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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顾玉莲问我,你昨天晚上昏迷过去之后看到了什么,我什么也不会告诉她的。事实上,我醒过来之后,她的确这样问过我。
我醒来之后,天还没有亮,那是黎明前的黑暗。
我竟然躺在顾玉莲的怀里。她抱着我的头,我的头靠在她干瘪的乳房上,她的乳房此时已经是两块耷拉的老皮,我已经感觉不到它的温暖。我相信在已逝的岁月里,顾玉莲的乳房在寒夜里温暖过我的肉体和心灵。顾玉莲说过,我小时候睡不踏实,只有趴在她的胸膛上才能安稳入睡。她还说,我小时候没奶吃时,她就把她的乳房给我吃,我就像只小狼羔子,把顾玉莲的乳房咬得红肿,有时还咬出了血。
我睁开眼睛,看着顾玉莲。她也低着头看着我,脸上有一种慈爱的笑容。
我真希望她慈爱的笑容是真实的。
她用干枯的手摸了我的脸一下,她干枯的手还是那么冰凉。她的手一直是一条冷血的蛇。
她轻声说:“孩子,你说了一个晚上的胡话,你发烧了。孩子,你在梦中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什么了?
我不会告诉她的,不会!
我做梦了吗?我明明是进入了那个房间,我想打开床底下的那个箱子,我不但没有打开,反而被一块盖着钢琴的白布裹住了身体,然后就陷入了黑暗……那块白布曾经盖过我父母亲的尸体。我怎么回到我自己床上的?
我对着顾玉莲摇了摇头。
我告诉她我什么也没有看见。
顾玉莲把我的头从她的胸脯上移了下来,放在了枕头上。
她下了床,说:“孩子,你说了一个晚上的胡话,我不知道你说了些什么。你发烧了,你好好躺着,我去给你熬药。”
我看着顾玉莲,我想对她说,你千万别去熬药,我没有发烧,我很清醒,我也没有说胡话,我不要喝你熬的药!
但我说不出来。
顾玉莲的脸上还保留着那慈爱的笑容。她穿着一件印花的睡袍。顾玉莲给我盖好了被子,就走出了我的房间,下楼去了。她今天走路的样子很飘。她下楼时,我没有听到什么声响。
我可以清晰地记起我陷入黑暗后见到的情景,那飘缈的歌声还是把我带到了我父母亲的房间里。
橘红色的灯光中流动着一种香味。
顾帆远靠在床头,他在看一本音乐方面的书,好像是一本乐谱什么的。他开着夜灯怎么能看清书上的字?他的眼镜片也是橘红色的。他心不在焉的样子,胡青云不到十点半就走了,这样的晚上,顾帆远不会让她留得太晚,因为不是周末,明天都还有课要上。房间里还存留着胡青云的气味,那清甜的淡淡的香味。那是少女独特的体香。他不知道宋汀兰从前有没有过这种香味,宋汀兰身上现在有的是成熟女人的骚味,而没有了那种清甜。
他抬起眼皮,看了看墙上的挂钟。
挂钟的指针指向了十一点半,再过半个小时就十二点整了。
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此时宋汀兰正在即将打烊的王胡子的馄饨店里吃馄饨,宋汀兰慢条斯理地吃馄饨的样子让色鬼王胡子流着口水,顾帆远说了声:“王胡子,你这个混蛋,你不得好死!”好像是王胡子勾引了他的老婆宋汀兰。
这时,楼下传来了孩子的哭声。
不一会儿,孩子的哭声消失了。
孩子和顾玉莲一起睡。如果没有顾玉莲,那么,顾帆远就要自己带孩子,因为每天晚上宋汀兰出去时,不管他是不是在教胡青云练习钢琴,宋汀兰都会把孩子塞给他的。那孩子总是把胡青云的头发抓得紧紧的,每次这样,顾帆远都会打孩子,孩子一哭,顾玉莲就把孩子抱走了。
顾帆远好像对孩子有种隔膜感,仿佛这个孩子不是他和宋汀兰生的,孩子的哭声并不能牵动他作为父亲的心,他不像其他父亲一样对孩子亲热。他郁闷地说:“这孩子怎么又哭了?”
