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点半时,伊娃从睡椅上坐起来,伸展双臂,打了个呵欠。她扔掉了手中的书,那本她从带有镶饰的桌子上精心挑选出来的书籍。她皱了皱鼻子,感觉鼻子有些迟钝。或许那不够公平。她确实不能把书上连续的两个句子联在一起。有那么多的事情需要她考虑:婚礼,蜜月,房子,在哪儿生活,还有家具……
如果卡伦不能很快地完成她正在做的事情,她想,她就会倒下去睡一觉。在六点钟之前,仍然有很多的时间,在那时她将给正在大海中间的麦可卢打电话,尽管她几乎不能再等下去了。她希望卡伦会出现,或者有别的事情出现。
她们将一起给潘希亚号船打电话。或许她应该把决定结婚的消息作为一个惊喜,在星期三早上潘希亚轮船停泊时,带给麦可卢博士?
卡伦的卧房中的电话响起来了。
伊娃在丝绸枕头上沉思着,面带微笑,并没有听到电话铃。但是电话再一次响起来。电话铃停了。电话铃又响了。
真好笑,伊娃想,眼睛注视着关着的门。电话放在卡伦的写字台上,写字台在凸出的窗口前面,从窗口可以俯瞰花园,这就是卡伦时常工作的地方。电话铃又一次响了起来。
卡伦能躺下来打个磕睡吗?但那刺耳的电话铃肯定会吵醒她。她是在那好笑的、神秘的、老旧的、属于她的顶楼里吗?但是……电话铃又一次响起。
也许卡伦是故意不理睬电话铃,她可是个古怪的人——神经质的,易发脾气的——或许是因为她恼怒电话铃骚扰了她,而赌气不去接电话。她有一条铁的规则,就是在房间工作的时候,她不允许任何人以任何理由来打扰。因此这电话……当电话铃又一次响起时,伊娃正轻松地躺在枕头上。
但是片刻之后,她却很快地坐了起来。肯定是有什么地方不对了!可纽梅曾经说过卡伦“构思”——但是她正在写什么呢?可纽梅带了她的文具和信封!她并不是在写她的新小说,她是在写一封信。但是如果她正在写信,那她为什么不去接电话呢?
电话最后一次响起,然后就无声无息了。
伊娃匆忙离开躺椅,像飞一样穿过起居室,跑到卧房门前。卡伦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她病了——可纽梅曾这样说过——当伊娃上一次看到她时,她看起来情况很糟——也许卡伦已经晕倒,或者犯了别的什么疾病。一定是这样的!
她闯入卡伦的卧室,那门被她猛地撞开,碰到了墙上,又弹了回来,撞到了她身上。但伊娃瞪大了眼睛,心坪坪直跳,一片茫然。
最初她认为房间是空的。日本式的滑稽的低矮的小床上没有人,凸出的窗口前的写字台也没有人使用。面对着她的,是被整齐地推进写字台下面的椅子。卡伦的写字台和椅子这样摆放,是为了在她工作时,能够从她肩膀上方的三扇窗户中获取光线。
伊娃到了房间的另一边,环顾四周,困惑不解。所有的东西都在原地——床那边靠着墙的、美丽的日本式的屏风,水色的、悬挂在床边、大而空的鸟笼子,出自卡伦推祟得五体投地的日本大画家奥古瑞·索坦之手的字画条幅,那些精致的小摆设——除了卡伦之外的所有的东西都在原处。她在哪里呢?半小时以前,她确确实实是在卧室里的啊,伊娃好像听到了她的声音。除非她是在那间从来没有人看到过的顶楼中……
接着,伊娃发现两只很小的日本式的鞋子,头向下悬挂在写字台后面的小台阶上,在那个地方,凸肚窗的窗台高出于卧室的地面。而且卡伦的脚是在鞋子里,脚上穿着白色的日本式的袜子,同时还能看到日本和服的碎片。伊娃感到她的心在收缩。可怜的卡伦!她差一点就要晕倒了。伊娃围着桌子转过去。卡伦脸朝下躺在台子上,身体沿着台阶伸展,她的和服几乎完整地覆盖着她小巧的身躯……伊娃张大嘴巴要喊可纽梅。
但是她的嘴再次闭上,事情使她茫然,她浑身都要瘫痪了,只有眼睛还在眨个不停。
台子上有血。
台子上是血啊。伊娃不再眨眼,她震惊得心中一片空白,只有那片血!鲜血啊!
