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太厚脸皮了,竟然装出喜欢咖啡的样子想吸引我的注意。”
听到美星咖啡师的这句话,我没来由地捏了一把冷汗。
我改坐到吧台前并加点了一杯咖啡,同时以带着几分玩笑的口气对咖啡师说:“刚才那个人的追求攻势真是热情呢!”结果她的回答完全像是冲着我来的。虽然我是真的喜欢咖啡啦。
“有吗?我听起来倒觉得正是因为他对咖啡不太熟悉,所以才想请你教导他呢!”
即便心里没这么想,我还是忍不住替他缓颊,但咖啡师毫不领情。
“加上今天,那个人已经来第三次了。如果对咖啡感兴趣,自己先稍微做点功课不是很好吗?他上次也说了像是‘不喝黑咖啡的话就尝不出真正的味道’的话,点了一份什么也没加的浓缩咖啡来喝。而且也不知道他是生性吝啬还是想在这里待久一点,只叫一杯咖啡就小口小口地喝到八点我们要关门了才走。”
这行径的确让人忍不住皱起眉头。先前我曾稍微提过,在浓缩咖啡的发源地意大利,一般都在装了少量浓缩咖啡的杯里加入许多砂糖,然后在数口内尽速喝完。如果是用来制作卡布其诺等花式咖啡,那就另当别论。但几乎没有人会喝什么也不加的浓缩咖啡。甚至有人会用汤匙舀起杯底未溶化的砂糖来吃也不夸张。虽然没人说不能用品尝滤冲式咖啡的方式来喝浓缩咖啡,但眼前的情况应该可以视为男人对浓缩咖啡不熟悉所犯下的失误。
“所以你才会说那种话揶揄他啊。虽然你被他烦到受不了这点的确值得同情啦……”
“您不赞同我的做法,对吧?其实我偶尔也会因此陷入自我厌恶的情绪中,但为了保护这间店和我自己,有时候不得不在身旁围起警戒线。”
她的嘴角仍旧挂着微笑,眉毛却垂成八字形。她所谓的警戒线,应该就是准备各种让对方难堪的方法,在紧要关头让拒绝的态度更坚定的计策吧。像她这样体型瘦小的女性,对热情的男性心生警戒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不过,这会不会有点太过神经质了?还是说她过去曾遇过什么事?
“你也是个不容小看的人呢!”实在没办法问得如此直接,我便转而模仿起之前的她,“你刚才那句话就像在说‘我经常被男人搭讪,实在很困扰’噢。”
听到我这么说后,她顿时恍然大悟,满脸通红地低下头。接着她将磨好的咖啡粉放在滤布上,开始冲煮咖啡。
塔列兰采用的是绒布滤冲式的冲煮法。冲煮的器具像捞金鱼用的纸网,上面装有名为法兰绒的起毛布料制成的滤布。因为缝隙比滤纸大,油脂等成分较容易溶出,煮好的咖啡具有浓厚的香味,这种方法不仅是滤冲式咖啡的原点,也可以说是顶点。但同时,也因为用过的滤布必须用热水煮沸的方式来清洗,并保存在冰箱中等相当费事的缺点,所以一般家庭不太使用。或许可说是对咖啡特别坚持的店家才会采用这种冲煮法。
“青山先生今天不是也带了一位可爱的女孩子来这里炫耀吗?”
咖啡师先用少许热水闷蒸咖啡粉,然后再缓慢地将热水倒进滤布来冲煮。她正经反驳我的模样虽然有些别扭,却让人忍不住想露出微笑。
“如果你是在吃醋的话,那可真是我的荣幸。她叫小须田梨花,是我的远亲。”
“说到哥斯达黎加,那可是很有名的精品咖啡产地呢!据说他们为了维持咖啡豆的高质量,甚至禁止在国内栽种罗布斯塔品种的咖啡豆。”
要以一句话来解释精品咖啡并不容易,总之,这个词汇是指称香气和味道都相当优异,能够明确发挥其产区特色的咖啡,在这几年逐渐成为评价咖啡优劣的新基准。
“拜托你不要拿别人亲戚的名字来开玩笑啦。”
“抱歉,是我失礼了。那请问您今天为何而来呢?总觉得您好像不是单纯来这里喝咖啡。”
咖啡师的态度毫无反省之意,并将刚冲好的咖啡送到我的面前。就季节而言,现在已不太适合喝热咖啡,我原本打算这次一定要点冰咖啡,但一走进开着冷气的店内后,又忍不住点了和往常一样的。
“梨花说要拜托我做一件类似侦探工作的事,我想到,要是遭遇困难,说不定能借助咖啡师你的智慧,才把她叫来这里。结果没想到是要我调查她男朋友有没有劈腿。”
“原来是比较贴近现实的侦探工作啊。”
不要偷笑啦!这句话我刚才已经在心里嘀咕过了。
“她叫我去明天的宵山埋伏,当场拍下男朋友劈腿的证据。我一点也没兴趣。”
“那我们来想个办法,让您不用去埋伏就能解决问题吧。”
我摸不透她那浅笑所隐含的真意,手拿着杯子愣了一下。
“有什么办法?现在再去说服梨花一次吗?”
“不是的……简单来说,只要让她深信男友没有劈腿应该就行了吧?我们来想想,梨花小姐的男友是不是真的背叛她。”
我顿时感到一阵无力。“这种事情要怎么证明啊?我们又无法肯定他真的没有劈腿。”
“可是,如果简单的讨论能让您免去麻烦的侦探工作,不也是好事一桩吗?请告诉我梨花小姐为什么会怀疑男友劈腿的原因吧。”
她该不会只是因为好奇才想知道吧?我虽然不太认同她的理由,但一时也想不出其他办法,便试着接受她的提议。
“其实这件事挺无聊的。该说是刚开始交往的情侣常有的疑神疑鬼吗……据说是她在男友的Facebook讯息和现实行为之间,发现他对食物的喜好与自己得知的有出入。”
“哦?她的男友做了什么事吗?”
