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宛如深海海底般的寂静中,最先发言的是唐间木老爹。
“住持,为什么?你为什么……?”
他已经完全慌了神。身穿蓝色和服的慈庵住持没有回答,只是回望着老友的脸。
真备开口说道:
“慈庵住持,我们来这里的那一天,你在放置所内对着千手观音唱诵入魂经对吧?”
那天我们从后门的木门走进工房时,慈庵住持的确在千手观音面前诵经,而且和对着小佛牌诵经时的感觉差不多。
“那是因为在锯下千手观音的左手时,你曾经为佛像移魂。为佛像解体之前必须移魂,虔诚的你在那天晚上也没有忘记这件事,之后却一时疏忽,忘了入魂。所以那天你刚好想起这件事,便再度为千手观音唱诵入魂经,结果被我们撞见了。”
慈庵住持不置可否,迎接着真备的视线。
“最先认为你是杀害冈嶋先生凶手的是松月老房主。老房主从道尾口中听到乌枢沙摩明王庙那里反覆传来‘摩哩’的声音,就想到那是你的声音,他认为是你基于某种理由杀了冈嶋先生后,在乌枢沙摩明王面前唱诵真言,消除污秽。”
真备瞥了松月老房主一眼。
“老房主,当警察在搜索小屋时,你曾经在小屋外给过我们一个提示。”
——我告诉你们一件事——
当时,松月老房主说了一句很奇妙的话。
——直呼那孩子“茉莉”的——只有我、松月和隆三而已。我和松月已经很久没有提起那个名字了——
——你们了解其中的意思吗?——
“那时候,你想告诉我们,道尾听到的是‘摩哩’,而不是‘茉莉’。除了你和松月房主以外,只有韮泽先生会直接叫‘茉莉’的名字,但韮泽先生早就从瑞祥房失踪了,所以,道尾听到的‘摩哩’是代表其他的意思——你是不是想要这么告诉我们?但因为你有所顾忌,所以没有明确地说明。”
松月老房主并没有否认。
真备再度看着慈庵住持。
“慈庵住持,还有另外一个理由让老房主认为你就是杀害冈嶋先生的凶手。那天晚上,老房主在小屋里看到你扛着巨大的头陀袋,摇摇晃晃地从后门走出去——老房主,我没有说错吧?”
松月老房主在轮椅上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我刚好——从拉门的缝隙往外看。”
“真备,你的意思是,老房主亲眼看见了监视摄影机拍到的画面吗?”
我问道。真备回答说:
“正是。当时,老房主应该并没有起疑,以为他把什么大型垃圾或是其他东西带回寺院——应该只是这么想而已。但是八天后,老房主在放置所的天花板上看到了血迹,又从道尾口中听到了冈嶋先生失踪的那天晚上所发生的奇妙事件——千手观音竟然笑了、连续好几次听到‘摩哩’的声音、房间里有人走动。而且,老房主也得知警方在搜索了整个工房内后,还是没有找到冈嶋先生的尸体。于是,老房主立刻回想起冈嶋先生失踪的那天晚上自己看到的情景,得出一个结论——慈庵住持基于某种理由杀害了冈嶋先生,换掉了千手观音的左手,把尸体搬去寺院——老房主,你曾经对我们说,不要让任何人看道尾照的那张乌枢沙摩明王的照片,也不要把那天晚上的所见所闻告诉任何人。”
没错,老房主曾经说过这番话。
“那应该是这么一回事吧——当你听说道尾拍到乌枢沙摩明王像额头流血的照片时,你认为那是被害人冈嶋先生的血。也就是说,你认为慈庵住持在杀害冈嶋先生时,他也沾到了冈嶋先生的血,所以他在向乌枢沙摩明王祈祷时,把一部分的血擦在佛像身上,象征消除污秽。因为,除此以外,你想不出乌枢沙摩明王像为什么会在那天晚上流血。所以,你才会说那种话。否则,如果有人看到那张照片,听了道尾说的那些事,和你得出相同的结论,就会识破慈庵住持是凶手这个事实。”
“对——你说得对。”松月老房主无力地说道,“事到如今,再隐瞒也没有用。没错,我立刻就发现住持杀了聪一,但我不忍心看到住持被警方抓走。住持不是坏人,他在我手下当佛像师时,为人处事都很耿直。最重要的是,住持从事僧职后,无论是弘法还是思绪都很有条理。所以我认为既然他杀了聪一,一定有什么很深刻的原因。即使现在,我仍然这么认为——听了作家先生的那番话的那天晚上,我就独自去了瑞祥寺,直接问了住持。”
原来轮椅胎轮沟里夹到的枯杉叶就是那个时候卡进去的。
“但住持还是守口如瓶,什么都没有告诉我。”
松月老房主用疲惫的双眼看着慈庵住持问:“我没说错吧?”慈庵住持仍然默然不语地回望着对方。慈庵住持为什么要杀冈嶋?到底是什么原因?
