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点半。斯卡佩塔和马里诺相约在租来的汽车旁见面,就在以前工作大楼前的停车场里。乌云像满载愤怒的拳头在空中挥动着逼向她,太阳在云层中时隐时现,她的头发和衣服飘扬在一阵突如其来的风中。
“费尔丁要一起走吗?”马里诺边问边将休旅车车门打开。“我想你要我开车。那混账把她压到没气,真是他妈的人渣,糟践杀害一个孩子。要把她压在下面不能动弹,一定是个大块头,你觉得吗?”
“费尔丁不来,你可以开车。一个人无法呼吸的时候,就会慌张痛苦地挣扎,所以攻击者不需要是大块头,但要足够高大强壮才能压住并按住她,死因非常有可能是机械性窒息而非闷死。”
“等逮到他,一定要对他以牙还牙。叫两个大个子监狱警卫按住他,再坐在他胸口让他不能呼吸,看他喜不喜欢。”他们一坐上汽车,马里诺随即发动引擎。“我自愿来做这件事,让我来。天啊,竟然对一个孩子下这样的毒手。”
“‘杀了他们,上帝自有公论’之类的话先省省,晚点再说。”她说,“我们有很多事要处理。你对她母亲了解多少?”
“因为费尔丁没一起来,我还以为你给她打过电话了。”
“我告诉她我想找她谈谈一类的。电话里她听起来有点奇怪,她认为基莉死于流感。”
“你要告诉她吗?”
“我不知道要告诉她什么。”
“嗯,有件事可以肯定:联邦探员要是听到你又在做家庭拜访一定很兴奋,医生。最让他们兴奋的莫过于把触角伸进与他们无关的案子,接着你就现身,来做家庭拜访。”他微笑着慢慢开车穿过拥挤的停车场。
斯卡佩塔并不在乎联邦探员怎么想,她看着车外那栋叫“生化科技二号”的旧办公室,清爽的灰色造型配之以深红色砖块镶边,斜顶的隔间停尸间让她想起那种一侧突出的爱斯基摩人的白色冰屋。她回来了,即将前往死亡现场,大概也是犯罪现场。她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就好像从未曾离开这里。在弗吉尼亚州的里士满,她无视FBI或马库斯医生,或其他任何人对她做家庭拜访的看法。
“我有种感觉,你的伙伴马库斯医生一定也会很激动。”马里诺不无嘲讽地补充着,好像明白她的想法。“你有没有告诉他基莉是被谋杀的?”
“没有。”
她没有费工夫去找马库斯医生或将情况告诉他,解剖完基莉·伯森后她就作了清洗,换回套装,然后看了些显微镜切片。费尔丁会向马库斯医生报告实情、提供意见,晚些时候她会很乐意向他作简报,需要的话也会接受移动电话联系,但马库斯医生不会打来。基莉·伯森案他接触得越少越好,斯卡佩塔相信早在他打电话到佛罗里达之前,就清楚自己不会从这个十四岁小女孩之死中得到任何好处。如果他不想点办法撇清就会惹上麻烦。还有什么比让备受争议的前任首席法医斯卡佩塔插手,更能作为移转大众注意力的避雷针?他可能一开始就怀疑基莉·伯森是遭到谋杀,但考虑到种种原因决定不让案子沾污了自己的双手。
“负责这桩案子的警探是谁?”他们停下等第九十五号州际公路上的车子过去,以便前往第四街,斯卡佩塔问马里诺,“是我们认识的人吗?”
“不是,那时他还没来。”他找到车阵空隙加速急驶至右车道。马里诺回到里士满了,开车的方式还和当时一样,也是他最初在纽约当警察时的开车方式。
“了解他吗?”
“足够多。”
“我想你要整天戴着那顶帽子。”她说。
“为什么不呢?你有更好的帽子让我戴吗?而且露西要是知道我戴着她送的帽子心情会很好。你知道警察总局搬家的事吗?它不在第九街了,搬到杰斐逊饭店附近的旧农业部大楼里。而警察局本身除了漆上单位标记外并没其他改变,不过他们也让警察戴棒球帽了,好像他们是纽约警察局似的。”
“我想棒球帽现在很流行。”
“嘿,所以别再嘲弄我的帽子了。”
“谁告诉你联邦调查局也介入了?”
“警探啊,叫布朗宁,人看起来还不错,但很久没办谋杀案了,一直在处理都市里更新式更多元化的案件,一下枪击案,一下什么狗屁案。”马里诺边打开记事本翻阅,边开往布罗德街。“十二月四号星期四,他接到一通DOA(抵达已死亡)电话,然后就去往我们现在正奔往的位于凡恩的地方,在斯图亚特环形医院旧址改建的昂贵公寓附近。你听说过吗?是你离开后的事,你会想住在曾经的医院病房里面吗?不了,谢谢。”
“你知不知道为什么联邦调查局会介入?还是这部分答案我必须再等等?”她问。
“是里士满邀请的,这只是许多不合理片段中的一截。调查局也愿意。我不懂为什么会出现这种两厢情愿的局面?”
