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勒里最后看到的是在机场瞭望塔上那面本迪戈旗旁边挥动帽子的父亲。乘务员拉上并系紧黑色的窗帘,本迪戈岛消失了。这次埃勒里已对这地方不上心了,他惦记的是人。
这架有三个引擎的大飞机升空了。
另外带有三个乘客——伊曼纽尔·皮博迪,随身还带着那个公文包;一个穿着翼领衬衫、打着蓝色圆点花纹领带、长着一只大鹰钩鼻子的男人;一位长着一张有马札尔族特征的脸、指甲很脏、头戴样子很盆的帽子的老妇人。皮博迪急匆匆往隔间里走时已经开始解开公文包的搭扣,直到飞机在华盛顿国家机场上空盘旋——舷窗上的帘子己经打开——准备降落时他才再次出现。那位老妇人全程都在用一个很长的金烟嘴不停地抽土耳其香烟,读一本杂志。当她把杂志放下吃午饭时,埃勒里才现,她读的不是《时尚》而是一册德文的高科技刊物,他知道这份刊物是在洛桑出版的。这位戴着难看帽子的老妇人不再是戴着难看帽子的无名氏——他立刻想起那些明显的马札尔人特征——而是世界上最著名的分析化学家之一。而那位身着翼领衬衫的男人,他到了儿也没认出来。他们谁也没有要与他攀谈的意思,整个旅途中埃勒里就怕他们开口。还好,到了华盛顿,他们都跟着皮博迪下了飞机。
在埃勒里脑子转的仍然是本迪戈家的人,尤其是埃布尔。他现在意识到,显然太忽视埃布尔了,但他仍不很确定为什么觉得这是一个严重的失误。埃布尔在整个事件中的态度是高度政治化的,是一个让人猜不透的言正行误的混合体。像本迪戈岛伪装的海岸炮阵,埃布尔总是虚化自己的背景;他让人感觉而不是看到他强大的潜力。但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潜力呢?
埃勒里一次又一次地回到他从一开始就自问不休的问题上去:埃布尔为什么要把他请来介入这个案子?这显然是一个难以回答问题,就像那支不可能射出而又射出了子弹的手枪之谜一样。
埃勒里暗下决心。有一个答案,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找到它。在飞机继续向北飞行时,他强烈地感觉到自己正在靠近这个答案,就像飞行员的仪表盘显示离目的地越来越近一样。
当本迪戈的黑金两色的大飞机降落在赖茨维尔机场时己是下午。他朝驾驶舱挥挥手,急匆匆迈上通向出口的台阶去取行李。
机场外,开出租车的人已不是去年那个开着落满尘土的雪佛兰车的那位,而一个他不认识的年轻人,红苹果一样的面颊上有股喜庆劲儿。车是新的,很鲜亮的黄色,带黑白条纹,配有计时器。
“去哪儿?”小伙子微笑着问。
“霍利斯饭店。”埃勒里说完靠在了椅背上。光是说出这熟悉的名字就已经给他一种回家的感觉了。
埃勒里在霍利斯饭店办理了入住手续,到他16天后结账离开时他一共付了122.25美元,其中80美元是房租。其余的多数是洗熨的费用。他在大餐厅吃了一顿饭,当他发现这里被请来参加工作午餐会的商界男女搅翻了天后,便再也没去过。
上等住宅区的变化不大。唯一不同的是位于广场北角的布卢菲尔德商店不见了,那里也是北山车道进入中心地带的入口,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家商店的招牌,荧光衬出一个美人图案,广告词是:“这才是优质电视。”还有其他一些变化,但都没有这个这么惹眼。这主要是因为赖特街从来都是商家栽跟头的地方。
过去几年里死讯不断——华盛顿街从事鲜花生意的安迪·比罗鲍詹去了,埃勒里闻之神伤。安迪的鲜花生意是他单手创立起来的(他在1918年的阿戈纳林区战役中失去了另一只手),由他两只手的儿子阿夫多经营,成绩却不及老子的一半,这都是报上说的。埃勒里对这种传言持保留态度,这位阿夫多就是和弗吉·波芬伯格——埃米尔·波芬伯格博士的女儿——私奔的那个人,尽管是有情人终成眷属,但却因此毁了他岳父的社会名声,令波芬伯格博士从乡村俱乐部中“退休”并最终卖掉了他的牙科诊所,搬到波士顿去。厄珀姆之家的厄珀姆太太死于非命,她的完全创新型的青年招待所转让给了普罗维登斯辛迪加,招致美国革命女儿会的抗议,该会在《纪录报》上连载了一系列言辞激烈的评论文章。
头一夜和第二天的大部分时间埃勒里都用来查电话号码,与老朋友联系,问候熟人,在那些熟悉的街道上走一走,每每被街谈巷议的话题吸引,总之,是尽量放松自己。到赖茨维尔还不到三十六小时,他已经意识到自己为什么会如此轻松愉快了。这不仅仅是因为在他喜欢的地方重温了旧日时光,还因为他刚刚离开一个令人厌恶的叫做本迪戈岛的地方,那里的铁丝网、阴沉着脸的一群群警卫和秘密警察、机器人一样的雇员以及看似清爽实则腐浊的空气,恰好与美国这块叫做赖茨维尔的地方形成对比,在这里的人们也工作也死亡,甚至心里也有沉重的负担,但他们生活在独立、自由、尊严的气围中,起码没有时时窥探别人的必要。
显然,这儿的空气呼吸起来要舒心得多。
这倒使埃勒里更想尽快了解本迪戈家族的背景了。
第二天早晨,他开始全力以赴地投入了工作。他的目标是找到本迪戈大王、埃布尔和朱达从婴儿期开始的所有个人资料,如果可能,重点放在有关大王情况的搜集上。
他咨询了市立档案馆,发现赖茨维尔人并不是个个都很热情,他在《纪录报》的资料室盘桓好几个小时后又一头扎进位于中央大道的卡内基图书馆的阅览室。他在平民区果树街上的霍默·芬德利车行租了一辆车,自己开着去了不少地方——斯洛克姆区、法菲尔德、康纳文,甚至菲德利蒂那样的穷乡僻壤,只因他听说那里往着一位年迈的墓碑雕刻匠。其间他还飞了一趟缅因州。
最有帮助的是绰号“说明书”的弗朗亚斯·奥班农,他仍在赖茨维尔发行马尔给娜·普伦蒂斯的《纪录报》(马尔维娜自从嫁给奥班农后退出了报界,但仍保留了娘家的姓氏!)
