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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是想去寻找瘌痢头。我对他的挂念一下子变得强烈起来。
这个孩子十分古怪,他明明是出车祸死了的,怎么又回来了?我捏过他的皮肤,是活人的皮肤。他还让我看过他的鲜血,他的鲜血是热的,死人的血不可能是热的。他既然不是鬼魂,为什么告诉我那件有关于我祖母顾玉莲的事情之后就不见了,也不再来找我了?
他该不会失踪了吧?或者遇到了什么意外,在一个暴风雨之夜被雷劈死了?
或者,他又离开了赤板,坐火车南下了?
我真的想和他一起离开赤板。
赤板的空气沉闷极了,我像是要被那些一件一件不断出现的事情折磨而死。我活在死人和莫名其妙的活人当中,他们在一个个角落里朝我狞笑,而我没有知觉。
也许比赤板还南方的地方没雨季,那里有一如既往睛朗的天空,还有比天空更蓝的海洋。那里的空气鲜活而又芳香,闻不到死亡和腐朽的气息。瘌痢头应该带我去那个地方。
就连胡青云都离开赤板了,我为什么不离开呢?
我不知道胡青云是不是和我一样被一些往事和现实的事情纠缠不清才离开赤板的。反正她已经离开了。我已经好久没有见到她了。说实话,我对那个高挑、骨感的瘦女人胡青云还真有点想念。
我在很多时候把她当成了自己的母亲。
因为从王林割我耳朵之后,我就会经常想到,如果胡青云是我的母亲该有多好。
我的想象是不切实际的。
我真的没想到胡青云会和我的父亲有关系。
我真的不知道我父母亲的死究竟和她有没有关系。
顾玉莲,胡青云……谁是可信的人?
谁又是不可信的人?
我想不出来,我的头想炸也想不出来。
我还不如和瘌痢头一起离开赤板。
那样我就什么也不想了。
我在一个崭新的地方呼吸鲜活的空气,像一尾遇到活水的濒临死亡的鱼,吞吐着鲜活的水。我会变成一个崭新的人。
瘌痢头,你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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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了阳光。我有一个奇怪的想法,那个在夜晚吊在梧桐树上的女孩会不会出现在阳光下?昨天深夜,我又一次来到了那棵梧桐树的底下。我看到那个女孩坐在树枝上,两只脚在晃动着,那是她自有意识的晃动,和吊在那里时的晃动不一样。吊在树上的晃动,充满着死亡的气息,而她坐在树枝上有意识的晃动,让我觉得她还活着。可是我还是看不到她的五官。她手上拿着那绳子的圈套,很有趣味一样把玩着,她边把玩那绳子的圈套,边不停地笑着。我颤抖着说:“你是谁?你为什么要让我看到你?”她没有回答我。她只是笑着。我站在那里瑟瑟发抖。这些日子以来,我经历了有生以来最复杂的事情,这个女孩为什么也不放过我?难道我和她有什么关系?她的一只布鞋掉了下来,她停止了把玩那绳子的圈套,她没有五官的白脸对着我,她没有笑。我感觉到一股寒气朝我的脸逼过来。我控制着自己瑟瑟发抖的身体,哀求道:“我帮你把鞋捡起来,你放过我好不好?”她没有语言,还是用那没有五官的白脸对着我。我弯下了腰,伸出手捡起了那只布鞋。我伸直了腰,手中拿着那只布鞋重新往树枝上看去时,突然一道车灯的光束照了过来,一辆小汽车开了过去。我一激灵,觉得那进入我体内的东西消失了。我在车开过去后,看那树枝上已经没有任何东西了,她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我看了看我的手,那只布鞋也不翼而飞。
我相信牡丹街的人们都看到了阳光,我相信赤板市的人们都看到了阳光。天瓦蓝瓦蓝的,被清洗过了一般。这雨季是不是过去了?但愿如此。那些密布的铅云都散到哪里去了?这天空也是让人揣摸不透的,和生活一样,和人心一样。
阳光金子一般,有些眩目。在阳光下,好像什么阴暗的东西都消失了,连同女人的哭声和老鼠的尖叫声。
我走出家门,有些睁不开眼。
这久违的阳光让我的双眼一下子适应不了。
那个瞎子能感觉到金子般的阳光吗?他看不到,但他一定能够感觉得到阳光的温暖,不,是它的热量。
瘌痢头也许就在瞎子那里,也许他正在看着瞎子苍白的脸被阳光镀成了一种金色。那张金色的脸上是不是有一种久违了的阳光一般的笑容?