也许是他的性格使然,他对谁都亲近不起来,包括对顾玉莲。他做什么事情都好像是在进行一种机械的运动,哪怕是他新婚燕尔时给宋汀兰的歌唱弹钢琴伴奏。他不知道自己弹钢琴给宋汀兰伴奏的样子深深地吸引着少女胡青云。
顾帆远合上了书本。
他闭上了眼睛。
他闭上眼睛之前,看了一眼挂钟,挂钟的指针已经指向十一点五十九分了,还差一分钟,宋汀兰就会准时地进入这个房间。他把眼镜取了下来,放在了床头柜上,然后就躺下了。
果然,一分钟后,也就是说,挂钟的指针不偏不倚地指向了十二点整,这个时候,宋汀兰推门进来了。她上楼的声音顾帆远没有听到,她每天晚上都是这样轻手轻脚地上楼的。
宋汀兰手上拿着一枝鲜艳的红玫瑰。
她把那枝红玫瑰插在了床头柜上那个漂亮的玻璃花瓶上。
顾帆远闻到了玫瑰的香味,他有些气恼。玫瑰花的香味中夹带着成熟少妇宋汀兰身上的气味。
这种综合的气味一下子把胡青云留在屋里的清甜的少女的香味冲掉了,无情地冲掉了。
顾帆远觉得自己有些气紧。
宋汀兰刚开始没有觉得怎么样,她觉得顾帆远像往常一样睡他的觉,仿佛和她毫不相干。她相信这个毫不相干的躺在床上的男人迟早会答应和她离婚的,她在等待,她似乎一点都不着急,她心平气和地等待着。她在没有离婚之前是不会搬出这个家的,和他同睡在一张床上也没什么。他们互不干扰。
宋汀兰不慌不忙地卸妆。
她卸完妆后就脱掉了衣服,换上了睡衣,躺在了床上。宋汀兰穿的是一件白色的绸睡袍。
宋汀兰躺在顾帆远的里面,她和他的身体保持着间隔,尽管如此,她还是可以感觉到顾帆远的呼吸有些急促。
她似乎想到了什么,身体往里面挪了挪。这张床很大,里面还有空间。
顾帆远的呼吸越来越急促。
宋汀兰不知道他今天怎么了,他很少这样的。宋汀兰觉得不对劲,顾帆远是不是病了?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宋汀兰动了恻隐之心,她还是关切地问了他一句:“帆远,你怎么啦?是不是病了?如果病了,我陪你上医院,或者叫婆婆上来看看,给你熬点中药喝。”
顾帆远没有理她,但她听了她的话之后,急促的呼吸似乎平息了下来。
宋汀兰叹了口气,她没再说什么了。她心中十分清楚,自己说什么,顾帆远都不会听的,顾帆远是个外表文雅内心倔强的人。
宋汀兰正要迷迷糊糊睡去,又听到了顾帆远急促的呼吸,她被他急促的呼吸弄醒过来。
突然,宋汀兰的一只乳房被一只大手紧紧地抓住了。
紧接着,顾帆远就压在了她的身上。
顾帆远气喘如牛,他的手从宋汀兰的乳房移到了她的腹下,用力地拉着她的内裤,他的另一只手撑在床上。
宋汀兰的乳房被抓痛了。
她叫了一声。
她没想到顾帆远会这么粗鲁。他和她结婚以来,从来没有这么粗鲁过的,他今天晚上难道是疯了?顾帆远的手扯开了她的内裤,他修长的手指疯狂地摸进了她的下身。她又叫了一声。如果顾帆远不这么粗鲁,他向她提出做爱的要求,她或许会给他。他们毕竟还躺在同一张大床上,还没有到仇敌的那个地步。但他的粗鲁激怒了宋汀兰。
“你要干什么?顾帆远,你给我下去,滚下去!”宋汀兰边推顾帆远边说。
顾帆远似乎听不见她的声音,他还是我行我素。此时没有人能阻止他的行为,就像没有人能够阻止他冲进大火之中将被大火围困的胡青云救出一样。
顾帆远的强暴没有因为宋汀兰的挣扎而减弱,他反而更加疯狂了,他像一只狼在撕裂一只绵羊。准确地说,宋汀兰并不是绵羊,她的体内也在积蓄着一种愤怒,当她的愤怒喷射出来时,她用自己的膝盖在顾帆远的裆部狠狠地撞击了一下。顾帆远惨叫一声后,就被宋汀兰推下了床。
宋汀兰用床单裹住了自己的身子,她惊恐地看着顾帆远:“你疯了,疯了——”
宋汀兰觉得他的目光中有种让人恐惧的光芒。
顾帆远哀嚎了一声,朝床上的宋汀兰扑了过去。
他们两个人在床上扭打在一起。
顾帆远说:“宋汀兰,我要你死!”
宋汀兰也说:“顾帆远,你先去死吧!”
……
墙上挂钟的指针指向了十二点整后一直没有动过?宋汀兰的嘴角流着血,她看着那挂钟,她觉得挂针已经停止了,永远地停止了。顾帆远躺在她的旁边,他也遍体鳞伤,脸上还有宋汀兰的抓痕。宋汀兰的泪水流了下来,她想告诉顾帆远一件事,彻底摧毁他的防线,那件事顾玉莲知道,但顾玉莲没有告诉顾帆远。
我看到的就是这些?
