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今天可以见到持统院大人。”
隔天早上,珂允得到芹槻的召唤前往菅平家。芹槻以看不出任何表情的灰色眼睛这样告诉他。
持统院昨天听芹槻提起珂允的事,对他产生了兴趣。珂允虽然感到高兴,却也觉得一切总是来得太突然了。他第一次受邀到芹槻家时也是事前才临时得知。也因此,他每次都来不及作好心里准备。珂允本来就不擅于临机应变。不过也许只有在珂允原先所属的世界,才能够将事前的通知当作一般常识吧?在这座有绝对统治者存在的村庄,居上位者似乎都不会顾虑到一般老百姓的方便与否。
话说回来,在他向头仪坦白说明自己的来意后,事情便出乎意料之外地顺利。这一切都肇因于远臣的死。珂允原本觉得这起凶杀案带给他很大的困扰,现在却觉得或许该感谢这名杀人犯了。
然而他也不确定暴露自己的身份是否妥当。也许自己会如飞蛾扑火一般投入敌人罗网。尤其他现在深刻体认到自己的力量薄弱,因此更觉得没有把握。
珂允努力提振精神,随同使者前往大镜的宫殿。山路上已经看不到薪能祭典那场骚动的痕迹了。为了维持神圣的形象,路面清扫得非常干净,甚至比上次来此地时更为彻底,像是极力要强调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穿过鸟居,珂允看到筐雪独自一人在那里等他。
“欢迎光临。”
他的声音仍旧如精密仪器般冰冷,但和上回不同的是,这次他是以恭敬的态度迎接珂允。这让珂允联想到蟑螂屋的入口。
“我的任务到此结束了。”
使者以强调的口吻说完,深深鞠了一个躬便回去了。
这时钟声响起,时间刚好是巳时二刻——十点。
“持统院正在等你。”
筐雪一双好似那智黑石的眼睛在说话时也丝毫没有转动。他的语气非常自然,仿佛已经忘记上次的事情。接着他也不等珂允回答,说完“请随我来”就转身前进。
脚下的砂砾发出沙沙的摩擦声。
神社前殿的屋顶上有美丽的的千鸟破风装饰。珂允在筐雪指引下由前殿侧面脱鞋入内。珂允原先由远处眺望这座建筑时,只觉得似乎没什么装饰,予人简朴的印象;进入里面之后才看到方柱和天花板的横梁内角部经过特殊的表面处理,整体工程其实颇耗费工夫。但建筑者却刻意将这些奢华的细节隐藏在不易发现之处。
此外,大镜四色菱形的标志随处可见——包括破风、横梁、柱子……等,只要有空隙的地方就会刻上大镜的标志。宫殿内部以单色系为主,气质沉稳,只有色彩缤纷的大镜标志营造出不自然的华丽气氛,使整栋建筑看起来像定建造在森林中的宾馆。
宫殿中央沿着山的坡面设有一道走廊。坡度虽然相当陡,但筐雪似乎是走惯了,将袜底贴在地面上轻松地爬上去。遮覆两侧的帘子高高拉起,外面便是山林的自然景观。零零落落的树木有足够的空间伸展枝叶——从随处可见的残株看来,应该是经过人为调整。泥土和树木的芬芳让人窒息,阳光从绿叶之间透进来,远处可以听见溪流的潺潺流水声。
漫长的走廊尽头是一座神明造形式的宫殿,大小只有前殿的一半左右。珂允问走在前方的筐雪。
“不,那是持统院大人的宫殿。大镜的宫殿在它的后方。”
筐雪微微抬起头回答。珂允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但被走廊的屋顶挡住了视线。不过从建筑的样式看来,后方应该还有一座宫殿。那里应该就是大镜所在的本殿了。如果把大镜的本殴当作神界,把前殴当作俗界,那么走廊就等于是连接这两处的通道,居问的持统院宫殿则是神界的对外窗口。
“薪能祭典会重新举办吗?”
