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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着瞎子站起来,我呆了,我张大了嘴巴。
我从来没见过瞎子站起来。
我突然想到了一个人……
顾玉莲在出租车里紧紧地用她冰凉干枯的手抓着我的手。她抓的劲很大,我的手都被她抓痛了,我试图把手从她干枯冰凉的魔瓜中抽出来,但我无能为力。她一言不发,她的嘴唇蠕动着,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
这种情形一直持续到出租车开进牡丹街我们家的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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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个阳光灿烂的日子。
阳光灿烂的日子并不意味着能给我带来什么好消息。比如说瘌痢头会突然出现,或者说什么别的好事。相反的,我的心在这个阳光灿烂的日子陷入了更深重的黑暗之中,事情越来越让我迷茫。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控制着我,让我无法在这个雨季逃脱。这个雨季没有过去,根本就不会那么快结束。
这个阳光灿烂的日子就像是回光返照一样,就像是一个将死的人回光返照一样。
出租车“嘎”地停了下来。
顾玉莲松开了她干枯冰凉的手,她给司机付了钱后就下了车,我也下了车。她的神色苍茫,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她为什么要把我从风铃街上那个瞎子的身边拉走。这里面一定有什么问题,我隐隐约约地感到了什么。因为我看到瞎子站起来的样子像一个人,一个我见过的人。
“回家吧。”顾玉莲对我说,她的语气和她的手一样冰冷。
我就和她进入了家门。
她正要关门时,看见了一张脸出现在她面前。
我也看见了那张脸,那张胡子拉碴的脸。他在门外对我祖母顾玉莲说:“顾老太太,你知道吗,你隔壁丁大伟的女儿丁小慧失踪了。”
顾玉莲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王胡子你说什么?”
王胡子压低着声音,神秘地说:“顾老太太,你难道真的不知道?你隔壁丁大伟的女儿丁小慧失踪了。”
我发现王胡子说这话时,目光在我身上掠来掠去。他一双眼睛怎么看都像贼一样。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看我,好像我是个怪物。其实在他的眼里,或者在牡丹街上所有人眼里,我就是个怪物。
顾玉莲迟疑了一下说:“王胡子,你别瞎嚼舌头。你这个人就是喜欢嚼舌头,你是不是因为馄饨店烧掉了,受了刺激,神经错乱了,编出这么一件事出来骗人逗乐呀?”
王胡子一本正经地说:“顾老太太,我说的是真的,大家都知道了,是丁大伟的老婆说出来的。她说她的宝贝女儿失踪了。”
我还是发现王胡子的目光在我身上掠来掠去,像贼一样。
他在说什么?丁小慧失踪了?
我的一股热血顿时冲上脑门,我突然冲过去,拉开顾玉莲,对着王胡子大吼了一声:“你这个混蛋!你给我滚!滚!”
王胡子转身而去。
他在过马路时,回头看了看我。他的目光里充满了邪恶。我想,如果丁小慧真的失踪了,也可能和王胡子有关,他也许把丁小慧剁了,丁小慧的身骨被他扔进了下水道。说不定这个城市里所有失踪的女孩都和他有关系。
我觉得面部的肌肉在不停地抽搐着。
我猛劲地把家门关上了。
顾玉莲呆在一边,她愣愣地看着我,在她惊愕的眼神中,我突然变得那么陌生,似乎无法亲近。她伸出了干枯的手,想像往常一样摸一下我的脸,但她的手还没有够着我的脸,我就上楼了。
我上楼的脚步很重。
我今天没有担心楼梯会陷下去。
王胡子在胡说。
他在胡说!
丁小慧不会失踪,她一定不会失踪的。我心里吼着,突然不想找到瘌痢头和他一起离开赤板了,那对我刹那间变得毫无意义。我现在才知道,有些事情会突然改变一个人的想法。人的大脑就像天空一样瞬息万变。我要把丁小慧从这个城市里找出来,把她带到王胡子的身边,告诉他:“你给我仔细看看,这是不是丁小慧?她怎么会失踪,怎么会失踪呢?”但是如果真的是王胡子杀了丁小慧,那么我到哪里去找丁小慧呀?
