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类别:文学名著 作者:哈兰·科本 本章:第十五章

    从外面看,“猜一猜”很像标准的曼哈顿低等小酒馆,房子是砖木结构,窗户昏暗,以突出啤酒商标的霓虹灯。大门的上方,褪色的招牌上写着“猜一猜”,就只有这么几个字,没有“带来你的奇特性爱好”,也没有“越变态越好”或“你最好中意意外”。尽管什么都没有,但一个下班回家的上班族可能偶然路过,会停下脚步,放下公文包,发现某个很有魅力的人,帮他或她买一杯饮料,温习大学联谊活动上的种种甜言蜜语,然后带着他或他回家,接着,大吃一惊。

    大辛蒂已经站在门口等着米隆,她穿得像是“地风火”乐队,不是像乐队中的某位成员,而是像整个乐队。“你准备好了吗?”

    米隆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大辛蒂推开门,米隆屏住呼吸,跟在大辛蒂身后。“猜一猜”的内部完全不同于米隆的想象,他原本以为会看到……看到什么呢?他想,也许是鲜艳疯狂的景象,就像星球大战中的战斗场景。可是恰恰相反,“猜一猜”给人带来的感觉和气氛,与无数周末之夜的单身酒吧没什么两样。一些顾客衣着艳丽,可是大多数人还是穿着卡其布裤子和西装,另外也有一些装扮吓人的变装癖、皮衣爱好者,和一位裹着闪光紧身衣的迷人女郎。可是在曼哈顿的夜晚,恐怕已经很难找到没有这样一些人的地方。没错,有些人做了伪装,可是说到底,单身酒吧里谁不是戴着面具呢?

    哇,深刻的米隆·波利塔。

    很多目光向他们投射过来,米隆起初不免奇怪,但很快就明白过来了。他的身边站着大辛蒂,一个身髙6尺6寸,体重300磅的五彩缤纷的家伙,身上闪闪发光的亮片比希格弗里德与罗伊的服装派对还要多,吸引众人目光的是她,而不是米隆。

    大辛蒂对众人的关注目光非常受用,她垂下眼睛,做出端庄的神态,就像埃德·阿瑟那在卖弄风情。“我认识这里的酒保领班,”她说,“他的名宇叫帕特。”

    “男性还是女性?”

    她笑了,一拳打在米隆路脾上,“你现在总算人门了。”

    酒吧内的一台点唱机正播放着警察乐队的《她做的每一件事都充满縻力》,米隆想要数清楚史汀把“每一件小事”重复了多少遍,但数到10000的时候就迷糊了。

    他们在吧台附近找到两张凳子,大辛蒂开始找帕特,米隆打量着这个酒吧,仔细得像个侦探。他背对着吧台,把手手肘靠在吧台上,跟随着音乐轻轻点头,看上去一副老练的样子。穿黑色紧身衣的迷人女郎吸引了他的目光,她婉蜒扭动到米隆身旁的座位上坐下,米隆的脑海里闪现出1967年饰演猫女的茱莉·纽玛,那是他经常回頋的形象。这个女人的头发是棕黄色的,除此之外,与猫女惊人地相似。

    紧身衣看了他一眼,那一眼令米隆相信心电感应确实存在。“嗨。”她说。

    “嗨。”我们的魅力王子苏醒过来了。

    紧身衣慢慢地将手伸到脖子下,开始拨弄紧身衣的拉链。米隆尽力地保持平静,同时飞快地瞟了大辛蒂一眼。

    “不要太肯定。”大辛蒂的警告。

    米隆眉头,拜托,她的胸前有乳沟啊。他又偷偷瞄了一眼——出于严谨的科学精神,没错,是乳沟没错,而且很深。米隆回头看看大辛蒂,低声说:“有乳房,两个。”

    大辛蒂耸耸肩膀。

    “我的名字叫‘战栗’。”紧身衣自我介绍。

    “我是米隆。”

    “米隆,”她重复了一遍,舌头翻卷着,就像是在品尝这个名字的味道,“我喜欢这个名字,很有男子气概。”

    “哦,谢谢,我想是的。”

    “你不喜欢你的名字吗?”

