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小苹走在漆黑寂静的路上,她望着黑洞洞的夜空,胸口感到憋闷。她抱住一棵树,慢慢瘫坐下来,无声地哭。
齐大庸把汽车停在路边,过去把莫小苹拉起,搀上车。齐大庸把姚婷和孩子送到家后,直奔办公室而去。他看见的是杂乱无章的办公桌,猜想莫小苹很有可能来找宁宁,便急忙驾车赶来了。
一路上,齐大庸只管驾车,什么也不问。莫小苹也一句话没说。
早晨,莫小苹到单位后,问齐大庸:“今天上午就给宁宁测谎?”
“对!上午就测。”齐大庸回答着,观察着莫小苹的反应。
“师傅,还让我来吧。师傅在一旁指教。”
齐大庸抬眼看看莫小苹,心想,现在的女孩子,心肠真硬。“行!你主要提问,我帮腔。”
宁宁被带进测谎室。齐大庸立即觉察到宁宁的变化,他身上那种精气神儿没有了,他的艺术气质也消逝了很多。
“宁宁,坐!又见面了!”齐大庸和蔼地招呼宁宁,同时,他又扫了一眼莫小苹。宁宁和莫小苹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齐大庸不知道,也不好问。
“齐警官、莫警官,又见面了!”落魄的宁宁,仍维持着他的风度。
莫小苹对宁宁的到来和问候没丝毫反应。
宁宁坐在指定的椅子上后,看看穿着警服的莫小苹。
“宁宁,看来你的状态不是很好,昨天是不是没休息好?”齐大庸问。
宁宁承认:“是。”
齐大庸叹了口气。宁宁的身体状况不好,会影响到生物指标,生物指标不正常,测谎结果就可能不太可靠。
“宁宁,今天由莫警官和我继续就宁全福被杀案对你进行测试。规则你已经知道了,就不必再重复了。”齐大庸说。
“我已经清楚了。可以开始了。”宁宁说。
齐大庸看看莫小苹。莫小苹点点头,表示自己已经准备好了。
莫小苹清了清嗓子:“宁宁,你是一个很机敏的人。”
宁宁说:“莫警官,我生性愚钝,不明白你这话的意思。”
莫小苹说:“你利用了康铁柱。我们被你牵着鼻子走了。”
“不是的!康铁柱的确恨我爸爸,相信他也会这样告诉你们的!”宁宁辩解。
“对!康铁柱是恨你爸爸,但是,他并没杀害你爸爸,这一点,你心里应该最清楚了。”
宁宁没说话。
莫小苹说:“你说出了康铁柱,帮助我们破了一起积案,应该谢谢你。但是,你可能想不到,你抛出了康铁柱,还是扯不清他和你家的联系!康铁柱想杀的是你的妹妹宁静,却错杀了乔纳纳。”
齐大庸说:“因为你们一家的自私,乔纳纳死了。如果你们家能马上报案的话,乔纳纳也许死不了。”
宁宁感到呼吸困难:“那件事,是我和家里人的错,我们有责任。”
莫小苹说:“好了!那件案子已经过去了,今天,咱们就谈你父亲被害案。在谈你父亲被害案之前,我想问问你,你的那幅《荆轲刺秦王》,表现的是什么?”
宁宁吃了一惊。齐大庸也暗自吃惊。
莫小苹说:“我想,那幅画可能说明了什么。”
“一幅古代人物画,能说明什么?”宁宁的口吻有点儿不屑。
“如果我没说错的话,画上的人物不是荆轲,而是吕不韦,是不是?”莫小苹问。
“是。”宁宁回答。
“从吕不韦悲愤而无奈的表情上看,他手举的酒器里装的是鸩毒,他不得不喝下去。是不是?”
宁宁没回答。齐大庸插话道:“宁宁,你不在的时候我去过你的画室。那幅画,我也看到了。”
莫小苹说:“那幅画名为荆轲刺秦王,可画中人物却是吕不韦。这幅画实际讲述的应该是吕不韦‘饮鸩而死’的故事。这是一个典型的‘弑父’故事。”
“嗯!”宁宁点头。
莫小苹说:“我记得,你说过,先有立意,后有创作,画家作画是有目的的,或者说作品表现了画家的情绪和内心的动态。你作画时的情况,我也看见了,那不是一种常态。我想知道,是什么激起你画《荆轲刺秦王》的?”
