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这个菜,名字起得还真是好啊。”
“是。”
“确实很像吧,看起来都是细细的线。”
“很像。”
“以前的人哪,说不定比现在人的心坦率。”
“说不定。”
武泽瞥了旁边的老铁一眼。
“你怎么回答都这么短?”
老铁抱住自己的双肩说:“节能。”
“说得越多,肚子饿得越快,我觉得。”
两个人并排坐在天鹅的身体里。儿童乐园里的天鹅,头贴在地上,后面的脖子是滑梯,屁股那一边则是楼梯,身体是空的。精力十足的孩子们从屁股钻进去,穿过天鹅的身体,从脖子后面哧溜溜滑下来玩。可惜武泽和老铁既不是孩子也没有精力,更要命的是还在下雨,只有这样蹲在天鹅身子里抱着膝盖发呆了。
“不过这玩意儿要是设计再认真点儿就好了。天天从屁眼往里钻,孩子们也挺可怜啊。”
“是啊。”
“对了老铁,天鹅的英语怎么说?”
“Swan。”
“啊,斯万。是啊,连我都知道,哈哈。”
“动词的意思知道吗?”
“动词?”
“Swan做动词的时候,意思是‘漫无目的四处乱晃’。”
老铁对未来彻底悲观。
唉,悲观也有悲观的道理。
“长见识了。”
武泽的视线回到春雨上。
这场雨,是在两个人从公寓逃走之后不久开始下的。突然间天空变了模样,冰冷的水滴开始在周围划出无数水线。托这雨的福,公寓的火灾肯定不会蔓延到周围了。对于武泽来说,好歹这也算是个安慰。
至于起火的原因,根据刚才两人的讨论,有可能是因为漏电之类的问题引起的。实际上武泽有一个猜测,不过没有说出口,逃离公寓的理由也没有告诉老铁。他本来以为老铁自己会问的。
“对了老武,忘记问了。刚才为什么从公寓逃出来?”
问题还是来了。
“因为我是用了别人的住民票租的房子。失火的事情招来警察,问这问那的会很麻烦。”
“这样啊。”
武泽竹夫虽然是真名,用的户籍却是中村某某。那是七年前从倒卖户籍的人手里买来的东西,大概是某个流浪汉为换钱卖掉的。卖户籍的地方,大多数东西都是这样来的。
“就这个?”
“什么?”
“逃跑的原因啊。真的只是因为怕警察盘问?”
武泽不知道怎么回答。
“我要说错了你可别生气,”老铁先丢出这一句,然后接下去说,“老武,你是不是觉得,那个人——就是在店里说起的那个,又回来找你报仇了?”
“别瞎猜。”
一语中的。
“那个家伙查到了你的住处,就来报仇了。你是这么想的吧?”
老铁似乎有点担心地问。
“嗯——”
武泽的视线落回到雨丝上。
“世上到底还是有万一的啊。”
武泽已经和老铁简单说过一个大概了。
武泽说的万一,指的就是那个。
以前,武泽也曾是个规规矩矩的上班族。虽然没怎么上过学,但也在某个机械工具制造公司认认真真地做销售。妻子小他六岁,名叫雪绘,还有个独生女沙代。雪绘虽然长得一般,但脾气很好。沙代则是异常可爱,和武泽性格差异很大。比起如今的生活,可以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那时的日子非常幸福。
三人在练马区尽头和琦玉县交界的地方借了一栋房子。房子虽然小,但可以映到朝阳。西面有个小小的山丘,房子刚好位于山丘斜面尽头的地方,所以一点也不西晒。能照进房间的从来只有早晨和白天的阳光。直到现在,武泽只要闭上眼睛,就仿佛能在眼睑内侧清楚地看见那洁白的清亮光芒,房间里还能闻到门外沥青和泥土混合的气味。后门处有混凝土台阶一直延伸到斜坡上,那是通往商业街的台阶。武泽记得,每到星期天,一大早就起床的沙代,最喜欢在那边台阶上上下下跑个不停。那时候她嘴里哼的虽然都是些不成调的曲子,但武泽至今也能清楚听见。
——我想去看下医生。
雪绘告诉武泽说她身体有些不舒服,是在一个春暖花开的早晨。无法消除的疲劳感,腹痛,恶寒。她去附近的小诊所看内科,内科医生给她写了介绍信,让她去大型综合医院。综合医院的医生把雪绘送进像是小型宇宙飞船一样的检查机器。几天以后检查结果出来,然后医生给家里打来了电话。用平稳到近乎刻意的语调,请武泽也一起来取检查结果。
以造影剂拍摄出的X光片,很像以前沙代还坐在婴儿车里的时候,三个人去东京塔看到的“夜之东京”的航空照片。发光的是癌细胞。氖灯光线最为聚集的地方,医生解释说是肝脏。
雪绘过世,仅仅是在那之后的九个月。
那是十二年前的事。雪绘年仅二十八岁。
“老武……想出是谁了吗?”
