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蹚着水艰难前行,手电筒微弱的光束扫过前方和后方低矮的天花板。隧洞里有气流,持续不断地轻轻吹在他们脸上。达戈斯塔提高警惕。怪兽的味道被刮向后方,它随时都有可能从背后发动突袭。
他停下等贝里赶上。“副队长,”市长一边喘气一边说,“你确定这么走能出去?”
“我只是按潘德嘉斯特探员的指示走而已,先生。他有建筑蓝图。但有一点我敢肯定,那就是咱们绝对不能回头。”
达戈斯塔和众人继续向前。黑乎乎、油腻腻的水珠从人字纹砖砌的拱顶天花板上滴落。墙上结着厚厚的水垢。大家都很安静,只有一个女人在小声啜泣。
“不好意思,副队长,能打扰一下吗?”传来一个声音,是那名瘦高个的年轻人。史密斯柏克。
“怎么了?”
“有件事情想向你请教一下。”
“说吧。”
“掌握着包括纽约市长在内的四十条性命的感觉如何?”
“什么?”达戈脚下一顿,扭头怒视对方,“别跟我说咱们居然还有记者随行!”
“呃,我——”史密斯柏克说。
“给市局打电话,安排个时间到总部访问我。”
达戈斯塔把光束引向前方,发现隧洞来到了分岔口〇他按照潘德嘉斯特的指示,选择了右边的通道。这条路是个小下坡,水流越来越急,扯着他的裤腿,冲向前方的黑暗。手上的伤口阵阵刺痛。等众人都拐过这个转弯,达戈斯塔注意到微风不再迎面吹来,心中顿时一松。
一只泡涨的死猫漂过,像个超大号台球似的懒洋洋地在众人腿间撞来撞去。有人呻吟一声,试图踢开死猫,但至少谁也没有抱怨。
“贝里!”达戈斯塔朝背后喊道。
“什么事?”
“看见什么吗?”
“要是看见什么,保证第一个通知你。”
“了解。我要呼叫楼上了,看他们有没有恢复电力。”
他抓起对讲机:“科菲?”
“收到。潘德嘉斯特刚掐断了跟我的通话。你在哪儿?”
“下层地下室。潘德嘉斯特有蓝图,正在用对讲机给我们带路。照明有没有恢复?”
“达戈斯塔,你别犯傻。他会害你们所有人丧命的。尽快恢复电力似乎有困难。回天空厅等待救援。几分钟后将有一支SAt小队穿过楼顶进入博物馆。”
“跟你说一声,莱特、库斯伯特和公关主任在楼上某处,大概是四楼。这个楼梯间唯一另外一个出口就在四楼。”
“你说什么?你没有带上他们?”
“他们不肯跟我走。莱特自己跑了,另外两个跟着他。”
“听起来他们比你更有脑子。市长没事吧?让我跟市长说两句。”达戈斯塔把对讲机递给市长。“先生,你没事吧?”科菲急切地问。
“有副队长照顾,我很安心。”
“先生,我强烈建议你返回天空厅,在那里等待帮助。SAt小队正在前去营救你。”
“我完全信任达戈斯塔副队长。你也应该这么做。”
“好的,先生,当然。先生,我向你保证,我一定把你安全救出博物馆。”
“科菲?”
“先生?”
“我身边还有三十几个人呢。别忘了这一点。”
“我只是想告诉你,先生,我们特别——”
“科菲!你似乎不明白我的意思。这里的每一条生命都值得你全力营救。”
“是的,先生。”
市长把对讲机还给达戈斯塔,嘟嚷道:“是我弄错了,还是这位科菲老兄着实混账了得?”
达戈斯塔收好对讲机,沿着通道继续前行。他忽然停下,用手电筒照着前方黑暗中隐然浮现的东西:一扇紧闭的铁门。铁门下半截是格栅,钢筋很粗,油腻腻的水通过格栅流了过去。他走上前去。这扇门和楼梯间底下的那扇门差不多:非常厚实,两面包金属板,用锈迹斑斑的铆钉固定。门旁结实的D形环扣上挂着一把生满铜锈的旧锁。达戈斯塔抓住铜锁猛地一拽,但铜锁纹丝不动。
“潘德嘉斯特?”达戈斯塔再次掏出对讲机。
“收到。”
“我们走过了第一个分岔口,但遇到了一扇铁门,而且还锁着。”“一扇锁着的铁门?在第一个和第二个分岔口之间?”