    “事实上,我一直都有那么一点讨厌这个名字,”他说着,故作深沉地看了她一眼,扬起眉毛,貌似沉思的法比奥“不过,既然你喜欢,我想应该重新考虑这个问题。”

    大辛蒂“哼”了一声,就像驼鹿咳出了一个乌龟壳来。

    “战栗”又投给米隆一个暧昧的眼神,然后拿起自己的饮料,轻啜了一小口,可是米隆怀疑电影协会或许会把这个画面定为R级。“说说你吧,米隆。”

    他们开始聊天,酒保帕特还没有回来,所以米隆和“战栗”小姐聊了约有15分钟。尽管不想承认,可是他们确实聊斯艮高兴。“战栗”转过身,正对着米隆,拉近了一点距离。米隆又开始寻找性别特征,他开始仔细地观察是否有伪装的痕迹,可是没有发现。他又看了看乳沟,赫然在目。没错,米隆绝对是个训练练有素的侦探。

    “战栗”把手放在米隆的大腿上,热量透过牛仔裤袭来。米隆盯着那双手看了一会儿,她的大小异常吗?对于女性来讲是否过大?对于男性是否过小?他努力地判断着,有点头脑发昏。

    “我不想无礼,”米隆终于忍不住,“可是,你是个女人,是这样吗?”

    “战栗”仰头大笑,米隆则顺势开始寻找喉结,可是她的脖子上缠着黑色的缎带,这给观察增加了难度。她的笑声低沉沙哑,可是,哦,算了吧,这不可能是个男人,她有乳沟,而且紧身衣让她曲线毕露,包括——呃……下身,你明白的,对吗?

    “这有什么区别吗?”“战栗”问。

    “什么?”

    “你觉得我很有吸引力,不是吗?”

    “根据我看到的,确实如此。”

    “那么还有什么问题呢?”

    米隆举起双手,“问题是——我坦白说吧——如果在享受激情的时刻,房间出现第二根阴茎……哦,那一定非常扫兴,对我来说是这样。”

    她笑了,“不能有别的阴茎,是这样吗?”

    “是的,只能有我的,我比较喜欢这样。”

    “你熟悉伍迪·艾伦吗?”

    “是的。”

    “那么,请允许我引用一句他的话——”米隆静静地听着,“战栗”要引用伍迪,天哪,如果她真的是女人的话,米隆几乎想向她求婚了,“在两人之间,性是美好的,在五人之间,性是美妙的。”

    “引用得很好。”米隆说。

    “你知道这句话的出处吗?”

    “伍迪早期的夜总会演出,20世纪60年代,伍迪表演单人喜剧的时候。”

    “战栗”点点头,仿佛对小学生通过测试感到满意。

    “但我们现在讨论的不是群交。”米隆说。

    “你试过群交吗?”她问。

    “哦,呃,没有。”

    “我们假设你试过——如果有5个人——其中一个有阴茎,你会介意吗?”

    “我们谈论的只是假设的情况,是吗?”

    “除非你想让我找几个朋友过来。”

    “不用了,真的,谢谢。”米隆深吸一口气,“嗯,好吧,假设,我想应该不会有大问题,只要那个阴茎和我保持距离。”

    “战栗”点点头,“可是如果我有阴茎……”

    “那就大杀风景了。”

    “我明白了,”“战栗”在米隆的大腿上画着画着圈圈,“你承认吧,你很好奇。”

    “我承认,我确实很好奇。”

    “哦?”

    “还有其他事也让我好奇,臂如一个人跳下摩天大楼,在落地之前,他的脑子里会想些什么呢?”