“啊,没有,想不出来啊。”
武泽和沙代开始了只有两个人的生活。沙代当时只有七岁。
有一副“人偶多米诺”的图像,至今还牢牢盘踞在武泽的头脑里挥之不去。多米诺骨牌的每一张都是武泽。直立的武泽站成一列,一个个都在等着自己被人从后面推倒,倒向前方。每个武泽都带着不同的表情。惊恐的脸。疲惫的脸。愤怒的脸。含泪的脸。放声哭泣的脸。最后一个却没有半分表情。每个武泽的怀里都抱着沙代。沙代一直都在笑。笑嘻嘻的、粉红色的、胖乎乎的脸。唯独倒数第二个沙代没有脸。在应该是脸的地方只有一个黑块。然后,最后那张骨牌——毫无表情的武泽,两只胳膊虽然还摆着抱小孩的造型,但手里什么都没有。两只胳膊里面空空如也。
和沙代的二人生活过了三年左右。两个人很少说起雪绘。武泽在回避这个话题。等什么时候沙代长大了,能从感情以外的角度去理解这个世界的各种事物了再和她说吧。武泽这样打算。
算不上富裕,也算不上贫穷,父女俩单调的生活日复一日。但这份单调,却于一夜间烟消云散。那是沙代十岁时候的事。
武泽的同事里有个喜欢赌博的家伙,经常和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来往。某个星期五的晚上,武泽被他拉到新宿某个杂居楼的一个房间。之所以没有拒绝,大约是因为,武泽也想偶尔排解一下没有妻子的生活中抚养孩子的不安和压力吧。武泽给沙代打了个电话,说自己回来会晚一点儿,让她先睡。
——晚饭冰箱里有,拿微波炉转一下再吃。
——爸爸的被子要铺吗?
——嗯,帮我铺上吧,谢了!
同事带武泽去的地方,是赌场。
聚在那里的家伙主要玩的是扑克。武泽受同事的劝,喝了几口端上来的烈酒,拿仅有的一点零钱换了筹码,不过很快钱包就空了,只有一边啜着玻璃杯里的酒,一边观看同事的胜负。
武泽之所以没有离开那家赌场,是因为同事的手气好得吓人。
筹码眼看着在同事手边越堆越高。同事兴奋了,武泽在旁边也跟着兴奋——后来回想起来,那完全是赌场设下的陷阱吧。开始的时候先让人赢上几把,等人放松了戒备,也就落进了赌场的圈套。转眼之间,同事带来的钱就全没了。但是之前胜得气势如虹的同事,到这时候也不想停手。在一边观战的武泽也觉得,刚才赢了那么多,说不定还能翻本吧。赌场的人提议借钱来赌。同事当场答应,向赌场借了钱,武泽则是借钱的保证人。他照着赌场说的,在A4纸上写了自己的姓名、住址和电话号码。
最终同事还是没赢。而且输掉的不是小数目。两百万——这是仅仅一个晚上同事在赌场借的钱。
那天深夜,同事给武泽家打了电话。
——实际上,我在别处还欠了很多钱……
同事这样说了一句,又短短地向武泽道了个歉,然后挂了电话。武泽想,这是他为把自己拉去赌场花了钱,还有在借钱的保证人一栏签字而道的歉吧。可是武泽想错了。
同事失踪了。
彻底消失了。
他从赌场借的钱,就这样变成了武泽借的钱。
第一张多米诺骨牌,带着一脸的惊讶倒了下去。接下来,伴随着噼里啪啦的声音,怀中抱着沙代的武泽,一个个接连不断地倒下去。
武泽好不容易从消费者金融借钱,还了赌场的欠款。接下来又苦于消费者金融每个月的还款,只得再从别的消费者金融借钱。就这样不断拆东墙补西墙,勉强维持生活。各种贷款公司不知从哪儿得来的消息,劝诱融资的传单纷至沓来,都是说本公司可以帮助还款,写的却都只有“优惠”之类的暧昧词句,关于具体的利率或者还款方式等等全都只字不提。不过当中有一家写了一个低的不可思议的利率,据说是因为“推广期”的缘故。武泽小小雀跃了一下。他想,如果能以这一利率全额借款的话,终究可以全部还清了吧。于是武泽按照传单上印的号码打电话过去,对面是一个很热情的男子声音。但是,听武泽介绍了自己的情况,男子的态度急转直下。
“这种情况,很遗憾我们无法提供融资。”
武泽泄气了。不过男子又说,也不是没有解决方法。他举了一个有名的消费者金融的名字,解释说:“我们公司和某某某的各家分店均有合作关系,通过他们的审查来确认您的信用,这样可以吗?如果能够确认您的信用,我们再来讨论融资的事,您看如何?”