失踪在赤板市意味着什么?
赤板市的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尤其是一个妙龄女郎的失踪。我想,丁小慧的父亲更应该知道意味着什么。因为这几年来困扰着赤板市民的少女失踪案公安局并没有侦破。赤板市少女失踪事件的各种传说让我狂躁。我不相信丁小慧会和那些失踪少女一样一去不回,无影无踪。
可是丁小慧真的失踪了。整条牡丹街都在流传着丁小慧失踪的消息。人们仿佛又陷入了一种恐慌之中。人们很容易把以前的少女失踪案联系起来。让人们不解的是,为什么丁大伟的女儿也会失踪。我一个人又走出了家门,在牡丹街上漫无目的地地走着,只要听到有人在谈论丁小慧,就会凑上去,大声说:“你们胡说,丁小慧没有失踪,她一定是到哪里去玩了,她会回来的!”他们就会用莫测的目光看着我,然后走开,理也不理我就走开。我在阳光下走着走着,突然想到了什么。我跑到了丁小慧家门口的那棵梧桐树下,呆呆地看着那个女孩坐过的树枝,我心里想,丁小慧会不会在深夜被女孩引诱出来呢?我眼前突然出现了这样一个情景:深夜,丁小慧也听到了那笑声,她走出了家门,来到了树下。那个女孩把丁小慧抱起来,让丁小慧的脖子套进了那个圈套……我想着想着,呼吸就急促起来,我喃喃地说:“你不能这样做,你不能……”这时,我的祖母顾玉莲来到了我面前,他又把我拉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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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爱红被顾帆远夫妇的煤气中毒事件困扰着,也可以说,他被妻子胡青云的日记本上叙述的事情困扰着,那应该都是同一件事情。肖爱红在又一个黑夜来临之前,在书房里找那把手术刀。他记不起来自己把手术刀放在哪儿了。他应该没有把那把手术刀拿到别的地方,他一直把手术刀放在书桌上的。
他找不到那把手术刀,心里空落落的。
他是不是对胡青云的日记本所叙述的事情注意力太集中了,以至于忘记了那把手术刀放哪里去了?
如果找不到,肖爱红还是要去找那个当外科医生的朋友,让他一次性地多给自己几把手术刀,免得遗失后又去找他要。这样够烦人的,尽管那个外科医生不会说什么,但他自己也会觉得不好意思的。
他从书房下了楼,来到了厨房里。
他在厨房里找那把手术刀,结果找了很长时间也没找到。
他不可能把手术刀放在厨房里的呀,这段时间没有解剖兔子,没有,真的没有解剖兔子。最近的一次解剖兔子还是两个多月之前的事情了。他记得自己在那次解剖兔子之后,把手术刀上的血迹洗干净,放回书房里的书桌上了。他还记得自己经常拿起那把手术刀把玩的,或者就在昨天夜里他还动过那把手术刀。
肖爱红有个癖好,他喜欢解剖兔子。
隔一段时间,他就会去农贸市场买一只活的免子回来。
他把免子的四脚用铁钉钉在砧板上,然后活活地用手术刀剥下兔子的皮。他觉得这样异常的刺激,特别是手术刀的刀片切入兔子皮的那一刹那间,他会激动万分。刀片割开兔子皮的声音细微而又清脆,还有一种肉感,还有兔子的挣扎,抽搐……一切都是那么的刺激……那种刺激往往可以给他带来灵感,创作的灵感。
他最近真的没有解剖过免子。
他那把手术刀究竟到哪里去了?他怎么也记不起来了。
他的记忆力也在衰退了。
记忆力的衰退是衰老的表现。他伸手摸了一下自己还富有弹性的皮肤,他告诉自己:“你还年富力强。”
就在这时,肖爱红听到了电话的声音。
他赶紧从厨房里走到客厅里,接了一个电话。他在接电话时,目光落在墙上的斯蒂芬·金的巨幅照片上,斯蒂芬·金手上捧着的那个眼镜蛇蛇头让他的心莫名其妙地抖了一下。恐怖的根源是什么?他边接电话,心里边出现了这个问题。
电话是丁大伟打来的。丁大伟的声音十分焦躁,他不知道丁大伟发生了什么事情。
丁大伟让他到老地方去喝酒,现在就去。丁大伟说他烦透了心,想找个人喝酒说说话,他自然而然地想到了肖爱红。
肖爱红放下电话,沉默了一会儿。他的眼神有些迷离。
他是不是在决定去不去?抑或还在想着那把不知遗失在何处的手术刀?或者是关于恐怖的那个问题?