不,还有一个人。
她正在窗外冷笑地看着顾帆远和宋汀兰的打斗,她的手上拿着一张血钞票。她就是胡青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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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胡子一大早就来到了馄饨店,天还没完全亮,灰蒙蒙的天上有很低的云层,看来雨又要下了。他打开刚修好的馄饨店的门,拉亮了灯,看了看因装修而乱七八糟的馄饨店。他骂了声:“这帮鸟人就知道磨洋工。”他骂的是那帮工人。他拉灭了灯,坐在一张椅子上点燃了一根烟。
“王胡子——”
有人在叫他的名字。王胡子吓了一跳,但很快地又平静下来,因为他对这声音十分的熟悉。
进来的人是丁大伟。
王胡子赶紧拉亮了灯,他满脸堆着笑:“丁科长,是您呀。你起得这么早,也不多睡一会儿。”
丁大伟穿着一件短袖的衬衣,他脸色凝重而又灰暗,像现在的天空。他找了个椅子坐下来,对站在那里的王胡子说:“把灯灭了。坐着,我有事要问你!”
王胡子拉灭了灯,坐在了丁大伟的面前。
王胡子身上有种又腥又骚的气味,丁大伟知道他刚从一个淫窝里回来,他已经跟踪他一个晚上了。狗改不了吃屎,就是这样的情况下,王胡子还有心情到那种地方去嫖娼,看来这个混蛋真的迟早要死在他自己的那根骚鸡巴上,他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沉重的代价。
“你又一个晚上在店里难以入眠吗?”丁大伟问他,他也点了一根烟。
王胡子说:“是呀,我现在是吃不好睡不香呀。”
丁大伟加重了语气:“王胡子,我再问你一句,你给我说实话,你真的一个晚上在店里没有离开过吗?”
王胡子听出了丁大伟话中有话,马上就改了口:“刚才出去溜达了一圈。”
“到哪里溜达了?”丁大伟步步紧逼。
“就在街上随便走了走,呼吸呼吸新鲜的空气。”王胡子随口就来,一点也不用思索。
丁大伟咬了咬牙:“王胡子,你这个人不老实,你说的全是假话!”
王胡子马上说:“丁科长,我们是老街坊了,我什么时候欺骗过你呀,我吃了豹子胆也不能耍你呀!”
丁大伟的声音低沉:“你别和我卖乖,你一直在骗,我看到你明明刚从秀水街的明明发屋回来。你想骗我和我玩这一套,你他妈的看错人了。”
王胡子立马就说:“丁科长,我,我……你就原谅我这一回,我也没法子呀,你知道我好那一口,我那老婆又还在住院,我一下子忍不住就去了那种地方。丁科长,我向你保证,我再不去了!”
丁大伟冷笑一声:“王胡子,你的话就像放屁一样,你保证过多少回了,狗还能改得了吃屎?”
王胡子拍了拍胸脯说:“丁科长,我真的再不去了,这就是最后一次了,往后你再发现我去干那种事,你把我关进去坐一辈子大牢我也认了!”
丁大伟说:“好了,好了,我问你一件事,你必须给我说真话,否则我真的饶不了你!”
“丁科长,你就问吧,只要我知道的,我照实说,照实说,绝不敢有半句假话。”
“那个暴风雨之夜,你真的一个晚上都在店里抽闷烟?”
“是呀,我不是和你讲过了吗?怎么,你不相信我?那么大的暴风雨,我又能去哪里呀。”
“看来你这个人真的是不老实!”
“我没有骗你,那个晚上我真的哪里都没去呀!”
“王胡子,我再提醒你一遍。你最好不要和我耍滑头,那样对你没有好处。你自己做了些什么,你自己清楚,别人也清楚,你想隐盖事实是不可能的!我要你说老实话,那天晚上你究竟做了些什么?”
“这,这——”
“别吞吞吐吐的,给我爽快点,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我在店里坐到半夜,你知道,我的心情不好,吃不好睡不香的,心里堵得慌,这一场莫名其妙的火烧得我不知如何是好,你看你们调查了几天也没得出个结论。”
“别岔开话题,说你那天晚上的事情。”
“好,好。当时我想去明明发屋,找那个叫麻雀的小妖精解解闷。当时雨下得很大,又是雷又是闪电的,怪吓人的。我一出门觉得不对劲,又折回店里来了,我想等一辆出租车,让出租车带我去。这样的暴风雨,我要是走着去,非把我淋病不可。我回到了店里,又点燃了一根烟。我还没抽两口烟,我就看见——”
“看见什么了?快说。”
“看见你女儿丁小慧穿着一件黑雨衣从你家里走了出来。”
“你真的看见小慧了?”