审查当然没问题,武泽回答。总之能以优惠的利率将借款整合到一处,乃是目前最优先的考虑。
“那么麻烦您今天去某某某的任一处分店申请五十万的贷款。一旦确认您通过了那里的审查,
<hr />
注释:
我们会再联系您——”
武泽立刻去那家消费者金融申请了五十万的贷款。审查轻松通过。这样终于可以让还款轻松一点了,武泽放了心。到了晚上,男子的电话来了。
“恭喜您,审查没有问题。接下来,我公司会将您的借款合并在一起处理。首先请将今天在某某某融资的五十万元作为手续费,汇入我公司的账户。”
第二天,武泽把五十万汇进男子说的户头。
可是,本应该由其将借款统一处理的,然而从消费者金融发来的督促并没有停止。奇怪啊,武泽想。他给那家公司打电话,电话却拨不通了。
上当了。
这也就是所谓的“介绍人诈骗”。
武泽后来也明白了其中的关窍。男子自称和某某某的分店具有合作关系,这其实是彻头彻尾的谎话。那个“某某某”,本来就是审查很松的银行。电话中的男子,就是为了诈取武泽从那边借的五十万而已。结果非但没能以优惠的利率合并借款,欠的钱反而增加了。到最后武泽终于再也无法通过一般消费者金融的审查,不得不去寻找地下渠道——高利贷。
高利贷的利率高得离谱。以年利计算,实际利率是在百分之一千以上。就像是从沙丘搬到沙漠里一样,起初借的只是八十万,算不上非常多,可是转眼之间就被巨额利息远远超出了。两年里付了近三百万,即便如此也还是利滚利,借款依旧不断增加。那时候的武泽太笨了。不知道遇害者救济组织,也不知道有保护消费者的法律。顾不得合法非法,总之就是苟延残喘于“借了钱就要还”的重压之下。自己把自己逼进了死胡同。每天邮箱里都会送来犹如胁迫一般的督促信。到后来督促信变成了“吊唁信”,死者的名字写的就是武泽。直到今天,武泽都对邮箱怀有深深的恐惧,害怕一打开那扇小小的门,就会看到里面放着什么督促信或者吊唁信。
从公司下班回来,看到家门前停着不认识的车,武泽就会屏住唿吸偷偷折回去。日复一日,打来的都是怒吼的电话。武泽告诉沙代打来家里的电话不要接。再到后来,那些家伙甚至联系武泽工作的公司,把武泽的上司喊出来威胁。武泽下狠心报警,然而警察的反应很冷淡。
——这个事情嘛,是你自己借的钱,自己又没还……
——可照这样下去,搞不好到最后会被……
——你是要我们二十四小时监护吗?
警察也人手不足啊,负责接待的中年警官说,脸色看起来也很疲惫。他听武泽简单说过事情的原委,说了些“民事不介入”“未满足犯罪构成要件”之类暧昧的词句,最后说,等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再过来吧,随后站起了身。武泽忍住没有把涌到嘴边的怒吼骂出来,默默离开了警察局。
可怕的胁迫还在继续。除了信件和电话,还有明明没订的寿司、比萨等等,都被送到家里或者公司,甚至还有急救车不请自来。
不久,公司的部长喊武泽出去,以委婉的用词宣布他被公司开除了。武泽一句话都没有争辩,收拾好桌上的私人物品,在车站的售货亭买了沙代喜欢的乌梅口香糖,赶在太阳落山回到了家。沙代看到他,一脸惊讶。
“怎么这么早回家?”
看到沙代说完这一句之后脸上出现的欣喜表情,武泽不禁悲从中来。
今天下班早,武泽骗沙代说,把乌梅口香糖递给她。我吃过晚饭了,武泽一边说一边打开冰箱门,用里面剩的一点儿蔬菜和肉肠炒了沙代爱吃的炒饭。吃炒饭的时候,每当找到掺在饭里的姜丝,沙代都会用勺子灵巧地捞起来,拿门牙咯吱咯吱地咬。说起来沙代喜欢吃的东西也有点变了。
“老铁……炒饭的英语怎么说?”
“好像是pilaf吧。”
“是吗。”
得知被公司开除的消息,放高利贷的人打电话来提出一个建议。说是利息的计算到此为止,作为交换,武泽要去他们那边工作。这个出乎意料的提议让武泽惊讶不已,不过后来他才知道,像这样的发展其实远非个案。放高利贷的人雇用还不起钱的人工作的例子很多。那些所谓的“工作”,都是组织内部的人没办法做的事,比如开设银行账户,购买预付费手机,租房用作工作据点等等。总之就是需要用到住民票的事情。
——以后火口先生会指示你该干什么。
向武泽提议的男子,在电话那头这样说。
——火口先生……那是谁?
——哎,你还没见过他?嗯,反正就是有个叫火口的人。
总之那个叫火口的很快就会联系武泽。照他的指示做,男子吩咐武泽说。要挂电话的时候,又像忽然想起似的补充了一句。
——绝对不要提他的门牙……
武泽完全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惹到他你就死定了!