都不是,他只是觉得自己要沉默一会儿,什么都不想地沉默一会儿,这样有利于健康,他自己是这样认为的。这应该是一种放松。人如果都能有效地放松自己,那么恐惧从何而来?
肖爱红微笑了一下。
约摸沉默了五分钟,肖爱红才站起来。
他去卧室里换衣服。
他换上了一件白衬衣,穿上了一条卡其布的西裤。裤子是米黄色的,他喜欢穿米黄色的裤子。他走到门口,想起来那条红色的领带,他还是系上了那条红色的领带,然后在镜子里照了照。自己抿着嘴对自己微微一笑之后,才离开了家,在家门口拦了一辆出租车。
他上了车,对司机说了些什么,司机就开动了车。
出租车路过王记馄饨店时,他看到王胡子站在店门口看着他,还朝他友好地招了一下手。他不知道王胡子招那下手是什么意思。王胡子馄饨店看来装修得很快,没几天就可以重新开业。看来王胡子还是有钱,这世界上有钱什么事情都好办。
出租车朝他经常和丁大伟一起喝酒的小酒馆驶去。
这时天已经黑了,街灯开始执行它们在夜晚发光的任务。
晴了一天的天空有乌云从四面八方漫上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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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大伟已经在那里等着肖爱红了。
他还是坐在他们经常坐的那个老位置上。丁大伟已经要了酒,先一个人就着花生米喝上了。
肖爱红坐下来后就问他:“丁兄,今天你怎么啦?在电话里火急火燎地让我来,我还没到你就一个人先喝上了。”
丁大伟叹了一口气,端起一杯酒,自顾自地喝了下去。
丁大伟把酒杯重重地放在桌子上,吐出了一个字:“烦。”
“烦也不能一个人喝闷酒呀,来,我先点上几个菜,陪你好好喝,好好唠。有什么烦心事都借着酒气挥发掉,挥发掉了就好了,啥事都没了。”肖爱红轻描淡写地说。说完,他就把服务员叫了过来,开始点菜。
他点完了菜,丁大伟才说:“事情可没那么简单,说挥发就挥发了。还是一个烦字呀!”
肖爱红给自己满上一杯酒。
他举起杯对丁大伟说:“烦什么烦,来,干了这杯酒再说你的什么烦心事吧!”
丁大伟也举起了杯:“好,干了这杯再说。”
肖爱红喝下了那杯酒,今天,酒咋那么呛,不太好入口。也许今天不是喝酒的日子。丁大伟的神情十分焦虑的样子,他的脸色铁青,两眼血红,好像吃过死孩子的狼一样。
“丁兄,你有什么烦心事就说吧,让我听听,看看我能不能帮你什么忙。”
“唉,估计你也没办法!”
“你说,是什么事情呀?别光说没有办法呀。你说都没有说,怎么知道我无能为力呢?”
“连我这个当警察的都没有办法,你一个写字的作家还能有什么办法呀!”