“布朗宁怎么想?”
“他对这案子并没有特别照顾,认为小女孩可能患有癫痫症什么的。”
“他错了。她妈妈怎么样?”
“她有点特别,这我待会儿再说。”
“那么她爸爸呢?”
“离婚了,住在南卡罗来纳州的查尔斯顿,是位医生。很讽刺吧,医生最清楚验尸间的情况了,而他任女儿躺在验尸间尸袋中已经他妈的两星期了,就因为他们无法商定谁来安排一切,或者把她葬在哪里。天晓得他们还会为了什么事争吵。”
“要是我,马上会在格利斯街右转,”斯卡佩塔说,“再顺着路直走。”
“多谢,麦哲伦。我这些年来在市区开车,缺了你的导航真不知是如何做到的。”
“真不知道没我陪着,你是如何过的。再多告诉我一些布朗宁的信息,他去伯森家后发现了什么?”
“小女孩趴在床上,穿着睡衣,她妈妈歇斯底里。你可以想象这场面。”
“她身上盖被子了吗?”
“被丢开了,事实上大部分在地上。她妈妈告诉布朗宁,说当她从药房回来后就是这个样子。但是她记忆有问题,你也许知道,我想她在说谎。”
“哪方面?”
“不确定。我所讲的每件事都是布朗宁通过电话告诉我的。意思就是,一旦我能和她讲上话,我会从头开始盘问。”
“有没有破门而入的证据?”斯卡佩塔问,“有任何线索吗?”
“显然没有证据让布朗宁这样去想。就像我说的,这个案子他没放在心上,这绝不是好现象。如果警探不抓案子,会导致犯罪现场调查员也没干劲。如果你认为没人闯入,那要从哪里下手破案,采集指纹?”
“别告诉我他们连这都没做。”
“就像我说的,我到了之后会从头开始。”
他们现在置身的凡恩行政区,在南北战争后立刻被都市并吞,还被冠以“扇子”的外号,因为它形似扇子。街道狭窄蜿蜒,不知不觉中已无路可走,街道名称果味浓郁,例如“草莓”、“樱桃”和“桃子”。多数房子都翻新为早期风格,宽敞的走廊、传统的圆柱和精致的铸铁制品,夺人眼球。相较之下,伯森家比较普通朴素,屋子大小适中,线条简单,正面是平坦的红砖、完整的前门廊,屋顶为人造斜坡石瓦板,让斯卡佩塔想起小圆帽。
马里诺将车停在一辆深蓝色小休旅车前。两人走上一条被磨得平滑、表面有着光滑斑点的古旧红砖走道。今天上午天空乌云密布,气温很低,此时如果开始飘雪,斯卡佩塔也不会觉得惊讶,只求别夹带着雨。这个城市的人永远无法适应恶劣的冬季气候,一提到要下雪,都一股脑地冲进城里的杂货店和超市大肆抢购。会有老树被袭卷的狂风冰雪连根拔起或吹断,地面上的电线也一样摇摇欲坠。所以斯卡佩塔真心希望她在城里时千万别下雨夹雪。
黑色大门上的黄铜门环像个菠萝,马里诺轻快地敲了三下,脆亮的金属声令人心惊,似乎知道这次来访的原因而变得麻木不仁。屋内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门旋即大开,那端出现一个瘦小的女人,两颊肿胀得好像在以水充饥以泪洗面。若换个时间,再把头发染成金色,她可能会很漂亮。
“进来吧。”她说道,鼻子微塞。“我感冒了但不会传染。”她朦胧的双眼触动着斯卡佩塔。“瞧我,竟对医生讲这些!你大概就是电话中的那位医生。”这是比较保险的猜测,因为马里诺是男的,而且穿着黑色制服戴着一顶印有“LAPD”字样的棒球帽。
“我是斯卡佩塔医生。”她伸出手来,“对基莉的事我感到很遗憾。”
伯森太太的双眼泪水盈盈。“请进吧。最近我一直没有打扫房子,刚煮了点咖啡。”
“听起来不错。”马里诺说道,并自我介绍。“布朗宁警探对我说明过一些情况,但如果方便的话,我想我们最好还是从头开始。”
“咖啡要加些什么吗?”