几天后见到的那个火口,是个个子很高的男人,脸长得总觉得哪儿有点像蜥蜴。说不清是什么地方给人的感觉,武泽觉得他不像是具体去做放贷收钱之类活计的人,而更像是在组织当中负责协调工作的人物。火口几乎每天都会让武泽到背阴的小巷里和他碰头,用他那种齿擦音特别明显的独特声音,淡淡地交代一天的工作内容。高利贷组织的事务所究竟在哪儿,直到最后武泽也不知道,不过大概还是在新宿吧。火口和武泽碰面的地方,基本上都是在新宿一带。
火口的发音中齿擦音之所以特别严重,好像是和他的门牙有关。不过因为火口很少放声大笑或者大声说话,武泽一直没有清楚看到过。不过他的门牙和其他牙齿比起来要短不少,感觉不像是后来断的,恐怕是天生的吧。所以很难发“s”这个音,反过来说话的时候就会特意强调。
电话里那个男人说的就是这件事吧,武泽明白了。不说不该说的话,尽可能不要看火口的嘴。武泽把这一点牢牢记在心里。
武泽每天根据火口的指示忙碌。早上对沙代说自己去公司上班,穿上西服,拿着皮包出门。每次沙代笑着说“路上小心”的时候,武泽都感到那副笑容像是再也找不回来的遗失物品一样。每天都恨不得自己死掉算了。
“想要早点儿解放吗?”
有一天,在武泽刚刚租下的市之谷某处的一室户里,火口问他。房间里回荡着大音量的八代亚纪的歌,是火口拿来的收录机。
“要不要做点有提成的工作?”
火口所谓的工作,用黑话说叫做“拔肠子”,是从超过了还款能力的界限、再也无力支付的债务人那边榨取最后一点财产的行为。对于已经被剥得精光的债务人,要连他们的肠子都拔出来。
一般的债务人,就算停止还款,银行账户里多少也还会剩下一点钱。基本上都是仅够支付水电费的钱,还有供孩子上学的钱。火口解释说,武泽的工作就是去胁迫这些人,逼他们当面从取款机里把那点救命的钱取出来。因为这种事情需要和债务人照面,组织内部的人不能去做。
武泽接受了这个工作。总而言之他想尽早还掉自己欠的钱,想和沙代两个人重新过上平静的生活。
债务人在哭,在武泽的脚边乞求,头都要磕到地上了。对于这样的债务人,武泽按照火口教给自己的话说,再不还钱,你的儿子女儿就危险了。面无表情的威胁。到最后,债务人当着武泽的面从银行或者邮局取出钱交给他的时候,手指基本上都在颤抖,恨不得杀了眼前这个从自己手上抢过钱去的人。武泽决定不把他们当做人类看待。他对自己说,这些家伙明明有钱,偏偏赖着不还,真是浑蛋。
意识到自己才是浑蛋,是在武泽得知某个女人死了的时候。
——不行啊!
那是一个单亲家庭的母亲。
——已经……不行了!
她瘦弱的身体颤抖着,跪在公寓寒冷的大门前,不停地向武泽磕头。三合土的角落里,有双像是孩子穿的脏兮兮的粉红色运动鞋。
最终那天还是没能收到钱。武泽离开公寓,去找别处的债务人催款,带着钱回到市之谷的事务所。第二天,武泽再去那个女人住处的时候,发现警车停在公寓门口,周围人山人海。武泽装作路人,竖起耳朵偷听围观者的话,才知道那个单亲妈妈在自己房间割腕自杀了。
一个瘦弱少女——看起来应该在读小学高年级,刚好和沙代差不多同年——站在公寓的走廊上。穿着制服的警察半蹲着身子,正在向她询问什么。但那个少女没有说话。水晶一般的眼睛,只是一直盯着自己的脚尖。那双脚上,穿着一双脏兮兮的粉红色运动鞋。
“嘿,老铁。”
武泽凝望着透明的雨丝。
“那些把你的老婆逼上绝路的家伙——放高利贷的、债务整理人什么的,你到现在还是恨得要命吧?”
“嗯,是啊。”
老铁也在天鹅肚子里出神地眺望着雨点。
“不过最终把绘理逼去自杀的还是我自己啊。是我没能好好撑起这个家。是我自己没出息,她才死的啊。”
“是吗?”
“是啊。”
这是在撒谎吧,武泽想。老铁当然认为最坏的就是放高利贷的家伙还有债务整理人。不过他之所以没那么说,一定是碍着武泽的心情吧。老铁知道武泽曾经给放高利贷的帮过忙,还间接杀了一个女人。逼老铁妻子自杀的家伙,说到底和武泽干过的事情一样。不过老铁从来没有提起过这一点,一直都在撒谎。
“撒谎在英语里怎么说?”