“是的,骗你被雷劈死!”
“她去哪里了?”
“你听我慢慢说。我也纳闷,这样的天气谁还会半夜三更出家门呀,街上就连出租车也打不到。她要到哪里去?我也这么想,你想想,都是街坊邻居的,我不能看着小慧出啥事呀,是不是?”
“接着说!”
“小慧往街的那边走去,我还以为她要上肖作家的家里去。但一想,这么晚上,她不可能上肖作家的家里,我于是就在她的后面跟了上去。她走着走着,突然停了下来,回头望了一会儿。我赶紧躲在了一棵梧桐树的后面,我想,她是不是发现我了?她接着就一直往前走去。我一直跟到街心花园。到了街心花园,她就不见了。我在街心花园里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小慧。这真是见鬼了,小慧就这样消失在我的眼皮底下。我想,这该不是幻觉吧?这又不可能。我只好在街上找来找去,也忘了去明明发屋找那个小妖精了。直到天亮,我也没有找到小慧。后来,就听说小慧失踪了。”
“你说的全是真的?”
“丁科长,我要说的有半句假话,你枪毙我我也不会叫一声屈的!我那天晚上知道的就这些了!”
“那你在天快亮的时候,和顾晨光在他楼下做什么?”
“哦,我忘了这一茬了。”
“你说吧。”
“我找了大半夜小慧没有找到,却找到了顾晨光。我在往店里走时,看见了顾晨光,他就躺在那窗户底下的草地上,身体还泡在水中。你也知道,十七年前,顾帆远夫妇煤气中毒死的那天,顾晨光就是从那二楼的窗户上掉下来,躺在草地上不省人事,当时还是我发现他的。我以为他又从二楼的窗户上掉下来了,我觉得很奇怪,这个顾傻子怎么老是从这窗户上掉下来,而又是在这个暴风雨之夜。我于是往二楼的窗户看了一眼,那窗户关得好好的,顾晨光可不像是从二楼掉下来的。那么,他怎么会躺在这积水的草地上睡觉呢?这真是奇了,牡丹街怎么会发生这么多奇怪的事情?丁小慧走在暴风雨里说消失就消失了,顾晨光竟然能在暴风雨中的户外草地上睡得着觉,你说这事蹊跷不蹊跷?我当时看他睁开了眼睛,就把他拉了起来,就让他回家去了。接着,我也回店里了。”
“就这些?”
“就这些。”
“你再好好考虑考虑,有什么遗漏的事情,想起来了给我打电话。”
“好,好,不过,我要说的就这些。”
“废话。那么你今天和昨天说的还不一样。”
“你也知道,我最近的运气不太好,我想事情够多的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嘛。我就隐瞒了这些。”
有一个细节王胡子没有说出来。那天晚上,王胡子的确想去找麻雀,他的体内烧着一团火,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性欲如此的强盛。当他走出门,看到天空中雷鸣电闪的,又下着暴雨,他的确想折回屋,等待出租车。可是他突然发现丁小慧家门口的梧桐树下站着一个人。他觉得奇怪,他看到那人背对着他。从那人的背影可以看出来,那是个女孩子,好像有点像丁小慧的背影,但是女孩子的穿着十分奇怪,现在还有谁穿那样的衣服和裙子?话又说回来,现在的女孩子的穿着好像没有一个固定的样式,说不定还真是丁小慧。让王胡子费解的是,丁小慧为什么要站在树下呢?而且连伞都没有打,这雷雨天站在树下多么危险呀。王胡子就叫了一声:“丁小慧——”那个背影没有回答他。王胡子又叫了她一声,那女孩还是没有回答他。王胡子心里突然有了点什么想法,他就冒着雨跑了过去,来到了那个背影的后面,叫了声:“丁小慧,你站在这里干什么呀?是不是受了什么委屈了?”那人好像没有听到王胡子的话,没有回答他。王胡子正想走到她的正面和她说话,突然听到了一声笑声。这笑声他听到过,他有些害怕。听到这笑声后,他断定,这个人不是丁小慧。他来不及考虑什么问题,那人突然转过了身。他看到了一张脸,那张脸让王胡子大叫了一声,他转身就朝街对面跑去。他看到的脸上白乎乎的一片,什么五官也没有。他冲进馄饨店里,关门时,他斗胆往对面看过去,他发现那个没有五官的女孩不见了。这时,他才看到真实的丁小慧走出了门。他慢慢地就恢复了常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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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蒙蒙亮的时候,肖爱红按灭了蓝色的台灯。