    她扬起眉毛,“下落的速度一定很快。”

    “是啊,还有最后的一声‘啪’。”

    “在这样的情况下……”

    “是的,‘啪’一声肯定是阴茎发出的。”

    “有趣……”“战栗”说,“假设我是变性人。”

    “什么?”

    “假设我曾经有过阴茎,可是现在没有了,这样你就感觉安全了,是吗?”

    “不。”

    “为什么?”

    “仍然会存在幻觉。”

    “什么?”

    “就像在战争中,一个人失去手臂,却仍然会认为它仍然长在自己身上一样,存在幻觉。”

    “但是,失去的又不是你的阴茎。”

    “但还是会存在幻觉。”

    “这没有道理。”

    “完全正确。”

    “战栗”露出漂亮洁白整齐的牙齿,米隆仔细地盯着看,可惜牙齿不会告诉你对方的性别,还是看乳沟吧。“你有没有意识到,你对性非常缺乏安全感。”她说。

    “就因为我想知道可能发展到性关系的伴侣是否有阴茎吗?”

    “一个真正的男人不会担心被人当做同性恋。”

    “困扰我的不是别人的看法。”

    “只是阴茎。”她替米隆把话说完。

    “你说对了。”

    “我还是要说,你对性缺乏安全感。”

    米隆耸耸肩,举起双手,说:“谁不是呢?”

    “这倒也是。”她抬了一下身体,聚乙烯的紧身衣摩擦着聚乙烯椅垫,发出“咯咯”的响声,“你为什么不约我出去呢?”

    “我想,我们刚才已经讨论过这个问题了。”

    “你觉得我很有吸引力,不是吗?我是说,根据你所看到的。”

    “是的。”

    “而且我们也聊得很开心?”

    “是的。”

    “你觉得我很有趣,愿意和我在一起?”

    “不错。”

    “你是单身?”

    他吞咽了一下,“你所说的都对。”

    “那么?”

    “再说一遍,我并非针对个人……”

    “仍然是阴茎的问题从中作梗。”

    “太对了。”

    “战栗”直起身子,拨弄一下领口的拉链,稍微拉上去一点,“嘿,这只是个初次的约会,不一定非要赤裸相见的。”

    米隆想了想,“哦。”

    “听起来你好像有些惊讶。”

    “不……我是说……”

    “也许我不会那么轻易上手。”

    “是我判断错误……我是说,你好像一直在这个酒吧里流连。”

    “那又如何?”

    “我认为这里的顾客大多不会假装矜持,引用一句伍迪·艾伦的话,‘我怎么会误读那些迹象呢?’”

    “战栗”没有一丝犹豫地说:“《再弹一遍,山姆》”

    “如果你是个女人,”米隆说,“我想我可能会爱上你。”

    “谢谢。可是,如果阴茎的问题困扰你如此之深,如果你真的已经注意到了这个酒吧的特色,你来这儿又是为的什么呢?”

    “问得好。”

    “所以?”

    “所以什么?”

    “你为什么不约我出去呢?”“战栗”的语调里仍然带着暧昧,“我们可以拉拉手,也许接个吻什么的,你甚至可以悄悄把伸进我的衬衫下面,爱抚一番。你抛媚眼时候的样子,好像已经迫不及待这么做了似的。”

    “我没有抛媚眼。”米隆说。

    “没有吗?”

    “如果我刚才在看,注意,我说的是如果,纯粹是为了分辨性别,我可以保证。”

    “谢谢你说的这么直接。可是我的观点是,我们可以出去一起吃个饭,或者看场电影,不一定非要有生殖器的接触。”

    米隆摇摇头,“我还是不能肯定。”

    “啊哈,可是,你不喜欢有一点神秘色彩吗?”

    “在很多场合,我喜欢神秘点,可是说到裤子里面的内容,哦,应该说,我是一个非常传统的男人。”

    “战栗”耸耸肩,“我仍然不明白你来这儿是为的什么?”

    “我来找人。”米隆拿出一张克魯·海德的照片,“你见过他吗?”

