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片中的雄介,露出好像第一次看到某样东西似的表情。紫音的脸旁,拍到一个年轻女人穿着迷你裙的一部分。怎么想,那都不是大原妙子自己可以拍出来的相片。是第三者拍下这张相片的。
显现在手机屏幕上的相片实在太小了,要看清楚细部是不可能的事情。友定将大原妙子传过来的影像,转送到自己计算机上的电子信箱。用计算机里的阅览影像软件,就可以将相片放大。要是顺利的话,也许可以掌握到拍摄相片场所的线索。
再继续待在池袋也于事无补,应该先回家一趟。休息一下,让脑袋放空,用恢复清醒的头脑去拟定对策。是的,他还得想出明天要再请一天假的理由。友定离开现场,拦了辆出租车。出租车费用掠过他脑海,但是他现在没有心情去搭电车,随着电车晃动那么久。
口袋中的手机振动了。又有信件来了吗?他叹了口气,打开手机,不是通知有信件进来的振动,是那个叫幸治的小混混打来的电话。
“怎么了?大原妙子跟你联络了?”
“就是刚刚。我想还是跟你联络一下比较好。”
“知道她在哪里吗?”
“我想问,她就挂掉电话了。我又回拨过去,但是她好像关掉电源了。”
友定强忍住破口大骂的冲动。这个男人没什么出息,不过他本来就没有过多的期望。
“连她人在哪里的可能线索都没有吗?”
“我哪有那么神?都已经被她恨死了。她知道我把她的手机号码和信箱告诉你的事情了。”
“如果有空,就一直打电话给大原妙子。想办法问出她人在哪里?想干什么?”
“不可能啦!一知道是我打过去的电话,妙子是绝对不会接的。”
可恶!友定二话不说就挂断了电话。一听到幸治充满卑微色彩,甚至连正确说话方式都不懂的声音,焦躁的情绪就无限膨胀。友定正想关起屏幕,发现有信件进来,是来自奈绪子的简讯。
不好意思,我刚刚用手机的数字相机拍了照,登录上去了。人是胖了点……我希望阿伸先生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会造成你的麻烦吗?
该住手了——理智在耳边低语,现在没空跟这种女人东拉西扯。可是欲望却一把推开理性的低语,他可以看到只能靠着信件互动的女人模样,他可以赋予浮显在电流中的话语一个实体了。
奈绪子的档案栏里追加了一个“看相片”的按键。友定按下按键,画面立刻切换,出现一张一公分的四方形小影像。友定屏住气息,影像的背景非常明亮,在黑暗的出租车当中,还是可以清楚看出奈绪子的长相。
及肩的黑色头发、保有适度距离分布在蛋形轮廓上的五官。鼻子和嘴唇很小,但是眼睛又大、又黑。与其说是清秀可人,不如说是一个楚楚可怜的佳人吧!线条是那么地纤细,很难和一个掌理家事的家庭主妇联想在一起。腼腆的笑容底下,隐约可见恐惧和自怜的色彩。实在看不出来是一个会对小孩施暴的女人,可是在这方面,友定也是一样的。
你好漂亮。老实说,出乎我意料之外。实在看不出是会虐待小孩的人,这样说也许是失礼了一点。怎么说呢……你一定过得很辛苦吧?
焦躁的情绪一涌而上。他根本不想这样说,也不想这样写。但是友定找不到其他该说的话,便按下传送键。他将身体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引擎声在黑暗中轰隆作响。浓浓的漆黑当中,出现了一道龟裂痕迹,一道光从当中射进来。光宛如透过三棱镜似的胡乱反射着,随即汇集于一个地方,将一个剪影浮显上来,是奈绪子的剪影。友定在黑暗中凝神注视,于是焦点便将用手机附设的相机所拍摄出来的粗糙影像串连在一起。
友定睁开眼睛。黑暗中的奈绪子寂寥地微笑着,彷佛就要被难耐的孤独给压垮一样。好像说着,你也这样做吧!