马里诺很明智地没搬出他惯常的回答:像我女人那样,甜美又白嫩的。
“黑咖啡就好。”斯卡佩塔说。他们跟着伯森太太走过铺着旧松木地板的走道,右手边是一间很舒适的小客厅,陈设有深绿色皮革家具和黄铜制火炉工具,左手边则是间看似未曾使用过的拘谨的起居室。经过时斯卡佩塔感到一阵寒意。
“要我帮你放外套吗?”伯森太太问道,“在门口问要不要喝咖啡,在厨房问外套。请别介意,这些日子里我不太正常。”
他们脱下外套,她接过来挂在厨房的挂衣钩上。斯卡佩塔注意到那上面挂着一条手工编织的红色围巾,心想很可能是基莉的。厨房得有几十年没有翻修了,有着旧式棋盘状的黑白相间的地板及白色厨具。窗外是木篱笆围成的狭小后院,篱笆那头是低矮的石瓦板屋顶,瓷砖面已剥落,屋檐上则布满了落叶,修补过的地方覆盖着青苔。
他们坐在凭窗的木桌边,望出去便是那左院和屋顶。伯森太太倒了咖啡。斯卡佩塔注意到厨房非常干净,井然有序。放炖锅和平底锅的架子挂在料理区上方的铁钩上,集水板和水槽内空无一物,且一尘不染。她还注意到流理台上的纸巾架旁有一瓶咳嗽糖浆,含有祛痰剂的非处方药。斯卡佩塔喝了一小口咖啡。
“我不知道要从哪里开始,”伯森太太说,“我真的不清楚你是谁,只是布朗宁警探今天早上打电话来,说你是一位外地的专家,问我会不会在家。接着你就打电话来了。”她看着斯卡佩塔。
“所以布朗宁曾打电话给你。”
“他一直很和善。”她看着马里诺,似乎在他身上寻找有趣的东西。“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些人……嗯,我想我不太了解。”她的眼眶再度充满泪水。“我应该心怀感激,我无法想象没有人关心这种事。”
“大家的确都很关心,”斯卡佩塔说,“因此我们才会在这里。”
“你们住哪儿?”她的目光转向马里诺,拿起咖啡小啜了一口,全神贯注地看着他。
“在佛罗里达州南部,迈阿密以北一点。”马里诺回答。
“啊,我以为你来自洛杉矶。”她抬眼看着他的帽子说道。
“我们在洛杉矶有关系。”马里诺说。
“真令人惊讶!”话虽如此,她没有一丝惊讶的样子。斯卡佩塔开始看着伯森太太,好像她身上有怪物盘踞。“我的电话几乎响个不停,很多记者,很多类似的人,几天前一直在这里。”她坐在椅子上向后转身,指着里屋。“有辆架着很高的天线还是什么的大型电视台卡车,真的是很无礼。当然,几天前有位联邦探员在这里,她说那是因为没有人知道基莉遭遇了什么事情。她说这还不是最糟的,她还见过更糟的。不管她是什么意思,我没法想象还会有什么比这更惨的。”
“也许她是指曝光度。”斯卡佩塔好心安慰。
“还有比基莉的遭遇更悲惨的吗?”伯森太太擦拭着眼泪问道。
“你认为她碰上了什么事?”马里诺问道,他的拇指敲着咖啡杯边缘。
“我知道,她得了流感死的。”伯森太太回答,“上帝把她带去做伴,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希望有人能告诉我。”
“其他的人似乎不太确定她是死于流感。”马里诺说。
“我们所处的世界就是这样,每个人都想着戏剧化情节。我的小女儿因为感冒而卧病在床,光是今年就已经有许多人死于流感。”她看着斯卡佩塔。
“伯森太太,”斯卡佩塔说,“你女儿并不是死于流感,我相信已经有人告诉过你。你和费尔丁医生谈过,不是吗?”
“是的,在事件发生后我们曾在电话上谈过,但是我不知道你怎么看出来一个人是不是死于感冒。当一个人没咳嗽也没发烧,也无法抱怨感觉时,你怎么去判定?”她开始哭。“我买来更多的咳嗽糖浆,基莉已经烧到三十八度,差点要咳到换不过气。我开车到卡瑞街的CVS去买更多的咳嗽糖浆,我只能做这些。”
斯卡佩塔看着桌上的瓶子,回想起之前在费尔丁办公室所看的幻灯片。肺组织切片在显微镜下仍残留有纤维蛋白、淋巴球和巨噬细胞,肺泡呈现扩张现象。基莉的支气管炎是流感并发症,这在老人与孩子中间很常见,并且它正慢慢消退,也没有严重到损及肺部功能。
“伯森太太,我们可以判定你的女儿是否死于流感,”斯卡佩塔说,“从她的肺部进行判断。”她不想讲得太详细:如果是死于支气管炎,肺部会非常均匀地变硬或僵化,起许多疙瘩、红肿发炎。“你女儿吃抗生素了吗?”