我朝瞎子居住的风铃街走去。
我路过馄饨店时,闻到了刨花和油漆的气味。馄饨店里一片繁忙,工人们在忙活着装修,王胡子在指挥着他们干活。
他的脸上没有了那天早上在雨中的阴郁。也许他看到了馄饨店不久就要装修好。他又可以重操旧业了。他的脸上有了希望的光泽。
有时候,人就是为希望而活着,哪怕是一个微小的希望。
那么,我的希望是什么?
我碰到熟悉或者陌生的人,都会朝他笑笑:“今天天气真好,瞧,太阳都出来了。”
那些人都没有回答我,他们用怪异的目光看着我。
我不在乎他们的目光,我从小到大都是活在这种目光中的。
牡丹街上的积水已经退尽了。
我的目光还是在那个下水道盖子上停留了一下。
我总觉得有人动过了那个下水道盖子,当然,那不可能是环卫工人或者城建局的工人动的。牡丹街好像是个死角,这里的积水就是淹死人了,也不会有人来管的。
我在朝风铃街走去的过程中,没料到会有一个人在我的身后跟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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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爱红也看到了那久违的阳光。
他起床后就把所有的窗帘拉开,所有的窗门打开,让阳光能够照耀进来,也透透雨季里的霉气。他曾想象有一天自己设计一个全自动的房顶,他可以在阳光很好的时候把房顶自动地揭开。房里的一切都可以暴露在阳光下,接受阳光的洗礼。
他把窗门全部打开后,觉得新鲜的空气从四面八方涌进来,空气中有阳光的味道。他闻出来了。
接着,他就把被褥拿到阳光底下去晒。
他妻子胡青云没有离开的时候,这一切都是由她来做的。他就是想做,胡青云也不让他插手。
那时候,他并没有发现胡青云有什么异常。
她是一个温婉平和的女人,至少表面上是那样的,他并没有看出来她骨子里敢恨敢爱的那种东西。那时,他自然不会知道她内心隐藏着那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恋。
她是个漂亮的女人,最起码比我漂亮。
我受不了她看我时蔑视的眼神,那对我是一种侮辱,也是一种挑战。如果说是侮辱,她根本就没有权利侮辱我,我比她年轻,年轻就是我的资本;如果说是挑战,我根本就不怕她,我心里很清楚,我在他心中的分量!
我可以和她斗,哪怕是让她死。
这是胡青云日记中的一段话。
那是针对美妇宋汀兰的一段话,这段话证明宋汀兰对当时的胡青云构成了威胁,也说明了胡青云内心对宋汀兰的仇恨。这是情敌之间的仇恨。胡青云的确盼望她死。
肖爱红站在阳光下。他想到了胡青云的脸,那瘦削而骨感的脸上的那双大眼睛,明亮而湿润。
胡青云是希望宋汀兰死。
那段话就充分说明了这一点。
肖爱红想起了胡青云日记本上记录的那个晚上的事情,那件事情十分的重要:
那是一个月明星疏的晚上。
胡青云在进入顾帆远家之前,给顾帆远打过一个电话,她听出了顾帆远内心的不痛快。她每次去顾帆远家里学琴,都要在去之前打电话,这样她就有把握。如果顾帆远不在家,她去了和宋汀兰不但没有话说,还会引起不愉快的事情发生。
宋汀兰曾经找过胡青云,单独和胡青云谈过。
宋汀对胡青云说,只要胡青云不上她家了,宋汀兰就送她去青年宫或者请一个钢琴家教她学琴,并答应送一架钢琴给她。胡青青拒绝了她。胡青云倔强地说:“这个世界上,我只相信顾老师的琴是弹得最好的,我一定要和他学,其他人我都信不过。”
宋汀兰气得说不出话来。她似乎拿胡青云一点办法也没有。
胡青云在这个月明星疏的晚上进入了顾帆远的家。
胡青云见顾玉莲在客厅里看电视。
她边看电视边逗着顾晨光玩,顾晨光趴在沙发上,像只可爱的小狗。胡青云知道,顾晨光基本上是顾玉莲带的。
顾玉莲见胡青云进来,笑着对她说:“青云,来啦。帆远在楼上呢,你上去吧,就他一个人在楼上。”
胡青云从来都认为顾玉莲是个很有修养的老太太。
她曾想过,如果有朝一日能做顾玉莲的儿媳妇,她一定会和顾玉莲好好相处。她不但要博得顾帆远的欢心,还要博得顾玉莲的欢心。
胡青云很有礼貌地对顾玉莲说:“伯母,我上去了。”
顾玉莲笑了笑:“去吧,去吧。”
胡青云就上了楼,她上楼前发现顾晨光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她。她觉得这孩子与众不同。
她来到了顾帆远的房间。
顾帆远正坐在钢琴前发呆。他看上去像是霜打过的茄子,一点精神也没有。而且,他的眼圈发黑,像是没有休息好,劳累过度的样子。
胡青云进入房间后就带上了房门。
她走到顾帆远的身后,搂住了顾帆远的头。
她把顾帆远的后脑勺按在了自己的胸脯上。
她知道自己的胸脯没有宋汀兰的丰满,但还是可以让顾帆远觉得柔软而有弹性。
胡青云轻轻地说:“顾老师,你怎么啦?是不是碰到什么烦心的事了?你有什么事就和我说吧,我愿意听你说话。真的,顾老师,我最愿意听你说话了。”
顾帆远的手抓住了胡青云在他肩膀上抓捏着的手。
他抚摸着胡青云的手。
胡青云的手修长而又洁白。他说:“青云,你有一双好手,有一双弹钢琴的好手呀。”
胡青云的脸上飘起了两朵红云:“顾老师,你千万别夸我,你知道我这个人的品性,你这样说,我会骄傲的。你平常不是教育我,做人不能太骄傲的吗?”
