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类别:文学名著 作者:连城三纪彦 本章:楔子

    当八点一过,神社后面的川流点燃第一把烟火时,就是祭典最高潮的开始。

    通往神社的狭窄道路上吊满灯笼,汹涌的人潮宛若交通颠峯时的国铁般拥挤。有人衣着隆重如古代,也有很多人穿着浴衣就来了,夏祭的热闹景观映现在电石灯和五彩缤纷的灯影中。

    一个好像即将被人群挤破,类似电话亭的警察局设立在大门旁边。

    刑警须田清子正站在警察局前,仰望天空若有所思。

    她的若有所思并非想观赏烟火,而是此刻,在她的足侧,躺着一具狗的尸骸,叫她吓了一跳。

    大约五分钟前,卖棉花糖的男子,抱着这具尸骸奔至此喊道:

    “这只狗被杀了。”

    人群为此哗然骚动。据他说这是他绑在摊子旁的爱犬,刚才听到一声枪声,狗也应声倒地了。子弹命中脑部。从击中的伤口中流出温热的鲜血,染红了白色的狗毛。今春刚自警察学校毕业,制服穿在清子身上,仍显得十分地僵硬,一如此刻的她;她对这具尸骸感到恶心想吐。虽是一只狗,但在这人多吵杂的地方被射杀,也成了一个使群众哗然的话题。局里的两名刑警弃置这只狗不顾,到现场去。

    所以,此刻只有清子一人留守局里。

    眼睛一直盯着天空的她,终被那爆散开来的红色烟火所吸引,根本没注意到走近身旁的少女。烟火消散了,只留下被暑气闷焦了的夜空。当群众的喧噪声再度响起时,清子才感觉出有人在注视自己而回头看。

    大门边,有一个被人潮遗忘了的女孩伫立着。类似纯白礼服的衣裳在膝上飘扬着,神态极度疲惫地倚在门上。女孩的穿着与这种场面完全不搭调,所以她的突然出现,让人觉得如同消逝于夜空中的烟火降落地面,与瞬间的梦幻结合了一般。她长发披肩,耳旁别上银制的人造花。女孩扳动看起来像大人的手指,无聊似地拨弄花,滴溜的黑眼珠直盯着清子看。

    这是第一个迷路的孩子——清子直觉认为如此,她微笑走近女孩。最近的孩子都很精明,从早上到现在没有任何孩子走失,这情形好像很不合常理叫人不禁担心起来。

    “走失了?”女孩羞怯地后退一步。

    “走失了?”

    “这里是哪里?”

    终于自言自语地开口低喃。她童稚纯真的声吾和孩童般的容貌,与她脸上寂寞的表情不太协调。

    “你叫什么名字?”

    “曲木玲……读小学一年级。”

    “跟谁一起来?妈妈?”

    “没有跟谁一起——”

    长睫毛垂下来,低头答道,“爸爸、妈妈都在家里……电话号码是五六四八八八一。阿姨,请你打电话给他们。”

    “喔!原来你是一个人出来玩回不了家门。别担心,马上替你拨电话,在里面等着吧!”

    “不行,别过来!”

    逃离清子伸出来的手,女孩突然尖声喊道:

    “不能动!我会被打。阿姨也会的——就像那边那一只狗一样。叔叔身上有好大的枪。他说如果不听他的话,就会像那只狗一样被杀……我不要流那么多血。叔叔现在正在监视我们,他正瞄准这朵花的地方……血,好可怕!脸被他的枪托敲了一下,鼻血流了好多……”

    最初,清子以为女孩说谎。她的脸上既无被殴的痕迹,如果流鼻血的话,衣服怎还能如此洁白不带半点污痕?——但是,女孩那拨弄着银质人造花的手指,的确一直颤抖着。

    “你说的叔叔是谁?”

    “是个蒙面的人,——还有另外一个,是诱骗我的叔叔!”

    清子脸上的微笑消失了,这女孩不是在开玩笑。而狗的确已被射杀,身上还流着温热的血。

    “那些叔叔们在哪里?是怎么样的人?”

    清子慌忙环顾四周,但周围只有熙来攘往的人群,却看不出女孩所说的两个人藏身那里。只有感到被隐在四面八方的枪口瞄准的恐惧。

    “嗯!在哪里?——是什么样的人?”

    女孩身体一直往后退缩,不停地摇头。

    “十分钟之后,阿姨,打电话到我家,告诉爸爸、妈妈我没事……那个叔叔说十三点要与他们联络。这十分钟以内不得有任何行动,不要妄想帮助我,我是真的会被枪杀的……”

    最后,女孩以死了心似的忧郁表情摇摇头之后,逦然转身,奔向人潮之中。瞬间,清子想去抓住她的背,突然,“砰!”

    被这可怕的爆破声一吓,清子自然地停下脚步。

    被击中了,“啊!”她惊呼。阵阵哄然欢笑的声音涌上来,所有的群众都抬头仰望,清子也像个呆瓜般转移注忌,仰视天空。

    正觉得爆炸的余音扩展于夜空的每个角落时,烟火又如同青绿的杨柳枝垂落,瞬间消逝无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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