“目前还没有决定。”
筐雪的回答很简洁,不知是因为不想和珂允多谈,或是因为禁卫受到的教育不允许他们和一般人随意攀谈:“珂允先生到了。”
两人来到格子门前方,筐雪以不带抑扬顿挫的声音报告。
…大镜的随侍持统院就在这里!——珂允不禁重新整理了一下衣领。他当初被带到芹槻房间的时候也感到相当紧张,但今天却更紧张了。他常得自己似乎正准备接受最重要的一场公司面试。
“请进。”
后方的白色布门静静地拉开了。筐雪站在格子门前方确认布门打开后,便推开了门。室内是一间长形的房间,一共有三处入口。珂允被带人中央布门己打开的房间。这是一问小巧的房间。这栋建筑本身虽然很大,但内部似乎以布门分隔成好几间房间。这间房间比他在千本家借宿的房间还要小,木质墙壁和格状天花板给人简朴清洁的印象。不过就如前殿一般,建筑的造型看似质朴,实际上制作过程却相当耗费工夫。
和室里仿佛闻得到青草芬芳的气息。持统院以端正的姿势坐在其中一个角落。他和薪能祭典时一样穿着公卿服。即使在室内,他仍戴着乌帽。珂允对他的第一印象是——他的身材比珂允原先想像的高出许多。
“我就是持统院。”
当珂允在对面坐下,持统院便开口说。他的面貌相当细致,眼睛有如翡翠一般。他并没有敬礼。持统院的态度虽然不会给人压迫感,但珂允却觉得自己仿佛全身上下连内部都被对方看透了。
“初次见面,我叫珂允。”
“我听说你是庚的哥哥。”
持统院迅速地接话。珂允面对这句出其不意的对话.不禁拉高嗓音回答:“是的。”他也不知道持统院如何看待这个回答。持统院继续说:“我已经听菅平长老叙述过大致的情形了。听说庚离开村庄之后,就回到了你们那里。”“是的……不过他已经过世了。”
“真令人遗憾,他是大镜非常优秀的禁卫。”他以冰冷的表情这么说。
“他是被人杀死的。”
芹槻虽然应该已经提过这一点,但持统院的反应过于冷淡,让珂允不得不再次提醒他。“所以你才会来到此地?”
“是的。”
“你相信来到这里能够寻获某样东西……就像庚一样。”
“你说‘像庚一样’是什么意思?”
“他也是来找寻某样东西的。”
“真的?”
持统院注视着珂允平静地点头。他的脸上没有一条皱纹。
“他在寻找什么?”
“这我也不知道,除了大镜之外,大概没有人晓得吧?庚在大镜身上找到了答案,也因此他才会留在这里侍奉大镜。”
持统院清凉的声音和潺潺的流水声相重叠。珂允从刚刚就一直听到水声,不过现在他可以清晰地听到声音是从地板底下传来的。这座建筑或许就建在溪流上方。他甚至产生错觉,仿佛溪水流入了这间房间,包围着两人。柱子、榻榻米、天花板……到处都可以听到水声的回音。珂允重新体认到这里既不是都会也不是乡村,而是一处被称作圣地的空间。“大镜现在也在这里吗?”
听到珂允的问话,持统院看了一眼后方的房门。两扇门板的中央也刻了四个菱形组成的彩色标志。这个标志大约有一公尺那么大,门后方想必就是通往大镜宫殿的走廊了。珂允脑中闪过一个画面:在漫长的走廊尽头,坐着一个现人神——“大镜的神力永远存在。”
“可以让我见见大镜吗?”
如他所预料的,对方给了否定的答复。
“那么可以请你代我问大镜,弟弟所寻找的到底是什么?”
他谨慎地使用敬语追问,但对方的答案依旧相当冷淡。
“这点也很难办到。大镜并不会过问这种私人的事情。他掌管世间常理,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珂允好不容易见到持统院,却得不到任何结果。先前的紧张情绪松弛,让他一下子感到全身无力。
“那么你为什么要把我找到这里来呢?这样不就没有任何意义了吗?”
“你不是想要知道庚在这里的情况吗?”
“是的。”
“那么我可以就我所知地告诉你。”
听持统院这么说,珂允也只有重新坐正,压抑焦虑的心情聆听对方的话。“庚——那时他还叫做襾铃——是在一年前来到这座村庄的。他在此地的第一个月住在藤之宫家,因此我不是很清楚他当时的情况。根据藤之宫等人的说法,他常常显露出精疲力尽的表情,处于自暴自弃的状态,似乎想要忘却过去的一切。另外我也听说,他就如同夏季干燥的沙土一般,热切地在渴求某个东西。大镜听到庚的事情,对他产生了兴趣,便请他到宫殿里。”精疲力尽而自暴自弃……这段形容折磨着珂允。庚给人的印象不是明朗而健康的形象,反而像过去的——不,还有现在的——自己。而把弟弟逼到那种地步的也正是自己。珂允低下头,紧紧抓住膝盖。
“弟弟有没有提过让他痛苦的原因呢?”