在埃勒里坐在《纪录报》资料室里翻阅旧报的过程中,奥班农自始至终给予全力支持。史料真是太丰富了,达金警察局的警长侠肝义胆,古道热肠;埃尔来奥娜·赖特,想不到是个如此光彩照人的女性;埃米琳·杜普雷,受雇在当街宣读政府文告的人,不停地喊一下午是常有的事;有趣的人和事还有很多。
埃勒里整整干了两个星期,寻踪觅迹,誊抄剪贴,反复核实,去伪存真,把孤立的事件放到国际大背景中对比,综合协调,终于按照编年次序把资料大体理顺。尽管千头万绪像一只万花筒,他本着尽管还历史以本来面目的基本态度,将本迪戈兄弟的生活轨迹图勾勒出来。
皮尔斯·米尼金博士:
(皮尔斯·米尼金博士现年86岁,退休前系开业医生。半残。由老菲尼的遗孀米兹·贝克照料,菲尼的去世使《纪录报》失去最好的记者。皮尔斯博士是F.享利·米尼金的叔祖父,当时两兄弟的关系并不密切。米尼金博士的微薄收入来自平民区的地产,仍住在位于林肯街和斯洛克姆街之间的米尼金道的米尼金家族的老房子里。建于1743年,外形破旧,急需粉刷,受到消防队和斯洛克姆汽车修理厂的挤迫,后院成了烂木的堆放物地。老家伙仍然言辞锋利,目光逼人。他虽体力衰退,但精神矍铄。我们相谈甚欢。)
本迪戈“大王”吗?噢,年轻人,在他还是他爹眼里的一只泥鳅时我就认识他了。三个本迪戈小子都是我给接下来的。从我现在听说的情况看,我得为此给世人道个歉……
他父亲?唉,赖茨维尔除了几个像我这样老不死的过时货,恐怕没人记得比尔·本迪戈了。我倒是挺喜欢比尔的。当然了,他不是什么受尊敬的人物——家庭出身不高贵,不上教堂,也就算是个一般的捣蛋鬼吧——可这在我看来不算什么。我喜欢男人横一点,这样我的女患者生他们的时候就得多使点儿劲儿,哈哈!比尔就是个横主儿。喝酒横,吃东西横,当老板横——他是个建筑承包商,沼泽地附近议会街上的那些平房是他盖的,最近听说要拆——你问追女人是不是也横?常在霍利斯酒吧泡的那些小伙子叫他野比尔。这类故事我能给你讲不少……
噢,不,我可没说。不,不是意大利人,也许他们的母亲那边有。说不好本迪戈这个姓是怎么来的,反正野比尔这边的人都是盎格鲁-撒克逊人。1850年来自英格兰……大个子,六英尺三英寸高,肩膀宽也得有三英尺,那双大手撬棍也能窝弯。绿树林的摔跤冠军。绿树林?那是纪念公园从前的名字。星期六下午男孩子们都爱到那里去撒野。还没有人能以绝对取胜的双肩着地一分钟赢他。当时那里聚集着全县各地来的好手。也是个有魔力的美男子,比尔有一双蓝眼睛,黑色的卷发。如果你对英国人不熟悉的话,你会说这是爱尔兰黑种人……
情人那部分嘛,好,现在就说,但我不能说比尔的秘密我全知道!但他要是真动了情那可就尽人皆知了。杜索利娜走过的地面他都爱——平民区里一个意大利家庭的姑娘。
打死我也记不起她娘家的姓了。噢,对啦,是坎蒂尼,就姓这个。她父亲曾做过铁路上的巡道工,1891年,不,1892年被一列特快轧死,留下一窝小鬼儿,他的妻子,还有对宗教的狂热。杜索利娜——比尔叫她列娜——像比尔爱她那样爱着比尔,他们不得不私奔,因为坎蒂尼太太威胁说如果她嫁给异教徒,就杀了她。可杜索利娜还是嫁了;给他们主持婚礼的是奥林·劳埃德,他的镇上的文书,阿莫斯·布卢菲尔德的前任。奥林是伊斯雷尔·劳埃德的兄弟,他那时是堆木场的主人——弗兰克·劳埃德的爷爷直到几年前还是《纪录报》的拥有者……我讲到哪儿了?
噢,对。我是本迪戈家的医生,当杜索利娜怀孕后一直是我照料她。生产时可把她折腾苦了,产后坚持了没几天就死了。小孩儿太大了,差不多有13磅,这一点我记得非常清楚。这就是比尔的头生子,你所谓的大人物。杜索利娜的死让比尔很难接受,这事不比别的。倒没责怪我,谢天谢地——如果他是那样的话,不把我撕巴烂了才怪。他责怪那个婴儿。不可思议,是不是?说那婴儿是个天生的杀手!比尔说只有一个名字最适合天生杀手,那就是该隐,像《圣经》里讲的那样。据我所知,市政厅的出生记录册上登记的就是该隐,这恐怕也是独一份。那是1897年,年轻人,54年前了,对我来说就像是昨天……
萨拉·欣克利:
(欣克利家在赖茨维尔的第二代。受过正规培训的护士。萨拉小姐患有关节炎,龙钟老态,住在曾以私人身份服务于社会代共机构的人为上年纪、设立的康纲文老年之家,这也是我们会面的地方,经济上靠她的侄子莱曼·欣克利供养,后者系赖茨维尔保险代理人。在杰西卡·福克斯1932年病危时是其白班护士。)
没错,先生,内莉·欣克利是我母亲。她死于……死于……我不记得了。除了我兄弟威尔——我侄子莱曼的父亲——和我本人,我母亲的孩子都没有活到现在。她一共生了七个,其他的都夭折了。我们非常贫困,所以我母亲就去给别人家奶孩子,当时也不叫奶妈、乳母,就叫奶孩子的。
她总是奶水很多,在她失去自己的婴儿以后……
米尼金博士跟你说过?是的,当然了,她奶了那么多孩子,我只是其中一个……噢,你说的是那个!让我想想,想起来了……本迪戈先生的妻子生她第一个孩子时死了……
是的……妈妈奶了那个婴儿一年时间。他有个奇怪的名字……我不记得了……但她确实说过他是她奶过的最横的孩子。他像是要把她的老命吮干。他叫什么……该隐?该隐……嗯,也许吧。我这会儿记事不像从前了……我想我妈妈一直把他奶到本迪戈先生再婚。噢,也许是那个纽博尔特家的孩子?……
阿德莱德·佩亚格:
(该隐最初的小学教师之一。现年71岁,靠养老金生活,替他的表兄,在市中心开锁匠铺的米勒德·佩亚格看家。活跃、很聪明,有点儿底包天。)