顾帆远的声音平淡极了:“你的手就是双好手呀,她就没有你这样的一双好手。她的手指短而略粗,没有你的手漂亮。”
胡青云知道顾帆远所指的她就是宋汀兰。
胡青云转到了顾帆远的前面,像只乖猫一样趴在顾帆远的怀里,抬起眼睛看着神情忧郁的顾帆远说:“顾老师,你为什么如此的忧伤?你是不是碰到什么事情了?你说给我听好吗?你说出来,有什么事情我都和你分担。我喜欢你神情自若地弹钢琴的样子,有时,我从对面的窗口看着你在弹钢琴,我心里就无限地神往。我不希望看到你这个样子。”
顾帆远捧起了她的脸。
她的脸在灯光下冰清玉洁。
顾帆远的手在颤抖,他的声音也在颤抖:“她,她竟然要和我离婚!她中午向我提出来了,我,我打了她。我说,我坚决不同意和她离婚,除非她死!”
胡青云的嘴唇朝顾帆远的嘴唇凑了上去。
胡青云轻轻地说:“顾老师,顾老师,我要和你在一起,和你在一起——”
顾帆远的眼泪滴落了。
胡青云可以感觉到他内心的颤栗。
他们的嘴巴相互吸在了一起。
……
门被推开了,胡青云进来时只是带上了门,并没有反锁上。
进来的不是顾玉莲,顾玉莲带着顾晨光早就睡了。进来的是宋汀兰,她穿得十分的漂亮,手上拿着一朵玫瑰花。她看到了在床上相互依偎的顾帆远和胡青云。
顾帆远见宋汀兰进来,有些慌张,他要推开胡青云,但胡青云紧紧地抱着他。胡青云一点都不害怕,她反而搂紧顾帆远,示威一样看着宋汀兰。胡青云的嘴角还有一丝轻蔑的笑容。
宋汀兰冷笑了一声。
她什么也没有说。她神情自若地走到床头柜旁,把玫瑰花插到了床头柜上的玻璃花瓶上,然后把鼻子凑在了花上,深深地吸了一口,轻声说:“哇,好香——”
宋汀兰很陶醉的样子。
她被一朵花陶醉的样子让胡青云觉得宋汀兰是一个非凡的女人,无论如何也是个非凡的女人。胡青云见她这样子,内心有一种挫败感。她没想到宋汀兰会这样蔑视她和她心爱的顾帆远老师。她还以为宋汀兰会像一只受伤的母豹朝她扑过来撕烂她的。
宋汀兰没有这样做,这让胡青云很失望。
胡青云松开了顾帆远。她下了床,整理了一下衣衫,就下楼走了。她走时,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挂钟的指针正指向十二点整。
顾帆远没有送她出门。
往常,顾帆远会送她出门,并且一直把她送到她的家门口。
今天晚上没有。
相反,是宋汀兰和她一起下的楼,送她出了门。
胡青云走出顾家的门,抬头望了望天,天上一轮圆月亮。
那轮圆月亮饱满而圆润。
胡青云听到宋汀兰说:“小姑娘,早点回家睡觉吧。明天晚上欢迎你再来。”
宋汀兰的话音刚落,她就听见了一声沉重的关门声。
胡青云的两行泪水流了出来。
没有人看到她的泪水。对面王胡子的馄饨店也关上门了。
胡青云回到家里,站在后来成为肖爱红书房的那个房间里,她大开着窗门,她对着对面的那扇已经关闭的窗户,泪水不停地流着。
夜风拂起了她额前的乱发。
她咬着牙说:“宋汀兰,你怎么不死呢?”