武泽顺口问了一句,老铁把海豚般的嘴做了个“哎”的口型,拿脏兮兮的手指摸了一会儿下巴,然后轻轻点了点头。
“bullfinch。”
武泽瞥了一眼搭档那张微微带笑的脸。这家伙是故意说错的吧。撒谎的英语好像应该是lie,这种程度的单词武泽好歹还是知道的。bull什么的,应该是灰雀的意思吧。
“撒谎也好,诈骗也好,不都是飞的吗?”
“嗯——”老铁揉着鼻子盯着雨丝说,“都是飞的吧……”
得知那个女人自杀的时候,武泽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炸开了。简直都能听到砰的一声。
武泽不想逃脱罪责,也不想免于惩罚。死去的母亲一定留了遗言吧。信笺上细细的铅笔字,是向被自己抛弃在这个世界上的孩子谢罪,同时痛斥诅咒在大门前逼迫自己的人,并且控诉这个世界的荒谬吧。悲伤、痛苦、后悔,犹如灰色的洪水一般,一齐涌入武泽的心底。但在胸口的上半部,却有一种与那些感情不同的思绪渐渐展开。她的谢罪、痛斥、诅咒、控诉,直接化作了武泽自身的谢罪、痛斥、控诉、诅咒。
错的——最终在武泽混乱的头脑中模煳浮现出来的,是这样一个简单的词语。这,是错的。
武泽离开挤满了围观者的公寓,一个人走在路上。错的,错的,错的。这个词在鼓膜中化作一声,化作两声,化作无数声。声音愈来愈大,犹如黑色飞虫鼓动翅膀发出的无休无止的声音,填满了武泽的头颅。震聋耳朵,填塞视野,麻痹手足。——终于,对面断断续续传来一个熟悉的男声,渐渐地武泽看到了一张模煳的脸。那张脸正在对武泽说着什么。那张脸。蜥蜴似的脸。
火口。
——所以啊……
武泽抬起头。房间里正在高声放着八代亚纪的歌。
不知什么时候,自己回到了市之谷的事务所。
——唉。
武泽刚说了这一声,火口重重一敲收录机的停止按钮,用尖锐的眼神盯着武泽。
——就算万一真的留了遗书之类,我们也用不着担心。打去催债的时候用的都是预付费电话,他们也不知道这儿的地址。
所以对组织没有任何影响,火口向武泽解释。
——嗯,不能再让你去“拔肠子”了。你心太软,那种事情做不来。
给你换个别的做吧,火口说。
错的——武泽的头脑里再次响起这个声音。
他迷迷煳煳移开视线。八叠的房间。满是灰尘的地毯。地毯中间只放着一张桌子,就像一般公司会议室里常见的那种。桌子上面是以前武泽弄来的五六台预付费手机。很快这个地方就要成为胁迫债务人的据点了吧。散放的手机旁边放着一沓A4打印纸。武泽不知道里面写了什么,反正火口到哪儿都带着。
火口叼上一根七星,从没系领带的衬衫口袋里掏出一只细长的打火机,打了好几下,虽然冒出了火花,但是好像没有气了,一直没点着。火口啐了一口,朝房间一角的煤气灶走去。——几乎是下意识地,武泽凑近桌子,伸手偷偷把打印纸翻开。
债务人的名单,借款的本金和利息,各人的收款情况。后面则是组织的据点列表。每一处都有火口的字迹,写着详细的注释。在那些很有特点的手写文字之中,夹杂着许多含义暧昧却足以使人联想到恶辣行为的词句。“隔日加息”“老家有地”“退休金OK”“户籍抵押”。
咔嚓一声。火口弯着身子点烟,那样子像是盖在煤气灶上一样。武泽的目光移向桌子下面。那里摆着自己的皮包。武泽仿佛梦游一样,打开皮包,把手里的打印纸塞了进去。火口回过身。
“你先去吧,回头联系你。”
“知道了。”
武泽离开了房间。
左手提的皮包,感觉比自己的体重还重。
武泽想拿着这些文件去向警察自首。把债务人和据点的一览表交给警察,把组织做的事情合盘托出。错的地方必须纠正。必须赶走盘踞在阴暗潮湿处的凶恶虫豸,必须消灭靠吞噬正经人生存的家伙。就算是当初没有接纳自己的警察,只要有了这份文件,一定也会抬起尊贵的屁股开始行动吧。肯定会成为可以借助的力量。
手机响了。
画面显示的是火口的号码。武泽感觉到自己走路的双腿在颤抖。他怔怔地盯着那个号码。铃声响了半晌,然后停了,但立刻又是同样的号码打了过来。武泽用满是冷汗的手关掉了电话机的电源。
怎么办?