    “战栗”看看照片,皱起眉头,“你说过,你是个运动经纪人。”

    “是的,他曾经是我的客户。”

    “曾经?”

    “他被杀了。”

    “他是个棒球运动员?”

    米隆点点头,“你在这儿见过他吗?”

    “战栗”抓过一张纸,匆忙写下什么,“这是我的电话号码,米隆。有时间的话,打电话给我。”

    “你认识照片里的这个人吗?”

    “战栗”把纸片递给米隆,跳下凳子,扭着腰走了。米隆注视着她的动作,寻找是否存在,呃,秘密武器。这时,大辛蒂用手肘碰碰他,他差点从凳子上掉下来。

    “这位就是帕特。”大辛蒂说。

    酒保帕特看起来像是亚齐·邦克愿意雇来为自己看守地盘的人物。帕特54岁左右,个头较矮,头发灰白,垮着肩膀,神情疲倦,就连他灰色与黄色夹杂的胡子也低垂着,仿佛看透了世间纷扰。帕特的衣袖卷起,露出长满汗毛的大力水手般的前臂。米隆心里真心希望这是个男人,这个地方的复杂状况让他头疼。

    帕特的身后是面大镜子,镜子旁边的墙上印着粉红色的字——顾客名人堂,墙上挂满了镶着相框的著名右翼分子的头像——帕特·布坎南,杰瑞·法威尔,帕特·罗伯逊,纽特·金·利奇杰西·赫姆斯

    帕特注意到米隆正在看墙上的照片,问:“你没有注意到?”

    “注意到什么?”

    “这些反对同性恋的大人物都有着性别特征模糊的名字,帕特、克里斯、杰西、杰瑞,这样一些名字,可能是男人,也可能是女人。明白我想说什么吗?”

    米隆点点头,“嗯哼?”

    “还有,纽特。纽特算是什么名字?”帕特补充说,“我是说,有一个这样的名字,你怎么可能正常成长,养成健康的性态度呢?”

    “我不知道。”

    “想听听我的理论吗?”帕特耸耸肩,用一块抹布擦着吧台,“这些混蛋小时候一定经常被人戏弄,所以对性产生了敌意。”

    “有趣的理论,但你的名字不也是帕特吗?”

    “是啊,我也讨厌同性恋,”帕特说,“可是他们给小费时出手大方。”

    帕特朝大辛蒂眨眨限睛,大辛蒂也朝他眨眼。自动点唱机已经更换了曲目,卢·罗尔斯低声吟唱着《爱在空中飞》,时机恰到好处。

    有的头像都有“亲笔签名”,杰西·赫姆斯的照片上写着:“我浑身酸痛,渴望爱与吻,杰西。”真是生硬。上面还有几个代表吻的符号,还有一个很大的口红吻痕,看着就傢是杰西从相框里低下头,饮下一个湿吻。真以受不了。

    帕特开始用抹布擦一个啤酒杯,很随意的样子。米隆几乎以为他会向西部片里演的那样,往杯子里吐唾沫。“想来点什么吗?”“你是个运动迷吗?”米隆问。

    “你在做民意调查?”

    似乎不成功,米隆又试了一次。

    “你听过克鲁·海德这个名宇吗?”

    米隆留心观察他的反应,然而没有发现任何异样,看来这个家伙是个老辣的酒保,就像《海滩游侠》中的队员一样很少流露真情实感。嗯,奇怪,他怎么会想起这部剧集呢?

    “我刚才问你……”

    “名字对我没有意义。”

    大辛蒂说:“拜托了,帕特。”

    他看了大辛蒂一眼,“你听到我的话了,大辛蒂,我不认识这个人。”

    米隆追问了一句:“你从来没有听过克鲁·海德吗?”

    “是的。”

    “纽约洋基队呢?”

    “自从米克尔退役后,我就不再关心这个球队了。”

    米隆把克鲁·海德的照片放在吧台上,“你在这里见过他吗?”