持统院微微摇头,又说:“就如我先前所说的,我并不知道庚在追求的是什么东西,庚也从来不曾提及此事。对其他禁卫想必也是如此吧。只有大镜知道其中的理由。所以大镜才会选他为禁卫,并替他命名为庚。大镜非常中意庚,在所有禁卫当中他是唯一得以晋见大镜的。”
“其他禁卫无法见到大镜吗?”
“没错,只有得到许可的人才能瞻仰他的尊容。而目前就只有我拥有这项特权。”也就是说,即使身为禁卫,地位仍旧太低,因此和其他人一样见不到大镜。事实上在一般神社,神的本尊通常也会被封印,不能随便让人看到。另外也有一种说法是说,亲眼看到现人神眼睛就会瞎棹。
“庚经由大镜的指引得到了救赎。他在见到大镜之后,个性逐渐变得开朗而亲切。等到他被选为禁卫在宫里工作的时候,已经完全变了一个人。”
“庚在这里工作的时候,表现得怎么样呢?”
“一般而言,身为禁卫的人或多或少会受到出身地的影响——东村的人会偏向藤之宫,西边的人则会偏向菅平。即使他们本人努力要保持公允的立场也是如此。当然,这种事是不应该发生的。但禁卫毕竟也是凡人,有些事情还是很难避免。在一些小细节方面,我通常也会抱持宽容的态度。不过庚虽然来自藤之宫家,却完全不会因此偏袒某一方。他身为大镜的仆人,总是以公正的立场面对村民。当然,藤之宫也许会为此感到有些失望吧。”
最后这一句话听起来像是要牵制菅平派来的珂允。
“想必你也听过众人对庚的评价了。庚遵守大镜教诲,替他传道,并由此得到了满足。大镜也相当满意庚诚实、真挚的态度。如果他没有离开这里,再多待一阵子,也许就会和我一样被选为随侍了。所以说,这真的是相当遗憾的一件事。”
持统院以轻描淡写的口吻这么说。他看起来并不像是真的很失望的样子。“弟弟为什么要离开这里呢?”
“我不知道。他应该有他自己的理由吧。不过身为服侍大镜的禁卫,这样的行为的确是很不恰当的。”
“他当时有没有表现出任何异状呢?”
持统院闭着眼睛给了否定的答案。
“我听说弟弟在这里的时候,曾经劝一名叫做野长濑的男人皈依大镜。”
“野长濑吗?”
这时持统院端正的嘴角微微扭曲了一下。珂允并没有放过这个小小的变化。“那个愚蠢的男人当时正致力于制造黄金。”
“我听说过他是炼金术师,可是为什么制造黄金是违逆大镜的行为呢?”
“黄金是只存在于彼岸、独一无二的完美金属。它具有和大镜相同的属性。”“独一无二的完美金属?”
“是的。昔金不被任何物质玷污,在万物流转当中处于最高位,也是一切事物的终点。它是从森罗万象的事物当中除去杂质之后,所剩下的终极样貌。存在于彼岸的大镜正是黄金。而在现世当中,只有极少量的黄金存在于世界的中心,也就是大镜的山岳——镜山——而且要在镜山胎内培育九千两百一十六年才会出现。”
“九千两百一十六年?”
听到这个格外具体又异常巨大的数字,珂允不禁反问。这是一段将近一万年的时间——虽然所有宗教都喜欢使用夸饰法,但这个数字仍旧不免让珂允感到惊讶、“在这段期间,物质会在镜山内部除去种种杂质,进行纯化的过程。铜、铁之类的单纯物质同样生产于山问,但在短暂的培育期之后就会显露它们猥琐的形象。然而完美的黄金要出现在这个污秽的世间,即使有这座山及大镜的力量,也必须花费如此长久的时间。反过来说,由此可见这个世界是如何地污秽……当黄金从大镜宫的泉水涌出时,就能够藉由其效力使人们的灵魂得到净化。”
“这么说,有了黄金就不需要大镜了吗?”