“你快说是什么事呀,急死人了。说出来让我听听呀。这年头不一定你警察办不成的事情我们小老百姓就办不成,快说,说,别扯来扯去了。”
“唉,小慧她,她——”
“小慧怎么着了?”
“小慧她失踪了。”
“什么?你再说一遍。”
“小慧她失踪了。”
“啊!这怎么可能呢?前两天,她还到我那里去找书看,说五月花超市没那么快装修好,她休息得很无聊。我还给她找了几本好看的小说,我告诉她,无聊时看看书,日子就打发过去了。我还说,如果她有兴趣的话,也可以写写东西玩玩。她还答应我试试的。怎么突然就失踪了?”
“我也纳闷呀,怎么就失踪了?就是下暴雨的那个晚上,她妈说她一不留神就让小慧溜出去了,溜出去后就再没有回来过。都几天了,你说这事闹得!她妈成天和我吵闹和我要人,别看我是个警察,可我一点线索都没有,我到哪里去找她呀。这丫头以前不这样的,她妈说就是近来老是晚上不辞而别,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她是不是恋爱了?”
“我没听说呀,她从来没和我们说她自己的事情。她妈到她的房间里想找些什么东西,什么东西也没找到。按理说她恋爱总会留下一些什么线索吧,比如日记,比如一些她对象送的小礼物,可是什么也没有。”
“这就真的难办了。”
“是呀,我怕又是一个无头案。你知道的,这几年来,已经有七名少女失踪了,到现在那些少女失踪案都无法告破,什么线索也没有。如果丁小慧真的是失踪了,那么她是赤板市第八个失踪的少女。我们失职呀,那么多案子无法告破,现在,事情找到我自己头上来了。这可如何是好!”
“丁兄,你可别着急上火,事情总会有眉目的。”
“不急不上火,是不可能的,我这牙痛病看来是好不了了。”
“你还是少喝点酒吧。”
“不行,不喝酒更烦。”
“你有没有在牡丹街调查过,看那个暴风雨之夜有没有人见到小慧的行踪?”
“查过,我和牡丹街派出所的同志们都去查过。我们还在《赤板日报》上登了寻人启事,现在还没有人和我们联系。派出所的同志在调查时,有人说,那个暴风雨之夜看见王胡子一直坐在他烧掉的馄饨店里抽闷烟。”
“那你问过他什么吗?”
“下午我去找过他。我问他那天晚上几点钟离开馄饨店的,他说一个晚上都没有离开。我问他见到小慧出门没有,他说没有。他说,那天,他的心情十分不好。天上又是打雷又是刮风又是下猛雨的,他没有心思去注视街面。他只是在那里抽闷烟。”
“他是那么说的吗?”
“是的。”
“我想起来一件事——”
“什么事?”
“和王胡子有关的事情。”
“什么?和王胡子有关的事情,那你还等着什么,快说呀!”
“那天天刚亮,下了一夜的暴风雨,这时的雨小了下来,我就拉开了窗帘。我想打开窗户透透气,你知道我是夜猫子,都在晚上写作,有时一写就写到天亮。我一拉开窗帘,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看到了王胡子?”
“是的,我看到了王胡子。”
“他在干什么?”
“他和顾玉莲的孙子顾晨光正在顾玉莲的楼下说着什么。他们全身都湿透了,不像是刚刚出门站在那里的,因为那时雨已经很小了。他们一定是在雨中很长时间了,具体多长时间,我不知道,也没有去证实过。”
“他们在说什么?”
“我听不到,但他们真的在说着什么,他们说完后就各自回去了。王胡子在穿过积水的街道时,还不住地回头看着顾晨光。看样子他有什么事情信不过顾晨光,他们好像是在一起干了什么事情。”
“你说的全是真的?”
“我发誓!”
“王胡子这家伙骗了我!”
“是吗?”