这是一个少女在深夜对着月光对一个美少妇的诅咒。
肖爱红叹了一口气。
他可以想象孑然一身的胡青云面对着那轮银饼一样的圆月诅咒宋汀兰时的情景。那应该是发自肺腑的诅咒。肖爱红知道,那阻咒是因爱而生的。肖爱红此时无法准确地想象当时胡青云面对着那轮满月诅咒时的神情,但他觉得少女胡青云那时很无助,而且凄美,当然还有怨毒。
肖爱红突然想起了丁小慧。
丁小慧是否也诅咒过胡青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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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玉莲觉得顾晨光不对劲。
她这种感觉从这个雨季开始之后就产生了。
她把顾晨光的反常和埋葬在她心中的那个秘密联系起来,她的内心就抽紧了。昨天夜里,她做了个噩梦。她梦见顾晨光变成了一条蛇。这条蛇从楼梯上溜了下来,还带着一种滑腻的声响。顾玉莲躺在床上,感觉到阴冷的腥味向自己袭来。但她全身动弹不得,有人按住了她的双手和双脚。按住她双手双脚的人就是顾帆远和宋汀兰,她知道,但她就是看不见他们。她大声地说:“帆远,放开我——”没有人应答她。那条顾晨光变成的蛇就这样溜进了她的房间,那条蛇是条毒蛇,它哧哧地吐着毒信子,朝床上溜上来。蛇从她的脚掌上一直爬到了她的脖子上,缠住了她的脖子。她听到一个女人的冷笑:“晨光,我的孩子,给我报仇,是这个老东西害死了你妈。”
那个噩梦并不是偶然的,其实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担心自己抚养的顾晨光会像一条毒蛇一样对付她。她不希望结果是这样,她对顾晨光付出了心血,顾晨光已经成了她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但从这个雨季开始后,她的心不安了,顾晨光的反常让她觉得自己离噩梦中的日子不远了。
一定有人告知了顾晨光许多事情。
包括她内心的那个秘密。
那是折磨了她十七年的秘密。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难道那个秘密还有第二个人知道?
那些日子进入顾家的外人只有胡青云,那个和儿子学琴的黄毛丫头难道……
顾玉莲面对着热气腾腾的药罐。
那些升腾起来的乳白色的雾气迷蒙了顾玉莲的双眼。其实每次她面对这个药罐时,心里都十分的矛盾,十分的恐慌。她是药剂师,她知道那些白色粉末的功效。她不可能把这些白色粉末往药罐里倒的时候,内心保持平静。她在升腾的乳白色的雾气中用颤抖的手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小纸包,她把小纸包打开,那一点点白色的粉末倒进了药罐里。那一丁点的白色粉末马上就溶化在中药汤里,不留一点痕迹。
顾玉莲手中拿着那包白色粉末的白纸,愣了一会儿后,把那张纸点燃烧掉了。那张白纸化成了灰烬。顾玉莲呼出了一口气,她要让自己的心绪平静下来,她不能让喝药的人看出她有什么不妥。
就在这时,她听到身后有人在叫她:“顾伯母——”
她猛地一回头,发现是胡青云。她看到胡青云手上提着一条很大的鲫鱼。顾玉莲的心提了起来:“你——”
“哦,顾伯母,我在市场上看这鱼很新鲜,就买了两条,给你们一条,熬汤喝很补的。”胡青云满脸的笑容。
“谢谢,谢谢。”顾玉莲连忙把鱼接了过来,放在了水池子里。
胡青云闻了闻,她皱了皱眉头,她也许不习惯这股中药的味道。她这段日子,总是觉得顾玉莲家里弥漫着一般中药的味道,她知道,那中药是熬给宋汀兰喝的。她不明白,为什么宋汀兰提出要和顾帆远离婚,顾玉莲还对她那么好,还熬中药给她治病,这顾老太太真是个无可挑剔的好老太婆。
顾玉莲发现了胡青云在皱眉头。
她对胡青云说:“到外面去坐吧,这厨房里都是中药味。”
胡青云就连蹦带跳地出去了。
顾玉莲看着胡青云的背影若有所思。她想把那罐中药倒掉重新再熬,她迟疑了一会儿后,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她不相信胡青云看到了她往药罐里倒白色粉末的动作。
……
难道她真的看到了?