宁宁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他想让自己的呼吸平稳下来,可做不到。偏偏这时,传来“吱扭”一声响,宁宁只觉得头皮炸裂,嘴巴大张,他扭头看去。一个刑警从外面进来。
这一声“吱扭”,带出了另一声“吱扭”。就是那一声“吱扭”,把宁宁的灵魂打入了十八层地狱。
那是个深夜,他口渴难忍,摸黑光脚下地,想到储藏间去拿饮料。他刚出卧室,就听见“吱扭”一声,他循声看去,妹妹宁静的房门关上了。他以为是妹妹起夜。
可是,他拿着饮料回房间的时候,隐约听见妹妹在饮泣。他贴着妹妹的门细听,竟然听见爸爸低低的呵斥声。他轻推妹妹的门,从里面锁着。他悄悄到爸爸的房间查看,床上空着。他只觉得天旋地转。
他回到自己房里,提着耳朵听妹妹房里的动静。他觉得两腿冰凉,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把自己给尿湿了。
又传来“吱扭”声。他悄悄向外看。爸爸的黑影子从妹妹房里闪出,又闪回了自己房里。
他看看妈妈的房门,关得紧紧的。他去敲妈妈的房门。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他问:“妈妈,刚才,我听见妹妹房里的声音不对。”
“什么不对?”妈妈眼皮都没抬。
“好像有……有人进去了。”
妈妈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别胡说!谁能进去?你准是听错了!回去睡吧!什么事也没有,啊,回去睡吧!”妈妈往外推他。
宁宁用奇怪的眼神望着妈妈。妈妈不再理他。
宁宁回到自己房里,左思右想,去敲妹妹的房门。声音很轻,他怕惊动了爸爸。
过了好一会儿,妹妹才开了门。宁宁看见,妹妹的神色有些不对。他小声问:“妹妹,刚才我好像听见你哭了?你没事儿吧?”
妹妹摇摇头,走回到床上躺下,扯过被子把头蒙上。
“告诉我,为什么哭?”宁宁摇着妹妹。
“我没有。”
“你怕什么?你说啊!”宁宁把妹妹拉起来。
宁宁从妹妹惊恐的眼神里察觉到了什么。他回过头去,宁全福站在门口。
宁宁站起来,怒视着爸爸:“爸爸!你刚才……”
“你在这里干什么?”不等宁宁说完,宁全福怒吼道,“你妹妹是大姑娘了!出去!”
妹妹吓得脸色灰白,又刷地蒙上头。
“你听见没有?你给我出去!”宁全福动手去拉宁宁。
宁宁甩开爸爸的手,冲出了妹妹的房间。
“宁宁,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是什么激起了你画《荆轲刺秦王》的?”莫小苹重复道。
宁宁这才收回思绪。“没什么,就是一时心血来潮。这和我爸爸被害没关系。”宁宁回答。
“我认为有关系!你在画这幅画之前,你家里一定是发生了颠覆性的事件,究竟发生了什么?”莫小苹问。
“一幅画让你产生那么多的联想,真难得!”宁宁说。
莫小苹一时语塞。齐大庸马上问:“宁宁,如果你认为《荆轲刺秦王》让我们产生联想牵强的话,那么,你的另一幅画又象征着什么呢?”
“哪幅画?”
“《清垢》,副标题是《走进光明》。”齐大庸说。
“那不过是我随意涂鸦,没什么象征的。”宁宁说。
“不是吧?”齐大庸说。
“那你说是什么?”宁宁问。
“是俄狄浦斯。你看《俄狄浦斯王》的时候,我也在剧院里。”
宁宁说:“你们早就监视我了。”
齐大庸说:“不是监视,你去看戏,我也是去看戏。你去看戏,和你爸爸的死有关吧?”
宁宁说:“齐警官很善于联想。你去看戏,该不会是针对我爸爸被杀去的吧?”
齐大庸说:“你说对了,那出戏还真对我有很大启发。”
宁宁问:“是吗?”
齐大庸说:“如果说,你画《荆轲刺秦王》是受了什么刺激的话。那么,你去看《俄狄浦斯王》和为俄狄浦斯作画,是在给自己寻求解脱,是不是?”
“齐警官,你破案的方式很浪漫啊!”宁宁说。
“那是因为,凶手作案太浪漫。”齐大庸说。
“很多人都说看不懂《俄狄浦斯王》。能不能讨教齐警官,你认为《俄狄浦斯王》表现的是什么呢?”宁宁问。
齐大庸思索了一会儿说:“我不过就是一个破案的警察,文化程度低,专门研究它的都难说完全理解,何况我呢。不过,一个好的作品,它的主题应该不止一个,站在‘为我所用’的角度上看,这戏说的是维护道德的英雄和命运冲突的故事。宁宁,你是文化人,也许你的认识更深刻。”
宁宁说:“命运对俄狄浦斯不公,他一出场就为了捍卫道德秩序。为了避免阿波罗神的预言成为现实,他离开家园四处飘泊。厄运就是不放过他,让他在路上杀了他的父亲。他杀他的父亲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如果他不杀死他的父亲,他的父亲就会杀死他。”
齐大庸说:“所以,俄狄浦斯漂泊了二十多年后,他不认为自己有罪了,他说他是无辜的,主观上一直在维护道德秩序,杀父娶母,是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做的,在道德和法律上,他无罪。”
宁宁说:“对!他的行为应该得到社会的谅解。齐警官,我今天不是来和你讨论古希腊悲剧的,我是来接受现代测谎的,咱们还是开始吧!”宁宁说。
“宁宁,你在回避!”齐大庸说,“你的画,说明你看懂了俄狄浦斯,他弄瞎了自己的眼睛,不愿意看见被自己弄脏了的世界,但是,他的眼睛虽然瞎了,灵魂却走进了光明。你敬佩俄狄浦斯,可是,你没有俄狄浦斯的勇气,俄狄浦斯敢于为自己无意识的罪过负起责任,可你不敢!好吧,咱么开始测试。”齐大庸说着,走过去给宁宁连接传感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