他用那把手术刀撩开了点窗帘,窗帘露出了一条窄窄的缝隙。他不知道手术刀是怎么出现的,那天他一醒来,就看见手术刀安静地躺在床头柜上。他从窗帘的缝隙中看出去,看到对面顾家二楼那个房间的窗户,窗户关得严严实实,看不到里面的情景。他知道,当初,少女胡青云就是站在这里往对面张望的,她看到对面的房间里顾帆远弹琴的模样,就被他深深吸引了,她希望自己和顾帆远永生永世的在一起。没想到,顾帆远年纪轻轻就死了,死于一场煤气中毒事件。
胡青云的日记中,对于顾帆远的妻子宋汀兰描写的并不多,她描写了她看到的一场吵架,也可以说是家庭暴力。顾帆远狠狠地打着宋汀兰,宋汀兰的叫声胡青云听得清清楚楚。
“刚过十二点,我就听见了那女人的尖叫。我讨厌那个表面清高内心卑贱的女人,我受不了她向我投来的居高临下的目光。她的尖叫令我兴奋,我知道,那不是她和他做爱时发出的尖叫,只有我的尖叫才能让他达到高潮。我没有开灯,我站在窗户前,拉开了窗帘。姑母临出国前交代过我,一个人在家千万要小心,晚上的时候,最好别开窗。我还是打开了窗,我看到对面他房间的窗门也没有关,窗帘也没有拉上。他的房间里是橘红色的,这种颜色的光亮让我觉得温暖。我看到他在打着她,她在尖叫……我知道过了十二点,就是农历五月十二了。我希望她死去,我希望他把她打死……我的眼睛里是不是有仇恨的火?我是不是也十分的鄙卑?……”
这是胡青云日记里的一段话。
顾帆远夫妇死于十七年前的农历五月十二日,中午还是晚上,没有人知道,因为,是在五月十三日,顾玉莲从乡下回家之后才发现顾帆远夫妇死在床上的。
如果肖爱红不看胡青云的日记,他还会一直猜测王胡子和那场煤气中毒事件有关,现在,肖爱红把注意力放在了自己的妻子胡青云身上。
胡青云杀人的可能性是很大的。尽管她没有在日记本上记录那次煤气中毒事件的全过程,而只是提到了顾帆远的死。
顾帆远的死让胡青云忧伤:“我没想到他会这样离开我,我伤心欲绝,我恨这天,恨这地,这不公平,我的泪水能唤回他的灵魂吗……”
胡青云不会让顾帆远死的。
如果是胡青云放的煤气,那么为什么她会让顾帆远和宋汀兰一起死去?
肖爱红把手术刀抽了回来,窗帘的缝隙又合在了一起,光亮被阻隔在窗户的外面。他坐在了靠背椅上,用手术刀轻轻地刮着自己的脸。他觉得痒,痒得舒服。
他有了一种合理的想象,关于那次煤气中毒事件。
那天中午,也就是十七年前的农历五月十二日的中午,天上乌云翻滚,要下暴风雨的样子。胡青云看着对面那楼的窗户门都紧闭上了,冷笑了一下。顾玉莲在帮她的大忙,也就是说,老天爷在帮她的大忙。胡青云那天穿着一条红色的连衣裙,是的,红色的连衣裙。她应该穿那条红色的连衣裙。她从窗户上看到了顾玉莲在暴风雨来临之前,就抱着孙子顾晨光走了。顾玉莲抱着顾晨光走到街上的时候,三岁的顾晨光朝胡青云的方向看了一眼,她慌忙地躲开了顾晨光投来的那一瞥。她内心还是恐慌,尽管她下了决心要致宋汀兰于死地。
顾玉莲走后,顾家的小楼里就剩下宋汀兰一个人了。
胡青云给顾帆远打过电话,他还在学校的宿舍里。顾帆远有个习惯,他喜欢在学校里午休,而胡青云知道宋汀兰也有午休的可惯。
假如胡青云有顾家大门的钥匙,她就可以很容易地进入顾家了。这只是假想,事实上,胡青云也真有顾家的钥匙,她还有顾帆远房间的钥匙。那两把钥匙都是顾帆远给她配的,顾帆远欢迎她在任何时候进入他的家,进入他的房间,这可见顾帆远对胡青云的好不是那么简单的。令人费解的是,顾帆远既然不爱宋汀兰,又对胡青云情有独钟,他又为什么不痛痛快快地和宋汀兰离婚呢?这样岂不是皆大欢喜吗?
