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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想陈旧又顽固的老人。槙野一开始对高津有种敬而远之的情绪,但是了解到高津十几岁开始的经历,唤起了他的好奇心,想听对方再多说一点。他的青春岁月便浪掷在无路可逃的惨况中。
这种感觉不同于尊敬;当然也不是怜悯。但是孤寡冥顽的老兵形象已经消失。槙野常常面对编写个人史的高龄老人,就他的立场而言,他们写的东西他都得读,但从来没有一次让他涌起现在这种情绪。
抗战经验史他不是没编过,他也在旁协助过退伍军人的歌集编纂工作。
某位责任编辑曾说:
“竟然敢写他被爆炸风炸飞三十公尺而毫发无伤。于是我们加了几个字,改成仿佛有那么大的爆炸威力。那可是我们对作者的一番心意呢。因为若是出版之后被人怀疑夸大不实,倒楣的是作者不是我们呢。”
他说不改文意而加上若干客观性乃是编辑的工作。虽然我们是专门做自费出版的公司,但编辑还是要秉着良心做事。
“你们这些人坏就坏在知识的傲慢。”
或许是很希望别人跟他们说,你们把资料查得真仔细啊,但很多人都是把辞典上的知识直接当作资讯来用。
丰富的资讯量或许令人感佩,但却不会令人感动。直接面对客户,说明事情经纬,成为业务人员的良心。至少像高津那样的人,不需要这种建议。新干线在名古屋站停顿后,他买了推车的便当权充午餐。
大约又过了四十分钟到达京都。从车站内向北走,来到山阴本线的月台。虽然不是假日,这里仍旧有许多乘客在等车。
明明跟四天前几乎相同的场景,可是好像哪儿不太一样。是哪里不同,又是什么样的变化呢?
特急列车开始摇晃的时候,槙野再度取出了稿子。从学长过世,尸体被随便丢出车外的地方,继续读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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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日本人的情感上,人们对遗体和在世时一样怀有感情。人们会挂念死去的人会不会热,会不会冷。直到火葬后成了骨灰,埋入土中,才终于接受逝去的人只剩一缕魂魄。但他们无法想像才刚断气的人,就立刻成了毫无感觉的空壳。
但是,我所遭遇到的苏联护卫兵却不相同。他们把日本人的尸体一脚踢下火车,就好像是在处理一堆肮脏的腐肉。
车厢门全部打开只有四十公分宽。那是因为他们为了防止我们逃亡,而用铁丝紧紧拴死了。若要把尸体送出车外,就必须把铁丝剪断。
所以他们把尸体从车厢尾的门丢在冷冰冰的铁轨上。
听到头骨撞到轨道时发出的“咕咚”声,然后是军靴踢着铁轨上的尸体,搜寻死人身上所携带的财物。看到这种情景,我恨不得马上跑出去把他们揍一顿。但下一秒钟可能就会被机关枪扫射成马蜂窝吧。就算这样也没关系。心中的愤怒让我对什么事都不在乎了。
可能感觉到我身上呼之欲出的杀气。一个单眼包着纱布横躺在旁的伤兵,死命的把我的脚紧紧抱在胸口。
他小声的说,自己的战友也在两个站之前被击毙了,我们一定要回到神国日本,千万要忍耐啊。说着,双手更加用力地箍住我的脚。我静坐着用手捣住耳朵。只能听到那些苏联军说的俄国话,不断唾骂着日本兵。
在苏联兵的眼中,日本俘虏只是一群战利品,除此之外什么都不是。我们只是像囚犯一样的劳力。同袍说一定要回去,这虽非不可能,但希望极其渺茫。
看看眼前的状况就可以明了。尽管关东军受到家畜般的待遇,但大家却一点办法都没有。一个病人也救不了,生理现象的处理也只能随便。在未来等待着我们的,并不是只有西伯利亚这么简单。
事实上,从刚开始以为即将回乡的雀跃,到后来得知移送西伯利亚转为意志消沉,但是到达集中营后,才开始真正的炼狱。
说炼狱还太简单了,收容我们的伊尔库茨克、泰舍特营区连鬼都不去,只有活生生的人住在那里。
同袍像蝼蟮般的被杀,还有受不了严酷的劳动而自杀的,或是在利诱怀柔之下变节成为间谍,这些都是活在娑婆世界的人类。
我还听说,他们把化成白骨的尸骸跟砂子和在一起送进搅拌机碾碎,然后拿去当作建筑运河或水坝的基础。那些嘴里哼着歌,下手却如此狠毒的,同样也是如假包换的人类。
是战争。战争是万恶的根源。是战争把所有人变得疯狂。但是也不能用这种一般性论调都概括解释。因为,就算不变得疯狂,你也不会知道谁会在何时坠入修罗地狱。所谓修罗,对弱者而言,就是压迫者,同时也是对强者谄媚的心。
我加入关东军时,军队本已陷入人手不足的窘境。那时候虽然并未实施彻底,但正是将中国人强制当作满人来管理的时期。把分散各地的农家迁到容易管理的场所,不准他们说母语,因为担心藏有反满抗日分子,还安排间谍渗透其中。听学长说,连他们自己生产的米,也不让他们吃。
若是被怀疑偷吃了米,警察到了之后就是一阵鞭打,最极端还会当场剖开肚子检证。
这种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我都曾经听过。
我对苏联兵怒火难消,但是一想到日本军人自己干的事,怒火很快被浇熄。无法彻底憎恨的我,或许根本不够资格当一个军人。
火车出了满州,大约经过三十天,终于到达苏联领土泰舍特地区。冷空气窜入肺中,令胸口疼痛起来,连呼吸都不敢用力。一踏上这片广阔的冻原,很多人都腿软地跪了下去。或许是终于从宛如活动棺材的车厢中出来的缘故吧。也有的士兵就这样气力耗尽,走向不归路。然而,这还不是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