“他好像在Facebook上发了一则‘我现在一个人在家里喝咖啡’的讯息。梨花看到后,就在没有事先告知的情况下跑到他家,却在那里看见一杯喝到一半的黑咖啡,但她的男友不喝黑咖啡的。”
“换句话说,梨花小姐看到那杯咖啡后,就认定那是男友幽会的对象喝的。对了,她男友住在很宽敞的房子里吗?”
“这我不清楚,但据说他好像是一个人住在公寓里。”
既然没有穿过玄关进入房间,还能看到马克杯里装了什么,就表示那间房间也算不上宽敞吧!
“如果是这样,幽会的对象要立刻把自己藏起来也有困难吧?梨花小姐完全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吗?”
“嗯……就算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啊……梨花因为男友可疑的态度大受打击,好像立刻离开了。”
“会不会纯粹只是有人也看到那则讯息,所以也去拜访她男友呢?接着因为临时有急事还是什么的,在梨花小姐到达前又离开了。”
“但她说自己一看见男友发表那则讯息,就飞奔到他家了耶。”
“说不定是她男友最近改变喜好,开始喝起黑咖啡了?”
“他们两人才认识不过三个月噢。一个人对食物的喜好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突然改变吗?”
“三个月?”她惊讶地眨了眨双眼,“这么快就开始交往了吗?”
“是啊,上个月初男方第一次找她约会,结果在当天就开始交往了……咦?这没什么好惊讶的吧?”
咖啡师却在我身旁失落地垂下头。
“就是没有谨慎地花时间确认对方是不是值得信赖的人,才会这么轻易地怀疑对方劈腿,不是吗?我的观念应该没错吧?”
她的话让我的态度有些退缩,同时也忍不住想笑。“无论你的观念有没有错,在我听来都太理想化。”
“您让我突然失去信心了。看来这不是我能够解决的案件。情人是什么?劈腿又是什么?无论如何,若想找出真相的话,或许要连同这些观念一起重新思考才行。我放弃,我投降了。”
“你都已经问了我这么多事情,现在又说投降,未免太不负责了吧?”
“所以您明天打算怎么做呢?”
一旦立场对自己不利就装傻到底吗?我啜了一口有点冷掉的咖啡。
“刚才也说过了,我不会去。我能做的顶多就是告诉她因为人太多,找不到对方在哪里而已。”
“——那让我代替你去吧!”
我吓得差点发出尖叫声。因为藻川老爷爷一直没什么大动作,我根本没注意到他,完全把大剌剌地坐在店内角落打瞌睡的他当成一块路边的石头。一块石头冷不防地发出声音,无论是谁都会被吓一跳。
“你听到我们的对话了?”
“是要在宵山的人群中找一个完全没见过面的陌生人,对吧?对一般人来说的确是不可能的任务,但交给我就没问题了。我好歹也从事这行,记住客人的脸可是我的拿手绝活哟。”
“还敢说自己做这行,明明只有在跟年轻女生打好关系时才派得上用场,不是吗?”
就对异性交往的观念来说,咖啡师和这名老人的实际年龄应该交换一下才对。
“你尽管放一百二十个心吧!我会把战利品顺利带回来的。”
“你就老实承认自己是想尽情欣赏浴衣美女吧,真是一点也不能大意呢!”咖啡师手叉着腰说,“你要是没成功拍到证据,后果我可不负责噢。”
我差点没从椅子上滑下来。
“你真的要让他去吗?”
“既然可以顺便弥补我无法帮上忙的地方,没道理不让他去吧?哎呀,您不需要担心店里会忙不过来,我一个人就可以应付店里的大小事了,而且现在大家都对宵山比较有兴趣,应该没有什么人会来店里。”
如果街上的行人变多,照理说生意应该会比平常好,但像塔列兰这种乍看之下不太敢随便走进来的店家,一碰上祭典活动,客人或许反而不太光顾。
“好,那我就马上去进行事前演练吧。说不定那男的现在已经在偷吃了。”
老人兴冲冲地想离开店里,咖啡师却一把抓住了他。
“等一下。你打算去那里干吗?”她脸上带着微笑。恐怖的微笑。
“当然趁今天人还没那么多,先把明天要找的人的脸认清楚……”
“你要怎么办到啊?你连梨花小姐男朋友的照片都没见过噢。”
“哎呀,我差点忘了,那把照片给我……”
“不行。”
连坐在一旁的我也能感受到她那冷冰冰的怒气。
“你刚才一直在打瞌睡,我现在要好好提醒你。你也不是小孩了,应该听得懂我的意思吧?你明天能够搭讪年轻女孩的时间可是一秒都没有。”
“是,对不起。”
“对不起。”不知道为什么,连我也跟着道歉了。我回过神来从口袋中拿出照片,只见照片里的梨花仿佛在看着我们似的,她靠在旁边的帅哥身上,露出灿烂的笑容。
翌日,京都市区天气也十分晴朗,就连常碰上梅雨季结束时会有豪雨的宵山,今年也在参加人数足以留下纪录的空前盛况下闭幕了。
至于我呢?虽然是住在京都后第三次碰上祇园祭,但今年因为太忙而无法参加。所以关于梨花男友劈腿的情报,也只能改天再去塔列兰听听藻川老伯有什么收获了。当然,就各种层面来说,我其实对他没什么太大的期待。
没想到,情况却在这里暂时朝我始料未及的方向拐了个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