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这幅图画,看看这幅画。
——[英]威廉·莎士比亚《哈姆雷特》
我呆望着他。
“我觉得这应该不会很难,”他说道。然后脱口而出,“库克人在哪里?”
“他和Q在楼下。”
“真聪明。我们和他们聊聊,叫他们上来。”
我走到门口呼唤他们。
“我在想,你当然有问题要问他们。”我回来时说。
没一会儿,打扮整洁的Q和惊慌失措的库克进入房间。
“啊,”格里茨先生对着后者以他独特的含糊的语气说,“这位就是已故的斯特宾斯先生雇用的人吗?看来你大概可以告诉我们实情。”
“我通常都说实话。就我记忆所及,从来没有人说我是骗子。”
“当然,当然。”和善的警探说。然后并没有进一步介绍就表示:“去年夏天,你在雇主家里看见一位新婚女士,她的名字是什么?”
“如果我知道就好了!我没有听到,先生。”
“你可记得她的长相?”
“我对她长相的印象,和对我母亲长相的印象一样清楚。我对那位女士并不是不尊重,你也知道,”他连忙补充说明,并且很快看了我一眼,“我的意思是说,她长得很标致,如果我再活个一百年,可能也忘不了她甜美的长相。”
“你描述得出她的长相吗?”
“我不知道能不能,先生。她相貌高贵,眼睛非常亮,手也非常白,微笑起来连我这样一个平民都希望从来没有看过她。”
“你能从一群人当中认出她来吗?”
“她走到哪里,我都认得出来。”
“很好。现在,告诉我们你对那场婚礼所知的一切。”
“好的,先生,事情经过是这样的。我在斯特宾斯先生手下工作大约一年的时候,有一天早上我在花园里锄地,看到一位绅士匆匆走到大门前,然后进门来。我特别注意到他,因为他长得很好看,和任何在F的人都不一样,而且真的和我见过的人都不一样。不过,如果不是不到五分钟后就有一辆马车载着两位女士过来,我也不会想那么多呢。两位女士也要进门。我看到她们要下来,就跑去帮她们牵住马,让她们下来进到屋子里去。”
“你看见她们的脸了吗?”
“没有,先生,当时没有。她们的脸都罩着薄纱。”
“很好,继续。”
“我才干活没多久,就听到有人叫我。我抬头看,原来是斯特宾斯先生站在门廊向我招手。我走到他面前,他说:‘你过来,蒂姆。把手洗干净,到客厅来。’他以前从没叫我做过那样的事,所以我吓了一大跳。不过我还是照他的话去做了。看到那位女士的长相时我很惊讶。她和那位英俊的绅士站在一起,我差点被板凳绊倒出丑,忘了自己身在何处,也不知道自己正在做什么,直到听到斯特宾斯先生说‘丈夫与妻子’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原来是婚礼,我明白了之后脸上一阵燥热。”
蒂莫西·库克停下来擦拭额头,仿佛回忆的景象对他冲击不小。格里茨先生趁这时候问道。
“你提到有两位女士,这个时候另一位在哪里?”
“她也在啊,先生。可是我没有太注意到她,因为我被那个标致的吸引住,她一微笑,大家都看她。没看过那么漂亮的。”
我感到心头一阵激动。
“你记得她头发或眼睛的颜色吗?”
“不记得了,先生,我觉得好像不是深色的。我只知道这么多了。”
“你记得她的长相吗?”
“记得啊,先生!”
格里茨先生在我耳边低声说话,要我从他办公桌的抽屉里拿来两张画像,并趁他没有注意时,放在房间的两个不同的地方。
“你刚才说,”格里茨先生继续问,“你记不得她的名字了。这怎么可能?他不是叫你在结婚证书上签名吗?”
“是啊,先生,可是说起来惭愧,我那时候头脑乱糟糟,没有听清楚,只记得她要嫁的人是克拉弗林先生,还有一个叫做爱莉还是什么来着。我要是头脑好一点就好了,先生,头脑好一点就可以好好回答了。”
“告诉我们有关在证书上签字的事。”格里茨先生说。
“先生啊,这没有什么好说的。斯特宾斯先生推给我一张纸,要我在某个地方写下名字,然后我就写下名字,就这样而已。”
“你签名时,没有看到其他名字吗?”
“没有,先生。斯特宾斯先生转头问另外那个小姐,问她能不能签名,她说可以,然后很快走过来签了名。”
“你难道当时没有看见她的脸吗?”
“没有,先生。她掀开面纱时背对着我,我只看到她弯腰时斯特宾斯先生盯着她看,脸上有点向往的样子。所以我在想,她大概长得也不错吧。可惜我自己没有看到。”
“之后呢?发生了什么事?”
“我不知道,先生。我跌跌撞撞地走出房间,接下来就什么也没看见了。”
“两位女士离开时你在哪里?”
“在花园里,先生。我回去继续工作。”
“这么说来,你看到了两位女士。那位绅士和她们在一起吗?”
“没有,先生。最怪的地方就是这里。她们一起来,也一起走,他也是一个人走。几分钟后,斯特宾斯先生来到花园,叫我不要把看到的事告诉别人,说这是个秘密。”
“你是房子里唯一知道这件事的人吗?当时有没有女士在场?”
“没有,先生。斯特宾斯小姐和朋友打毛线去了。”
这时候我大概明白格里茨先生怀疑的地方是哪里了。我把其中埃莉诺的画像放在壁炉架上。另外一幅是玛莉的画像,画质好得令人赞叹。我把这幅随意地摆在办公桌上。不过,当时库克先生还是背向房间这一面的,所以我趁这个机会回到他身边问他还有没有什么要补充的。
“没了,先生。”
“对了,”格里茨先生对Q瞥了一眼说,“你不是要犒赏库克先生,谢谢他的描述吗?你去拿奖赏吧?”