武泽把包抱在怀里,走在人群中。这份文件必须交给警察。但沙代也必须要保护。火口在找自己。他会来家里的吧。说不定已经出了事务所,开始寻找了。自己怎么样都行,可是不能让沙代受伤害。
恍惚间武泽向旁边看了一眼。路边有个香烟自动售货机。武泽快速走过去,装作是要拿香烟,弯着腰飞快从包里拿出文件,丢进自动售货机的下面。扫了周围一眼。没人注意。
武泽站直身子,犹豫了片刻,开始走起来。他尽可能挑选人多的路,向JR车站走去。距离车站还有几十米的地方,武泽走到通向站内的楼梯处,一辆出租车紧挨着身边停了下来。
“哟!”
从车后座开门下来的是火口。
“你呀,打算干什么?”
火口嘴角挂着冷笑。武泽双腿颤抖,肚子冰冷,嘴巴发干,唿吸困难。
火口来到武泽面前,伸出一只手,无言地盯着武泽。
“什么?”
武泽问。他自己都对那么自然的声音感到吃惊。
“别找死,白痴!”
刺耳的齿擦音。火口伸出的手指在微微抽动。
“找死……呃,什么意思?”
武泽的口中再次流出极其自然的声音。火口的眉毛怀疑般的微微一挑。
“叫你还给我!”
武泽抿着嘴,看了看火口的手,又望回他的脸,显出困惑的笑容。
“呃,还什么?”
“文件啊!”
火口的声音很焦躁。但在那焦躁的后面,能感觉到隐藏着隐约的问号。
“文件?”
火口的脸上猛然显出愤怒。他伸出长长的胳膊,一下子抓住了武泽的包。与此同时,武泽也用双手把包紧紧抱在怀里。可是火口的力气更大。他把包抢到自己身边,撕扯一般打开包口往里面看。先是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然后又用一只手在里面乱翻起来。
“呃,是不是,有什么……要紧的文件丢了?”
自己的嘴巴真是诡异。心里还没想到,嘴巴就已经在说了。而且说话的语气还像什么都不知道一样。
“藏到哪儿去了?”
火口抬起锐利的视线。武泽闭上嘴,眨了几下眼睛,轻轻摇摇头。火口盯着武泽的脸看了半晌。
“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弄错了?”
在这种地方,自己不会被打。这一点武泽确信无疑。这家伙绝对不会在众人环视中做出犯罪的举动。正因为明确把握着这样一条微妙的界限,这样的商谈才能成立。
“好吧,别做莫名其妙的事!”
火口的手终于离开了包。
“文件本身只是复印件,没了也没关系。”
火口慢慢把脸逼近武泽,只动着嘴唇说:“你有个女儿是吧?”
“女儿”这个词从火口嘴里说出来的时候,武泽感到一股猛烈的愤怒。他仿佛看到被犯罪污染的火口的双手在沙代的身体上四下抚摩。
“只要想想你的女儿,就知道什么该干什么不该干了吧?”
回头给你电话。火口丢下这一句,钻回了一直等在旁边的出租车。
武泽直直盯着出租车开走。胁迫又是胁迫。这是那家伙唯一的武器。但那是没有实体的武器。自己已经很明白了。杀啊砍啊,武泽一直被他们说到现在,可还是活得好好的。那些家伙说到底什么都干不出来。武泽转过身子,走回刚才的自动售货机,把文件从机器下面拽出来。他盯着打印的字和火口富有特征的字体。
然后,向警察局走去。
文件的效果比预计的更大。
警方展开大规模搜查,给予以新宿为据点的高利贷组织毁灭性的打击。这条新闻,仅仅时隔两周便在傍晚时间在全国播放出来。武泽是在去职业介绍所回来的路上,在家电销售中心的电视角看到的。这两周时间里,他对沙代说自己去公司,实际是通过职业介绍所的介绍,接受了好几家公司的面试。电视画面上映出的警车里,装着涉嫌恐吓以及违反融资法的嫌疑犯们。在其中一辆车里,武泽清楚地看到被媒体的闪光灯映得发白的火口的脸。透过车窗,火口毫无感情的视线四处游移,但当那视线落到正在拍摄的摄像机上的时候,却立刻停了下来。武泽觉得那双眼睛仿佛越过画面看到了自己一样。火口薄薄的嘴唇在不甚清晰的画面中嗫嚅,似乎是在说什么。本来不可能听到的嗫嚅,却在武泽耳边回荡。
“你有个女儿是吧?”
