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间远比报纸上的照片豪华的高级公寓。看起来像犹多罗画风的白色墙壁上,缠绕着翠绿的常春藤叶片。
负责管理的妇人是个让人感到她好像吞吃了公寓的全部收益般的肥胖女人。
看来是对名人低声下气型。她很亲切地迎进两人,拿出一串所有房门的钥匙打开一楼最里面的被害者住处。
里面有五个房间,但两人只看了玄关至厨房的地方。
三天前的午夜十三点钟,隔壁的画家听到类似枪声的爆裂声,跑去敲管理妇人的门。两人叩拍莎莉的房门没有回音。拿钥匙打开房门后,和画家岸田两人心惊胆颤地入内探视才发现仰倒于这个厨房中央的莎莉。
“锅中的肉散覆到尸体上面,我老觉得那好像是莎莉的肉飞散出来似的叫人毛骨悚然!”
管理妇仍然保持谄媚的笑容叙述着。
“这里,这里——就是倒在这里的啦。”
她那好像从事相扑职业般的庞大身躯卧躺在地板上,实际表演给他们看。
“锅子烧焦的话,屋里必然烟雾弥漫吧,这位太太,你进入屋里时是这种状况吧。”
“不,因为这里的窗户稍微打开,所以没那种情形。”军平伸手拉起站不起来的管理妇。
“为什么要问那个?”向管理妇道谢回到车里后,装子边照小镜子涂抹口红边问道。
“因为我想可能高温会使得死亡推测时间大幅偏差。”
“特地赶来却没什么重大发现。”装子有些失望。
“可是至少我们知道了被害者住处离大厦的另一个出入口很近,因此凶手可以自由出入不容易被发现。”
“是啊!可是……”
装子突然放下涂抹口红的手。自从提出建议到现场看看之后,装子就显得不太有精神。或许是因为女性难以忍受身处杀人现场的气氛,她涂抹白色的唇膏刷淡原有的赤红樱唇,可能是因红色使她联想到血的缘故,此时装子的唇上有些许白色的影子。
似乎要以此掩饰寂寞的表情,装子恶作剧地由小镜子里偷窥着军平。
“真是完美的组合,这身晚礼服搭配蝴蝶花纹的领带。”
“别寻我开心了。我——我也是会受伤的。”
“是真的嘛!你仔细瞧!”装子把镜子递到军平面前。
装子笑颜点缀得闪亮生辉的镜子一照及军平的同时,突然失去了光泽。军平立刻掉转睑。
“一样的镜子部照出截然不同的脸!”
“军平先生,”装子降低音调说道,“我对你只隐瞒了一件事。”
“什么事?”
“现在还不想说。可是,你要记住此刻我说的话,其余的日后再说。——想到要对你说谎我就厌恶自己。如今,我已能脸不红、心不虚地对所有的人说谎,但唯独不想欺瞒你一个人!”
我是这个美人儿的测谎器?——军平心想。
闭上眼睛,沉思了好一会儿的装子,终于振作起来,奋力踩下离合器。
到达帝都大饭店时是六点半钟。夸示为日本第一传统风味大饭店,在宛若染上黑色水彩的初夏夜幕里,如同成捆的钞票堆积起来一般豪华,雄伟耸立着。
电梯一停在三楼的宴会会场,摄影记者就蜂拥上前将两人团团围住。他们立即陷落在记者群的质问漩涡里了。
“对于白都莎莉被杀之事,你有什么看法?”
“听说在她被杀的前一晚,你们在宴会里吵架了?”
“你是波木装子的第十三号男朋友?”
话锋甚至刺向军平了。
“啊!不,嗯!我只是——”
在他说出保镖这两个字之前,装子已插嘴代答:
“你猜对了!可是并非第十三号男朋友,而是我的第一号心上人!”
装子手挽军平,脸颊贴近他,展露笑容对着好像即将爆炸焚毁一切东西般的闪光灯大摆姿势。军平只觉得晕陶陶,飘飘然。
“波木小姐,你的晚礼服裙摆怎么回事啊?”
“喔!这是今年的流行嘛,你不知道?”
装子接着茫然呆立的军平好像保护他一般,两人终于逃离会场。到底谁保护谁都搞不清楚了。
“哇!好热闹啊!”
“今晚特别热闹,与莎莉的事件有关吧,这件事将是下周周刊杂志上的头条新闻。”
晚会已达最高潮。面积有体育馆大的厅堂里,如同交通颠峯时期挤电车般人潮汹涌。明星、名人如同田里的马铃薯平凡可见。
装子首先碰到的熟人是独自倚傍在角落墙壁上的一名男子。他身上有点肮脏又绉巴巴的西装,与这种场面格格不入。
“他是负责侦讯我的刑警。很维护我,还说过凶手一定是礼次之类的话呢!我去问问看有无新的情报。军平,你要吃什么?”
两、三分钟之后,装子回来了。
“好消息!礼次好像果真是搭乘四点五分由大阪起飞的飞机。”
“怎么得知的?”
“空中小姐证实有一名戴着帽子,太阳眼镜遮住眼睛,蓄留络腮胡,很像是礼次的男子,正赶在那班飞机离陆前完成搭机手续。”
“这么说问题就出在回程。”
“是啊!啊——米克。”装子突然叫喊,抓住正要从旁经过的男子的手腕。
“米克,太好了,我正要找你。”
“什么,是装子?好久不见了!”
