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马家的儿子没有回家。
这个消息不用一天就传到了广海家。
从雾蕗的摇滚祭回来,第一次与飞雄碰面的餐桌上,广海能够用连自己都惊讶的自然态度与父亲交谈。
“怎么样?”
一时之间,广海无法在脑中将这句问话与摇滚祭的感想连结在一起,然而嘴巴却先冒出了“很棒啊”的回答。
“压轴之前雨停了,Monkey Business的查德——”
话语就像在口中咀嚼食之无味的料理般机械性地流泄而出。“这样啊。”父亲点点头,广海看他。碰到耳朵的头发已经开始掺杂白发,脸颊虽然消瘦,但皮肤也符合年龄地开始下垂。
他一直认为那是一张温和善良的脸,也觉得是比实际年龄更要年轻许多的外貌。可是他第一次想了:父亲年纪有这么大吗?他以前是这种脸吗?
吃完晚饭,广海就要回房的时候,父亲正经八百地问了,“你跟人吵架,被打了?”
广海知道父亲一直在慎重地选择开口的时机。广海在古老的铺木板走廊正中央慢慢地回头。
“什么?”
他慢了一拍才反问。
“不是啦。”回答的声音自然地笑了。“谁说我被打了?”
“石川医生好像很担心你。”
那个庸医!
广海想起石川浑圆的眼睛,懊恼极了。他本来以为石川是村外来的,不必担心。他几乎要咂舌头。看这样子,事情应该也已经传进光广耳中了。
不会太快了吗?
父亲跟石川不可能是在村子里巧遇,然后提起吧。一定是石川刻意连络父亲的。
“摇滚祭的时候,因为路很滑,我在类似悬崖的地方滑跤跌倒了。我都已经跟石川医生说过了。”
“原来是这样啊。那就好,我只是觉得居然会跟人打架,不像你会做的事。”
广海没有自信继续跟父亲谈下去,就要把脸转回去的时候,父亲的声音变得更低了。他催促广海到母亲跟祖母所在的起居间完全看不到的地方去。
“最近你有跟达哉碰面吗?”
被问到的时候,广海觉得鼻头飘过生了苔的湖水气味。脚底的感觉麻痹,回望父亲的眼睛动作变得生硬。
“没有。”
情急之下应声之后,他急忙改口。
“……上次在光广表哥的诊疗所有碰到,可是除此之外,我跟达哉也不算频繁连络。”
“这样啊。”
“怎么了吗?”
“英惠打了好几次电话到村公所。达哉好像没有回家。”
肩膀的热度升高,相反地身体内侧越来越冷。内脏好冰。寒气似乎要从喉咙深处升起。
“若是达哉的话,这没什么稀奇的吧?”
这时他也好想诅咒这座村子的狭小。为什么只有这种时候,大家要介意起平常根本不关心的达哉?
可是飞雄的声音打消了他的烦躁。
“达哉的机车停在水根湖旁边。”
咽下口水。广海默默回视,飞雄似乎把他的视线当成了惊讶与担心。他立刻摇摇头说:
“当然,就算机车在那里,也不一定就是他出了什么事。不过发现机车的人来找我,说那条路窄得勉强只能让一辆车子通过,机车停在那里,汽车经过的时候很危险。”
“英惠怎么说?对达哉没有回家这件事。”
广海害怕沉默。飞雄点点头,眼镜底下的眼睛露出关怀般的暗影。
“英惠说,昨天晚上达哉忽然说要出门,然后就没有回家了。”
原来达哉没有说他要去哪里?他没有告诉英惠他看到由贵美和广海的车吗?广海不知道是不是可以放心,默默咬住嘴唇内侧。父亲继续说:
“她叫我问问看你知不知道什么。”
“我不晓得。会不会是去找村子外面的朋友了?虽然丢下机车确实让人介意。”
他感觉飞雄的视线像针扎。短暂的沉默后,父亲遗憾地叹息说:“这样啊。”
“或许得考虑一下意外或犯罪的可能性。如果可以平安回来就好了。”
“没事的,达哉的话……”
“我可以再问件事吗?”
“嗯。”
“你说跟你一起去雾蕗摇滚祭的,真的是朋友吗?”
广海抬头,四目相接的瞬间,后颈一阵发麻。痉挛的脸颊无法顺畅活动。飞雄问了之后一直盯着广海,只是在等待儿子回答。
“是朋友啊。”
声音沙哑难听到无法隐藏。
“这样。”
飞雄点点头,视线总算离开广海。
“没有啦,你说朋友,爸还在猜是不是女生呢。”
父亲的嘴巴微微笑开。“怎么可能嘛。”回答的时候,身体内侧一直有股潮湿可厌的风吹过。
不是打手机,而是打到住家。因为广海想要确定她是不是还在那里。
“——喂?”
听到声音的瞬间,广海放下心来,明明还没有解决半点问题,握着手机的手指却脱力了。
“达哉的事开始引起注意了。”
他小心甚至是极力不动嘴唇地悄声说。由贵美并没有惊慌的样子。
“好快……”
声音很虚弱。
水根湖的湖底水草丛生,一旦落水,就游不上来。就和由贵美一样,广海也从小就一直被这么警告。可是那会不会只是大人夸张的说法?就算尸体没有浮上来,如果有人起了疑心,潜到水底,真相立刻就会被揭发吧。停在湖畔的达哉的机车。光是想到今天有人去到附近,窥看湖面,他就浑身瑟缩。
“由贵美。”
广海犹豫着要不要说。可是他很怕。他害怕由贵美当作没有这一切,撒手回去东京。一想到自己必须一个人怀抱着这个秘密,继续在这里生活,那种可能性实在是过于逼真,掐住了广海的咽喉。
“我找到名册了。”
“真的?”
电话另一头的空气动摇了。不能聊太久。或许飞雄也开始察觉了。
“明天我去你家。”
广海只说了这些,便挂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