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怡红院忽失通灵玉 忠顺府问罪栊翠庵

类别:文学名著 作者:风一中 本章:第七回 怡红院忽失通灵玉 忠顺府问罪栊翠庵

    (作者按:此回故事上接脂本第七十八回“老学士闲征姽婳词,痴公子杜撰芙蓉诔”。根据红学家周汝昌的观点,曹雪芹留存的原稿至第七十八回为止,今本所见第七十九回和第八十回系后人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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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且说抄检大观园之后,晴雯不幸病死,宝玉终日郁闷不乐,不思饮食。袭人等未免担心,只好温言劝慰,细心服侍。过了一月有余,宝玉才慢慢恢复,饮食起居,渐如往常。王夫人听说宝玉的状况,亦有些后悔,当日是否过苛了,后来见宝玉已经恢复,这才放下心来。王夫人原本有意让宝玉尽快搬出大观园,以免后患,现在见宝玉这样状况,亦只好日后再议了。

    贾府安定了一段日子,更无他话,谁知转过年来,如晴天霹雳般传来一个噩耗,元妃娘娘归天了。消息传来,贾府上下顿时乱作一团。据宫中太监前来报信说,元妃娘娘佳节之前感染风寒,太医看视说系小恙,不必担忧,然节后病势突转沉重,遂成不治,圣上将下旨抚恤,着令贾政等人预备接旨云云。话虽如此,然贾府之人仍人心惶惶,皆有大祸临头之感。

    (作者按:贾元春究竟因何而死?按高鄂续书的写法,贾元春之死并无内幕,“因前日侍宴回宫,偶沾寒气,勾起旧病”,最后病重而死。红学家们一般认为,高鄂续书所写并不符合曹雪芹原来的设想,贾元春实际上是在宫廷斗争当中死于非命的。对此的前八十回有着种种暗示,比如的第十八回,元春回贾府探亲时,点了四出戏,第二出是《乞巧》,脂批上说,伏元妃之死。《乞巧》写的是唐明皇与杨贵妃的故事,杨贵妃后来因兵变在马嵬坡被缢死,可见贾元春并非寻常病死,而是另有玄机。总之,元春死后,贾府在外面临的形势非常不利,而内部的争斗越发激烈。贾府的局面正如探春所云,这样大族人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必须先从家里自杀自灭起来,才能一败涂地。)

    再说薛蟠,这一日闲来无事,在街上游逛,忽然兴起要去射鹄子赌钱玩,几个小厮前呼后拥地来到北门外的一个鹄子棚。那棚主见了,自不敢怠慢,忙含笑招呼,端茶倒水,不必细说。

    薛蟠大刺刺地坐在椅子上,喝了几口热茶,棚主在旁陪笑道:“薛大爷今天想射鹄子,还是射月子?”

    薛蟠摆手道:“今儿个心情好,先不论输赢,都来试试手。”

    棚主点头答应,忙去安排妥当。薛蟠拿过弓箭,先拉拉弓弦试试劲力。原来这射鹄子的弓皆非硬弓,专为游艺而设,像薛蟠这等纨绔子弟亦尽拉得开。薛蟠便迈步蹲身,对着远处的鹄子射了几箭,居然有一箭正中鹄子的羊眼。一箭中的,对薛蟠而言实属罕见。棚主和众小厮知趣,在旁大声喝彩。

    薛蟠洋洋得意,接下来便要射月子。原来这射月子,即所谓“画布为正”,在前方用布画一个标志,作为靶子,比射鹄子要难些。薛蟠抬头看那靶子,似是用布裁成一个歪歪扭扭的小人模样。他初时并不在意,拉开弓略略瞄了一下,待要放箭时,忽然一阵头昏目眩。那箭登时失了准头,离靶子差了老远,却差点射中看箭垛的人,直吓得那人浑身哆嗦。棚主与小厮们面面相觑,不知其中原因,亦不敢问。

    薛蟠怒气冲冲地道:“那靶子上写的是些什么字,直晃人眼神。莫非是谁人的姓名,棚主竟是放蛊的妖人不成?”

