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平,我目前遭遇困难,可以跟你谈谈?”
“思!”迟迟方答应的军平,坐到治疗用的椅子上。他因脊背紧张,开始治疗至今已经一个月,但仍无法习惯这种椅子,老觉得像坐在电椅上一样。紧张不安一方面是因为这张椅子,另外则是因为是租借这栋大楼一间房间开业的宫川祥子太美了。军平和祥子是高中时代的同班同学。大约已有十年的交情了,军平总是亲昵地称呼她“阿祥”,但他至今仍无法不被祥子的美貌所吸引。
初次相逢,是在高中入学式,军平、祥子都是十六岁的那年春天,樱花飞舞散落满地的校园里,军平透过高度近视的厚镜片,偷偷地远望正无聊地咬着水手服上缎带的祥子,觉得如临奇幻仙境一般。其后三年,很偶然两人编在同一班,美得出奇的祥子和丑得出众的军平,总是被班上同学排挤于外。
高三夏,军平的空手道社和祥子的插花社举办联谊露营,当时,其他的朋友很快就成双成对了,唯有他们两人好像两支被抽中的签一般被排挤于外,无言坐在岩石下。军平突然对着身旁露出不为什么而微笑的祥子说道,“阿祥,你好像总是很幸福的样子!”,“怎么说?”,“因为你总是面带笑容。”,“如今的我是不幸的!”祥子仍然含笑回答。确实,祥子的境遇不能说是幸福的。她的父亲在她年幼时去世,母亲带着祥子嫁给某位银行家成为继室。而后,祥子的母亲车祸死亡,当祥子上高中翌年,继父又再婚,那位年轻、与祥子年龄差距不到十岁的继母,对待美丽出色的祥子相当刻薄。如同少女漫画里的美少女一般,在实际生活里,祥子背负着少女漫画女主角般的不幸身世。
“命运多舛啊!”祥子凝望着在夕晖下突然沉落石崖下的天空里第一颗星星问道:“你是什么星座?”“我是十二月二十八日出生的。”“那就是山羊座啰!我是处女座。所以我们两个人一定可以相处得很好!”她对着入学式当天,只一眼就迷恋上祥子的军平,感伤地说着。
实际上,或许祥子的命运真是坎坷吧!高中毕业后经过了七年,当军平收到她已实现高中时立下的志愿,顺利开业成为齿科医生的通知时,祥子已历经一次失败的婚姻了。
她由北海道齿科大学毕业,回到东京后,与一个毫无谋生能力、志在成为画家的人结了婚,当军平为了一直苦恼的一颗牙齿而去祥子的医院挂诊的前一个月,祥子刚刚下定决心离婚。已填好挂号单,正在等侯时,祥子拿着夹有患者拔下来的牙齿的镊子由诊疗室飞奔出来,高兴地惊呼:“军平!”面对着丝毫不改往昔的笑容,军平心想:“阿祥,仍然是个不幸的人吧?”他不停地眨着圆滚滚的眼睛,默默无言地站立着。
“你说的遭遇困难是?”
“等一下再谈。还有两个人就可以结束了,你在候诊室等,好吗?”
祥子的脸凑近他的嘴边检查。对于祥子淡施脂粉的香味,军平以高人一等的敏锐嗅觉闻着。有几次在梦中出现?——祥子的脸颊逐渐靠近,军平被淡淡的香味包围着,心神荡驰地紧闭双目,终于,祥子湿润的唇贴上自己的唇——但是,现实里,祥子的唇如同坚决拒绝军平的唇一般,以白色的口罩做为镗甲武装起来,而靠近自己的美目,也是女医生职业性的严肃眼光,使病人张开双唇的只是电动穿孔机的沙沙震动罢了。
正当想得入神时,军平猛然张开嘴巴,这瞬间,好像要使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更生动一些,他拿起戴森的照片,对镜猛训练,但无论怎么看,都只像是个产生痉挛的山羊脸孔,自己也忍不住要喷笑出来了。
“军平,你的牙齿不容易治好呢!”
治疗完毕,祥子和往常一样的困扰说道。她不知道,军平走出诊疗室的同时,也拿出零食开始咬嚼起糖果、巧克力了。军平为了看她一眼,一直十分重视地保存着这颗蛀牙。这是个以一颗蛀牙维系了十年的悲恋故事。
军平一边在候诊室等待,一面茫然望着花瓶里的花。瓶里插着红蔷薇和百合,一样的美丽,质、色也都足堪相较的两种花。如果说,五月期间,军平担任护卫的时装模特儿波木装子是红蔷薇,那么祥子则是清秀可人如白百合一般的女人。
装子把军平卷入那个事件,当事情解决之后,为逃避大众传播媒体的骚扰而飞往巴黎了。迷恋装子的两个月瑰丽经历,到头来也对这场虚幻的梦境死心,军平又再回到原来的工作打工维生,返回适合于自己的贫穷生活。当心境终于平静时,命运残酷地再将一位美女途到他跟前来。这就如同在胃肠不好的病患面前,推来一盘美食一般。
“对不起,让你久等了。”这个美女以如同百合般的白衣姿态出现。
“这真的是只能与你一个人商量的事情。”
一星期以前,祥子以同样的话请求军平,军平很自然就允诺了。那是为了祥子发现怀了一个月前才离婚的丈夫的孩子之事。
(运气真差啊!如果在离婚前一个月发现,还有其他方法可解决,但是……我想不告诉他,把孩子生下来。)
军平本以为又是为此事找他来商量,但祥子说的却是件出人意表的事。
“事情是这样的,不知你是否会在这里碰过那个念小学一年级,叫做曲木玲的长发女孩——就是有着像大人般漠然眼光的孩子,她前天被绑架了。”
“绑架?”