    有人大声要酒,帕特送酒过去。回来后,他问大辛蒂:“这家伙是个警察吗?”

    “不是。”大辛蒂说。“那么,答案是没见过。”

    “如果我是警察呢?”米隆问。

    “那么,答案是:没见过……长官。”米隆注意到,帕特根本就没看照片。“也许,我还会补充几句,譬如说我非常忙,顾不上看顾客的脸,而来这里的人,尤其是名人,也不会愿意展示自己的真实面孔。”

    “我明白了,”米隆说,他掏出钱包,抽出一张50美元的钞票,“如果我给你一张尤利西斯·S·格兰特的照片呢?”

    这时,自动点唱机又换了一个曲目,是飞行器乐队的《为我笑一笑,罗斯玛丽》。飞行器——米隆一直记得这个乐队的名字。

    “收起你的钱,”帕特说,“收起你的照片,还有收起你的问题。我不想惹麻烦。”

    “照片上的家伙意味着麻烦吗?”

    “我根本没有看照片,老兄,而且我也不想看,恕不奉陪了。”

    大辛蒂插话了,“帕特,”她说,“你难道真的不想帮帮——”她扇动睫毛,好像两只腹部朝天的螃蟹在热烈的阳光下张牙舞爪,“我?”

    “嘿,大辛蒂,我爱你,这你知道。可是,如果是我拿着照片走进‘皮革与性欲’问这问那的呢?你愿意帮忙吗?”

    大辛蒂想了想,“可能不愿意。”

    “就是嘛,我还有客人要招呼。”

    “那好,”米隆说,他拿起照片,“也许我应该四处打听一下,把这张照片给你的客人们看看,问一些问题,也许我会不太隐蔽地监视这里,给进出这个髙档娱乐场所的人们拍一些照片。”

    帕特摇摇头,微微一笑,“你知道,你是个愚蠢的王八蛋。”

    “我会这样做的,”米隆说,“尽管不情愿,但我还是要拿一台摄影机驻扎在酒吧门口的台阶上。”

    帕特注视着米隆,他的目光很难读懂,似乎有一点敌意,但更多的是疲倦。他说:“大辛蒂,你出去一下。”

    “不。”

    “那么,我不会说。”

    米隆转向大辛蒂,点头示意,可是大辛蒂摇头。米隆把她拉到一边,“有什么问题吗?”

    “你不应该在这儿说一些威胁的言语,波利塔先生。”

    “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我提醒你,这个地方很危险,我不能把你一个人留在这儿。”

    “你出去吧,不会有事,我能照顾好我自己。”

    大辛蒂皱着眉,她的面孔就像一根刚画好的图腾柱。“我不出去。”

    “我们没的选择。”

    她叹了一口气,就像维苏威火山小小地展示了一下岩浆威力,“你自己小心。”

    “我会的。”

    大辛蒂移动她庞大的身躯向门口走去。酒吧里都是人,大辛蒂的行动显然需要不小的空间,但人群还是迅速地让出一条通道来,景象堪与摩西分开红海海水媲美。当大辛蒂完全消失在门外,米隆转向帕特,“你现在可以说了吗?”

    “可以,你这个愚不可及的混蛋。”

    毫无预警,帕特的两只手已经伸到米隆的胳膊下面,手指锁在米隆颈后,标准的肩下握颈。帕特的手法很重,就像抓着鸡翅膀似的把米隆的双臂扯向身后,米隆立即感受到从肩胛骨传来的火辣辣的撕裂感。

    一个声音在米隆耳边:“想跳舞吗,我的梦中情人?”