我当然很肯定,奎因先生。我不是那种打躬作揖的人,就因为自己的一个学生成了名人就忘了自己是谁了,尽管我并不知道他是怎么出名的,可坦白地讲,他成为今天这个样子我一点儿也不奇怪……
不,不是那所伊丽莎白·休因梅克任教的派尼路学校。
我任教的那所学校至今尚在,但已不做教学之用,现在是美国革命女儿会的总部……
他真是个难对付的孩子。当时我们在一间屋子里教四个年级。男孩子们个个是捣蛋鬼,当老师的若没有点儿自我保护措施,连一个学期都坚持不下来……该隐·本迪戈最糟,糟透了。没有哪次暴动不是他冲在前面,他干的那些出格的事我都无法描述。我打赌他一定记得我。就是他本人忘了,他身上那些关节也该记得……
是的,我想他的名字与此不无关系,尽管我不是那种事事都作心理测验的人。他确实恨我叫他的名字,现在想起来,大概是因为我经常点他的名。你听说这种事吗?他因为自己的名字招来不少数落,每当有别的男孩拿这个跟他逗,他立刻就动拳头。他在他那个年龄的孩子里算是个头大的,也更强壮。在我教他的那四年里他和所有的男孩都打过架,也包括女孩!就这个男孩而言,什么骑士风度,全是胡扯……
噢,是的,他阻止了他们再用这个名字打趣。到四年级期末——当奥帕尔·马伯利接替我时,谢天谢地——不,她己经去世多年了——灾难才算到了头,不过,他仍然爱打架,但已经不是因为他的名字。但他和我就因为那个名字自始至终长期失和。我总觉得这对一个孩子来说是不太公平的。不管怎么说,对他名叫该隐这一点我是无能为力的,不是吗?也许我应该改叫他小魔鬼之类的……
尤赖亚·斯科特(U.S.)惠勒:
(68岁,法菲尔德炮兵学校校长。系山道那边惠勒一家的近亲。对他们家族的英雄人物——国民军老兵逝于1939年的默多克·惠勒,一直有认同感,因为这位老人一直以格兰特将军自居。1911年,14岁的该隐在炮校就读时,他是他的老师。)
我亲爱的奎因先生,我从来没有把这当成一种灾难。
相反,我总是说那个人物的成型基本上与我天关,是命运造化。尽管从1908年开始,当时我还是个年轻人,我就来到炮校任教并一直生活在法菲尔德,可我一点儿也不思念我出生的那个城市,毫无疑问,本迪戈先生是赖茨维尔的仍然健在的最伟大的公民。现在也正是像你这样的人来向我们这类卑贱的老乡收集他早期生平资料以传读后世的最佳时机……
关于他的名字,当然可以。不同凡响的特点!你父亲是用该隐·本迪戈这个名字给你注册的,这是不是造就未来伟人的一个小窍门呢,我不得而知。在教员室里我们都曾拿这个名字取笑过。但他很快改了名字。当时的他,不过还是个孩子,又是在一个以纪律作为基本规范的军校里。
我的亲戚默多克·惠勒,国内战争时期他为我们的国家贡献过他的杰出才华,曾经说过……
他自做主张改了名字!他就那么做了。一天,他大步走进校长室,宣移他名字的拼法从C-a-i-n改为K-a-n-e,并且向多个班级分发写有新名字拼法的书面通知。
因出语张狂和态度傲慢而被关了三天禁闭。放出来后他直奔校长室再次作了同样的声明——而且还是那么张狂和傲慢!他再次受罚,这次更严厉。而一旦获释,他还是一如既往。他父亲听说此事后要求校方,决不能更改他儿子名字的拼法。男孩闻此方沉默不语。当天他来上我的课时,头一件事就是交上写有“凯恩·本迪戈”挂名字样的书面作业。
这给我的们带来极大的困扰!而要让我看,这是一个根本解决不了的问题。他再没有把自己的名字写成“该隐”,反正我记得是这样。当他毕业时看到证书上写着“该隐”时——校方别无选择——他走到埃斯蒂校长的办公室在他眼底下把一纸毕业证书撕成两半,扔在他的桌子上,转身离去!……
卡亚菲斯·特鲁斯洛:
(市政厅文书。在老布卢菲尔德于1940年哥伦布日去世后继任文书一职。自始至终都很帮忙。)
啊,在这儿,奎因先生。威廉··本迪戈与艾伦·福斯特·温特沃思,1898年6月2日。我父亲与本迪戈先生很熟。埃伦·温特沃思是给约翰·F·赖特的父亲当律师的老阿瑟·温特沃思的姐妹之一。温沃思确实是一个很古老的家族了。现在都死光了……
噢,是的,还有本迪戈家的老二和老三,也许他们不能算在内?……
不过这次婚姻是本迪戈先生的第二次婚姻。他第一次结婚是……
他们是在西利夫西街的第一公理会教堂举行的婚礼。
我所以知道是因为我是当时唱诗班里的一个小男孩,据我听说的情况是,埃伦·温特沃思这所以坚持要举行教堂婚礼是因为她的家人都反对这件婚事。当时他作为一个姑娘家也算更胆大的,她的家人和朋友中,没有一个出席婚礼的!
不,有一个——内莉·欣克利,她把本迪戈与前妻所生的孩子放在自己的膝盖上……
当时的本堂牧师是老布兰查德先生——不,不,他早死了,死的时候才42岁——他那么紧张,把仪式搞得一团糟。
本迪戈先生对老布兰查德如此恼火,我看他都快气炸了——他在我们这些孩子眼里已经是了不起的大人物!……
皮尔斯·米尼基博士:
……生了第二个男孩。不过母亲换了,是温特沃思家的姑娘。她的名字是埃伦。不像杜索利娜那么漂亮。杜索利娜是浅黑皮肤的小个子,从脸型看就是个情种,而且还有一双大而黑的眼睛。而埃伦是金发碧眼,多少有点儿发育不足——看上去缺点儿红润。但她很有教养,那个姑娘。
当然了,还有钱。这一点令比尔·本迪戈觉得值得多,当时赖茨维尔不少好人家的男人都试图赢得埃伦的芳心。但便她是要爱情的那种姑娘。这一点我看她是得到了,哈哈!