“是啊!报纸还没刊登出来,阿玲被绑架的事,我也有责任的。”
“此话怎讲?”
“前天五点刚过一会儿,阿玲和同是小学一年级学生的刚原美代子一起来到这里候诊。有个男子打电话来:‘我是丸八超级市场的刚原,我太太发生事情,请尽量叫我的孩子赶回来。’当时情况紧急,我在慌乱之下,误认阿玲是刚原美代子,于是对她说:‘你妈妈发生事情,赶快回家吧!’军平,你是知道的,我一向是个糊涂虫。”
的确,祥子有着与她的美貌不相称的迷糊个性。高中时代,会在考英文的日子,去上数学课,也会发生开玩笑地戴上军平的眼镜,以致掉落游泳池的鲜事。从前,军平是相当喜欢祥子这些迷糊之处的。
“可是,实在没办法嘛!美代子和阿玲不仅面貌像,身材也相似,而美代子的父亲刚原是丸八超级市场连锁店的董事长,阿玲的父亲则是火车站前的连锁店店长。再加上,总是衣着破旧的阿玲穿的是美代子般的华服。——根本没注意到自己弄错了,还是轮到美代子诊治时才发现的。我急忙拨电话到阿玲家里,她家人答覆说她还没回家。凶嫌好像是等在这栋大楼外,把阿玲诱骗走的!”
“连凶嫌也误认了?”
“是的,当天深夜会打电话来说:因为两人长得像是双胞胎一样,所以绑错了人,但如今却不能挽回了,非得准备三千万日币来交换不可。期限是明天正午。所以,我……”
祥子由皮包里拿出厚厚一叠崭新的钞票。
“再怎么凑只有二百万圆?离三千万圆还差得远,但诊所也是才借贷开办的。我已经尽了全力。今天我就是要带着这些钱去曲木家道歉,所以才要你来的。昨天去道歉时,被曲木夫妇严厉地申斥,连警方也认为是我的责任而责备我。的确,我是有责任的——”
“军平,我希望能亲手抓到绑架的犯人,把孩子交回给曲木夫妇和警方。”得到军平的首肯后,祥子松了口气露出微笑。
别离已七年,背负着三十岁就离婚的沉重过去,祥子已经不是当年身着水手服的她了。端庄隐重的举止和眼角几丝皱纹,开始蒙上生活的阴影,但她的微笑却一如往昔,每次看到她称称咧开嘴角,,军平脑里总会浮现高中入学式时樱花飞舞的景致。
走到外面,仲夏夜繁华街道的霓虹灯五颜六色,直流往火车站。火车站前是繁华的街道和高级住宅区,钻过陆桥,走到火车站里面,则是布满如同贫民窟般,充满垃圾臭味,贫穷的一户一户并排的镀锌薄铁板的屋顶,据说曲木家就在这个贫民街的一角。
“丸八在日本是众所皆知的超级市场吧?身为店长应该住的比这种地方更好才是!”
“我曾经问过警方,得知曲木先生在今年七月,因为挪用公款被革职了。最近才由高级公寓迁居到此的。盗用公款虽是他应负的责任,但祸不单行,现在女儿又被绑票。听说他们困苦得连一万圆也凑不齐呢!”
祥子突然停下脚步。
“那个孩子——”祥子低声叫道,拉起军平的手腕,藏身于电话亭后面。
“她是美代子啊!刚原董事长的女儿!”
军平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转角糖莫店的隐蔽处有个女孩正抽抽嗒嗒哭泣着。祥子察知有异就躲到暗处,因为看到女孩似乎讨厌那个人,但那个貌似坏人的中年男子却硬要带她走。穿着看似红色泳衣的女孩,正拚命抵抗欲强行抱走她的男子。
“是美代子没错!绕过那个转角,爬上坡道就是她家了。军平!”祥子的声音变得严肃。
“那个男人一定是绑架犯,这次是为绑走真正的美代子而来的。”
“的确是个面露凶相,像是在公共澡堂张贴的通缉犯脸孔。我们悄悄靠近,救走小孩吧!”
“可是,他好像身怀利器呢!”
“没问题!美代子就交给你,我去扑倒那个男人。”
祥子眨眼应允。两个人就好像两人三脚配合地步伐走了出去。
察觉到靠近身旁的两人后,男人陡地变了脸色,使尽力气想拉近女孩。但下一个瞬间,他已被跳上来的军平以快如火箭之速扑倒。男人架势还没摆好之前,已经像鼯鼠般被扔得四脚朝天了。
“嗯!”大大呼出一口气的军平回头时,祥子正紧抱着美代子。
“阿姨,医生阿姨!”女孩也紧搂住祥子,但当她仰望军平时,笑脸逐渐消失,口中哽咽啜泣道,“好可怕喔!医生,这个戴眼镜的叔叔是谁?为什么他要打倒警察伯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