顾帆远没有这样做,这成了一个谜,死谜。谁也无法解开的死谜。
一场暴风雨终于来临。
胡青云心里一阵慌乱,暴风雨的来临让牡丹街上的行人稀少起来,连街旁边的一些小店也暂时关上了门。胡青云喝了一口凉开水,这样可以缓解她紧张的内心。她的心稍微平静了些,她就决定出门去做一件事情了,为了爱情,她必须要宋汀兰消失,也要顾帆远对宋汀兰彻底地遗忘。她知道,自己做这一件事,要有一种勇气,像顾帆远冲进火海中救她的一种义无反顾的勇气。
想起顾帆远,她心里平静了。
她不再恐慌,也就是说,在这个暴风雨的中午,她在实施她的杀人计划时,她不会再恐慌。她穿上了一件黑色的雨衣,出了门。她来到了顾家的门前,左顾右盼了一下,没有发现有人,她就开了门,进入了顾家。
她进入顾家的时候,没有想到对门有一双眼睛从门缝里瞧见了她,那双眼睛充满着一种渴盼。那就是王胡子的眼睛,他发现了胡青云的秘密,以至于在顾帆远夫妇死后,胡青云在那顾家的楼下哭泣时,只有他才能够让她不哭,而像他老婆范梅妹所说的那样,他也可以占有胡青云,尽管那时光十分的短暂。
胡青云进了顾家,她把雨衣脱了下来。
她听顾帆远说过,宋汀兰午睡睡得死,惊雷也打不醒她。
但她很准时,睡够两个小时就会醒来。
胡青云蹑手蹑脚地上了楼。
她在朝楼上走时,也害怕宋汀兰突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打自己一个措手不及。她这种担心是多余的。她摸到了顾帆远的房间门口了,宋汀兰也没有神奇地出现。她发现那门关着,她必须把门打开,才能实施她的计划。
她轻轻地推了一下门,门开了,宋汀兰并没有把门反锁。胡青云让门留了一条巴掌大小的缝,这条缝足够了。她透过门缝,看到宋汀兰在沉睡,宋汀兰睡觉的姿势美极了,这让胡青云心里酸溜溜的像灌满了醋。她心想,宋汀兰,你美不了多久了。你很快就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她微微笑了一下,说不上那笑意味着什么。
胡青云蹑手蹑脚地下了楼。
她来到了厨房里。
她的手放在了煤气开关上。
这个叫赤板的城市那时候刚刚用上管道煤气,她只要打开这个煤气开关,让煤气不要点着火,泄漏出来,她相信不出一个小时,这栋小楼里就会充满了煤气。
她的手颤抖着。
胡青云迟疑了一下,就打开了煤气开关,让煤气泄漏出来了。
她赶紧出了厨房的门,穿上了黑色的雨衣,出了顾家的门,冲入暴风雨中回到了自己的家里。她一回到家,马上就给她心爱的顾帆远打电话,她要和他说话。她有许多许多话要对他说,那是一生也说不完的话。可是,顾帆远宿舍的电话一直没有人接,她想,顾帆远会到哪里去呢?
她不会想到顾帆远会回家。
就在她刚刚回到家里,一辆出租车就停在了顾家的小楼前,顾帆远匆匆地回到了家里。他进入家里时,还没有闻到煤气的味道,或者说他心里想着另外的事情,根本就忽略了煤气的气味。
他匆匆地上了楼。
他推门进了自己的房间,他发现墙上的挂钟指针指向十二点整,一动不动了。他看了看自己的手表,已经快一点钟了。他想去把挂钟的发条上上,让它重新走起来,但他很快地打消了这个念头,那挂钟的指针就永远留在十二点整了。
他看着床上沉睡的女人。
这的确是个美妇人,他有点心动。但就是这个女人,要和他离婚,而且大中午的把他招回来,说有重要的事情和自己说,他自己却在死睡。他以为她会等他回来的。窗帘紧闭着,窗门也一定关着,窗外暴风雨的声响很大。顾帆远的火气也上来了,他一把把宋汀兰拉了起来。
顾帆远问:“你叫我回来干什么?”
宋汀兰睡眼惺忪:“你怎么才回来?”
顾帆远说:“我一接到你的电话就回来了,你却睡了!”
宋汀兰“哦”了一声。她又想倒头沉睡,这个时候对她而言,什么也不重要,睡觉才是第一位的。她不睡好午觉,那么晚上怎么会有精神去和相好的幽会?
顾帆远抓住了她:“你别睡了,有什么话说完了再睡。”
宋汀兰说:“你非要我现在说?”