比尔这第二回当爹还是不顺。倒不是孩子要当妈的命——不过埃伦的身体的确是从那以后走的下坡路,很快就出现心脏病的症状,好几年让她卧病在床,几乎成了半残废——而是因为他脑子里想的是第二个孩子该是个女孩。这第二个孩子没有称了他的心,还是个男孩。比尔总解不开心里这个疙瘩。如果说他恨该隐是因为他成了弑母者的话,那他轻视第二个孩子则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不是希望中的女孩儿。搁到这会儿,医生们该把比尔这样的人往精神分析医师那儿送了。可那时候你所能做的只是给比尔一个玩具警车玩,可他又太大了。所以,当他跟我说,“皮尔斯博士,我妻子怀胎九月生下的是一个小魔鬼,它在娘胎里就开始计划怎么气我,这样的婴儿只有一个名字合适。你到市政厅的文书奥林·劳埃德那里,替我给这孩子登记个名字:犹大·本迪戈,”我告诉你,年轻人,我吓坏了。我说我才不会做那种事呢,他最好还是亲自去把诅咒降到自己的孩子身上吧。他还真去了。比尔·本迪戈有一种残忍的幽默感,越疯狂就越残忍……
不知道他是怎么和埃伦吵的,她开始其婚姻生活的时候就已经发现,在比尔·本迪戈的家里只有一个老板。当然,她已经有了心脏病的症状……她经常想,是什么造就了比尔这第二个男孩。能想象吗,一个叫犹大的男孩?!……
米莉森特·布鲁克斯·查兰斯基:
(69岁,霍利斯饭店布普克斯经理的婶母。与平民区的哈里·查兰斯基结婚。查兰斯墓本是波兰移民,他们是在州立大学补习英语时坠入爱河的,他们的儿子是年轻的贾德森·查兰斯基继进入议会的菲尔·亨德里克斯之后成为赖特县的示范解剖师。是赖茨维尔不门当户对的最幸福的婚姻之一!)
不,我不会叫他犹大。我教这个可怜的孩子整整四年,在阿德莱德·佩亚格和我调换了高低年级的教学任务之后,那还是在里奇路学校,我对不再见到他感到欣慰。他是个脆弱的男孩,有一双似乎总能看穿你内心的非常美丽的眼睛。他是我教过的最安静的孩子之一,总是在忍耐着什么。
他的目光总是凄凉的,哀怨的,这一点我不奇怪,他想与其他孩子玩耍,想得要命。但所有的孩子都有了伴儿之后,还是会把他剩下。我肯定这是因为他的名字。其他孩子总能让他想起这个原因。你知道这对一个小孩子意味着什么。
我每次都看到他被那可恨的名字推到操场的边缘,蜷缩着背过脸去。他从来没有像其他男孩子那样打过架。别人叫他“叛徒”或“懦夫”时他只变得面色苍白,然后就这么苍白地走开。他的哥哥该隐没少为他打架,放学路上也是该隐保护他,使他免受教会学校男孩们的攻击。
……跟他父亲谈我对一个给孩子起这么个名字的人有何感想时,他母亲膝盖上盖着毛毯就坐在旁边,只是不发一言。本迪戈先生只是笑。“犹大是他的名字,”他对我说,“今后也是。”但我在本迪戈夫人的脸上看到一种表情,那正是我需要的。第二天放学时我把男孩叫到一边对他说,“你想不想有个新名字?”他愁苦的小脸儿像圣诞树一样亮了起来。“我愿意!”他叫道。可他马上又蔫了,“但我父亲不会允许的。”“没必要让你父亲知道。”我说。“咱们没有必要改很多,只动一个字母,这样,在他看到成绩单上新名字时只会以为这是个拼写错误。从现在开始,亲爱的,我们把最后一个字母‘s’换成‘h’,这样你就成了朱达·本迪戈。你知道‘朱达’是谁吗?他是个受赞扬的人,一个很出名的人,也是个很好听的名字,从《圣经》里来的。”那孩子为此激动,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他用那双哀怨的眼睛望着我,然后他的嘴唇开始颇抖,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已扑进我的怀抱,放声大哭……
这并没有费其他孩子什么事。差不多一个学期。我在方便的时候尽可能频繁地用新名字叫他。转过年来大家都开始叫他朱达,甚至包括他的哥哥该隐。我不知道本迪戈先生是怎么接受这件事的,我也不在意。他有很多生意上的麻烦,那时他的妻子还有病——我猜他是太忙了,以至没时间过问此事……
皮尔斯·米尼金博士:
咱们看看,1898年再婚——第二个男孩生于1899年,这就是说他比该隐·本迪戈小两岁。第三个男孩是在第二个后面五年后生的,那应该是1904年,上帝呀,埃布尔47岁!……
不知道,不好说,但是我可以猜。我的猜测是,这第三个是个事故。我证明曾就他妻子的健康状况警告过比尔,悠着点儿劲,可比尔就是比尔……
不,我不知道第三个为什么叫埃布尔。我想这是顺着《圣经》的线索来的吧。我确实感觉他对埃布尔没有对那两个那么上心。和他们没有什么关系。而且埃伦的病更厉害了,总是哼哼唧唧的,对此,三个男孩子无能为力。事实是本迪戈家的三个男孩是在没有真正的爱和关怀中长大的,所以说,他们出了什么事我都不会吃惊,不管是什么事,年轻人,不管是什么事……
马莎·E.库利:
(67岁,赖茨维尔高级中学校长。)
我确实不那么老,奎因先生。到该隐·本迪戈升到高年级做我的学生时,我还非常非常年轻……
学生这个词不合适。我不相信他这几十年里认真读过书。我教他的时候肯定没有过。我真的不知道这孩子是怎么变成……
该隐的特长是暴力。如果放学时有人打架肯定脱不了他的关系。如果有一扇窗户被打破,你最好先从该隐那里开始查。如果有哪个姑娘哭着来找你,亮出她被墨水浇灌的辫子,你先会想到这是谁干的活儿,如果你上课时转身去写板书,会有小豆子打在你背上,在该隐的桌子里准能找到射豆枪……
他在男孩子里处处拔尖儿。当然,除了功课。他是学校里最坏的男生们的头儿。我不得不经常把他拖到布林茨利太太的办公室里去接受训戒……
体育?嗯,当然,那时候我们还不像现在这样组织体育比赛。但在我教他那段时间里,该隐·本迪戈在一个项目上是出类拔萃的,那就是逃学……不,我说的不是跳雪,奎因先生。他是学校里逃学的冠军!……
查尔斯·G.埃文斯:
(赖茨维尔基督教青年会负责人)
我父亲乔治·埃文斯在1900至1917年间任本地训导员。他不会忘记该隐·本迪戈的。他曾称他“我最好的顾客”。他把本迪戈三兄弟叫做“三个火枪手”,这当然是开玩笑,因为埃布尔,最小的那一个,在该隐中学毕业时才七岁。
我就亲眼见过该隐如何在放学后戏弄了马莎再带着朱达和埃布尔潜逃,这在一个八年级的学生来说是很少的——他和我一起毕业。我们这些大一点儿的孩子通常都是把那些小小孩儿撇在一边的,但他的小弟弟埃布尔是个例外。他为朱达和埃布尔打了不少狠架。照我看来,这是该隐报复他父亲的方式,他对他父亲极端仇恨,他父亲反对的任何事他都要去做。当然,两个小的一直是被他呼来喝去的,但他们从不觉得什么。对朱达和埃布尔来说该隐就是上帝,不管他说什么……