“这很明显,他对我说的是他从晚上到天亮都没有离开过馄饨店。”
“他为什么要骗你呢?”
“这就是问题的所在,这里面一定有什么鬼。以前,那些少女失踪后,我们在排查时也查过王胡子,因为他有嫖娼的在案记录,这样的人往往有可能袭击一些女性,尤其是一些在夜晚独自回家的少女。结果被他否定掉了。可那天晚上,他一定有鬼!”
“那顾晨光呢?”
“顾晨光?这问题就有些复杂了。他怎么会和王胡子在一起?他是个脑袋有问题的人,他做出一些事情也不是没有可能性。他在小时候就想过对小慧耍流氓,难道小慧的失踪和顾晨光也有关系?”
“这可难说。你知道他前段时间被狗咬的事情吗?”
“知道,小慧和我说过。她说顾晨光救了她,要不是顾晨光勇敢地扑上去,那么咬的就是小慧。小慧还挺感激他的,说她以往瞧不起他是个错误,她还说顾晨光虽然傻,但也是有许多优点的。”
“你考虑过一个问题没有?”
“什么问题?”
“为什么那么巧,小慧要被狗咬了,顾晨光就神奇地出现了?”
“这……你的意思是说,顾晨光一直跟着小慧?”
“对,他一直在跟着小慧。他跟着小慧的目的是什么?他虽说傻,但他也是个有性能力的青年呀。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不知你是怎么考虑的。”
“你说的有道理。小慧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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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顾玉莲回家后,我们就没有说什么话。我发现她今天的脸色苍白中有些泛青,很是难看。她往常在我脸上摸一下的干枯的手指有些颤抖。她说她很难受,要去躺一会儿。她一躺就躺到晚上也没起来。我到了吃晚饭的时间,觉得肚子饿得实在不行了,才想起顾玉莲怎么没有叫我吃饭。我下了楼,没有在厨房里发现顾玉莲,就推开了顾玉莲虚掩的房门。
顾玉莲房间里开着橘红色的夜灯。
她躺在床上,衣服没有脱,她的身上盖着一条很薄的毛巾被。橘红色的灯光让她苍白的脸也变成了橘红色,这样看上去她那张还算好看的脸有了些暖色。
“进来吧!”顾玉莲把手抬起来,挥了一下。
我进了卧房。
顾玉莲见我来到了她的床边,用干枯的手指指着自己的胸口说:“这里很痛。”
我伸出手,摸了一下她指的地方。那地方全是坚硬的骨头。
顾玉莲的样子十分的可怜,我心中有种隐痛。
我对她说:“奶奶,你怎么啦?”
顾玉莲有气无力地说:“看来,我快要死了。”
我的眼睛酸酸的:“奶奶,你不会死的。”
顾玉莲笑了。她笑得和往常一样,我看不出这是一个将要死去的人的笑容,郭阿姨快死时的笑就透着一种阴冷。顾玉莲躺在床上,我不知道她饿不饿。
我问她:“奶奶,你饿吗?”