武泽确实听到了这句话。
回到家,沙代在卧室里躺着读一本漫画书。她从好些日子之前就一直在看同一本书。不知道是不是意识到家里没钱,最近沙代从来没说想要什么东西。
“我回来了——”
“哦。”
武泽拿现成的材料凑了一顿晚饭,和沙代面对面坐着吃。从现在起,会有更好吃更好吃的东西给你吃哦。这话虽然没有说出口,但武泽一边吃,一边在心中这样对沙代说。
第二天早上,武泽像往常一样穿了西装,拿上皮包,出了家门。沙代也和往常一样把他送到门口。照进玄关的朝阳,让沙代的脸闪烁着白色的光芒。再有二十分钟,会有朋友过来找她,她会锁好门和朋友一起去上学。
武泽避开沙代她们去学校的道路,去了一处公园。一家楼宇清扫公司今天面试武泽,不过去那边的时间还早。他坐在长椅上,一只手在膝头不停握拳。他一直在思考。那个组织解散了,火口也被抓了。自己终于解放了,不用再担心什么了。
从今往后,开始新的工作,翻开人生新的一页。他并不指望能去大公司上班。人事系统很有规范的话,人事经理会联系武泽以前的公司,仔细询问他的工作态度、有没有什么问题等等。那时候必然会说到借钱的事,如此一来恐怕连面试的机会都不会给了。总而言之眼下最大的目标是要有个稳定的收入,就算少点儿也没关系。公司规模什么的,已经不能挑三拣四了。一旦有了钱,就要赶快搬家。
过了半晌,上衣口袋里的手机响了。屏幕上出现的是一个不认识的号码。武泽心里顿时萌生不安。电视屏幕上火口对着自己嗫嚅的嘴唇,仿佛和这个屏幕上显示的未知号码重合在一起。
这个电话不能接——直觉这样告诉他。
武泽关了手机的电源,塞进口袋。
楼宇清扫公司的面试结束,武泽再度返回车站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一点了。武泽打算再去职业介绍所寻找新的招工信息。不过因为肚子有点饿,想要先回家一趟,他便径直向家里走去。然而远远就听见消防车的警笛声。
武泽的家在燃烧。
浓浓的黑烟从碎掉的窗户玻璃里冲出来,里面可以看见橙色的火焰。斑驳闪烁的灰烬在天空中飞舞,像是要把整个房子包裹起来一样。消防员们叫喊着什么,拼命向房子浇水。许多人站得远远的在围观。
武泽的全身没有半分力气。烧起来了。雪绘曾经忙得手脚不停的厨房,沙代得了银奖贴在墙上的图画,武泽珍爱的家庭三人合照,全都烧起来了。武泽发出无声的叫喊。与此同时,房顶的一处发出巨大的声音,向下面掉去。里面随即喷出迄今为止最为凶恶的黑烟。
“武泽先生!”
邻居家的主妇发现了武泽,赶了过来,双手像是抓着自己的胸口一样。
“还好啊武泽先生,沙代在学校——”
对了,沙代不在家里。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武泽回望起火的房子。是那些家伙干的。无动于衷之中,武泽确信。这是那些家伙的报复。恐怕是火口下的指示,手下人放的火。说不定只是想放把小火。说不定是不小心烧大了。
武泽最担心沙代。不知道那些人会干什么。在学校的时候应该没问题,放学的时候就危险了。要和女儿取得联系。越早越好。武泽掏出手机。但直到这时候,他才想起自己不知道小学的电话。身边的主妇唿吸急促,好像一直无法冷静下来似的。武泽转头问她知不知道小学的电话号码,她的儿子应该也上同一所小学。主妇飞快点头,一路小跑离开,很快拿了一张记事贴跑回来了。上面急匆匆地写了一串电话号码。
胸口里心脏怦怦直跳。
武泽心中隐约对某件事很不安。但到底不安什么,自己也说不上来。带着这种奇怪的感觉,武泽用手机按照纸上写的电话拨过去。接电话的是个中年男子。武泽报了自己的名字,请他紧急去找女儿来接电话。男子应了一声,把电话设成保留走了。雪绒花的音乐声持续了很久,武泽望着燃烧的家,一直等待着。终于音乐声消失了,电话那一头传来安然的声音。
——喂?
不是沙代。是个年轻女性的声音。
——是沙代的父亲吗?我是沙代的班主任野木。
——啊!
——您现在是在公司吗?
武泽怔了怔,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对方继续说:——正巧我也在找您。实际上一个上午都在给您打电话……
对了。武泽终于想起刚才的感觉从何而来了。今天早上在公园里的时候,手机屏幕上显示的号码,和这个号码一模一样。
——但是怎么都拨不通。沙代到学校之后不久就说头痛——
武泽眼前一黑,有什么东西仿佛小小的烟花闪烁。
——让她去医务室休息,但是又开始发烧。好像是感冒了。所以我想和您联系……
——然后呢?
武泽打断对方的话问。女教师似乎有点不太高兴,沉默了一会儿才接下去说:——让她先回去了。
周围的景色刹那间消失了。
——沙代说她有钥匙,一个人能回去。她现在是在家里休息吧?
周围的景色再度显现。围在左右的人群。火焰。接近的火焰。不断迫近的火焰。武泽跑起来,撞开前面的人。烟与火以及焦黑的家,在眼前上下颤动,越变越大。脸上吹来强烈的热风,顺着唿吸一直灼烧到咽喉。有人在旁边一把抱住武泽的腰,奋力拽住了他。
——你要干什么?