    棚主大惊失色,忙跪地求饶,赌咒发誓说决无此事。一名小厮忙冲上前去,取下那布做的靶子仔细查看,原来那靶子上只是用笔涂了几个墨点,并无文字。小厮忙拿与薛蟠看了,薛蟠这才作罢。却亦没了兴致,把弓箭扔在一旁,正要离开,却见张德辉的长子急匆匆从门外跑了进来,一见薛蟠便道:“大爷,荣府那边出事了,您快过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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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荣府内又出何事呢?且容细细道来。上文说过,元妃故去后,荣宁二府上下人心惶惶,不过各人表面上都还言笑自若,看不出什么。谁料想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贾母听闻元春的噩耗以后,因过于悲伤,身体便觉不适,当时本以为并无大碍,过了一月有余,病势渐转沉重。贾政等人心急如焚,追问王太医,王太医虽不愿明说,然言语之间透漏出来,老太太毕竟年过八旬,恐难以痊愈了。这样一来,贾政等无心再理家事,贾府中诸人,皆在考虑老太太去后如何自处,有人心中暗喜,背地里加紧谋划……单说荣府里,任意妄为、作奸犯科者竟然屡屡出现,王夫人、熙凤等人亦管束不住。

    却说黛玉因近日府中纷乱,贾母病重,一直忧心忡忡。她本素性敏感之人,见贾府渐临风雨欲来之势,思来想去,彻夜难眠,幸亏紫鹃在旁不停宽解,略略感觉好些。这日一早起来,梳洗罢了,信步出了潇湘馆,来到沁芳亭上,看了会桥下的流水,虽然立春已过,冷风吹来,仍觉寒气逼人。黛玉想这时候宝玉应该已经起来了,不如叫上他一起去看望贾母,于是下了沁芳亭桥,往怡红院而去。

    穿过竹篱花帐编就的月洞门,前面就是粉墙环护,绿柳围绕的怡红院了。黛玉进了门,见一个老嬷嬷正带着两个小丫鬟在院中洒扫。黛玉看着院中的芭蕉与海棠,想昔日怡红院何等热闹,丫鬟婆子一大堆,如今因贾母之病,许多人都到那边服侍,这里亦冷落了许多。

    黛玉正想着,却见袭人已迎上来笑道:“姑娘来啦,我们那位爷还没起来呢。”

    黛玉道:“是不是昨晚又侍奉老太太到很晚?”

    袭人叹道:“是啊,虽然帮不上忙,但就是不放心,若不是太困乏了,今早他大概亦早醒了又过去了。”

    两人在院里说着话,就见媚人从房前游廊上转出来,见了黛玉忙含笑招呼。

    袭人对媚人道:“我看二爷亦该起来了,咱们一起进去吧。”

    两人把黛玉让进正房堂屋,又穿过格子架上的大穿衣镜来到里间。

    (作者按:丫鬟媚人,参见脂本第五回:“于是众奶母伏侍宝玉卧好,款款散了,只留袭人、【甲戌侧批:一个再见。】媚人、【甲戌侧批:二新出。】晴雯、【甲戌侧批:三新出,名妙而文。】麝月【甲戌侧批:四新出,尤妙。看此四婢之名,则知历来小说难与并肩。】四个丫鬟为伴。”由此可见,媚人本系宝玉身边的大丫头。但在曹雪芹原着中,她只出现了这一次,第五回以后便不见踪影。可以推测,她曾因故离开贾府,待晴雯死后,又回到怡红院服侍宝玉,其中曲折,前八十回原着并未交代。)

    黛玉自去窗边炕上坐下,袭人和媚人进了碧纱橱,见宝玉仍在床上睡得甚熟。袭人笑道:“今天怎么睡得这么好啊?真有些不舍得叫了呢。”

    媚人道:“你还是把他叫起来吧,不然起来又埋怨人,昨天临睡前还说今儿一早再去看老太太。”

    袭人叫了几声,宝玉却还没醒,她有些奇怪,又推了推宝玉的胳膊,宝玉这才打着呵欠醒了过来,嘴里念叨着:“今天怎么这么乏呢?眼都睁不开。”

    袭人、媚人忙服侍着宝玉起身,又让小丫鬟送进了洗脸水。袭人见宝玉大致已穿戴整齐,便伸手向宝玉睡的那张填漆床的枕头底下,想拿出通灵宝玉给他戴上。然而手刚伸到褥下,却吃惊非小,那块玉已不见踪影,袭人急道:“通灵玉……怎么不在这里了呢?”