我一直奇怪该隐·本迪戈是怎样变化的。我不是指他已是超级百万富翁或这样那样的大王、巨头,我是说他作为一个人。孩童时期他已经就是一个矛盾体……
赖茨维尔《纪录报》,1911年7月20日:
(1911年时核茨维尔《纪录报》还是一份每逢周四出版的周报。)
每周在赖茨维尔到处都有人在议论一个14岁男孩的英勇壮举。
该隐·本迪戈,上等住宅区的著名建筑承包商威廉·M.本迪戈的长子,冒着生命危险救了他7岁的弟弟埃布尔的命,当时他们兄弟三人,还有12岁的朱达,利用周末到双峰山的森林里去远足。
根据这位小英雄描述,在他们走到格兰荣瀑布下的水域时——这里是赖茨维尔的年轻人最喜欢的“泳潭”——不会游泳的7岁男孩从在水边看他的哥哥们戏耍,不小心从参差不齐的石缝中落水,湍急的水流几乎在一瞬间就把他冲出老远,他失去了知觉。岸上的该隐发现小埃布尔马上就面临灭顶之灾。此时的他采取的行动说明他要比实际年龄成熟得多:他没有跳下水去从后面追赶埃布尔,而是沿着岸边跑到弟弟前面跳入水中截住那小小的身体。在激流中他与恶浪搏斗,终于把弟弟拖上了岸。尽管自己已经精疲力竭,该隐还是采取一系列抢救措施直到埃布尔苏醒过来。
该隐和朱达顺着羊肠小道把埃布尔背下山,到了砂石路,搭上农场主艾弗·克罗斯比的车出了山谷。克罗斯比先生把孩子们直接送进城,在皮尔斯·米尼金博士的诊所里得到医治。作为本迪戈家的医生,米尼金博士说该隐的救生工作非常出色。尔后,埃布尔很快被送回家,提起这次经历仍心有余悸。
该隐·本迪戈今年6月刚毕业于里奇路中学……
塞缪尔·R.利文斯顿:
(84岁,赖茨维尔资格最老的政界人士。利文斯顿家族的长者,一生致力于地方政治。1911年是他当选首席市政管理委员会委员的第六个年头。)
奖章是波士顿的一个部门发下来的,那正是一个月之后了。我们在市政厅前的台阶上举行了一个仪式,所有的人都来参加——大概是七月四日。他们都穿戴得很整齐,向广场这边拥来。我特意选择那个周末,人们都有空儿,而那个男孩也确实当之无愧,的确当之无愧……
那个该隐·本迪戈,在我把奖章戴在他胸前时,他像一名士兵一样站得笔管样溜直。人群中有人叫他说两句,我还以为这对一个14岁的孩子来说是不是有点儿勉为其难,没想到他根本不发糙。他说他为这枚奖章感谢赖茨维尔的每个人,而他自己只觉得做了该做的事——同样的事谁都会做的。话音一落招来人群中的喝彩和热烈的掌声,我在这里跟你说,我当时心里就想到了:“这孩子一定会飞黄腾达。”结果证明我的预感是对的!……
赖茨维尔《纪录报》,1911月8月17日:
……如下:上等住宅区的珠宝商柯蒂斯·马纳德诺克的礼物是一块带黑色丝质短链的24钻沃尔瑟姆怀表。广场街的高沃迪父子服装商店赠送的是一身带新款饰物的科利奇克劳塞斯牌套装。杰兹里尔巷的马库斯艾尔金书店的贺礼是由纽约里维尔公司出版的十卷一套的《内战史图集》,半世纪珍藏纪念版。上等住宅区的厄珀姆冰淇淋店也凑热闹,宣布每天免费招待小英雄一份香蕉草薄冰淇淋,为期一个月。还有艾弗尔自行车商店……
(摘自1911年法菲尔德炮兵学校档案)
法菲尔德炮兵学校
1911年8月15日
该隐·本迪戈先生
赖茨维尔
亲爱的本迪戈先生:
本人极为荣幸地通知你,鉴于勇猛无畏的品性乃我法菲尔德炮兵学校录取新生的先决条件。经我校奖学多授予委员会特别会议投票表决,你已被确定为享有四年全额奖学金的正式人选。下月秋季学期开始前答复有效。
如能在9月8日至15日的注册周在你的父母或法定监护人允许下,携带有已按时完成法定的中学学业的书面文件来校报到,炮校将立即予以录取。
顺致最良好的祝愿并期待你的到来。
你最真诚的
本·丹齐克:
(54岁,上等住宅区租书店和杂货店业主。)
该隐·本迪戈在去炮兵学校之前的那半个夏天里肯定算得上是赖茨维尔的热门人物。我还记得有一群姑娘围着他转,这使得那些跟他一样从里奇学毕业、准备升入赖茨维尔高中的小伙子们好不嫉妒。但城里一个小家伙对他崇拜得五体投地,该隐让他舔他的脚他也会干的,那就是他的小弟弟埃布尔。那种程度的崇拜我从没见过,小家伙像个跟屁虫似的,该隐走到哪儿他都跟着……
朱达?这个么……
埃米琳·杜普雷:
(52岁,以沿街宣读市政文告著名,也给有钱人家的孩子上舞蹈与戏剧课。)
出事时朱达在哪儿?为什么他没有救埃布尔的命?当时这也是热门话题,奎因先生。我的班上有个学生——朱达也是我的学生之一,所以我也有资格理智地探讨这个问题——他叫埃迪·威韦尔,在我的记忆里是个很讨人厌的男孩,前不久我还在莫莉街那样的地方见过他,可他坚持说他当时确这目睹了事发现场的情况,不过有时候爱撒谎的人也可能说一两句实话,你说呢,奎因先生?是这样,该隐上了炮校以后,埃迪在七年级的男孩子们中间讲,那天他也到了格兰荣瀑布,碰巧目睹了事件全过程。埃迪·威韦尔说朱达什么也没有做。甚至连想做点儿什么的表示都没有。彻头彻尾的胆小鬼。埃迪说朱达比该隐离埃布尔更近,但凡有土拨鼠那么大的胆子他也能很轻易地把他弟弟拖上来,可他像个小小孩儿一样叫着跑开了,让该隐一个人包揽了一切……。
嗯,是的,也有人这样问过他,可埃迪说他之所以当时没有站出来讲出这个故事是因为不想让朱达·本迪戈陷入难堪。当然了,我也说不准,威韦尔这小子也许只是为了让自己被人注意而瞎编乱道,不过这其中是有蹊跷,你不觉得吗?朱达对自己在抢在救过程中的作用不置一词,而该隐也该说的不说吗?……
雷弗兰德·艾伦·布林茨利:
(52岁,西利夫西街第一会理会教区长。)
七年级时我与朱达·本迪戈邻桌。我想我大概是班中唯一得到朱达信任的男生。但他从来不怎么谈自己,即使对我也是如此。我确实感觉到他在抢救事件发生后的几个月里经历了一段可怕的日子。因为说他见死不救的传言已散布得很广。即使事实如此,把一个懦夫的罪名加在一个12岁的孩子身上也是不公平的,好像行为勇敢成了决定一切的优点。不是我们所有人都具备当英雄的素质,奎因先生,那样的话我认为不是什么好事。朱达是非常理智或者说敏感的男孩儿,他一出生就被标上了那个最令人不快的名字,我说的不是姓而是他父亲给他起的名:犹大……我对他承受的一切感同身受。有些男生当面叫他“胆小鬼”,令他在女生面前难堪,找碴和他打架,激他参加“游泳”比赛——你应该想象得到。朱达只是垂下他的头。他从不应答。他从不反抗。我曾经求他躲开,可他就站在那里不动,直到对方走开,只有到这时他才会转过身去。我现在意识到他也是具备某种勇气的——也许是真正的大勇气……
皮尔斯·米尼金博士:
按照当今时髦人士的说法,小时候的朱达该算是受虐狂吧。他喜欢受罚……
弗兰德·艾伦·布林茨利:
事情终于过去了。我看持续了差不多有半年。然后整个事件都被谈忘了。所有人都忘了,真的,但只有朱达例外。我敢说他至今仍记得这次所受的屈辱。你说最近见到过他。他还是那么爱冥想吗?独往独来?他出了什么事?