顾玉莲点了点头。
我说:“奶奶,我去下面条给你吃。你等着,我去下面给你吃。”
顾玉莲又点了点头,然后闭上了眼睛。她脸上的笑容没有消失,像是凝固了一样。
我走出了顾玉莲的房间,走出了橘红色的光亮。
我在家里几乎不做饭,每顿饭顾玉莲都给我准备得好好的。我也不会做饭,但我知道下面条。我见过顾玉莲做饭,觉得下面条是最简单的事情,所以有时顾玉莲不在家,我饿了就会自己下面条吃。饿极了就会感觉什么东西都好吃,我做的面条我自己感觉很不错。
下面条不用多长时间。我很快就下好了面条。我把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端到顾玉莲床头时,顾玉莲睁开了眼。她坐了起来,接过了那碗面条。我看着她吃面条的样子小心翼翼的,我突然说:“奶奶,你放心地吃吧,这面条没有下毒。”
顾玉莲说:“傻孩子,我怎么会怀疑你下毒呢?太烫了呀。你自己也去吃吧,我看你也饿坏了。”
我点了点头,就退出了她的房间。
我来到厨房时,听到顾玉莲大声说:“晨光,你煤气开关关好了吗?”我大声回答:“关好了奶奶。你放心吧。”顾玉莲今天对我做的事情都不放心,我隐隐约约感到了什么。我顾不了那么多了,我捞出一碗面狼吞虎咽起来,一不小心,一根滚烫的面条没有经过我嘴巴的处理就滑下了喉咙,烫得我呲牙咧嘴。
我吃完面条就听到了敲门声。
是谁在敲我家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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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玉莲在房间里大声说:“晨光,去问问是谁。如果是不认识的人,千万别开门。”顾玉莲说的这些我懂,我历来都是这样做的,这是一个行之有效的好办法,可以避免很多麻烦。我知道许多入室抢劫案都是为不明真相的人开门后被得逞的。
我来到了门边。我试探性地问了一句:“是谁?”
“顾晨光,开门吧,我是丁大伟。”门外的声音十分洪亮,但有点沙哑。
丁大伟!我的心抽紧了一下。我从小到大,最怕的人就是这个叫丁大伟的人,不仅仅因为他是警察,更重要的是他是丁小慧的父亲。我在房间里拿着丁小慧的内裤自慰完事之后,有时会想,如果丁大伟闯进来,我就完了。我对着丁小慧的内裤自慰就好像是在强暴丁小慧的肉体,我知道强暴一个女人是犯法的,要受到严惩的。
我不敢开门,甚至连话也不敢说了。
我的两腿有点打颤,尿急的感觉又出现了。
“顾晨光,开开门好吗?我有事找你。”丁大伟的语气比刚才缓和了一点,“你别怕,打开门吧,让我进来,咱们好好说话。”
我想往厕所里奔跑。
但我跑不了,我的双脚生了根一样。我为什么会老是出现这种状况呢,在这个让人厌恶的雨季?我不会给他开门的,不会,我弄不清他要干什么。如果他在我房间里搜查到一条沾满我精液的丁小慧的内裤,他一定会把我抓去枪毙的。
我真的害怕丁大伟,我没想到他会在这样的一个晚上给我制造一个难题,让我给他开门。
我一声不吭。
我的身体靠在了门上。
如果不靠在门上,说不定我会瘫倒下去,是门支撑了我的身体。
他不去找丁小慧,来找我干什么呢?
我不解。
这时,顾玉莲在她的房间里又大声说:“晨光,是谁呀?你开门了吗?”我没有回答顾玉莲。我靠在门上,心里发虚。我不知道此刻丁小慧在哪里。如果她突然出现在丁大伟面前,那丁大伟也许就不会再想进我的门了,我十分清楚,他是想问我丁小慧的情况。
丁大伟在门外又说话了:“顾晨光,你开门好吗?我和你说一句话就走。”
我还是没有说话。我仿佛听见有人说:“不要给他开门,不要!”
