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低头看着母亲的画,无法出声。
盛开的山白竹,站在其中的男女。
这个男人——是谁?
山白竹盛开的第二天,我们回到了东京。所以这一定是那天的场景。
我展开想象。那天我回到别墅时,母亲在外面。和我说是去五金店,其实是在说谎?当然,五金店确实去了——因为她拿着装有那个粗笨工具的袋子。可是母亲并不是从五金店直接回家的,而是从那个水楢林。我的想象像冷气般从脚底开始静默无声地扩散。母亲看到了——她看到了。
看到什么?
看到了谁,做了什么?
“……妈。”
母亲将彩色铅笔放在桌上,用双手摩挲着画纸,开始用鼻子哼起歌来,脸上充满了天真无邪的微笑。唱着唱着,她突然抬起了头,将视线对准了墙上的日历。
我也望向日历,不觉松了口气。
“今天是……”
我终于明白了自己的误会。
视线挪向膝下,母亲剪切了数次的彩纸散落在榻榻米上。
“这不是山白竹的花吗?”
我从母亲的桌上拿起画纸。
母亲眯起眼睛,微微歪了一下头,小声回答:“雨。”
“你忘了吗?”
像六七岁的孩子一样,母亲笑了。
同时开始唱歌:
我完全忘了今天是七夕。
我小的时候,七夕的晚饭母亲必定做素面。母亲告诉我,七夕的素面被比喻成天上的银河和织女织出的线。
“你小时候总是装饰竹叶的……”
是的,母亲总是从公园摘来竹叶,装饰在这间屋子的窗外。然后,她灵巧地剪裁彩纸,做出装饰和灯笼、飘带等,挂在竹叶上面。
“有一次下雨……”
母亲的视线回到画纸上。大量的竹叶。淡绿色的点不是花,而是雨。在一起的男女是牛郎和织女。
我记起来了。
小学时候的一次七夕,下起了小雨。为了将点缀着挂饰的竹叶挂在窗外,我和母亲打着伞走出去。那时母亲告诉我七夕下的雨的名字。
“洒泪雨”三个汉字是在我长大以后才知道怎么写的。
——那是分别的泪水哦。牛郎和织女因为分开而悲伤地流泪——
那时津津有味地点头眺望着滴落在淡绿色竹叶上的水滴的少年,经过漫长的岁月,现在抱着白发交织的头,活在无法抹去的罪恶记忆中。那时的触感——在父亲离去后的小径上,抓着她的头,无数次地砸向水楢树干的触感。心脏的跳动声传到耳朵深处。从我身体上滑过一般倒下的她那被鲜血染红的脸。黑色的眼睛痉挛着,她看着我,说了什么,但无法成声,额头和鼻子中流出的血积在口中,发出漱口时的哗啦哗啦声。卷起一半的裙子下露出雪白的大腿。
在作业机前死去的父亲。放在坐垫旁的遗书。被我撕毁扔掉的遗书。上面并没有写什么具体的事,父亲不知为什么只是将全部责任揽到了自己身上。字面上的意思我一眼就看明白了。父亲知道他走后我的到来。知道儿子和自己的情人发生了关系,并在狂躁的幼稚心态下将对方杀害。
“妈——”
对着母亲的后背我暧昧地叫道,声音沙哑,仿佛回到了刚刚迎来变声期那懵懂无知的年代。可是真实的我,只不过是一个破坏了她的人生、破坏了自己的人生,并且已经老态毕露的杀人犯而已。
“我去摘竹叶吧。”
窗外,一只白色的蝴蝶飞过,就像在享受夏日的阳光,就像在寻找游玩的伙伴。儿童公园的绿化带后,身穿黄色t恤的少年还在耐心地藏着,一边窥探着“鬼”的动向,一边忐忑不安地动着。
那之后三十年,已经不会再有来找我的“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