    (作者按:据脂评,后三十回佚稿有通灵玉丢失的重要内容。参见脂本第八回:“袭人伸手从他项上摘下那通灵玉来,用自己的手帕包好,塞在褥下,次日带时便冰不着脖子。……那宝玉就枕便睡着了。彼时李嬷嬷等已进来了,听见醉了,不敢前来再加触犯,只悄悄的打听睡了,方放心散去。【甲戌侧批:交代清楚。“塞玉”一段,又为“误窃”一回伏线。……】”)

    媚人听她如此说,连忙过来察看,两人把被褥打开,床上床下翻了个遍,还是不见通灵宝玉的影子。

    两人面面相觑,都不知如何是好。媚人对宝玉道:“小祖宗,可别开这种玩笑,你见到玉没有啊?”

    宝玉满脸迷茫,摆手道:“没有啊,不是昨晚上就收起来了么?”

    这样一来,即便袭人平时那么沉稳的人,此时亦有些乱了方寸,说道:“这是怎么回事?昨晚我明明亲手塞到褥子底下了,就在枕头旁边……”

    媚人跺跺脚,便拉着袭人,在碧纱橱内仔细搜检起来,想那碧纱橱本就没有多大地方,不过一刻,便搜了个遍,玉仍是不见踪影。

    黛玉在外面,只听得里面几人一阵忙乱,不知在找些什么,心里纳闷。这时宝玉见袭人媚人花容失色,劝慰道:“别慌,再找找看,兴许我随手塞哪里去了……不过一块玉罢了,着什么急?这会儿又不紧着用。”

    媚人道:“你说得轻巧,谁不知道那是你的命根子,若真丢了,老太太那里怎么交代?”

    袭人勉强稳住心神,对媚人道:“这事情确实蹊跷,不过再怎么说玉亦出不了这屋子吧,先服侍二爷梳洗,等会再仔细寻找。”

    宝玉出了碧纱橱到了外面,黛玉问起刚才在里面翻找些什么,宝玉怕她着急,便说自己大概随手将玉放在东边书房了,刚才一时没有找到,黛玉听了,亦不以为意。丫鬟便过来给宝玉梳洗打扮,宝玉一边还跟黛玉闲聊,所谈不外乎贾母的病情,两人都是忧心忡忡。

    这边厢袭人赶忙叫来麝月、碧痕,把通灵宝玉失踪之事说了一遍,末了抹泪道:“真是奇怪了,原本就塞在枕头旁,现在整个碧纱橱都找遍了,亦还找不着……”

    麝月道:“快别先哭了,一两个人,总有手眼不到的地方,咱们几个再仔细查查,就从碧纱橱开始,挨屋子找,再怎么亦飞不出这几间屋去吧!”

    袭人等便依麝月之言,趁着宝玉梳洗、用早膳的工夫,在怡红院几间正房挨屋查找起来。

    原来这怡红院共有五间正房,正房前面又加了三间抱厦,抱厦与正房之间有隔架分开,晚上服侍的丫鬟婆子便在抱厦中安歇。穿过隔架上的小门,便从抱厦进入了正房的堂屋,堂屋西边两间是卧房,东边两间是书房。宝玉平日夜里便睡在西里间的碧纱橱中,袭人等大丫鬟在西外间陪侍。

    (作者按:参见第二十六回,“贾芸……连忙答应了,又进一道碧纱橱,只见小小的一张填漆床上,悬着大红销金撒花帐子。”第三十六回,“宝钗顺着游廊来至房中,只见外间床上,横三竖四,都是丫头们睡觉。转过十锦槅子,来至宝玉房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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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宝玉梳洗完毕,匆匆喝了碗莲叶羹,吃了几个花样小面果子,又见黛玉愁眉不展懒进饮食,拉着让她喝燕窝粥。黛玉只勉强吃了半碗,便推开再亦不吃了。两人急着去看望贾母,宝玉回到西边卧房,却见袭人等还在那里东翻西找。

    袭人看见宝玉进来,慌得直搓手道:“这可怎么好,你这就要去见老太太,玉还没找着……老爷、太太都在那里呢。”

    麝月忙道:“看你亦慌得糊涂了,这还都是在家里,又是到老太太那边去,不用穿外袍,那些项圈、玉、寄名锁、护身符之类,暂且不戴亦行。”