这时,我看见顾玉莲出来了。
我飞快地上了楼,我进了房间之后把门反锁上了。
顾玉莲给丁大伟开了门。丁大伟和顾玉莲谈了一会儿后就走了——他没有上楼来找我。我手中拿着丁小慧的内裤,不知道要藏到哪里才安全。要是丁大伟进入我的房间,搜出了丁小慧的内裤,那我就真的完了。
丁小慧的内裤是绝对不能藏在我的房间里了。
我想到了我父母亲顾帆远和宋汀兰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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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点整。
晚上的十二点整。我不知道在这个时候女人的哭声和老鼠的尖叫声会不会突然响起来。我悄无声息地下了楼,来到了顾玉莲的房间门口。我轻轻地推开了门,我看到顾玉莲躺在橘红色的光中。她在沉睡,还发出轻微的鼾声。这夜静极了,别说是她的鼾声,就是一根头发掉在地上也许都能听得见。顾玉莲的那双干枯的手放在胸前,我真想过去把她的手拿下来。她曾经和我说过,睡觉时手不能放在胸口,那样会做噩梦的。我看她睡得实沉,才轻轻地关上了她的房门。
在关门的时候,我发现她床头柜上放着一碗面条,那是我煮给她吃的面条,她竟然没有吃。
我上了楼。我在自己的房间里拿出了丁小慧的内裤,然后来到了我父母亲的房间里。我相信此时没有人知道我进入了这个房间。一进我父母亲的房间,我就把门反锁上了。我开了灯,一团白光罩住了我。
墙上挂钟的指针一动不动,指针还是指到十二点整。
我看那挂钟时,觉得有什么东西刺了我的眼睛一下。
我眨巴着眼睛把目光从那挂钟上移开了。
我应该把丁小慧的内裤藏到一个他们谁也找不到的地方。我环视着这个房间,我应该把内裤藏到哪里?我在房间里不停地来回走动着,我的确找不到一个地方。突然,我想起了床底下那个木箱,我把它藏在这个木箱里如何?
可那个木箱死沉死沉的,我怎么也拖不动它。
我得想办法。
我如果把床板掀起来,就可以打开这个箱子了。我内心中有一种莫名的喜悦,像是有了一种重大的发现,这个发现不但让我可以把丁小慧的内裤藏在这个木箱里,还可以让我知道这个沉重的大木箱里究竟装的是什么东西。我真的傻到了极点,以前怎么没想到这个办法呢?顾玉莲说我很小的时候是个聪明的孩子。
房间里很宁静,只有我自己的影子在动。
我听不到别的声音。我只能听到我挪动席梦思和床板的声音。在挪开床板的刹那,我听见了那种熟悉的哭声,女人的哭声,然后那个木箱突然咯吱咯吱地响了起来。我惊跳起来,看着床下的那个木箱。那个木箱被一把沉重的铁锁锁着。木箱里传来奇怪的咯吱声,混杂着女人缥缈的哭声。我想尖叫,可是我怕惊动顾玉莲,怕被她发现丁小慧的那条内裤。我伸出手试图去碰那把锁,我的手剧烈地颤抖着。如果我打开木箱,会不会有一只干枯冰凉的手从木箱里伸出来,摸我的脸一下呢?
我的心中颤抖了一下。
当我的手触碰到那把锁时,哭声和那奇怪的咯吱声突然消失了,在寂静的深夜里,我只能听见自己沉重的喘息声。
我没法打开那把锁,顾玉莲会把锁的钥匙藏在哪儿呢?
我把床板和席梦思复原了。大床和原先一模一样。
那枝干枯的玫瑰是否还在床上的双人枕头底下?
我伸手要去掀开那个双人枕头。
就在我的手刚要接触到双人枕头时,我突然听到了一串钢琴的声音,像是有一只手快速地在琴键上重重地摸了一遍。
我猛地一回头,那声音触动了我的脑神经。
我看到那块盖着钢琴的白布飘了起来。
白布朝我罩了过来,有一种力量把我扑倒在床上。
那灰尘味浓郁的白布把我裹了起来。
越裹越紧,我怎么挣扎也无济于事。我想大声尖叫,但我的喉咙里像是被人堵上了一块软软的东西,我无法尖叫出来。
我在这个时候是一个溺水的人。
窒息感让我陷入了黑暗。
冥冥中,我闻到了一种香味,这房间里的香味,好像有一个人在叫着我的名字。然后我就听到了那缥缈的歌声,那歌声引导我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穿行。
我心里很清楚,这种缥缈的歌声会把我带到一个地方去的。
这回我看到的又是什么?
其实我已经什么都不愿意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