    说到徒手搏斗,米隆比不上温,但还不算差,所以他知道,如果对方身手不错,想要挣脱肩下握颈是不可能的,正因为如此,真正的摔跤比赛禁止使用这个招数。如果你站着,你可以设法用力跺对方的脚背,但这一招只能对付白痴,白痴可不会有这样的速度和力量,更何况,米隆还没站着。

    米隆的手肘被髙高架在空中,像牵线木偶一样,脸无助地暴露在外。牵着木偶的人穿着开襟衫,事实上是浅黄色的开襟衫,开襟羊毛衫,老天。米隆奋力挣扎,然而没有任何效果,穿开襟衫的手臂将米隆的头往后拉,然后狠狠地往吧台上撞去。首当其冲当然是脸,米隆无法动作,只能闭上眼睛,缩起下巴,让鼻子避开了直接的冲击。可是头无可避免地狠狠砸在发亮的柚木台面上,头骨嗡嗡振动,前额似乎裂开了,头晕,眼冒金星。

    另一只手抓起米隆的脚,米隆被抬到了半空,在晕眩中能感觉到自己在移动,有几只手迅速掏空了他的口袋,一扇门打开,米隆被抬进了一间黑屋子,抓着他的手松开了,米隆像一袋马铃薯似的被摔在地上,尾椎骨撞得生疼。整个过程,从被肩下握颈到摔在地板,整个过程也就8秒钟左右的时间。

    灯被打开,米隆摸摸前额,摸到了黏糊糊的东西——血。他抬起头,看着袭击他的人。

    两个女人。

    不,是两个变装癖,戴着金色的假发,一个是20世纪80年代早期的商城女郎发型——很多尖刺,比尿床的人还值得嘲笑,另一个——穿浅黄色的开襟羊毛衫,羊毛衫还印有一些宇母的那个——好像某个低俗的狂欢酒会上的维罗妮卡·莱克。

    米隆试着站了起来,维罗妮卡·莱克尖叫一声,随即一记侧踢,狠狠踢在米隆胸口。米隆听到自己口中发出“噗”的一声,重重地坐倒在地上。他机械地摸索着手机,想按下速拨键向温求援,可是很快,他停止了动作。

    手机已经不在了。

    他抬起头,看见自己的手机在商城女郎手上,该死。他迅速观察四周,这里可以清楚看到吧台和酒保帕特的背影。他想起了那面镜子,那是单向镜,外面的客户看来是面镜子,而玻璃后面的人对外面的情况了若指掌。在这里很难从钱柜拿钱,因为你不知道背后有没有人正盯着你。

    墙壁镶着有隔音效果的软木,地板上是廉价的油毡,估计是为了方便清洁,他想。尽管如此,上面还是有斑斑点点的血迹,已经干燥了,显然不是自己的血,但看着很清楚,不会被误作其他东西。米隆知道这是为什么:恐吓作用。

    这是一个标准的殴打室,很多地方都有这样一个房间,特别是运动场馆,尽管现在不如以前那么流行了。曾经有一段时间,不守规矩的球迷不只是被护送离场,球场保安还会把他带到这样的一个小房间,好好教训一番。这种行为隐蔽而安全,事后,不守规矩的球迷又能怎么样呢?他喝醉了发酒疯,也许在看台上就已经干了一架,保安人员额外给他增加了几处疲伤,谁也说不清这些瘀伤是从哪的。即便不守规矩的球迷威胁要起诉或告知媒体,球场主管同样也可以起诉他酗酒闹事,攻击其他观众,以及他们能够想到的任何罪名——他们有一打保安作证,但不守规矩的球迷则很难找到哪怕一个人的支持。

    所以不守规矩的球迷只能选择忍气吞声,殴打室也就这样延续下来,也许现在在某些地方仍然存在。

    维罗妮卡·莱克咯咯地笑起来,声音实在不动听,“想跳舞吗,梦中情人?”他或她又问了一遍。

    “我们还是等一首慢歌吧。”米隆说。

    这是,第三个变装魅进房间,红发,看起来像是邦妮·富兰克林,老电视剧《把握每一天》中那个勇气十足的母亲。事实上,她们之间的相似之处有些奇特:果断与做作完美融合在-起,精神焕发,气势逼人。

    “施耐德在哪儿呢?”米隆问。

    没人回答。

    维罗妮卡·莱克说:“站起来,梦中情人。”

    “地板上的血。”米隆说。

    “什么?”