    袭人心乱如麻,说眼下亦只好如此了。宝玉倒并不以为意,出了卧房,便同黛玉离开大观园,往贾母院子那边去了。

    宝玉、黛玉走后,袭人、媚人连同麝月、碧痕把怡红院的五间正房与三间抱厦细细搜检了个遍,那些古董玩器,琴、剑、悬瓶之类,悉数一一探察。丫头婆子们站在一旁,不知她们在找些什么,看她们着急的样子,想必是要紧的物事,亦不敢多问。然而搜检一遍,仍是不见通灵玉的影踪。

    袭人、媚人又要掉泪,碧痕道:“两位姐姐莫哭,我先说句不知深浅的话。既然昨晚上二爷临睡前还曾经见着这玉,丢失亦就是昨晚到今早上这之间的事情。姐姐们何不说说看,昨晚上都有些什么事,屋里屋外哪些人陪着,有没有外人来过?那块玉再通灵,亦不是活物,不会凭空飞走,可就要着落在这些人身上。”

    麝月在旁亦点头赞成。

    袭人道:“你们说的是,我可亦急得糊涂了。”

    于是便把昨夜的情形细细道来。据袭人所说,宝玉从老太太那边回来时天色已暗,因为陪了一整天,甚是疲累,喝了碗红稻米粥,便歇息了,袭人当时看了看时辰,大约是戌正二刻。这以后,袭人与媚人里里外外收拾了一会儿,看看快到亥时了,便在碧纱橱外面的卧房歇息了。此外,还有两个小丫鬟和一个婆子在前面的抱厦值夜。袭人与媚人晚上都很警醒,宝玉昨夜却睡得很沉,两人都听见他气息均匀。因为怕惊动他,她们都没再进碧纱橱。一夜并无其他事情发生,一直到今天早上,黛玉到了这儿,她们才进碧纱橱把宝玉叫醒。

    麝月问道:“除了你们几个人,昨晚上还有没有其他人来过这屋里?”

    袭人正要答话,媚人道:“对了,还有一个人,赵姨娘来过。”

    袭人亦道:“看我吓得都慌神了,妹妹不说,我险些忘了。宝二爷回来以后,只有赵姨娘一个外人来过咱们这儿。”

    麝月、碧痕登时显出戒备的神色,碧痕道:“她来干什么?莫非是她搞的鬼?”

    袭人摇头道:“怎会是她?昨晚上她只不过在堂屋里站了片刻,我们更不会让她进卧房,又如何能偷走二爷的玉呢?”

    原来昨夜袭人与媚人刚刚歇下,有人来敲怡红院的门,两人都想是谁这么晚还来敲门,开门看时却是赵姨娘。媚人正要说她几句,赵姨娘却讲出一番道理来。据赵姨娘说,她刚从乡下一位名医那里访得了个偏方,与老太太的病刚好对症,正让人配着药呢,因为配药时需要一种酒作药引子,一时别的地方亦找不着,只听说怡红院里有,所以连夜就找来了。

    听说是为老太太配药,袭人、媚人不好再多说什么,便将赵姨娘让进堂屋,赵姨娘亦不落座,说急着配药,拿了酒就走。袭人问她是什么酒,赵姨娘说便是那上好的合欢花浸的酒。

    (作者按:第三十八回:黛玉……因说道:“我吃了一点子螃蟹,觉得心口微微的疼,须得热热的吃口烧酒。”宝玉忙道:“有烧酒。”便命将那合欢花浸的酒烫一壶来。)

    媚人想了想,对袭人道:“合欢花酿的酒好像是放在前面抱厦那边了,前些天是姐姐放的吧?”

    袭人道:“不错,我也记起来了,你先在这边陪着奶奶说话,等我过去找找。”

    说着便出了堂屋,到了廊外抱厦中。透过隔架,看见媚人站在那儿,一手拿着烛台,正与赵姨娘聊天。袭人不禁略觉好笑,平日里大家都最厌烦赵姨娘,看见她尽量避开,亦不知媚人这会儿跟她聊些什么。袭人略略一翻找,便找到了那壶酒,回到堂屋交给赵姨娘,赵姨娘没再停留,匆匆走了。

    袭人对麝月、碧痕道:“咱们素日对她虽有成见,但昨晚她来这儿,始终都在堂屋里呆着,失玉之事与她决无干系。”

    麝月道:“你所说自然有理,既如此,我们也不好平白就疑心她,应是另有外贼潜入。”

    碧痕不禁插嘴道:“但那贼是如何进来的呢?袭人、媚人姐姐守在外间卧房,前面抱厦里还有丫鬟婆子……”

    麝月此时忽然想起一事:“碧纱橱里间不是还有后房门通到院里么?莫非昨夜贼人从那里进来,趁着二爷熟睡之时,偷走通灵玉?”

