醒而已。”

    “有些毒药具备的毒性会让人沉睡至死。”

    “是的。”伟恩女士还是不太满意,“可是为什么毒大人用一种药,毒小孩用另一种?为什么他们三个不喝一样的药?”

    “那男孩喝酒会吐。”汤玛士心不在焉地说。

    “所以有两个瓶子被下了毒。”她用脚推推躺在小威廉旁、一个塞住的半满瓶子,“不过问题还是没解决,为什么要用两种毒?而且这孩子也不是睡着就死掉的。”她又朝男孩点头说。

    汤玛士发现伟恩女士也不信鬼神,她认为三人绝对是被毒死的,她跟汤玛士一样确信有人下毒。

    根据伟恩女士的说法,有人下了两种毒。

    不同的毒,由不同的人下吗?

    谋害三条人命——分别谋害谢斯顿夫妇与他们的儿子——由两个人,用两种毒,但只是凑巧同时发生而已?

    或者……汤玛士心中划过一个丑恶的臆测。

    他的思绪必然形于脸色了,因为伟恩女士很快问道:“怎么了?”

    汤玛士摇摇头。

    “我得先问一些问题才能说。”

    至少,现在他比较清楚要问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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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小时后,当天色逐渐转暗,汤玛士做过一些侦询后,他将雨果大人、盖尔斯、其他仆人及伟恩女士召到客栈老板私用的边室里,同时还找了老板跟几位村人做见证。汤玛士并未直接表明要他们做证人,只是问老板,村里有没有什么名望人士愿意跟他们一起喝热苹果酒,在寒夜中聊聊天。汤玛士没提自己会主导这次的谈话。

    等伟恩女士将尸体运回她住处清理裹尸的事务打点好之后,汤玛士和盖尔斯当着雨果大人的面——因为从他的脸色看来,就算他们要求雨果离开,他也不会答应——细细搜索马车。汤玛士问:“巴托,谢斯顿夫妇喝的酒是从哪儿来的?”

    “是他自己的,他是酒商,随时可以拿到好酒。”

    “他喝的那一瓶酒是新的……”

    “应该说他喝的那几瓶酒,”巴托说,“至少有三瓶。”

    那跟汤玛士在篮子里找到的相符。他在许多包食物堆中,看到一个空的瓶子、一个几乎喝光的酒瓶,和一个还紧盖着塞子的满瓶酒。

    “他们上马车之前,可能有人动过那些瓶子吗?”

    “动过那些瓶子?我是在庄园里从酒桶把瓶子装满后,放到篮子里再放上马车的,如果你要问的是这个的话。”巴托身子一凛,突然戒心大起,“喂,等一等,你该不会怀疑是我动手脚的吧?当时旁边有人,他们可以证明我没机会动手脚。”

    “我也不认为你动了手脚,我只是想知道别人有没有机会去碰酒瓶而已。”

    巴托松了一口气,但表情还是不太高兴。

    “小威廉旁边有个装苹果酒的瓶子,而且还有这些。”汤玛士拿起两个小陶瓶,那瓶子小得可以塞到腰袋里。“你们有谁知道这是什么吗?”

    没人知道,但巴托的疑心越来越重了,所有谢斯顿的仆人都开始戒慎起来,雨果大人也皱着眉头。

    汤玛士高举其中一个陶瓶。

    “伟恩女士告诉我说,这瓶子装的是加糖的罂粟浆。这好像是谢斯顿夫人最爱的甜酒吧?”众人点头表示同意,而瓶中确实是白酒没错。汤玛士举起另外一个小瓶子,“这里头装了颠茄,又称毒藤,直接喝下去会死。小威廉一定就是喝了这个,因为酒瓶剩下的半瓶苹果酒中并没有颠茄。”

    汤玛士难过地看着空掉的小瓶子,一会儿后,才连同另一只小瓶交给盖尔斯保管。

    “我们在小威廉身体下面找到小瓶子,另一个是在用做踏箱的箱子下方找到的。箱子里头装的是修车工具。”亦即各种修理车轮马具的备用零件、轮轴的润滑油和其他可能派上用场的工具。“伟恩女士注意到小威廉的手背上,有一抹差点被他擦掉的黑油,我也看到了——除了踏箱之外,小威廉不可能从车上任何地方沾到黑油。他有可能在他父母昏迷过去后,把另一个装罂粟浆的小瓶子藏进箱子时,沾到里头破布的黑油。或者是在他杀害他们之后沾到的。接着自己喝下另一个小瓶中的颠茄,而瓶子里的毒很快就让他没命了。”

    “他杀掉自己父母,然后又自杀吗?”雨果大人问,“你是不是要说这个?他一定。是疯了才会那样做!”