友定害怕将眼睛闭上,遂将视线移向窗外。道路比预期中的空荡。看样子再十分钟就可以到家了吧?疲劳沉淀地堆栈着,连要让手指头活动一公分都很勉强。然而脑袋却是十分清醒的。无可抑遏的思绪,从所有的场所窜升出来,肆无忌惮地飞舞着。回到家大概也睡不着,他将会闷闷不乐地迎接早晨的来临,像死人一样失去精力,又回到街上晃荡。奈绪子传来回信。
是的,我又痛苦又寂寞。没有人能够了解我这种心情……老实说,以前我也曾经传信给阿伸先生以外的人。可是,没有人愿意陪我谈话。其实这是理所当然的,但是现在我却觉得那种难过和寂寞感好像没那么深了,因为阿伸先生也为了跟我一样的事情,苦恼着……
在打回信之前,出租车在公寓前面停了下来。友定不知如何处理被救赎的心情,付了车资,下了出租车。无人的房间以冰冷的空气迎接友定回来。雄介还在的时候,好歹是两个人一起回家,完全感觉不到空虚感,生活甚至是忙碌不堪的。焦躁或愤怒、憎恨——当时他有的都只有这种负面情绪,然而如今回想起来,那些感觉也都颇令人怀念。
穿过起居室走进寝室,打开计算机的电源。在计算机启动的期间,他换了衣服,拿来罐装啤酒,坐到桌子前面。他启动了影像软件,叫出大原妙子传来的雄介影像。是一个长三公分、宽两公分左右的小影像。他将之放大四倍,一边处理模糊的细部一边凝神注视。
雄介露出好像对什么感到惊讶的表情。大概是被闪光灯吓到吧?自从今日子离家之后,不,在那之前,他们就已经没有拍照的习惯了。在这间房子里,一般的家庭应该会随着孩子的成长,不断增加的相片或录像带却屈指可数。雄介接触闪光灯的光芒,大概已经是两、三年前的事了,也难怪他会那么惊讶。
雄介穿着浅黄色的运动服。友定的记忆中没有这件衣服,大概是大原妙子买给他穿的。他凝神注视着,想找出有什么可以当成线索的蛛丝马迹,但是影像只拍到雄介肩膀以上的部位,运动服上应该会有的标签也看不出来。友定放弃了,将视线移向雄介的左方。照到了一件格子纹的迷你裙,还有从裙子底下伸出来、纤细的脚。跟在宾馆街看到的是同一件裙子,雄介好像握住裙子的一角,布料有点皱。
裙子上也找不出比较象样的线索。友定将影像又扩大了两倍。放大到这种程度后,就没办法清楚看到细部。他眯细了眼睛看着轮廓模糊的影像,搜寻着雄介的背景。
杂乱堆放的杂志(杂志的种类分办不出来),影像的右上方有一个像黑色立方体的东西,看似浮在半空中,不过当然不可能这样,应该有的脚架溶入背景当中。
他从抽屉里拿出放大镜,将影像的倍数再放大。用放大镜窥探着那个黑色物体。轮廓已经相当模糊了,但是却可以看出上头写着字。他调高了分辨率,定睛注视。看出来了!上头写着“YAMAhA”。错不了。这个黑色的东西是乐器,可能是合成乐器或者是电子琴?无论如何,这张相片中的房间,可能是一个乐师或落魄乐手的住处。看起来有点脏污的房间,强化了友定的直觉。
乐师在什么地方跟大原妙子会有交集呢?之前大略过滤过大原妙子身边的人,但是并没有乐师的影子。
“等等。”
友定一边嘟哝着一边压着眼角。要说跟音乐相关,就是那家俱乐部了。幸治在那边出入,也就表示大原妙子也很可能知道那个地方。夜不归营,彻夜在俱乐部玩到天亮的少女,多如过江之鲫。
记忆断断续续地复苏了。充满暴力之音的地下室、抽着大麻的幸治等人、舞台上的DJ、涌向DJ的流氓们。
他再用放大镜看了一次影像。他认为是杂志的那堆东西,也许是老旧的黑胶唱片堆栈而成的。他无法确认,但是他的怀疑渐渐地变成了确认。
在工作时被流氓们痛殴的DJ,理由只有一个——惩罚滞纳销售毒品的钱。DJ向流氓批药,再将药卖给客人。大概是业绩下滑吧,在俱乐部里买卖药物的价格,比外国人出售的还要贵。已经玩出心得的小鬼头们,当然会转向便宜的一方购买。
DJ没有做出该交给流氓的业绩,因此遭到威胁、殴打、要求交出钱来。就在这个时候,他发现带着小孩子的大原妙子。
这是毫无证据的推理,但是友定觉得离事实不远。即使是经过缜密计划的绑架勒索,其计划本身也多半都是杜撰的。就雄介的情况来看,怎么想大原妙子都不像有绑架勒索的意图。只是同样遭到虐待的两个人,有着某种共同的情结将他们捆绑在一起罢了。
喉咙好渴。友定把手伸向罐装啤酒,发现铝罐的表面已经覆满了水滴。喝起来一定很难喝吧?友定再度压了压眼角,诅咒时机不对。如果他人在池袋的话,就可以立刻前往那家俱乐部了。可是如果人在池袋,他就没办法分析映在这张影像中的景物了。
友定将罐装啤酒放回冰箱,换上刚刚脱下来的西装,走出房间。手机一直保持沉默,小小的欲望在这个时间带里,似乎也中场休息了。
他从停车场里将车子开出来,卫星导航设定在目的地,这时手机终于响了。是邂逅网站传来的信件。
处女让人不耐吗?我才十九岁。觉得心情好焦躁。阿伸先生,如果不嫌弃的话,请你穿破我的处女膜。
友定删除了信件,漠然地凝视着屏幕。奈绪子没有传信件过来。也许是在等友定回信吧?或者已经睡了?
因为阿伸先生也,为了跟我一样的事情,苦恼着……
奈绪子传来的信件,深深烙印在脑海里。奈绪子还醒着,他非常确信。一边忍受着孤独,担心自己还会对孩子施暴,一边等着友定的讯息。友定阖上手机,放到副驾驶座上。将排档推到D档,缓缓地踩下油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