    袭人却即刻摇头道:“不会不会,你亦知道,每夜临睡前我都仔细锁好那后房门,昨夜亦是如此。今早上找不着玉以后,我又特意查过,门锁得好好的。”

    说来说去,路路不通,袭人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怎么办才好。媚人忽然道:“袭人姐姐,虽说清者自清,但总还是身处嫌疑之地,既然外贼不好进来,我们这些人都不清白。与其等别人查,还不如自己查,姐姐先查验查验我的东西吧。”

    一句话提醒了袭人,袭人道:“妹妹说的是,若要查,自然要先从我查起。”

    麝月正想说些什么,袭人、媚人早拉了她来到自己房里,搬出各人的箱子。女孩儿家本来就没多少物品,很快就搜捡了一番,又把昨夜在前面抱厦值夜的丫鬟婆子的箱子查验一遍,最后当着众人的面,每个人把自己随身携带的东西亦都清查了一番,却哪有什么通灵玉的影子。

    麝月叹道:“其实何必查验,都是自己姐妹,还有什么信不过的?况且你们两个明明在外面看了一整夜,自己亦没进过碧纱橱,又如何拿走那块玉呢?”

    袭人垂泪道:“话虽如此,这样亦安心些,现在又如何是好?”

    麝月反倒平静下来:“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事已至此,还能怎么办?咱们再把怡红院细细搜寻一遍,若还是找不着,只好禀报老爷太太了。”

    袭人等皆凄凄惶惶,只好点头赞同。到了这时,亦顾不了许多,瞒不住别人了,袭人等叫出了怡红院所有的丫鬟婆子,把失玉之事说明,大家听了无不惊骇。袭人她们便催促着这些人彻底清查怡红院,谁亦不准进出,几乎把个怡红院翻了个底朝天,亦不知找到没有,暂且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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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说宝玉、黛玉一早又去给贾母请安,见贾母仍躺在床上,面如金纸,双目合拢,病情依然未有好转。鸳鸯正捧着碗桂圆汤,想用银匙喂给贾母喝,无奈贾母牙关紧咬,喂不进去。一旁的贾政满面忧色道:“如此水米难进,如何是好,快去请太医来。”

    贾琏应道:“已经派人去请了,这几天,王太医每天都到,只是……”

    贾政叹息一声,挥挥手让众人从贾母卧房里出来,以免打扰贾母静养,只留鸳鸯等几个丫鬟服侍。

    众人来到外面堂屋,贾政缓缓在张楠木交椅上落座,贾琏、宝玉侍立在旁。邢夫人、王夫人、凤姐等或坐或站,人数虽多,却肃静无声。贾政仍是愁眉深锁,开口道:“老太太病重,服了多少付药,只是不见起色,如今亦不必避讳,太医说凶多吉少。大家都想想,平日里有什么听说的名医秘方,若当真对症,可尽快去寻访,万不可再拖延。”

    听贾政如此说,众人纷纷一阵议论,贾政命门客记下众人所说药方、名医之事,速速查访落实。赵姨娘欲表功,说道:“我已访得一个方子,药材都已齐备,今天一早就可煎好了。”

    贾政点头道:“甚好,只是须得太医看过,确实无碍,方可服用。”

    众人正忙乱着,忽然传事人来报:“忠顺亲王府里来人,要见两位老爷,听说大老爷今日外出了,便求见二老爷。”

    贾政听了,暗吃一惊,心想他们这时又来干什么?恐非吉兆。原来贾府在京中一向与北静王府交情深厚,因上辈同难共荣,如今北静王世荣对贾府亦颇多照拂。然贾府与忠顺王府素无来往,而据朝野传言,北静王府与忠顺王府一向不和。上次因蒋玉菡之事,宝玉被贾政痛责,起因便在于忠顺王府。

    (作者按:参见第三十三回“手足眈眈小动唇舌不肖种种大承笞挞”。)