顾玉莲苦思冥想。这么多年来,纵使她看到了,她也守口如瓶从来没向谁提起过这件事。
难道她向她丈夫肖爱红提起过这事?
而肖爱红又告诉了顾晨光?顾帆远夫妇的死就是肖爱红告诉顾晨光的。她心里十分讨厌肖爱红这个人。说不清哪里让她讨厌,也许是一种直觉吧。
不可能,不可能。胡青云就是见到了她的那个细节,也不知道那白色粉末是什么,那一切就无从说起……那么,谁又知道她心中的秘密呢?
谁又把一些过去的事情和那个秘密告诉了顾晨光呢?
顾玉莲百思不得其解。
顾玉莲也看到了阳光。
她也把窗门一个一个地打开,让阳光的气味驱散这个雨季的霉味。她唯独没有把顾帆远的那个房间的窗户打开。他干完这一切,就发现顾晨光走出了门。
她迟疑了一下,就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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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穿过牡丹街又拐上了一条大街。大街上车水马龙,阳光下的大街让我心里豁亮了起来。这种情景我似乎一直没有注意过。原来这条大街如此充满活力。我傻傻地站在街旁,看着每个人身上的阳光和每辆车上的阳光。阳光是一样的,但每个人的脸色各有各的不同,每辆车也各有各的不同。
我在人流中寻找那一张脸。
那是一张抹黑的脏不拉几的清瘦的脸。
那是瘌痢头的脸。我站在那里注视着每一个路过的人。他们行色匆匆,个个好像肩负着重任。只有我是一个无聊的人,在寻找一张抹黑的、脏不拉几的脸。
突然,有一个人撞了我一下。
我一个趔趄,差一点摔倒在地上。我站稳后,盯了那撞我的人一眼。
那是个彪形大汉,他对我说:“盯什么盯,再盯把你的眼珠子挖出来!”
我赶紧跑了。
我听到身后传来大汉的笑声。
他的笑声使我又重新陷入了一种状态之中,阳光的大街让我突然豁亮的那种快感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得去风铃街,我要找到瘌痢头,他一定会在风铃街出现的,他不可能不去看瞎子。他又为什么要去看瞎子?为什么和我一样要去看瞎子?
我的脑袋又乱了。
我觉得不安和烦躁。
我低着头。
我不再观看阳光的大街,不再给谁都奉献一个笑脸,然后对他说:“今天天气真好,瞧,太阳都出来了。”
我走着走着就拐进了风铃街。
风铃街是和牡丹街一样的小街。这个城市里的小街都大同小异,没什么明显的区别。只是我不知道风铃街的下水道是否也和牡丹街一样的堵塞了,一下雨街道就变成了一条河。
瞎子还是坐在那街旁,睁着他空洞的眼睛。
我相信,只要他不死,他每天都会在这里住下去,他在等待一个人的到来。可我不知道那人是谁,在他的有生之年里他还能不能等到那个人。
瞎子沐浴在阳光之中。
他的脸色很平静,一点表情也没有。那双眼睛还是跟死鱼的眼一样。他怎么不戴个黑镜什么的,把那双死鱼般的眼睛遮起来?
我没有发现瘌痢头。
我找遍了整条风铃街也没有发现瘌痢头。
我十分懊恼地回到了瞎子的身边。
我站在他面前,他好像感觉到了我,他问我:“你是谁?”
我说:“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必须回答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你知道一个孩子来过吗?”
“每天都有许多孩子从我身边经过,我岂能知道你问的是哪一个人呢?”
“是那个头上长过瘌痢留下了许多铜钱大小疤痕的小浪汉。他以前常来看你的,还在晚上的时候听你唱歌。”
瞎子摇了摇头:“你说的一切,我都不懂。”
我执拗地说:“你应该知道的。”
瞎子的手很白很瘦,像是在福尔马林水中泡久了的鸡爪子。
他用鸡爪子在蓬乱的头发上使劲抓了抓,没有再和我说话。他把脸转向了另一边。
就在这时,一辆出租车停在了街边。
从车上走下来顾玉莲,她拉起我,走到车面前,把我推进了车里面。然后她坐在了我身边,对前面的出租车司机说:“到牡丹街。”
顾玉莲惊异地看着我:“你到这个地方来干什么?”
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车开动时,我还望着那坐在阳光下的瞎子,他的脸色似乎有些变化,他站了起来……我突然想,瞎子和我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