Q点头,走向壁炉架旁的墙上橱柜那边。库克先生的视线也跟着他走,突然抖动一下。他穿越房间,在壁炉架前面停下来,看着我放在那里的埃莉诺的画像,低低咕哝一声不知是满意还是高兴,然后再看一眼就走了开来。我觉得心脏跳到喉咙口。我不知是受到恐惧或是希望的影响,不禁转过身来,却突然听到他惊呼。
“嘿!就是她,就是她,先生!”
我转身看到他拿着玛莉的画像走向我们。
我受到相当大的震撼,心情兴奋异常,脑海里兴起了一个想法,和过去所下的结论纠结在一起。我是否感到讶异?不,格里茨先生的态度早为我做好了心理准备。
“这位女士就是嫁给克拉弗林先生的女人吗,先生?我猜你搞错了。”警探以不敢置信的口气大声说。
“搞错?我不是说过,她走到哪里,我都认得出她吗?就是这位女士,她就是那位先生的妻子。”
库克先生前倾着身子看去,表情有点像是对画像中的人物致敬。
“我非常惊讶。”格里茨先生继续说。他用缓慢、挑衅的方式对我眨眨眼。换成别的时候,我可能会大发雷霆。“好的,如果你刚才说的另外一位女士是这位——”我指着壁炉架上面那幅画像,“我就不会感到纳闷了。”
“她?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位女士。不过这一位——你可不可以告诉我她叫什么名字,先生?”
“如果你所说的话属实,她的名字是克拉弗林夫人。”
“克拉弗林?是啊,那是他的名字没错。”
“她也是一位非常漂亮的女士,”格里茨先生说,“莫里斯,你还没有找到吗?”
Q带来酒杯和一瓶酒。
然而库克先生没有心情喝酒。我认为他内心悔恨交加,因为他看了相片,然后又看着Q。看了Q,然后再看相片。他说:“如果我说的话害了这位女士,我一辈子也不会原谅自己。是你告诉我可以帮忙还她清白。如果你骗了我——”
“哦,我没有骗你啊,”Q以他短促的口吻插嘴,“不信你可以问那边的绅士,是不是我们都希望为克拉弗林夫人洗清冤屈。”
他指的是我,但我并没有心情回应。我希望赶快让他走,如此一来才可以问格里茨先生,为什么他从头到尾都显现出心满意足的样子。
“库克先生不必担心,”格里茨先生说,“如果他喝杯酒暖暖身子,走起路来也比较踏实。我认为他可以安心抵达莫里斯先生家。给这位先生一个酒杯,让他自己斟酒。”
我们足足花了十分钟才让他释怀,让他知道后悔是多余的。玛莉的影像唤醒了他心里每一丝沉睡的记忆,一个人的美貌能够如此左右人心,我实在感到很神奇。然而,最后他还是屈从于狡猾的Q对他的诱惑,随后便离去了。
最后只剩下我和格里茨先生两人。我的脸上一定露出些许糊涂的神情。因为两人沉默了好几分钟后,他还是对我以非常阴沉的口气感叹,虽然之前那些许隐而不现的志得意满仍然存在。
“这项发现让你很难过,对不对?我可不,”他闭上嘴巴的动作有如捕鼠器,“我早就料到了。”
“你的结论必定和我的有很大出入,”我回应他,“否则你将认为这项发现会令整个案子为之改观。”
“这并没有让真相为之改观。”
“真相是什么?”
格里茨先生看着大腿,变得若有所思起来。他的声音低沉到几乎听不清楚。
“你真的很想知道吗?”
“想知道真相吗?除了真相,我们还追求什么?”
“好吧,”他说,“就我所知,案情是有所改观,不过是往好的方向更改。只要埃莉诺确实已为人妻,她的行为就能获得合理的解释。不过命案本身还是无法解释清楚。利文沃兹先生一死,他的财富并不归埃莉诺,为什么她和丈夫要置他于死地?不过现在却证实了结婚的是玛莉!告诉你,雷蒙德先生,现在一切都明朗化了。侦办凶杀案时,永远不能忘记谁能从死者身上获得最大利益。”
“但埃莉诺的沉默又作何解释?她显然隐瞒了部分证据。这你又做何解释?我可以想象女人为了掩饰丈夫犯下的罪而牺牲自己,可是为了保护堂姐的先生就不可能了。”
格里茨先生将双腿靠得很近,轻轻叹了一口气。
“这么说来,你仍认为克拉弗林先生是杀害利文沃兹先生的凶手?”
我只能以怀疑的神情盯着他看。
“仍认为——”我重复。
“克拉弗林先生杀了利文沃兹先生?”
“还有什么好认为的?你该不会怀疑埃莉诺存心帮助堂姐解决难题,亲手结束了她们俩人恩人的生命?”
“不,”格里茨先生说,“不,我觉得埃莉诺·利文沃兹完全没有涉案。”
“那么还有谁——”我开口之后又停了下来,对眼前漆黑的状况不知所措。
“谁?还有谁?是谁因为过去的谎言与现在的需求而将他杀害,从此一了百了?除了美丽大方、嗜财如命、将男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女神——”
我心中陡然升起一阵恐惧感与厌恶感,顿时起身站了起来。
“不要说出名字!你搞错了,不要说出名字!”
“对不起,”他说,“不过这个名字必须一说再说,不如现在就开始说好了。除了玛莉·利文沃兹还有谁,或者你愿意称她为亨利·克拉弗林夫人?你真的这么惊讶吗?我从一开始就认为她是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