“不是的。大镜是完美的存在。因为他是绝对的。经由纯粹的黄金,大镜的力量便会增强好几万倍。也就是说,黄金具有触媒的作用。”
黄金在这座村庄里似乎受到超乎珂允理解范围的崇敬。但既然有这种连正露丸都甘拜下风的特效药,这座村庄应该永远维持和平的状态,东村和西村之间也不会有种种纠纷了。这样看来,这里所说的黄金是否只是某种传说中的物质呢?珂允提出这个疑问,持统院便回答:“不,虽然只有极微量,但黄金确实出现过一次。那是在距今三百八十四年前的时候。当时出产的黄金至今仍供奉在大镜的宫殿里,并依旧发挥强化大镜神力的功用。因此下次黄金的产生应该是在八千八百三十二年之后。很遗憾的是,现在村里并非所有人都拥有纯粹而温和的性格。不过在八千八百三十二年之后,当黄金自泉水涌出,直正的和平就会降临,所以……”说到这里,持统院的语调转为平稳而有力。“野长濑想要藉由硫磺或升汞这类低等而不纯粹的物质制造神圣完美的黄金,不但违反万物生成的自然原理,也是对大镜神力的藐视。”原来如此——珂允点点头。他当然不是被持统院的说法说服,而是了解到:如果野长濑制造黄金的企图成功(虽然就现代科学而论这是不可能的),大镜九千两百一十六年的辛劳就会变得毫无意义。而如果大镜的威力能够由替代品取代,就会替大镜教带来极大的破绽。也就是说,对于大镜信徒而言,野长濑这个男人就等于是在主张“我是比大镜还要伟大的神明”。“这样看来,野长濑似乎是很严重的反叛者。大镜没有惩罚他,只是劝他皈依,实在是很宽宏大量。”
“是的。大镜代表了事物的原理,像野长濑那样的人并不会影响到大镜的地位。基本上,大镜原本就是不可能受到任何东西影响的。他是绝对的存在。野长濑只不过是无法了解其中的道理而己。因此我们才会试图指引他一一不是以蛮力,而是靠说理。大镜数度派遣庚去指引野长濑认清真理。庚本身也是在了解大镜的伟大之后才皈依的,所以应该是最适当的人选才对。只可惜最终仍是徒劳无功。”
的确如持统院所说的,和生来即是信徒的人相较,由异教皈依大镜的人应该更具有说服力。“我听说菅平远臣也去找过他。”
持统院听了微微挑起眉毛。
“他是很热心的信徒,不过有时他的热诚太过度了一些。而且他对于庚似乎抱着一种敌对的心理。只是……”
“只是什么?”
珂允追问。持统院凝视着他的眼睛,回答:“你似乎觉得菅平远臣被杀,和庚及野长濑的事情有关。这是芹槻先生的想法吗?”“不,这是我自己的想法。”
芹槻大概不希望自己的名字出现在这里吧。从刚刚的谈话判断,持统院非常在意禁卫出身地对他们的态度所造成的影响。而这一点也很有可能让珂允处于不利的立场。因此珂允只能再三否定。
持统院仍旧以怀疑的眼神看着他,但终于放弃,继续说:“野长濑后来自杀了。我听说他是因为对制造黄金感到绝望才会选择自杀。菅平远臣确实曾经采取粗暴的手段,试图阻止他继续制造黄金的企图。但我不认为那是造成他自杀的直接理由。高贵的黄金终究不是人类所能造出来的。”
“我也曾听说野长濑的死是大镜的惩罚。”
“那是不可能的。”持统院的回答出乎意料之外地干脆。
“大镜派遣庚去说服野长濑皈依,不可能会同时对他进行惩罚。而且基本上,大镜并不会采取这种暴力手段来惩罚人民。大镜的根本思想是要让人们自行处理彼此之间的问题。”“譬如说,即使有人杀了人,大镜也不会直接加以制裁,只会藉由斑纹来彰显凶手吗?”珂允的问话带有几分揶揄的意味。但持统院似乎并不常得有必要认真回应对方的挪揄,只是点点头。
“杀人者手上真的会出现绿色的斑纹吗?”