我总是在朱达身上看到受难耶酥的影子。我断定他的有生之年不会好过……
赖茨维尔《纪录报》,1912年11月28日:
本迪戈四次端线触地得分27比0狂胜
赖茨维尔《纪录报》,1913年6月12日:
本迪戈第九击本垒打6比5胜斯洛克姆
赖茨维尔《纪录报》,1914年4月30日:
炮校参加田径比赛总分达53
大本连中三元独得29分
赖茨维尔(纪录报》,1915年2月11日:
凯恩·本迪戈第4回合击倒杰思罗伊
炮校明星获全州青年轻重量级冠军头衔
“多克”多德:
(76岁,1905年至1938年间任法菲尔德炮兵学校的体训部主任;已退休,现住班诺克。)
凯恩·本迪戈是我在炮校主管体育训练33年里培养出的最优秀的全能运动员……
惠勒校长(法菲尔德炮校):
我肯定我的记忆不会太走样,奎因先生……
我很吃惊。在一个63人的班里以第49名的成绩毕业!我可以保证说这个成绩表明他没有真正下工夫,还可以比这好得多。当然了,炮校对文化课学习的要求一直都是非常严格的……
赖茨维尔《纪录报》,1915年7月1日:
亨特参议员正在考虑向美国军事学院输送人才
如果凯恩·本迪戈入选将成为自1878年自C.t.赖特之后的第二个赖茨维尔西点人
皮尔斯·米尼金博士:
据我记忆,鲍勃·亨特如果点那孩子的名也会面临很大压力的。他也真想那么做——那会在政治上得分的,因为鲍勃在赖特县的基础并不好。可最后他还是没点头。那孩子的学习成绩不够理想。而且,照鲍勃亲口对我说的话理解,他是怕本迪戈考试通不过丢他这个大参议员的脸。他把当年的那个机会给了各方面都稳当一点儿的男孩子……凯恩火冒三丈,气得要死。当我照例到本迪戈府上为他继母听诊时,消息传来。他的脸黑了下来,真的黑了,不骗你。可他表示失望的唯一举动还是相当温和的,想想他当时脸上的表情吧。他朝画在落满尘土的窗玻璃上的那只猫踢了一脚。那猫当然就不成样子了,哈哈!……
赖茨维尔《纪录报》,1915年7月29日:
凯恩·本迪戈今秋将入梅里马克大学
切特·(“铁人”)福格:
(长途电话打到他在科斯伯里的家。1913至1942年间,福格是梅里马克大学榄橄球队的教练,现已退休。)
这方面我一直毫不讳言,今天也一样。凯恩·本迪戈把梅里马克的名字打入美国大学体育的排行榜。他是真行,是教练梦寐以求的那种运动员。不管是什么时候他都像吉姆·孛普一样好。没有凯恩做不到的事,他只会比别人做得更好。两个赛季他都是校队后场的灵魂人物。他打棒球像弗兰克·梅里韦尔——或者说像迪克?——不管像谁,反正是最好的那一个。他创造的径赛纪录至今还没有人打破。
他是天才的拳击家,他过关斩将拿下全国大学联赛的重量级冠军——如果他早入学几年,我的经费投到他身上,全国冠军就是他的了。还没有哪个大学队的摔跤手赢过他,不过他说过那样的话,说这都是他欠他的老头儿的——他是这么说的,他还欠着“那老兔崽子一跤”。
如果你翻翻1918年的《柯里文》杂志,肯定经常看到他的名字,称他为全美最有潜力的全才大学生运动员,尽管当时他人已到了军中……
是的。他在三年级上到一半时入伍——当时是1917年的圣诞前后,我想是的……
赖茨维尔《纪录报》,1918年10月10日:
凯恩·本迪戈荣获全美最高军功奖
翰茨维尔的英雄得到荣誉勋章
翰茨维尔《纪录报》,1919年9月4日:
受到热烈欢迎的战斗英雄宣布未来计划
凯恩·本迪戈,赖茨维尔的全美最高荣誉勋章获得者退伍还乡,受到全城人民的欢迎……
招待会过后,本迪戈先生接受了本报专访。在被问及他个人战后的规划时,本迪戈先生说:“让我重返大学校园的邀请下少,也有专门请我从事体育工作的,但我一概不予考虑。我打算经商,我要干这个肯定能赚大钱。我看到太多的年轻人死在法国,在大学狂热的赛场上我也跑够了,我为别人工作的阶段已经结束。去年我父亲死于建筑工地事故后,留下相当规模的不动产。其中大部分在我继母的名下,但她和我弟弟都同意由我来经营这笔财富,而我刚好知道该怎么经营。我打算自己做买卖。我有些要统筹安排的东西……”
1920年1月至1923年11月,凯·本四次经商失败。他投资赖茨维尔的体育器材制造业,同时继续经营父亲留下的建筑业。结果,两者都以破产告终。他冒险接管一家制造金属容器的工厂。这回摸着门儿了,只一年多一点儿,到1922年1月,以前的亏空都补上了。然后经过艰苦的谈判,他又把位于赖茨维尔平民区的机械车间盘过来并将其扩展为制造轻型机械的工厂。到1923年11月,他再次一败涂地。分析其中的原因,我以为他最大失误在于贪多嚼不烂。他急于编制天大的规划,过度自我扩张,最后只好吃不了兜着走。他之所以能一再东山再起,就有记载可循的这些事件而言,是因为他具备一种特殊的能力或者说是魅力,那就是把一向以心硬脸冷著称的新英格兰阔佬儿们哄得晕头转向……
历史背景的理解:就在凯恩·本迪戈猛打猛冲、损失惨重、直至彻底破产的过程中,一个名叫希特勒的德国人也因啤酒馆暴动进军慕尼黑的雄心受挫而躺在牢房里。两人都在其事业的最低点……
埃布尔的学习成绩优异,17岁上(1921年9月)以全额奖学金入哈佛就读。他在三年级期末退学(1924年6月)。
而1923年11月至1924年6月,正是凯恩舔伤疗创的低潮期。但他并没有就此消沉,他要在摔倒的地方再爬起来。
他也确实这样做了,因为有埃布尔离开哈佛回到赖茨维尔来辅佐他,我们发现凯恩开办了新的企业,并且得到诸如约翰·F.赖特小理查德·格兰尼斯当时还年轻的迪特里希·冯霍恩和老格兰荣夫人的经济支持。凯恩接管城外一家废弃的工厂为海军生产炮弹壳。埃布尔这时加入进来……
与此同时,朱达正在巴黎的音乐戏剧学院研究音乐问题……
本迪戈夫人,朱达和埃布尔的母亲,凯恩的继母,死于1925年……