“对。”
“你在第一个分岔口走了右边那条路,对吧?”
“对。”
“稍等一下。”对讲机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文森特,回分岔口,走左边那条路。快。”
达戈斯塔原地转身。“贝里。回刚才那个分岔口。大家行动起来。加快步伐!”
众人疲惫地转身,小声抱怨着,在墨黑的流水中走上了回头路。
“等一等!”贝里的声音从人群最前面传来,“天哪,副队长,你闻到了吗?”
达戈斯塔刚说完“没有”,可怕的恶臭就包围了他,他叫道:“妈的!贝里,咱们得拦住它!我过来了。朝那狗娘养的开火!”
库斯伯特坐在工作台上,漫不经心地用铅笔头上的橡皮擦敲着伤痕累累的台面。莱特抱着脑袋一动不动地坐在工作台的另一头。里克曼踮着脚尖站在小窗前,把手电筒伸过玻璃前的铁栏杆,用一根修过指甲的手指不停开关手电筒。
闪电短暂地勾勒出她瘦削的轮廓,低沉的雷声随即在房间里隆隆回荡。
“大雨如注,”她说,“我啥也看不见。”
“谁也看不见你,”库斯伯特疲倦地说,“你只是在浪费电池而已。咱们等会儿还需要手电筒呢。”
里克曼出声长叹,关掉手电筒,实验室重又陷人黑暗。
“不知道蒙塔古的尸体去哪儿了,”莱特口齿不清地说,“被吃掉了?”黑暗中传出他的狂笑声。
库斯伯特继续用铅笔敲打台面。
“被吃掉了!也许还配了咖喱和米饭!蒙塔古肉饭!”莱特咯咯笑道。
库斯伯特站起身,伸手从莱特腰间拔出那柄点三五七手枪。他检査了一下子弹,然后插进自己的腰带。
“立刻还给我!”莱特命令道。
库斯伯特一言不发。
“你欺负人,伊恩。你就喜欢欺负人,头脑简单,嫉妒成性,喜欢欺负人。星期一上午第一件事情就是开除你。说真的,你已经被开除了。”莱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开除,听见了吗?”
库斯伯特站在实验室的前门口,侧耳细听。
“怎么了?”里克曼警觉地问。库斯伯特忽然举起一只手。
寂静。
最后,库斯伯特从门前转过身。“我以为我听见了什么响动,”他说,然后低头望向里克曼,“拉维尼,能过来一下吗?”
“怎么了?”里克曼已经连气也喘不上来了。
库斯伯特把她拖到一旁。“手电筒给我,”他说,“听着,我不想吓唬你。但要是发生了什么——”
“什么意思?”她语不成声地插嘴道。
“杀人凶手仍旧在外面某处。我不确定我们在这里是否安全。”
“但有门啊!温斯顿说这扇门有两英寸厚——”
“我知道。也许不会有任何事,但展厅的门比这扇门更厚实,我想采取一些预防措施。来,帮我搬桌子,堵住这扇门。”他转向馆长。
莱特眼神茫然地抬头看着他:“开除!星期一五点钟之前清理干净办公桌。”
库斯伯特拽起莱特,强迫他坐进附近的椅子。在里克曼的帮助下,库斯伯特把工作台搬到了橡木门前。
“至少能挡它一下,”他说着拍掉衣服上的灰尘,“运气好的话,足够我开几枪了。看见有不好的兆头,你就从后门去恐龙厅藏起来。安全门都放下来了,没有其他途径返回天空厅。但至少能在你和外面那东西之间放上两扇门。”库斯伯特不安地环顾四周:“现在,咱们试着敲碎窗户。希望底下有人能听见咱们喊救命。”
莱特哈哈笑道:“你打不碎窗户,不可能,你做不到。那是防撞玻璃。”
库斯伯特在实验室里找了一圈,最后拿起一小截角钢。他从栏杆之间砸了下去,角钢被玻璃弹回来,脱手而飞。
“该死的,”他搓着手掌嘟嚷道,“子弹也许打得穿。”他猜测道:“没有更多的弹药了吗?”