男子的声音尖锐刺耳,他穿着如无赖流氓的花衬衫——看起来像是今夏男性流行的服装。
“装子,你也被卷入此次的案件?”
“是呀,米克,你也是礼次不在场证明的证人之一吧?”
说罢这句话,突然想起身旁的军平,忙介绍予米克认识。
“米克”这个名字好像与他的人配合不起来,这名头发削得薄似暴力集团团员、目光锐利的男子,是礼次在巴黎时的部属,今春开始担任大阪连锁店店长一职。也就是证明案发当天,井缝于三点半出现在梅田店里的证人,他和装子以前是服装设计学校的好友。
“原来如此,你们要破坏礼次那家伙的不在场证明呀,尽管提出问题来吧,我虽重义气,但却十分讨厌那家伙,因为厌憎他,所以今天才来等着看好戏的。而且我也怀疑他的不在场证明之真实性。那家伙没什么事却三点半跑到店里,我觉得仅是蓄意让我听听莎莉的声音而已!”
“莎莉的声音?”
“礼次在梅田店里,当着我的面打电话给人在东京的莎莉。”
装子和军平彼此互望了一眼。
“这件事我倒不知道。”
“哦?我对警方提过呢!”
“到底为何事拨电话给莎莉?他们两人不是因马克而闹翻了?”
“礼次将莎莉由‘黑色罗曼蒂克’时装秀里剔除,当然是对背叛自己的莎莉表示报复。一个人留在东京的莎莉,心里一定不是滋味。礼次打电话还不是想讽刺性地探问她留在东京的感受,并没有讲什么重要事情。”
“你也接听了那通电话?”军平问道。
“嗯!礼次中途递话筒给我。因为在我经营梅田店之前担任保护莎莉的随从,所以与她很熟。在电话里我也没说什么,只说些东京的天气如何?你正在做什么名字难念的法国料理,我要飞往东京让你请客之类的话。”
“电话里的确是她的声音吧?”
“是的,而且,礼次拨的确实是莎莉住处的电话号码。礼次拿起话筒后,告诉我莎莉的电话号码很有意思,他还直盯着看了好久。”
“怎么说?”
“03——这是东京的区域号码,然后是几个3和0的连续号码,最后是4。我被礼次一提醒,也注意到了?……ㄇ一ㄇ一ㄇ一·ㄉㄛ——ㄖㄟㄖㄟㄖㄟㄒ一——”
“命运交响曲?”
“嗯!礼次走出店门前仍一直哼着这段旋律呢!”
军平、装子皆面露不解之色。
“奇怪吧?让我看电话号码、听莎莉的声音,好像都是预谋的。我觉得他是有意要让我成为当时莎莉仍活着的证人。”
“可是,纵使警方知道三点半时她仍然活着,但对于井缝的不在场证明并无助益嘛!毕竟莎莉死亡的时刻据推断是在四点至六点钟之间。”
“这么说也有道理。”
“喂!米克,礼次现在何处?”
“刚刚才溜回房间去了。”
“回到位于赤圾的住处?”
“不,这饭店里的女王套房。他从大阪回来后一直居住在此——啊!失陪了,惹人厌的女人来了,我应付不了呀!”
米克说毕逃也似的离去。一个女人晃着庞大的躯体拨开人潮往这边走来。
“是刚刚那个管理大厦的妇人。”
军平直觉脱口而出。心想是那个华厦管理妇穿着迥异刚才装扮的礼服出现了——其实他认错人了。
“讨厌,那是三宅绫子。日本女性服装设计师的先驱。”
装子笑脸迎向三宅绫子。
“装子,最近好吗?下个月的服装表演让你穿上最美丽的新娘礼服压轴展示。”
“老师——我好高兴喔!”
“嗯!”她压低声音。一张大嘴巴,看似咬住装子可怜的耳朵般窃窃低语。
“装子,你想谁是杀死莎莉的凶手?”
“老师,我也是嫌疑犯之一呀!”
“啊!警察真是愚蠢,装子不会杀人的,凶手一定是礼次啦。虽然大家表面上不说出口。我想是不是该把这件事告诉警方?”
“什么事呢?”
“礼次杀害莎莉的动机不只为马克一事,还另有他因。”
“此话怎讲?”
“去年年底他和莎莉订婚时,我会忠告莎莉。像礼次这种人不知何时会被他抛弃,千万别与他订婚,但那孩子却充满自信地说道:‘老师,不会有问题的啦;因为我已掌握了礼次的弱点。’她指的是礼次献身给为法国副总理夫人,黛儿·葛兰等人设计服装的一名同性恋男设计师而受提拔的传闻,我想这大概就是莎莉所说的致命弱点。——啊!失陪一下,我该去见见总裁夫人了。”
言毕又再次往更加喧哗的地方钻,摇晃着庞大的身体往前推挤。
在融合着酒臭、色彩和喧嚷声中,威尔第的“四季”乐曲好像要悄然介入这片混乱一般轻缓流动着,接着音符由春季滑向夏季。
“走吧!找礼次去。”装子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