顾帆远坚决地说:“是的。”
宋汀兰突然叹了一声:“顾帆远,从你昨天晚上我回家后动手打我到现在,我就想和你说一句话,咱们离婚吧,强扭的瓜不甜。况且,你心里明白,自从那个小妖精和你学琴后,你就对我冷落了,我原本想和你好好过一生的,现在看来是不可能的了。我考虑了很久,我想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事?”顾帆远的眼睛睁大了。
“你听了不要发火,好不好?”宋汀兰像是哄孩子一样说。
“你快说。”顾帆远着急了。
宋汀兰的声音很轻,好像在向顾帆远讲一个什么遥远的故事:“其实,我心里早就有别人了,他对我很好,只要我愿意,他连命都会给我,我也把一切都给他了。他不像你不珍视我,特别是结婚后就不在乎我的感受了,尤其是那个小妖精来了之后,你心里就根本就没有我了。他在乎我的一切。你知道吗,我每天晚上出去,就是为了见他,和他在一起,他每天晚上都送我一朵玫瑰花,而你,什么时候送过我花?实话告诉你吧,晨光不是你的,而是他的……”
顾帆远呆了。
他呆了一会儿后,狠狠地抽了宋汀兰一巴掌,低吼了一声:“宋汀兰,你是个婊子。”
宋汀兰笑笑:“我就是婊子。”
她说完倒头便睡。
顾帆远抓着自己的头发,他想喊,可怎么也喊不出来。他抓起那个插着玫瑰花的玻璃花瓶,使劲地砸在楼板上。
没有人会听到那玻璃花瓶碎裂的声音。
窗外是暴风雨,胡青云在对面的楼上自然也听不到玻璃花瓶碎裂的声音。
砸完花瓶,顾帆远坐在了床上。
他坐着坐着,就躺在了床上。他和宋汀兰并排地躺在了床上。他呆呆地望着天花板,他听到天花板上传来了喧闹声和老鼠的吱吱尖叫声。他呆了,他不知道那些煤气正在进入他的呼吸系统。
这是胡青云的杰作。
没想到她连顾帆远也一起消灭了。
肖爱红的手颤抖了一下,那把手术刀差点划破了他脸上的皮肤。他突然想,爱一个人就必须让他死,死了他就不会再去爱其他人了,爱也就成了永恒。只要他活着,爱就是不确定的,会随着时间和环境的变化而变化的。所以,爱一个人就必须让他死。人死了,爱却留下来了。
肖爱红微微地笑了。
他觉得自己的这个想法颇有哲理。
他突然想起了丁小慧,他想抚摸她美妙的青春的肌肤,可是,她父亲丁大伟告诉他,丁小慧在一个暴风雨之夜失踪了,她是这个城市这几年来失踪的第八个少女。
她真的失踪了吗?
肖爱红喃喃地说:“她的皮肤多好呀,这个世界上,有这么好的皮肤的女人可真不多。”
丁小慧要是真的失踪了,那该有多可惜。肖爱红伸出手,在自己的脖子上摸了一下。他想着丁小慧年轻的柔滑的皮肤,心里一阵阵地抽紧。她在哪里?他是不是要去寻找她,把她找回来?这个世界上的漂亮女人们为什么都那么的难以琢磨?她们让肖爱红无法控制,有时他自认为控制了她们,可她们内心却离他十分的遥远,这让肖爱红恐惧。难道他这一生没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女人?
肖爱红心里说,丁小慧,你真的已经离我远去?你还没有看到我的杰作呢,你怎么能够这样离我远去?肖爱红突然笑了,他笑出了声,他的笑声复杂而又伤感。
丁小慧说过爱他,但是他不相信她会永远爱他,他多年来碰到过许多女人,那些女人都好像说过和丁小慧相同的话,可最后都离他而去。肖爱红内心有一种焦灼感。自从那个晚上,他发现丁小慧和她的一帮年轻的朋友在一家歌厅唱歌后,他就对丁小慧的话产生了怀疑。现在的女孩子越来越不可靠,也越来越危险,他不知道这是什么造成的。他清晰地记得那天晚上的情景。那天晚上,他知道丁大伟不在家,去值夜班了。他到了九点多才打电话给丁小慧,希望她能够过来。可丁小慧说她在和同学聚会。他问她在哪里,丁小慧告诉了他那家歌厅的名字。肖爱红知道那家歌厅,他和丁小慧在那里唱过歌。丁小慧让他放心,不会有什么事情的,还关切地让他在家好好写作,她今天晚上就不过来了。肖爱红放下电话后,心里酸酸的,他怎么能够放心呢?
