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海在极度混乱之中仰望,达哉一如平常,邋遢地穿着衬衫,仿佛承受不了那具庞大身躯似地弯腰驼背站着。
寻找借口、还有达哉怎么会来这里的疑问与动摇同时涌上胸口,让广海动弹不得。
“……那是我家的车。”
达哉用那一如往常的混浊眼神望着由贵美开来的车。听到那声音,旁边的由贵美的身体登时立得笔直,就像被铁丝穿过一般。
“你家的车?”
广海为了刚才经过达哉家附近而后悔。是被他看到,然后被尾随了吗?
达哉瞥了一眼反问的广海,夸张地歪头说:“是说,这是怎样?”仿佛可以听见空气中爆发出白色的火花。达哉慢慢地逼近。
“广海啊,难不成你耍了我?”
他的脸上浮现贴上去一般的假笑。不是——否定的声音就要说出口的下一瞬间,达哉的右脚来到视野极近处,紧接着沉重的冲击沉入肚腹。仿佛被一团风给拂开似地,身体向后飞去。
“广海!”
由贵美尖叫。声音尖锐得不像穿过耳朵,而是在脑袋深处直接削开骨头。倒下去的时候,尖锐的石头刺到了脸颊。他“喀”的一声,发出空气泄掉般的声音。
被踢到的地方还有鼓膜都麻痹了,广海想要重新站起来,却被下一击踏住了手臂。面积宽阔的皮鞋底掠过脸颊,恐惧冲上咽喉。他反射性地抱头,幸好来得及,肘骨被大力一踹,狠踩上来。断裂般的疼痛扩散,口中发出短促的惨叫。手臂被按住,就像在地上搓揉一般。
达哉的脚就像踢足球般踏住广海的侧脸。他默默无语,这更令广海心生恐惧。然后脚跟就这样在广海的侧腹踏了两下。
“住手!”由贵美尖叫。达哉的脚停下来了。广海仿佛经历一段长跑,意识朦胧,太阳穴听见血液随着心脏脉动的声音。
感觉达哉正在注视由贵美。广海急忙想要起身,撑在地面的手臂却沉得不像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那是我哥的车吧?”
达哉说,眼睛看着由贵美。她没有回答。撇下搞不清楚状况的广海一个人,由贵美的脸逐渐凶险地紧绷。“喂。”达哉又开口。歪着头,懒洋洋地改变踢踹广海的脚的方向,朝由贵美走近。
“由贵美——”呼喊的声音沙哑。血腥味在口中扩散。“快逃!”他喊。
钉住蝴蝶翅膀似地插在门音右手上的雕刻刀,还有被踹的瞬间在眼底迸散的红光,乱舞似地在视野中翻转,勒紧了广海的喉咙。
云遮住了月亮。
“由贵美,快逃!”
听到广海的声音,由贵美赫然一惊似地抬头。“站住!”狞猛的吼声响起,两道脚步声重叠着被吞入黑暗。较轻的脚步声停下,痛苦的呼吸声被粗暴的喘息声缠绕上去。脚下的小石子哗啦啦滚落的声音。什么东西被压住、捏住的声音,由贵美痛苦的声音哮喘似地变得急促。
广海拼命爬起来。他在黑暗中凝目,拼命寻找他们两个。远处的黑暗中,由贵美夹克上的反光条绽放光辉,若隐若现地摇晃。身体再三扭动,想要把沉重的东西反推回去似地动着。
笼罩四下、如烟雾的黑暗教人厌烦。广海的手无意识地拂开阻挡视野的细微黑色粒子。他站起来追向她们。
一道格外尖高的惨叫。“住手!”由贵美叫着。
下一瞬间,风“咻”地吹过的感觉之后,广海听到类似鸡蛋还是什么——一种脆弱的东西砸在墙上破裂的声音。
整座湖伴随着锐利的水声,脉动似地重重摇荡。
充斥着湖畔的紧张在那声音之前坍塌,随着喷溅而出的水花,水的气味弥漫开来。波纹一直扩散到湖泊边缘,即使在黑暗之中,也感觉得到水面大大地起伏。
他屏住呼吸,同时表情凝固。
云朵散开,月光打亮眼前,映照出湖面的样子。脑袋不知为何浮出一句话。
那是大原则般的规定。
祭典之夜,绝对不能有人死。
浮出一层又一层的波纹,上下起伏的湖水前,由贵美无力地瘫坐下来,双眼茫然瞪大。——广海知道有东西掉进水里了。
他放声大叫。
“达哉!”
眼前的湖面还残留着一点小漩涡。广海望向湖面,瞬间就要跨出腿去,但由贵美喊着:“不行,广海!”用力抓住了他的手臂。
波纹,漩涡逐渐消失。“放开我!”他回望由贵美。可是看到被月光照亮的湖面像鱼鳞般泛光的光景,脚踌躇不前了。拜托,拜托拜托,广海祈祷着,甚至不确实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细目凝望周围。
四下再次安静下来,油液般失去色彩的夜晚湖水,甚至没有浮现出它吞没的事物只鳞片爪。
由贵美湿濡的身体猛烈地发着抖。广海被她抓着手,在黑暗中搜寻日马达哉的身影。寻找确实应该在那里的达哉的身影。
被他踢踹的身体发着热。
哪里都看不到达哉。
脑中回响着刚才听见的刺耳水声。
现在什么都听不到了。
动荡从湖面消失。不管再怎么等,都没有任何东西、任何人浮上来。
直到刚才都还瘫坐着的由贵美所在的地方,掉落着生了锈的铁条。在月光下绽放沉重色泽的它的前端,被不是水的、更浓稠的某种液体沾湿了。耳朵记得达哉被水吞没前一刻听见的、什么东西破碎般的冲击声。就算想要抹去,声音仍紧紧地沾附着全身。
朝向湖面踏出的脚绊在一起,湖水是那么样地深,令他胆怯。
“广海……,我……”
由贵美止不住地颤抖,一筹莫展地俯视纤细的手指。那双手上沾着褐色的铁锈。
水中浮上泡沫,余韵般的寂静支配了湖畔。湖面再也没有倒映出任何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