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前,他从母亲嘴里得知,父亲当年从老师占先生那里,仅仅找到了半块木牍,另外半块木牍,可能和占先生痴呆聋哑的命运一样,永远也不会开口说话了;但那先生方才的直言相告,使他一时竟有些接受不了,多年以来积聚在内心那种压抑,一下子全部涌上了他的头,他崩溃了。
那华慢慢地扶起毕先生,让毕先生靠着板墙坐好,他顺手端过茶水,递到毕先生嘴边:“消消气,消消气,木牍丢了可以找到,人把身体气坏了,麻烦就大啦,喝点水吧!”
那华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自己千辛万苦地赶来日本,追寻密牍的踪迹,密牍竟除了问题,难道事情刚刚开始,就要突然结束?
毕众生把那华递过来的水杯推到了一边:
“是我太疏忽了,几年前就把木牍搞丢啦,一定是我那大舅子福田正雄偷着跑回来,乘机盗去了!”
那华猛然一惊,福田正雄,那个从蝎子洞顶逃走的日本人,怎么成了毕先生的大舅子了?他仔细一想,恍然大悟,眼下情景,岂能给毕先生太多的思想压力,所以他没敢提福田正雄在周原做的事情。
“哦,福田正雄这个名字,我很熟悉,听朋友说,他好像一直在西安经商。”
“他经个屁商,他那是在贩卖古董,满世界的跑,巴黎、伦敦、埃及、他是个骗子,是个贼!是个无耻的贼!”
毕众生突然拍案而起,一下子气得浑身发抖,那华担心毕先生又犯起病来,只好实话好言相劝。
“这个我们都知道,去年冬季他在西安犯了事,目前可能已经回国,不过不要紧,你尽管放心,即使他拿走了你的那半块木牍,也解不开其中的秘密,这半块木牍还在咱们中国人手里,你这里只要有那半块木牍的拓片,我们同样可以解密,以告慰你父亲的在天之灵。”
毕众生喝了几口茶水,慢慢地平静了下来,他接着告诉那华:
“福田正雄有近十年多没回来过了,这半块木牍,他以前是偷过几次,但都失败了,我的夫人杏子说,五六年过去,木牍都平安无事,他那不成器的哥哥作恶多端,可能死在异国他乡了,我也渐渐大意,没想到,后来,木牍突然消失不见了。”
那华听后,心里打开了鼓,福田正雄为何直奔周原?是因为他拿到了半截木牍吗?
木牍一丢,现在说什么都于事无补,毕先生心里肯定也难受,还是转移一下话题,痛苦的话留到高兴的时候再说。
“我渡海过来时,日本正在给大陆增加兵源,西安发生了兵谏事变,老蒋无奈抗日,中日战争可能会一触即发,目前态势,毕兄有什么打算?”
“我是有家难回啊,女儿毕雪多年前莫名失踪,至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夫人杏子为此伤心落泪,落下了一身的病根,没想到接着又雪上加霜,福田正雄偷走了我的木牍,杏子气得死去活来,狠不得千刀万剐了正雄,事过多年,这身子日子才刚刚好转,谁知去年底,我的小儿子毕华,又被强征从军,开赴前线杀场,他的血管里,流着中国人的血呀,怎么能把枪口对着自己的亲人?”
“听山本说,他应该在东南亚一带驻防,那样,他心里会好受些。”
“什么东南亚?那是军方在蛊惑人心,和他一起走的山口写信回来,他和毕华一直在北平一带待命。虽然我久居日本,但两个孩子打小是我一手教导大的,他们的中文语言水平都很高,我一直在提醒他们,别忘了自己是中国人,我非常担心,毕华会因为受不了而自杀或者逃跑,他知道自己的根在那里。”
“是啊,你也不要太过忧虑,战争虽然能够消灭生命,但却难以扼杀灵魂,一切都有可能,据说蒋介石正在派人私下和日本和谈,也许成功的话,可以避免战争的全面发生。哦。对了,说到这一点上,我突然有些想法想问你。”
那华想转移一下话题,能使内心受到折磨的毕先生脱离苦海,没想到和毕先生说下去,他只是从这个火坑又跳到了那个火坑,苦难依然跟随者他,所以,那华突然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或许会使毕先生解脱痛苦。。
“什么想法?你尽管直说,我已经习惯了心的死亡和重生!”
“我想,除了幸福的家庭,木牍一直是你的生命,它消失的那一刻,你的心死灭了,所以是你的心理错乱,让嫂夫人和你一起陷入了痛苦的沼泽,也就是说,你伤害了她,你这样做,这是很不公平的。”那华的言辞有些伤人,但毕先生还是忍住了。
“你为何要这样想?一切都是命运演绎的事实,我没有去左右事情的发展。”毕先生在解释,他是有些过火,但命运一直在捉弄他。
其实那华是在刺激他,然后会把他从极端中解救出来,毕先生太需要换一种思路了,所以那华回答说:
“我仔细想了想,在丢失木牍这件事情上,你的判断有可能走入了误区,误区里往往有雷区,触到雷区,葬送的不仅仅是自己的性命,还有紧紧跟随你的人!你怎么能绝对地肯定,木牍是福田正雄拿走的呢?尽管他有多次的盗取木牍的动机和过程,但证据在哪里?你不能排除另一种可能,木牍是被别人盗走的,而非福田正雄,我想,他在几次失败后,或许早已经放弃了这个打算,他是动机不纯,不管他手段有多么卑鄙,但他爱他的亲人,他的妹妹,他的外甥,同样,你也深爱着杏子,但正是你,让嫂夫人直到现在,还背负着和死亡一样强大的痛苦!”
那华一席话,让多年来一直孤军作战的毕众生猛然醒悟,此刻,他虽然有些目瞪口呆,但死灭了多年的希望之火,在他心里又重新燃烧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