……兴盛期开始了。小厂像雨后的蘑菇一样长大了,大厂又一变二而成了两家大厂。业务扩展的速度快得不可思议。埃布尔经商的天赋显然与凯恩有百折不挠的开拓进取相得益彰。他们越来越深地向军火业渗透。随着他们的膨胀和壮大,资助者的人数开始减少。凯恩一个接一个地把他原来的支持者买进卖出。这时的公司以“本迪戈兵器”面世(从30年代初开始,公司的名称才悄悄地变成“博迪根军火”),凯恩显然是决心要使自己有实无名。有理由认为凯恩并非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了完全彻底的控制权,但利润和效益的增长却是不争的事实。有关这方面的事,老法官马丁、塞缪尔·R.利文斯顿、格兰荣家族的后代以及活尔费特·冯霍恩都谈了不少。据法官回忆,只有约翰·F.赖特略作抵抗,而利文斯顿则神秘莫测。冯霍恩表面看大大咧咧而实则工于心计。我得到的确切印象是,凯恩承受了巨大压力,手段用尽,也做了许多有失体面的妥协。对照沃尔弗特·冯霍恩本人的商业信誉,更显出来居上者的天赋活力。到1928年,本迪戈兄弟已拥有总公司的所有股份,里里外外已有六家超大规模的工厂投入运转……
1929年10月29日是一个转折点。股市的崩溃给凯恩·本迪戈带来巨额财富。10月初他把所有公司卖出,卖出了天价,等到跌至谷底时他又把看到眼里的所有便宜货统统买进。这次翻天覆地的起落把他造就成超级富翁。准确的数目他自己也未必说得清;但有理由相信,上亿是绝没有问题的。但这也还是本迪戈帝国缔造初期的景况。凯恩当年32岁。埃布尔只有25岁!!!!!……
他们立即开始向外发展。买下一家巨型军火公司的全部股份。接着又是一连串规模小一些的。这样的连续加法做下来,表面上看是小变大,而实质都是大天地浓缩成小核心,原来的博迪根军火公司成为一台机器上的部件……1930年夏,本迪戈兄弟离开了赖茨维尔。成鲸者遨海,这也顺理成章。为了到宽敞的地方施展,他们在伊利诺斯州南部建了一个能容纳十万人口的人工城,核心机构设在纽约,他们开始向境外伸出触角……
本迪戈最初创办的一些工厂至今仍在赖茨维尔运转着,但厂主坚持要请军事专家照他的方式治厂……
没有证据表明凯恩或埃布尔·本迪戈曾回过赖茨维尔。米尼金博士回忆久远的过去倒比刚过去几年的事记得更清楚些,朱达“好像”在1935年左右回来过几天,一个人,但我发现没人记得曾看到他,霍利斯饭店、厄珀姆之家和凯尔顿客栈的登记册上都没有出现过他的名字……威廉·M.本迪戈的墓在菲德利蒂的小陵园里,无人过往,荒草疯长,已近乎废弃,埃伦·温特沃思·本迪戈葬在赖茨维尔公墓,与她的先人在一起……
1930年6月22日,波利维亚政府被推翻。同年8月22至27日,秘鲁政府遭到同样下场。同年9月6日,阿根廷政府同上。同年10月24日,巴西政府同上。
又及:1930年1至6月份,博迪根军火公司(已正式更名)属下各厂加班生产。定单基本来自南美。
注:有鉴于此,事情已再清楚不过,本迪戈提供的火力在五个月内轰掉四个南美国家的政府……
注:本迪戈并未引起革命。他做的只是使革命不可能发生。
注:显然,这些只是本迪戈大王小试牛刀,活动一下筋骨。动静不大——其中一次内乱只死伤3000人左右……
1931年1月2日:巴拿马共和政府被推翻。
同年3月1日:秘鲁政府再次被颠覆。
同年7月24日:智利政权不再存在。
同年10月26日:巴拉圭同上。
同年12月3日:萨尔瓦多同上。
注:又是五次发威。这恐怕只能算是健美训练前的准备活动,下蹲两下,扩扩胸,属于馆内项目;他的正式表演节目还在准备之中……
1932年像是一个以巩固、完善和进一步扩张为主题的平静年份。人员上有削减,公司之间有合并或改组,财力的分布上也有新的调整,薄弱的环节得到加强,生产线进一步合理化,新型的企业家被吸收进来。本迪戈帝国大厦又以令人目眩的速度增高了不少。在现代企业发展中类似的情况出现过,但在业绩上能与之等量齐观者少。这不是那种可以凭空捏造的商业神话。人们不会相信……
1932年6月4日,智利再次爆发革命。
这显然是一次判断失误的结果,或者是某个分公司的推销员过份热心了。它很快就被剿灭在……
1933年1月30日:阿道夫·希特勒当选德国总理。
这才是天大的忧患,相形之下,其他的一切都显得零碎了。
找到迈克·贝洛吉亚机长纯属巧合。这位世界著名的飞行员1932年底与凯·本迪戈签约。他的工作就是驾机送本迪戈大王飞来飞去。他做大王的专机驾驶员将近13年——一直到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不久,他被认为已经太老了,而他尊贵的乘客的生命安全太宝贵了,所以……
贝洛吉亚对此大概是不太服气的,这恐怕才是他准许我看他的日记的真实原因,尽管我们表面上都认可要为后人留下点儿见证这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我飞到他现在居住的缅因州,和他共处了几天,他活得很体面,这我必须承认——本迪戈出手一向大方,贝洛吉亚后半生的日子不会再有急着。由贝洛吉亚本人则冷冰冰地表示这是他应得的;他说他载着本迪戈在世界各地飞了将近13年,没出过哪怕是迫降和引擎故障这类飞行中难以避免的问题。
贝洛吉亚机长的日记与其说是日记不如说是工作记录。他大概没意识到这东西的价值,我也懒得点醒他。
贝洛吉亚的这份记录等于是本迪戈大王的行踪图,包括出发时间、目的地似及在发生历史事件的地方停留的天数,通过他的眼光,精确地将本迪戈大王自希特勒初登权力宝座到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期间走过的每一个脚印留了下来……