“老房主——你误会了。”真备静静地说道。
“我——误会了?”
“你误会了两件事。”真备露出同情的表情回答说:“首先——冈嶋先生遇害的那天晚上,你看到的头陀袋里装的并不是冈嶋先生的尸体,而是小佛牌。”
“小佛牌……?”
“没错,是那天来不及开光的小佛牌。慈庵住持带回寺院,在第二天早晨之前完成了入魂——还有一件事。”
真备直视着松月老房主的脸。
“杀害冈嶋先生的并不是慈庵住持。”
包括我在内,好几个人同时张嘴想要说话,但真备及时继续说道:
“老房主,慈庵住持只是协助凶手而已——慈庵住持可能是去厕所或是从其他地方回来的时候,偶然撞见了凶手在放置所内杀了冈嶋先生后不知所措的样子。”
我想起我们三个人来瑞祥房的那天也遇到了这种情况。当我们在放置所欣赏佛像时,慈庵住持刚好去外面上厕所回来,我记得当时他曾经自言自语说:
——如果工房内有厕所,就不会发生这种麻烦事——
难道是他对自己离开工房的时候发生了一件命案感到懊恼,所以才会那么说吗?
“我认为慈庵住持看到了冈嶋先生的尸体刺在千手观音的长戟上,而凶手整个人愣在前方的情景——凶手把情况告诉了慈庵住持。至于到底说得多详细,只能凭各自的想象,至少慈庵住持得知凶手不是临时起意杀了冈嶋先生。于是,慈庵住持决定协助凶手。”
松月老房主看着慈庵住持问了一句:“是这样吗?”然而,慈庵住持仍然没有开口。
“慈庵住持所做的工作只是搬动冈嶋先生的尸体、把千手观音转一个方向——也就是说,都是一些需要劳力的工作。慈庵住持从凶手口中了解情况后,认为首先必须把冈嶋先生的尸体拿下来。然而,一旦把尸体从长戟上拔下来,血就会大量喷出。于是,只能设法让冈嶋先生的尸体继续刺在长戟上,把长戟从千手观音的手上拔除。但我刚才已经说了,由于长戟距离天花板太近了,冈嶋先生的遗体无论如何都会碰到天花板,所以这种方法并不可行。慈庵住持和凶手讨论解决的方法——终于得出锯下千手观音左手的结论,他们也确实这么做了。慈庵住持为千手观音移魂后,由凶手锯下左手。接着,慈庵住持把千手观音转了一个方向,避免别人发现千手观音少了一只手,然后,就把冈嶋先生的遗体搬到瑞祥房内的某一个地方。”
冈嶋的遗体果然在瑞祥房内的某个地方吗?
“慈庵住持搬完冈嶋先生的尸体后,前往乌枢沙摩明王庙,在庙前唱诵真言,消除自己身上的污秽。在道尾拿了照相机离开后,慈庵住持回到放置所,扛着装了小佛牌的头陀袋离开瑞祥房。慈庵住持和之后换佛像的手这件事应该没有直接的关系。因为那天晚上,松月老房主看到他精疲力竭地离开瑞祥房的样子,监视摄影机也拍到了。慈庵住持应该是在第二天早晨把千手观音又转了过来。”
真备停了下来。
我脑筋一片混乱,仍然努力思考着。这次在瑞祥房发生的匪夷所思的事,在真备刚才的说明下,已经真相大白,但仍然有未解的谜。比方说,隐藏冈嶋尸体的地方、失踪的魏泽,以及——
“真备,到底是谁杀了冈嶋先生?而且你说魏泽先生已经死了,他也是被同一个凶手杀害的吗?”
我不顾一切开口问道,所有人好像约好似地同时抬头看着真备。
——不,只有慈庵住持抱着双臂低着头,好像石头般文风不动。他知道谁是凶手,而且担心凶手被人发现。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包庇杀人凶手?
“杀害冈嶋先生和魏泽先生的是同一个人。”真备口齿清晰地说道:“凶手是韮泽先生和茉莉小姐的孩子。”
——茉莉的肚子里已经怀了一个男孩——
就在这时——
一个人影沿着石子路从工房的方向跑了过来。
“啊,原来大家在这里,我刚才去工房看了一下,发现没有半个人——”
他顿时停下脚步,彷彿被眼前的气氛震慑住了。
“呃,请问发生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