“我不跟你说话了。”莱特骂道。
库斯伯特打开文件柜,摸着黑东翻西找,最后说:“没有。我们不能在窗户上浪费弹药。枪里只有五发子弹。”
“没有,没有,没有。这话是李尔王说的吗?”
库斯伯特重重叹息,坐了下去。寂静再次笼罩房间,只剩下风雨声和远方的雷声。
潘德嘉斯特放下对讲机,转向玛戈:“达戈斯塔有麻烦了。咱们必须尽快去支援他。”
“别管我,”佛洛克平静地说,“我只会拖累你们。”
“态度非常英勇,”潘德嘉斯特答道,“但我们需要您的智慧。”
他缓步走进走廊,用手电筒左右扫视一遍,然后打手势表示一切正常。他们沿着走廊前行,玛戈尽可能快地推着佛洛克的轮椅。
佛洛克不时轻声指点方向,他们穿过一条又一条的走廊。每到一个交叉口,潘德嘉斯特都会拔出手枪,停下侦察。他不时忽然止步,侧耳倾听,嗅闻空气。过了几分钟,他接过轮椅的把手,玛戈心怀感激。转过一个拐角,安全保管区的大门出现在面前。
玛戈第一百次默默祈祷,希望她的计划能够奏效;否则的话,包括受困于下层地下室的那群人在内的所有人都会死得很惨。
进人安全保管区,佛洛克喊道:“左边第三间!玛戈,还记得密码吗?”
她拨动转盘,拉拽把手,门缓缓打开。潘德嘉斯特大步上前,在较小的板条箱前跪下。
“等一等。”玛戈说。
潘德嘉斯特停下动作,疑惑地挑起眉毛。
“别沾上那股味道,”她说,“用你的上衣裹住植物纤维。”
潘德嘉斯特有些犹豫。
“给,”佛洛克说,“拿的时候用我的手帕。”
潘德嘉斯特端详片刻。“唉,”他伤感地说,“既然教授大人肯贡献出上百美元一条的手帕,我这件上衣也没什么舍不得的了。”他掏出对讲机和笔记本插在腰间,脱掉正装上衣。
“联邦调査局探员几时开始穿手工制作的阿玛尼西装了?”玛戈开玩笑道。
“民族药物学的研究生几时学会欣赏它们了?”潘德嘉斯特答道,把上衣小心翼翼地铺在地上,轻轻抓起几把植物纤维,慢慢横放在展开的衣服上。最后,他把手帕塞进袖管,叠起上衣,用袖管打了个结。
“用绳子拖着走。”玛戈说。
“里面那个板条箱上有打包绳。”佛洛克说。
潘德嘉斯特用绳子捆住上衣,做成挽具,拖着包裹走了一圈。
“看着很结实,”他说,“不过很可惜,有些时间没扫过地了。”他转向玛戈说:“能留下足够气味供那东西追踪吗?”
佛洛克使劲点头:“外推器估计那东西的嗅觉比我们敏锐无数倍。请记住,它跟着板条箱找到了这间库房。”
“你确定它今晚吃的……呃……餐食不足以满足它吗?”
“潘德嘉斯特先生,人类荷尔蒙只是替代物而已,远不如植物纤维。我们认为怪兽对这种植物有依赖性。”佛洛克再次点点头,“只要闻到植物纤维的浓郁味道,它就会一路追踪。”
“那咱们就开始吧。”潘德嘉斯特说。他小心翼翼地拿起包裹,“另外一条通往下层地下室的路离这里有几百码。如果你没说错,那我们从现在开始就非常危险了。我们将成为怪物的追踪目标。”
玛戈推起轮椅,跟着探员进入走廊。潘德嘉斯特关上门,三个人快步沿着走廊前行,返回寂静无声的旧地下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