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海德公园
卡普说道:“你朋友选的会面地点太混蛋了。”
他们坐在一辆白色福特面包车的后座上。车就停在距离兰开斯特门数米远的贝斯沃特路上。卡普俯身对着一部音频设备,调试着音量。在轿车、出租车、卡车、双层公车的一片喧嚣声中,加百列几乎没法思考。头顶的行道树沿着公园的北界排列成行,在风中扭曲挣扎。卡普的麦克风接收到的风吹枝叶的声音,听起来好像潮水声。兰开斯特门更远处的意大利花园里,一座座喷泉水声飞溅。由麦克风传回来的声音好似热带雨林里的瓢泼大雨。
加百列说:“你在外面有多少人监听?”
“三个,”卡普说道,“那个坐在长凳上好像银行家的男人,那个给鸭子喂面包的漂亮姑娘,还有在门内卖冰激凌的伙计。”
“不错。”加百列说。
“在这样的条件下不能指望有什么奇迹。”
加百列看看表,两点过三分了。他想,他不会出现了。他们看到了卡普的团队,必须取消行动了。
他说:“他他妈的在哪儿呢?”
“耐心点,加布。”
片刻后,加百列看见尤瑟夫从韦斯特本大街冒出来,飞奔着穿过马路,从一辆迎头驶来的面包车前穿过。趁着尤瑟夫走进公园,还在绕着喷泉周围漫步的时候,卡普一连抓拍了几张照片。当他漫步到第二圈的时候,一名穿着灰色羊毛外套的男子与他相会了。那人的脸被墨镜和呢帽挡着,模糊不淸。卡普换了长焦镜头,又拍下几张照片。
他们又无言地绕着喷泉走了一圈,从第二圈开始,他们开始轻声地说英语了。风声和喷泉声太嘈杂,加百列每隔三四个词才能听清一个词。
卡普轻声地咒骂。
他们绕着喷泉走了几分钟,然后朝运动场走去。先前喂鸭子的那个女孩子慢慢尾随着他们。又过了一阵子,监视车里响起了孩子们玩耍的欢闹声。
卡普用拳头盖住眼睛,苦苦摇头。
三小时后,卡普在监听站将磁带交给加百列。他的神态沮丧,就像一个尽了全力抢救病人的医生,做了一个失败的手术。“我把它输入电脑了,过滤了背景噪声,加强了有用的声音。不过我认为咱们最多只听得到十分之一,而且声音效果很次。”
加百列伸手接过磁带。他把它放进播放机,按下播放键,一边听一边在房里踱着步。
“……需要有人……下次任务……”
一个声音,如同静电爆破到了最剧烈的程度,掩盖了整句话其余的部分。加百列将磁带暂停,望着卡普。
“这是喷泉,”卡普说道,“我实在无能为力。”
加百列重新播放。
“……核查她……在巴黎……问题……挺正常。”
加百列停下磁带,按下倒带键,再播放。
“……核查她……在巴黎……问题……挺正常。”
“不确定……就是这个人……这类……”
“……有说服力……如果你能解释其重要性……”
“……我要……究竟告诉她什么?”
“……重大外交使命……实现中东真正的和平……例行的安保措施。”
“……看来能行……”
音量急剧降低了。卡普说道:“他们这会儿朝运动场走了。那个女孩子跟上去,我们才听得到。”
“……见他……戴高乐……从那儿……最终目标……”
“……哪里……”
小孩呼叫着他的母亲,盖住了答话的声音。
“……对付她……过后……”
“……由他来……”
“……要是……说不……怎么办……”
“别担心,尤瑟夫。女朋友不会对你说不的。”
停。倒带。播放。
“别担心,尤瑟夫。女朋友不会对你说不的。”
接着,加百列听到的是一位母亲呵斥儿子,因为他从跷跷板上抠下一块口香糖,往自己嘴里塞。
当天晚上,杰奎琳下班后取了咖喱外卖,带到尤瑟夫的公寓。他们一边吃,一边看着电视里播放的美国电影。电影讲的是一位德国恐怖分子在曼哈顿逍遥法外的故事。加百列也同他们同步观看。他将自己的电视机调到静音,一边听着尤瑟夫的动静。电影结束后,尤瑟夫喊道“全是垃圾”,然后关了电视。
接着他说道:“咱们得好好谈些事情,多米尼克。我要问你一些重要的事。”
加百列闭上眼,倾听着。
次日早晨杰奎琳在皮卡迪里广场站走出地铁车厢,随着人群飘飘忽忽地穿过月台。走上自动扶梯的时候,她望了一眼周围。他们一定在跟踪她。是尤瑟夫派来盯梢的。即使经过了昨晚的问话,他也不会任由她在伦敦的大街上自由地逛的,谍报人员会一路相随。有位黑发男子正在与她并行的电梯上盯着她。当他的目光与她相接,他微笑着,想要吸引她的注意力。她这才明白,他只不过是个色鬼。她扭头看着前方。
来到户外,她沿着皮卡迪里大街走着。她觉得自己看见加百列正在使用公用电话,后来才发现只是一位同加百列相像的男人。她觉得自己看见他从一辆出租车里走出来,其实只是一位加百列的青春版。她发觉自己周围到处是各种版本的加百列。穿着皮夹克的男子,穿时尚商务装的青年,艺术家,学生,快递员——加百列只要稍加装扮,就能饰演他们中的任何—位。
伊舍伍德早早地就到了。他坐在写字台后面,对着电话讲着意大利语,看上去一脸未消的酒气。他将手掌盖住了话筒,用无声的唇语说道:“咖啡,拜托了。”
她挂好自己的外套,坐在办公桌前。伊舍伍德晚几分钟喝咖啡也死不了。早晨来的邮件摊在桌上,其中有一只吕宋纸信封。她打开封口,取出其中的信。
“我要去巴黎。没听到我的信息,半步也别走出画廊。”她将信揉成了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