1933年,德国国会投票通过决议将全部权力交给希特勒。紧接着,一份被纳粹视为最强有力宣传工具的报纸就被迫卖给了一个德国人。而此前两年一直归凯恩·本迪戈所有。结果显而易见:由于希特勒地位的稳固,本迪戈不再需要这份报纸了……
1933年10月14日,德国退出国联,不再参加裁军会议。当年10月12、13和i14日本迪戈就在柏林,大部分时间是在总理府度过的。他10月14日夜飞回纽约总部……
1934年4月27日,一份反战协定——显然得到蒙得维的亚的泛美会议的承认——在美国与中南美洲的一些国家之间签署,墨西哥和其他几个国家也于1933年10月10日签字加入该协议。这时的本迪戈空中航程是跟着太阳走的;相当于平时的3倍。已经把业务推展到南美和欧洲的本迪戈一天24小时不间断工作。博迪根军火公司既参与和谈和协议的达成,同时也看看各国武器库的货架上还缺什么……
1934年6月15日,美国参议院批准加入有关军火和战争物资国际贸易的日内瓦公约。而1934年6月本迪戈都不在华盛顿特区……
1934年8月1日,他飞回柏林。在那里滞留近三周,直到8月20日,在这三周里,总统兴登堡去世,总统办公室与总理办公室合二为一。“元首”首先做的事情之一就是在严格保密的私人场合,以他新的官方正式身份为凯恩·本迪戈先生授勋。第二天本迪戈飞离柏林……
1935年1月10日,意大利在埃塞俄比亚重开战火。
1934年至1936年中,公司的货轮大多是驶往意大利的……
1935年3月16日,希特勒撕毁凡尔赛条约,下令在国内征兵,开始扩充德国军队。此前一个月,公司在分布很广的不同地点兼并了四家大厂。1935年3月间开足马力生产……
1936年6月5日,莱昂·勃鲁姆,法国社会党领袖,组成人民阵线政府。6周内,一个涉及面极广的社会改革计划提出,包括(7月17日)将军火工业国有化。本迪戈在1936年7月底至1937年间频繁进出法国,直到勃鲁姆内阁被迫辞职。紧接着,为了一些很重要的会面,本迪戈又访问了几次法国——11月,蒙面党徒正因他们反共和的阴谋败露而发窘;1938年3月,消当政府垮台;同年3月至4月间,勃鲁姆第二次组阁失败,让位给达拉第内阁——表明本迪戈从一开始就在瓦解人民阵线政府并破坏它的国有化计划……
1937年,日本在中国重新发动战争,希特勒不再承认德国有战争罪行,意大利退出国联,西班牙内战愈演愈烈。博迪根军火公司应该尝到好年景的甜头……
1938年3月11日,希特勒的军队跨过奥地利边界。
1938年9月29日至30日——在慕尼黑。根本不知疲倦为何物的凯恩·本迪戈被“强迫”放下“其余的”事情,度了一个月的假,即1938年9月。地点:普法芬霍芬的一家小旅馆,距慕尼黑大约10公里……
1939年3月,西班牙战争结束。在马德里举行的一个不公开的仪式上,军事独裁者以未便公布的名义向凯恩·本迪戈授勋……捷克波希米亚的摩拉维亚……梅梅尔……拉脱维亚……阿尔巴尼亚……
1939年8月,本迪戈在纳粹与苏维埃的互不侵犯条约仍然还不明朗化之际参与了震惊世界的一系列外交事件。
贝洛吉亚日记中的某些段落清楚地表明了这一点。由于本迪戈预见到苏维埃政权会暂时保持中立,希特勒才敢冒英法宣战的风险放胆入侵波兰,凯恩·本迪戈参加了8月初希特勒与里宾特洛甫的几次会议,有理由相信,有莫洛托夫出席的会议他也在场……
1939年9月1日,波兰。9月3日,张伯伦在议会宣布大英帝国与德国之间处于战争状态:“只能以武力去阻止希特勒。”
也许在此之前本迪戈大王可以对张伯伦说……
情况就是这样,原来如此,现在也如此。这已清楚地表明,这是一个参与创造历史的人。有必要在此再次强调:本迪戈不是事件的引发者;他巧妙地使自己介入其间,让事件朝有利于他的方向发展。
是希特勒上台还是斯大林当权,这一点对他并不重要;他两边都做生意。他与苏联方面的周旋更隐蔽一些,这只是因为有关他们的资料可利用的少一些。但他们之间既深且广的接触则是不容怀疑的。
本迪戈完全超脱忠诚的责任、主义或学说。爱国主义对他来说不是一种理想或观念而仅仅是一个手段。他的政治观是变动不居的,走到哪儿说哪儿……
1940年对雷恩市的轰炸造成4500人死亡。慈善家班克罗夫特·韦尔斯领导着一个由著名人士组成的委员会,他正式邀请凯恩·本迪戈先生出任一个专门致力于修复历史遗迹的国际性委员会的名誉主席。凯恩·本迪戈先生慨然应允并发表演说斥责那些“反文明的野蛮行为……”
1941年5月10日,伦敦遭受开战以来最猛烈的空袭——1436人丧生。本迪戈大王于5月9日乘他的私人飞机离开伦敦。人们不禁要问:他会不会事先得到通知?……
1941年12月7日,贝洛吉亚机长记下了珍贵的一笔。
这是他长时间与本迪戈大王相处唯一的一次看到这位大人物喝得酩酊大醉,也只有贝洛吉亚有这种机会。他像电影里的泰山那样不停地捶胸顿足——那真让人难堪。也和他的身份不符,那是罗斯福总统宣告日本偷袭珍珠港之后,我还非常想弄明白——因为这一点意义重大——他究竟是在何时以及何种情况下遇见、爱上并娶了卡拉的。他们在巴黎谈的那四天恋爱提供了一个线索。卡拉说那是在战争刚刚结束的时候……我查出来。他们是在1946年7月25日相识于巴黎,于7月29日结婚。1946年的7月29日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的第一次和平会议在巴黎开幕。
也就是说,是在繁忙的会议期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