“没错。”
他的反应在如珂允所预期的。在这座村庄里,似乎不存在其他的答案。
“可是为什么大镜会知道……”珂允原本想这样问,但还是放弃了。对他们而言,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在这座村庄,杀人者手臂上会浮现斑纹,就如同撞到小腿会红肿一样自然。而这一切都是由掌管因果的大镜所造成的。珂允换了一个问法:“那么为什么还会发生杀人事件呢?大家明明都知道杀了人手臂上就会出现斑纹啊。”“这点我也无法回答。也许是轻视大镜威力的人下的手——这是相当令人遗憾的事情。不过当斑纹浮现时,凶手一定也会感到后悔吧。”
“如果慢吞吞地等侯斑纹出现,凶手搞不好就会先逃出村庄了。”
“凶手既然违反杀人禁忌,当然也有可能会破坏进入山林的禁忌。大家也是因为担心这一点,才会急于搜索嫌犯……不过依照规定,民众之间发生的事情要由民众自行解决。当然,最终的处罚是由大镜来裁定的。”
“像野长濑那样吗?”
“我并不能保证大镜会下达什么样的裁决,不过应该不会像野长濑的例子那样宽大。野长濑只不过是个不懂世间常理的愚昧孩童。相反地,杀人者是明知故犯的反叛者,我不认为有办法能够让凶手领悟真理。”
愚昧孩童……珂允虽然常得这个形容很贴切,但也觉得持统院的推论过程有些奇特。野长濑可以说是违反大镜体制的政治犯,而杀死远臣的则是一般的犯罪者。在许多国家,政治犯会得到更严厉的处分,然而在这里却刚好相反。不过这是一座与外界没有交流的封闭村庄,也不会有自外部流入的人口——除了襾铃和乙骨等待例之外。也许正因如此,才会尽量设法去拯救那些还有希望的人吧?“村民为什么不能离开这里呢?”
“这是被大镜所禁止的。”
持统院的回答非常简单明了。
“我相信你应该是能够进行理性讨论的人。我想知道大镜为什么禁止人们离开村庄。”这就是构成这座村庄特异性的最大理由。这里就仿佛是不属于日本的锁国之村。持统院停顿了一下才说: “我想你可能误会了。大镜并不是禁止人们离开,而是禁止人们进入山林。围绕在村庄周围的四座山称作四岳,是连接彼岸与现世的神圣存在。因此民众——除了得到许可进入山里采集的山人之外——无法踏入四岳。其结果便如你说的,大家都无法离开村庄。不过这只是结果,而不是目的。”
即使不是目的,但既然所有人都被迫关在这里,那么很自然地会让人揣测其中别有用意。然而珂允也不了解其中的意图,甚至也不明白这一点是否真的那么重要。
他趋身向前想要继续问下去,但持统院催促他: “大镜的午餐时间快到了。”
珂允只好站了起来。
“谢谢你告诉我这么多,我可以再过来见你吗?”
“随时欢迎。希望你也能像乙骨先生和庚一样,领悟大镜的伟大。”
持统院以平静的动作行礼,珂允也连忙低头回应。
珂允走出房间后,门便无声地关上了。他刚刚来时有筐雪带路,回程则只剩他一个人走过漫长的走廊。前殿没有人,显得相当闲散。十几名禁卫平常大概都待在那闯与能剧舞台相连的社务所吧。
珂允有许多问题想问,也有许多事情想要加以确认,但每一项似乎都只得到模糊的答案。理由很简单——因为他没有见到大镜本人。持统院只相当于对外宣传的代理人。只有大镜才知道襾铃的心情,以及他被派遣到野长濑身边的真正用意。
持统院或许也有一定程度的参与,但他就像市公所的柜台人员,随时可以用“不知道”为由来推卸责任。也许事实真是如此。珂允也曾想过要穿过持统院宫殿旁,直接到后方的宫殿找大镜谈判,但这一来他很有可能会被赶出村子。同样身为人类,大镜指尖的力量比他大上了数千倍。
走出宫殿之后,珂允停下脚步回头。座落在山中的庄严神社看不出一丝俗世的温暖。襾铃为什么会憧憬这里呢?至少对珂允而言,这个空间无法提供救赎或拯救灵魂,只让他感到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山顶传来山鸟的啼叫声。珂允忽然想起松虫。头仪曾说夜里传来的那声音是山鸟的叫声,但是和此刻听到的叫声自然是完全不同。
不久之后,珂允的思绪便由关在仓库的松虫转移到关在房间里的蝉子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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