    “效果不错,可惜有点太夸张了,你不这么认为吗?”

    维罗妮卡·莱克抬起右脚,一把拔开鞋跟,露出里面暗藏的机关。鞋跟实际上是个套子,一把刀鞘,里面藏着一把利刃。维罗妮卡为米隆表演了一个漂亮的武术动作,髙位踢腿,刀子发出闪闪寒光。

    邦妮·富兰克林和商城女郎“咯咯”大笑。

    米隆强压内心的恐惧,坚定地看着维罗妮卡·莱克,“你是个新手吗?”

    维罗妮卡停下动作,“什么?”

    “我是想说,你这套鞋跟短剑的打扮不觉得有点过火吗?”

    这绝对算不上米隆最棒的笑话,不过只要能够拖延一点时间就行。维罗妮卡看看商城女郎,商城女郎看看邦妮·富兰克林。突然间,维罗妮卡使出一记扫堂腿,鞋跟短剑在空中呼啸划过。米隆只看到寒光射来,连忙向后翻滚,可是短剑仍然刺穿了他的衬衫,割破了皮肉。米隆轻呼一声,睁大眼睛低头看,伤口不深,正在流血。

    三人摆开架势,握紧拳头,邦妮·富兰克林手里握着什么东西,也许是根黑色的棍子。米隆不喜欢这样,他努力想站起来,可是维罗妮卡又给他一脚。米隆跃起,短剑割伤了小腿。米隆几乎可以感觉到短剑碰到胫骨,挨着骨头轻轻划过。

    米隆的心开始狂跳不止,血流得更多了。天,看到自己流血真是令人心惊肉跳。他的呼吸太急促了,米隆提醒自己,保持冷静,不要忘记思考。

    他佯装冲向左边拿着棍子的邦妮·富兰克林,然后猛然右转,早已握紧的拳头狠狠地砸中正向他逼近的商城女郎,指关节砸在她的眼睛下方,商城女郎应声倒下。

    也就在这时,米隆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停止跳动。“嘶”一声响,米隆感觉到膝盖后面一阵爆裂般的疼痛。顿时,头脑晕眩,站立不稳,膝盖后的神经束爆发出的灼痛感如电流一般传遍全身。他望向自己身后,邦妮·富兰克林刚才只是用棍子轻轻碰了他一下。他的腿失去了支撑的力量,再次摔倒在地,像渔船甲板上的鱼儿一样剧烈翻腾,胃缩成一团,呕吐的感觉一阵阵袭来。

    “这个玩意现在还只是设定在最低功率,”邦妮·富兰克林说,声音尖得像个真正的女孩,“目的只是为了引起牛的注意。”

    米隆抬起头,努力控制身体的颜抖。维罗妮卡抬起腿,把鞋跟上的短剑靠近米隆的脸,只要用力一跺,他的小命就玩完了。邦妮再一次展示手里那支赶牛用的电棍,又一阵颤抖掠过米隆的全身。他往单向镜望去,不见大辛蒂和任何援兵的影子。

    怎么办?

    邦妮·富兰克林开口说话:“你来这儿做什么?”

    米隆集中精神盯着那根电棍,思考着怎样避免它的再次打击。“我在打听一个人。”他说。

    商城女郎恢复过来,捂着脸站在米隆身边。“他打我!”他或她的语调低沉了一些,惊吓和疼痛令其女性外表剥落了一点。

    米隆没有反应。

    “你这个贱人!”

    商城女郎恶狠狠地踢出一脚,似乎把米隆的胸腔当成了足球。米隆看着踢来的腿,又看看鞋跟短剑和电棍,没有别的选择,只能闭上眼承受打击。

    他摔倒在地。

    邦妮·富兰克林继续问:“你在打听什么人?”