武泽拼死挣脱扑过来的消防队员,用灼烧的咽喉发出嘶喊。
——放开我!
——不行!
——里面有人!
——冷静点!
房顶又塌了一处。就像炸弹爆炸一样,闪烁着红黑色光芒的灰烬,一齐在家的周围飞舞,然后慢慢盘旋而下。那时的颜色,至今还在武泽的脑海里燃烧。抬头望着灰烬,武泽所感到的是恐惧。也许将要失去女儿的恐惧——不,是已经失去女儿的恐惧。
就这样,人形多米诺骨牌的最后一张倒了。空虚的两臂抱着空洞的胸口倒在地上,被身后倒来的无数自己紧紧压住,死了。
根据消防署的解释,因为房子完全烧毁,火灾原因很难调查清楚,不过可能是由于电线短路,或者插座冒出的电火花引起的。也可能是家里的沙代不小心引发的火灾。总而言之,不管怎么解释,原因还是“不明”。武泽去警局报案,认为火灾是组织的报复。但是因为消防署的解释当中没有包含故意纵火的可能,警察不接受火灾与高利贷事件有关的说法。
沙代下葬的那一天,一辆底盘很低的白色轿车停在葬仪堂前面。从车窗里窥探的,是一个和火口有几分相似的年轻男子。那双三角眼和武泽的目光接触的刹那,本来毫无表情的脸忽然笑了。然后轿车便那样开走了。
那天晚上,武泽的手机响了,屏幕上显示的是“公用电话”。按下通话键,把手机放到耳边,一个从没听过的男性声音低低地说:——还没完哟!
然后便挂了电话。
沙代的吊唁结束之后,武泽在新宿街头找了一个倒卖户籍的人,从他那儿买了别人的户籍,然后和周围切断了关系。他厌恶所有的一切。他想逃走。从那些家伙的手中逃走。从更可怕的报复中逃走。从死亡的回忆中逃走。为什么自己会做那种事?像个白痴一样,一本正经地偿还超过借款数十倍的金额,还老老实实按照他们说的去做,直到逼死一个女人——最后还偷走组织的文件,由此导致自己最心爱的女儿死亡。太较真了,那种想要纠正错误的想法。那到底算什么啊?善良、正义、正直,这些玩意儿有屁用啊。
在这个拿正直当傻子的世界,武泽决定,转生化作新人,一切重新来过。但是这一回不傻了。这一回不输了。被失败和后悔压烂的人形多米诺骨牌的最后一张,捡起断掉的手脚安在身上,奋力重新站起来。
——那是七年前的事。
我是无赖。我是无赖。我是无赖。武泽每天都这样告诉自己。他就这样活着。他知道,不这样的话,自己又会被丢到失败的一侧去。他知道,就像陀螺一样,一旦转得慢了,立刻就会失去平衡,倒在地上。
想飞啊,老铁曾经这么说过。虽然武泽不可能完全理解老铁说这话的意思,但在那时候,武泽确实也有同样的感觉。
“老武——这次的火灾,你觉得也是那个高利贷组织干的?那个,叫什么井口的,和他有关系?”
“火口。”
武泽首先纠正了老铁的错误,然后长长吐了一口气。
“唉,我觉得没关系吧。”
武泽想这么觉得。
“但是刚才你说,世上到底还有万一。”
“是啊,到底只是万分之一啊。”
从那之后已经过了七年。到了今天,那个组织的报复又开始了——武泽并没有把这个想法当真,不过看到公寓冒出黑烟的瞬间,那种强烈的不安猛然攫住武泽的胸口也是事实。那时候被逮捕的家伙,现在恐怕也该释放了吧。其中的某个人——说不定就是火口——找到了武泽的住处,然后便和七年前一样,纵火烧他的房子——这样的可能性并非绝对不存在。在豚豚亭的店主那边打听武泽的那个高个子男人,到底是谁呢?会不会就是曾经在那个被武泽一手颠覆的高利贷组织工作过的人?或者,就是火口本人?
——还没完哟!
那声低语,至今还在武泽的脑海中回响。
“对了老武,明天怎么过?”
老铁抬头望着白茫茫的天空。慢悠悠的声音,让武泽稍稍有些安心。
“怎么过呀……做生意用的衣服道具什么的,全都烧了啊。”
“只能从头再买了吧,按照紧要顺序一点点来。还好西装咱们两个都穿在身上……啊,不对,买衣服之前先要找到住处。老武,首先得找个住的地方,然后才谈得上从头再来啊。”
“从头再来吗……”
武泽轻轻叹了一口气,抽了抽鼻子。
“老铁,我是无赖吧?”
突如其来的一问,老铁用快要睡着般的眼睛看了武泽半晌,然后才说:“我觉得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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