卡伦的脸扭曲到伊娃这一边,躺在那优雅的台子上,雪白的喉咙流出的血把附近的地板都染红了。那么多的血,好像是从那可怖的裂口中喷涌而出,红嘴唇一样的伤口就在卡伦的喉咙前面……伊娃闭上了眼睛,像个小动物似地抽泣起来。
当她放下手时,她那麻木的大脑已经部分地虚弱地运行起来。卡伦是如此平静,她那精疲力尽的脸颊是如此苍白,她的眼睑是如此冷酷和有纹理——卡伦死了,卡伦死于脖颈上的刺伤。卡伦是……是被谋杀了。
这个想法在她头脑中打转,就像电话铃一样,一遍遍地在她头脑中响起。惟一不同的是,电话铃会停止,而这想法却不会停下来。伊娃的手向写字台摸索,她觉得必须要抓住什么东西才行。
她的手触摸到一件冰冷的东西,她本能地猛推开它,并且看看是什么东西。原来是一片金属,长长的,一端尖细,另一端弯成弓形。几乎没有意识自己在做什么,伊娃捡起了这片金属。这是——这很古怪,她思维迟钝地想着——这是半把剪刀。她甚至能看到剪刀片上的那个小涧,在刀片和把手之间的小洞,是用来穿螺丝把两叶刀片联在一起的,而螺丝掉落了。但这是一把很老式的剪刀,伊娃这一次几乎要叫出来。那刀片,那锋利的邪恶的刀尖,这凶器,是这凶器杀害了卡伦!有人用半把剪刀杀害了卡伦,擦净了刀片,并且扔下了它!她的手又一次肌肉抽搐,这件金属品掉了下来,滑过写字台的边缘,掉落在椅子右边的、已经盛了一半废物的小废纸篓中。不知不觉地伊娃把她的手指放在了裙子上,但那种冰冷的、邪恶的感觉,仍然保留着。
她沿着写字台蹒跚而行,在台子周围沿着卡伦的尸体挪动着膝盖。卡伦,卡伦,她疯狂想着:如此古怪、机灵的人,在多少年的禁闭之后有了极度的欢乐,而现在又可怕地死去。伊娃感到自越来越虚弱,就把手放在台子的地板上,使自己稳定一下。就是这时,她的手指触摸到一些东西,像温热的果冻一样的东西,她真的叫起来了——但实际上她能够发出的只是几乎听不到的耳语一般的声音,在这寂静的房间中响起来。
这是卡伦的已经凝结的血,而这血沾满了她的手。
她用脚跳跃起来,盲目地向后退,心中一半是疯狂,一半是恶心和恐惧。手绢,她必须擦拭……她在裙子的腰带里摸索着,极其小心地不让那粘乎乎的红色的东西有一点沾在自己的裙子或腰带上。她找到了手绢,反复地擦拭,就好像她从来未能使自己变得干净一点一样。擦拭手指使她的手绢上沾满了粘乎乎的红色的污迹,并使她盲目地凝视着卡伦的发蓝的脸。
然后她的心停止跳动。这时有一个人在她的身后发出了毫无兴味的、枯燥的、咯咯的笑声。
伊娃立刻感到眩晕,她几乎要倒下来。她的背真的倒靠在写字台上,血污的手绢贴在了她的胸口。
一个男人靠在卧室的开启的门处,斜着身体依靠着,发出毫无兴味的、枯燥的、咯咯的笑声。
但是他的眼睛并没有笑。这是一双非常冷酷的灰色的眼睛,这双眼并没有看着她的面孔,而是看着她的双手。
接着那男人用低沉而缓慢的声音说:“静静地站好,美丽的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