    “疯了或被人误导。”汤玛士平静地表示,“咱们先谈他的父母。假设小威廉想了个办法把罂粟浆放入其中一个酒瓶里,那应该不难,因为酒瓶跟食物一起堆在篮子里,他可以假装翻找吃的东西,趁机将罂粟浆灌到酒里,之后只需等着父母将酒灌下去就成了,他父母反正一向喝酒极猛。罂粟浆这种东西若下得重,会让人昏睡,若下得过重,就会致死。小瓶中的份量虽然不足以杀死两个人,但再加上酒精,却足以让二人沉睡,睡到连他们的儿子将枕头压到其中一人脸上,然后再压第二个人,结果都还醒不过来。那一定是小威廉干的,因为没有人能做这件事。小威廉是个壮硕结实的孩子,重到可以压住枕头,把正如他父母亲那样昏睡不醒的人闷死。事成之后,小威廉阖上他们的眼睛,免得他们瞪着他看。”

    “可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我是说,为什么要杀他们?”其中一名村人问,“这根本违反伦常啊。”

    “我想是因为怨恨。从我听到的种种看来,他们亲子之间并没有太多爱。今天他在车里呼叫时——也许是因中毒而疼痛——仆人虽然听到了,却没起疑,只当他又被爸妈打了,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另外,他大概以为——或有人让他以为——如果他把父母解决掉,绝不会有人知道他们是怎么死的;而变成孤儿的他,就会由比父母更疼爱他的雨果大人领养了。”

    “可是他为什么要自杀?”巴托问。

    “我不认为他是自杀的,我想他的死是雨果大人造成的。”

    雨果在椅上挺直身子,怒不可抑地瞪着汤玛士,然后大骂道:“胡说八道!他们三个人死的时候,我根本不在他们身边,你自己刚才说过,我表兄和他那位臭婆娘是被闷死的,我从未踏进马车一步或靠近车子。而且你还说,那孩子是自己喝毒药死的。”

    “没错,我的确说他自己喝下毒药死的,但我并没说他故意要寻死。如果他在害死父母后有意自杀,又何必大费周章地去藏瓶子?也许他以为自己喝的只是某种会让他睡着的药,当人们发现他和已死的父母时,他只要推说不知父母被害,并哭着庆幸自己未遭毒手就行了。我猜是你把罂粟浆和颠茄交给他,你告诉小威廉说,颠茄吃了不会有事,甚至警告他吃了会有点痛,叫他千万不能喊出声,以免被人识破。小威廉几乎办到了。他很能撑,不过自杀绝非他的本意,他的命是你害的,你等于亲手把毒药灌入他喉咙里。”

    雨果仍不肯承认,只是恼羞成怒地反驳说:“你什么都无法证明!”

    “目前的确没有办法,”汤玛士冷冷地说,“可是我会派人到你最近去过的地方查访所有药剂师和药婆,这样就能知道有没有人跟他们买罂粟浆和颠茄了。”

    “没有人会承认帮他调制毒药的。”伟恩女士静静地表示。

    “没错,或许根本没人帮他调过药。不过我有把握,会有几个人承认调制过不会致命的药物。颠茄对某些药膏十分有用,不过把量集中起来就会致死,不是吗?”汤玛士问雨果说。

    雨果不死心地说:“我那可恶的表哥树敌无数,那些人可能比我更想除掉他。我怎么会到处去找药剂师和药婆?我又不是没头没脸的人,到哪儿别人都会注意的。”

    “我们自然会查明其他敌人有没有机会把毒药拿给小威廉,也会去查清楚有没有人跟你这位唯一的继承人一样,能从中获取巨额利益。我们会去调查谁在到处搜购罂粟浆和颠茄,就算不是你买的,应该也是派几名搞不清状况的仆人去四处采购,这点我们会查出来的。”

    其中一名仆人已经睁大眼,惊惧地看着雨果了。雨果脸一红,站起来左张右望想找出口。

    “窗子关上了。”汤玛士轻声说,“我的手下已得到命令,不计手段阻止你从门口逃走。我想,即使是你的手下,也不会有人挺身帮你了。”

    说到这一点,雨果大人已从众人的表情上看出来了,他重重跌回椅子上,由衷地叹道:“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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