一种情绪在折磨着肖爱红。
他倒了杯红酒独自喝着,他在想象着此时丁小慧在干什么。他的眼前浮现出这样一个情景:一个男人搂着丁小慧的腰,他们的脸贴得很近。丁小慧唱着歌,那男人的手摸向了丁小慧的胸脯,她没有阻止他,就像不会阻止自己。她的脸上还有一种迷醉的红晕……肖爱红一口喝光了杯里的红酒。
他离开了家。肖爱红来到了那个歌厅的门口,他想冲进去把丁小慧叫出来,但是他没有这样做。他只是找了个偏僻的地方站着,眼睛一直盯着歌厅的门。歌厅的门那边,总是有人进去,总是有人出来。肖爱红一根接着一根地抽着香烟,他的眼睛没有离开过歌厅的门。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看到丁小慧和一群年轻男女说说笑笑地出来了。有一个个子很高长得很帅的男青年离她最近。他们走到了街边,说了一会儿话后就各自离开了。肖爱红真想过去,带丁小慧回家。可是,他看到丁小慧和那个高个子青年说笑着亲密地钻进了一辆出租车。肖爱红的心里全是酸酸的醋。他马上叫了一辆出租车,跟了上去。
他们乘坐的出租车没有开到别的地方去,而是开回了牡丹街。肖爱红看着丁小慧和那个男青年一起下了车。他以为男青年会和她一起进她的家门的,他的心已经堵在了嗓子眼上。结果,那个男青年没有进她的家门,他们只是很亲热地说了一会儿话,男青年就又上了出租车,离开了。肖爱红的心又回到了原来的地方,但是他的内心还是酸水横流。他看着丁小慧进了家门。他这才出现在丁小慧的家门口,看着那扇关闭的门,心情复杂万分。他拿出手机,正要拨丁小慧的电话,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一声年轻女人的笑声。那笑声好像是从梧桐树上传来的。他觉得自己的背脊有些发凉。他回过头,看了看那棵梧桐树,他什么也没有看到。这笑声突然就打断了他给丁小慧打电话的念头,他只好怀着复杂的心情回家。他一直弄不清楚,那笑声是从谁的嘴巴里发出的。
……
想到这里,他浑身颤抖了一下。丁小慧的失踪会不会和那个高个子男青年有关?会不会和那年轻女人神秘的笑声有关?牡丹街上灵异的事情他略知一二。他的心中有种疼痛,隐隐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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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确发烧了。我全身发冷,在这气温二十五度的时候,我盖上了厚厚的两床被子,身上还是发冷。我不知道我有没有说胡话,我有点神志不清。
天亮后,那个叫丁大伟的警察又来了。
他昨天晚上没找到我,今天一大早又要来找我了。
他是不是要来抓我?丁小慧的内裤我藏到哪里去了?我记不起来了,这可千万不能被丁大伟发现了。如果被他发现,他也许会以为丁小慧是被我绑架了,否则她的内裤我从何而来?我将跳进黄河也说不清。况且,在丁大伟的记忆中,我有对丁小慧耍流氓的前科。
其实,从我内心上而言,我不希望丁小慧失踪。不单单是我从小就暗恋这个健康而大方的女生,还有什么,我实在说不出来。我要不是发烧浑身乏力,神志不清,我一定要去寻找丁小慧的。然后再去找瘌痢头,和他一起离开并不可爱的经常有女孩子失踪的赤板。
我听到了丁大伟的声音,他在和顾玉莲说话。
我病了,顾玉莲的病却好了。这病也能够转换的吗?
他们不知在说什么。
和昨天晚上一样,他们的嘀咕我一句也听不清,但我清楚他们一定是在说有关于我和丁小慧的问题。那条内裤顾玉莲不知道发现了没有,如果被她发现了,她向丁大伟举报了,那我不也完了?顾玉莲要是大义灭亲,我是无能为力的。她既然要毒死我,怎么就不会举报我呢?
我在胡思乱想。
我胡思乱想的时候,他们上楼来了。
丁大伟上楼的脚步声陌生而又沉重,他的脚步声和顾玉莲的脚步声我是分得清的。顾玉莲的脚步声我一听就听出来了,根本没有必要辨别。
他们上楼的过程中没有说话。
我想丁大伟冰冷的手铐就要铐在我的手上了,他要来抓我的,本来昨天晚上就要将我抓走的。他放了我一马,让我在家里多待了一个晚上,让我又见到了一个关于父母亲的场景。现在,丁大伟终于要抓我走了。
我用被子蒙住了头。
我知道这样也无法逃脱,但我还是这样做了。想想有些好笑,很多时候我是个怯弱的人,这一点上并不像我父亲顾帆远。
他们进了我的房间。
顾玉莲关切地问我:“晨光,好些了没有?你忍忍,我的中药马上就熬好了,喝了中药再发发汗就好了。”
我没有吭气。
顾玉莲对丁大伟说:“晨光发着高烧,等他烧退后你再来问他什么,这样好不好?”
丁大伟看着被子隆起来的部位,脸上一点神色也没有,他只是点了点头,就走了。顾玉莲陪着他下楼走了。
我害怕丁大伟。
但我现在更加害怕的是顾玉莲,因为她的中药就要熬好了,她会不会往中药汤里放上毒药呢?这对她而言是一个绝好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