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野里稻谷一片金黄。
往年这个时候,唐镇人会有种丰收的喜悦,喜悦不用说出来,从人们眼睛里和脸上就可以透露出来。每年新稻开始收割后,镇上人都会选定一个日子,这个日子叫“尝新禾”,是庆祝收成的一个节日,每家每户割肉买酒,热闹非凡。“尝新禾”据说在此地有几百年的历史,从古至今,没有间断过。今年这个时节,并不是每个唐镇人都拥有丰收的快乐。最起码有半数的人因为拆迁而有苦难言,心里憋着一肚子火。他们对“尝新禾”的期待也没有那么强烈。游武强的失踪,更给唐镇蒙上了一层阴影。另外两户钉子户也忧心忡忡,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王三德走出家门,左顾右盼,生怕有人把他抓走。
作为唐镇三个钉子户之一,他胆子要比游武强小得多。因为很早就秃顶,人们都叫他王秃子。王秃子60多岁,两个儿子都在外地工作。他曾经对那两个儿子说,能跑多远就跑多远,千万不要回唐镇来生活,在他眼里,唐镇是地狱,别的地方都是天堂。好在两个儿子都挺有出息,考上大学,留在了外地,娶妻生子,让王秃子心里没有了挂碍。拆迁的事情,王秃子没有告诉儿子们,他认为这是自己的事情,和他们兄弟俩没有关系,也不想给他们找麻烦,他们好好活着是最重要的事情。
阳光照在他的秃头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他不相信游武强去上访了。游武强要是去上访,一定会和他商量。他们一起去过北京,虽然被抓回来了,还挨了毒打,但是心没有死,要和企图拆他们房子的人对抗到底。问题是,他搞不清楚游武强的去向,游武强失踪,仿佛让王秃子失去了主心骨。这两天,没有人来找过他,貌似很平静,这平静下隐藏着什么阴谋,他一无所知。因此,王秃子内心恐慌。他要去找另外一个钉子户郑文浩商量,看怎么应对。王秃子老婆吴四娣说:“秃子,我看还是算了,答应他们的条件,让他们拆吧,这日子没法过下去。”王秃子骂道:“妇道人家,你懂个屁,他们给的那点钱,是在打发要饭的,他们是明抢,哪是什么补偿!”吴四娣说:“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断水断电都两个多月了。”王秃子说:“断水断电怕什么,以前没有自来水没有电,不照样过日子!我出去了,你记住,他们要是来强拆,你就把那桶汽油往身上浇!”吴四娣说:“晓得了,你去吧,出去要小心哪。”
他朝郑文浩家走去。
有人碰到他说:“秃子,他们答应你的条件了吗?”
王秃子说:“没有。”
那人笑笑:“如果答应了,要告诉我们呀。”
王秃子点了点头。
那人走过去后,他心里说:“呸!什么东西,当初让你们一起抵制,你们不干,就等坐享其成。”那人也是个拆迁户,王秃子知道,那些拆迁户都在观望,如果王秃子和游武强他们成功拿到更多的拆迁费,他们就去闹,要求和王秃子那三家人一样,不行的话,他们就算了,这些人内心也十分纠结。
郑文浩十岁的儿子郑佳敏在家旁边的废墟上寻找什么。
王秃子说:“敏佳,你爹在吗?”
郑敏佳说:“在磨刀。”
王秃子说:“你在找什么?”
郑敏佳说:“昨天晚上我梦见这个地方有一坨金子,我在找,看看真的有没有。”
王秃子说:“找吧,好好找,说不定真被你找到了金子,那你就发达了,你爹也不用杀猪了。”
郑敏佳没有再理他。
王秃子发现郑文浩的家门虚掩,就推开门进去。郑文浩果然在天井边磨刀。他旁边的竹篮里放着好几把磨好的杀猪刀。郑文浩是个杀猪佬,从他爷爷郑马水开始,三代人都是屠户。王秃子知道郑文浩有股蛮力,手上还有合法的武器——杀猪刀,小镇上那些欺行霸市的烂人也怕他三分。所以,只要他在家,也敢敞开家门,不怕拆迁队进来强拆,不像游武强和王秃子,成天家门紧闭。
郑文浩磨刀嚯嚯,头也没抬,说:“秃子,有甚么消息?”
王秃子说:“游武强不见了,你晓得吗?”
郑文浩说:“听说了,不过,别大惊小怪。老游那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历来神出鬼没的,过两天就回来了。”
王秃子说:“我担心——”
郑文浩笑了笑:“担心什么?难道他们还敢杀人?没有王法了!”
王秃子说:“现在有些人为了钱,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的。”
郑文浩冷笑道:“那就让他们问问我手中的杀猪刀愿意不愿意!”
王秃子说:“我们还是要提防呀。”
郑文浩说:“我晓得。”
王秃子说:“实在不行,我看还是找找刘西林吧,无论如何,我们对他都有恩,他应该不会完全的忘本了吧。”
郑文浩说:“以前,他当我是兄弟,我也认他这个兄弟,现在不是了,什么也不是了。他不会保护我们的,官官相护,他只会帮那些有权有势的人,我们算什么?。他当他的派出所所长,我杀我的猪,井水不犯河水。我和他讲过,不要插手拆迁的事情,如果他也来逼我们,那我只有用杀猪刀和他相见,我不怕他有枪。要我去找他说情,办不到,我死也不会去求他,他忘不忘本是他自己的事情,和我没有关系,当初大家帮助他,也没有图他什么,也没有希望他日后要报恩。秃子,以后你不要在我面前提这个人,再提,我和你翻脸。”
王秃子说:“好,好,我不提,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