    这不是秘密,“克鲁·海德。”

    “为什么?”

    “因为我想知道他是否来过这儿?”

    “为什么?”

    告诉他们自己在寻找杀害克鲁的凶手,这或许并不明智,更何况凶手可能就在房间里。“他是我的客户。”

    “那又怎样?”

    “贱人!”商城女郎再次大喊一声,又是一脚踢在米隆的胸腔底部,痛得要死。米隆咽下涌到嘴边的胆汁,又看了一眼单向镜,还是不见大辛蒂的踪影。鲜血从胸口和腿上的伤口不断流出,内心仍然为刚才受到的电击而颤抖。他看着维罗妮卡·莱克的眼睛,它们看起来很平静,温的眼神也是这样,也许髙手的眼神都是这样吧。

    “你为谁做事?”邦妮问。

    “不为谁。”

    “那你为什么这么关心他是否来过这儿?”

    “我只是想弄清楚一些事情。”米隆说。

    “什么事?”

    “只是一些普通的事。”

    邦妮·富兰克林看看维罗妮卡·莱克,两人都点点头,接着邦妮·富兰克林举起电棍,“普通的事,这样的回答我没法接受。”

    恐惧压迫着米隆的心脏,“等等……”

    “不,我不这么想。”邦妮·富兰克林把电棒伸向米隆。

    米隆睁大眼睛,但事实上,他已经没有别的选择,必须做最后一搏,如果再次被电棍击中,他就再也没有反抗余地了,只能听天由命,希望维罗妮卡不会取他性命。

    他已经为这个动作谋划了10秒钟的时间。说时迟那时快,米隆一个后滚翻,站起来,毫无先兆地将自己像一颗炮弹一样发射了出去。3个变装癖退后一步,准备迎接他的攻击。然而,在这样的情势下,攻击无异于自杀,米隆十分清楚这点。他们有3个人,2个有武器,至少1个还是高手,米隆没有胜算,只有出其不意才有机会逃脱,这也正是米隆的策略。米隆并没有冲向他们。

    而是冲向单向镜。

    米隆用尽全身的力量,以火箭般的速度将身体撞向镜子。当那3人意识到他想做什么时,已经规了。米隆紧闭双眼,双手握拳,将全身的重量砸向玻璃,就像电影里超人的姿势。他只有豁出去了,不是把玻璃撞碎,就是自己死。

    玻璃被撞碎了。

    伴随着一声巨大而清脆的声响,米隆飞了出去,玻璃碎片散落一地。落地时,米隆将自己紧紧缩成一团,一触及地面就开始翻滚,碎玻璃剌进了他的皮肤,他顾不得疼痛,继续滚动,重重地撞向吧台,酒瓶稀里哗啦翻倒一片。

    大辛蒂曾经提起这里的声誉,如今这是米隆的唯一希望,所幸这里的顾客们也没有让他失望。

    一场纽约式的大混乱。

    桌子被掀翻在地,人们开始尖叫,有人越过吧台,压在米隆身上,更多的玻璃玻碎声。米隆想站起来,腿根本做不到,他看到右边的一扇门打开了,商城女郎走了出来。

    “贱人!”

    商城女郎走向米隆,手里拿着邦妮·富兰鄉的电棍,米隆只想着赶紧逃离,可是周围一片混乱,完全分不淸方位。商城女郎一步步地逼近。

    突然,她消失了。

    就像卡通片里的场景,大狗一拳头打向大笨猫大笨猫飞到了房间的另一头,而那只超大号拳头还在那里停留几秒钟。

    不过这一次,超大号拳头的主人是大辛蒂。

    人、玻璃碎片、椅子在空中乱飞,大辛蒂完全不予理会,她把米隆扶起来,架在肩膀上,就像电视新闻里救人的消防队员。这时,远处警笛声呼啸而至,划破了昏暗的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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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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