    此时贾政虽心里疑惑,仍命下人快快请进正厅。贾政整束衣装而出,见来的还是上次忠顺王府那长史官。贾政连忙让坐,又命献茶。双方寒暄已毕,那长史官道:“下官此次又来叨扰,不为别的,乃是奉王命,有件事要向尊府查问一下。”

    贾政听他语气不善,有些惶恐,问道:“大人既奉王命而来,有何见谕,便请明示,学生便可尊谕而行。”

    长史官便道:“前几日王爷在市面上偶然收了件古董,前朝所出的成窑小盖钟,甚是喜爱,便叫人查了查它的来历。这一查却让人吃惊,原来这是昔年先皇赐给一位大臣的,后来这大臣因罪被免职,家产遭查抄,这成窑小盖钟却下落不明,并不在家产清单上。据传闻,这件古董连同其他一些宝物,都被罪臣之女带走了,后来这罪臣之女遁逃到空门之中……不知大人是否知晓此事?”

    贾政正听得摸不着头绪,见长史官发问,忙陪笑道:“学生从未听闻此事,却不知和我等有何干系?”

    长史官冷笑道:“大人推脱得倒干净,然据发卖古董之人所说,这成窑小盖钟即是从尊府流出到市面上的,而这位罪臣之女眼下亦在尊府,法号妙玉,是亦不是?”

    贾政闻听此言,直如五雷轰顶,不自觉站起身来,手扶桌案,只听长史官又道:“私藏罪臣之女,发卖御赐宝物,大人可知这乃是欺君之罪么?”

    贾政身如筛糠般颤动,勉强定定神,拱手说道:“那女尼妙玉,的确在敝宅的一座小小家庙——栊翠庵中修行,这万不敢欺瞒大人。然学生实不知她乃罪臣之女,否则纵有再大的胆子,亦不敢收留她在家中。至于成窑小盖钟等等宝物,学生更从未听说。望大人明察,并转达王爷,学生感激不尽!”

    (作者按:妙玉之事参见第四十一回“栊翠庵茶品梅花雪”,此回中妙玉拿出几件茶具,都是“古玩奇珍”,还对宝玉说,“这是俗器?不是我说狂话,只怕你家里未必找的出这么一个俗器来呢。”她又嫌刘姥姥用过那成窑小盖钟,不愿再要,转送给了刘姥姥,流到府外。清代护花主人即指出,“妙玉父母双亡,不知何姓,其师亦不知姓氏籍贯,又已圆寂,不知其平日用度及珍贵器皿、老嬷丫头从何得来,实令人可疑!”)

    长史官见贾政惊恐不安,颇为得意,笑道:“大人既知此事利害,那就甚好。来之前王爷曾一再嘱托我,此事定要查个水落石出,如今大人既然承认妙玉就在府上,还是先就地扣押为是,若让她再脱逃,大人便是罪上加罪了。”

    贾政打恭道:“一切依大人吩咐便是,学生无不遵从。”

    长史官道:“既如此恕下官冒犯了,不瞒大人,下官本已带了几名九城巡按府的捕快前来,因事先未得允准,现还在府门外等候,如今便可唤他们进来,同去缉拿罪臣之女妙玉。”

    贾政见对方早已筹备妥当,暂时亦只能言听计从,过后再作打算,便让人快去请那些捕快进来,又让小厮去找贾琏,想了想又命把宝玉亦叫来,只因宝玉素常喜欢在内闱厮混,说不定知道些有关妙玉的传闻。

    待贾琏与宝玉来到,贾政三言两语将事情说明,长叹道:“只怪我平时对家事挂心太少,你们这些人又无法无天,如今咱们家的大祸事当真来了!”

    贾琏与宝玉惊得目瞪口呆,都说对此事毫不知情,素常虽有时见妙玉出手豪奢,只道她原本出身富家,非一般出家人可比,哪里想到她乃罪臣之女。仓促间,贾政亦难以再多询问,便领着他们到正厅见了长史官,命他们速带长史官去栊翠庵找妙玉,自己说先去照看贾母,便向长史官告退。

    长史官笑道:“大人但去无妨,有两位公子带路便可。大人以孝为先,那是理所应当了。”

    贾琏与宝玉无奈,只好带着长史官与一干捕快,径直前往大观园,去栊翠庵寻妙玉,连事先让小厮送信的工夫亦没有,一路上丫鬟婆子避之不及。不知妙玉是否躲得过这一劫,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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