“啊,吃了,第一个星期吃的。”她的手伸向咖啡,“我真的觉得她好转了,以为她只剩下感冒。这你是知道的。”
马里诺推开他的椅子。“我离开一下,你们好好谈,介意吗?”他问,“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到处看看。”
“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好看,不过请自便。你不是第一位想在这里到处看看的人,她的卧室在后面。”
“我会找到的。”他的靴子重重地踩着老旧的木地板,离开了。
“基莉正在康复中,”斯卡佩塔说,“肺部的检查显示出了这点。”
“嗯,但她还是很虚弱很可怜。”
“她并不是死于流感,伯森太太。”斯卡佩塔坚定地告诉她,“让你了解这点很重要。如果她是死于流感,我就不用在这里了。我想尝试着帮忙,需要你回答几个问题。”
“你听起来不像本地人。”
“我原本是从迈阿密来的。”
“啊,你现在仍旧住在那里,反正距离非常近。我一直很想去迈阿密,尤其是像现在这个时候,天气太阴郁。”她起身去倒咖啡,行动有些困难,双腿僵直地走到咳嗽糖浆旁的咖啡机前。斯卡佩塔想象伯森太太将她女儿脸部朝下压着——并不排除这个可能。但妈妈并没有比女儿重多少,压迫基莉的人要够重够壮,才会让她难以挣扎而只留下这些淤伤。虽然可能性不大,但斯卡佩塔并没将它排除。
“我真希望曾经带基莉去过迈阿密、洛杉矶等一些特别的地方。”伯森太太说,“但是我害怕搭飞机而且会晕车,所以哪儿都没去。我现在真希望当时能更努力地去克服。”
她轻轻地拿起咖啡壶,它在她纤细娇小的手中颤抖。斯卡佩塔持续注视着她的手和手腕部位,以及每一寸显露出来的皮肤,查看有没有任何旧抓痕或齡血迹象,但是都两个星期了,她在笔记本上记下,提醒过后找出警察当吋在现场是否看到伯森太太有任何伤痕。
“我希望我曾经带基莉去过,因为她一定会喜欢迈阿密的,那些棕榈树和红鹤。”伯森太太说。
她将桌上的杯子倒满咖啡,在将咖啡壶放回过滤式咖啡机时,因力道略大而使咖啡摇晃作响。“这个夏天她本来要和父亲去旅行。”她精疲力竭地在有靠背的橡木椅上坐下。“如果没有别的事,她也许只是和他待在查尔斯顿。她从没去过查尔斯顿。”
她把手靠在餐桌上。“基莉从没去过海边,从没见过大海,只从图片和电视上偶尔看到——我不让她看太多电视。这你能够怪我吗?”
“她的父亲住在查尔斯顿?”斯卡佩塔问道,虽然她早就知道。
“去年夏天搬回去的,他在那里当医生,住在一间水中央的华丽房子里。他在轮值时,你知道,人们花大钱进他的花园参观。当然,他从没有亲自打理过花园,他才不屑做那样的杂事,他雇用合适的人帮他处理他不想过问的事,比方丧礼之类。我跟你讲,他叫律师来搅局,就是要报复我,你知道的。因为我要基莉待在里士满,他要她待在查尔斯顿。”
“他是哪科的医生?”
“什么都会一点,全科医生,也是空军医生。你知道查尔斯顿有大型的空军基地,法兰克的门外每天都有人排队,他告诉我的。哦,他一直吹嘘说飞行员前来接受健康检查,每人七十美元,所以他过得还算不错。法兰克确是如此。”她滔滔不绝,几乎没有喘气,同时轻轻地摇着椅子。
“伯森太太,告诉我十二月四号星期四的事,从那天早上你起床开始说。”斯卡佩塔能预见自己如果不主动的话,伯森太太会一直绕圈子,沉迷于她那已疏离的丈夫,回避真正重要的问题和细节。“你那天早上几点起床的?”
“我总是六点起床,所以六点就自然醒了,都不需要闹钟。因为我自己知道时间。”她摸着头。“你知道,我六点整出生,所以六点起床,我很确定——”
“接着呢?”斯卡佩塔讨厌打断别人的话,可如果不这么做,她会一整天语无伦次地讲些无关紧要的话。“你下床了吗?”
“为什么这么问?我当然下了啊。一向如此,醒来立刻到厨房煮咖啡,接着走回房间看会儿《圣经》。如果基莉要上学,我会在七点十五分准备好午餐等东西送她到门口,她的一个朋友会来接她。这点我很幸运,她有个朋友的妈妈愿意每天开车载她。”
“星期四,十二月四号,两个星期前,”斯卡佩塔适时地把她拉回来,“你早上六点起床、煮咖啡、回到房间读《圣经》,接着呢?”伯森太太很肯定地点头时,她问道,“你坐在床上读《圣经》?读了多久?”
“足足有半小时。”
“你去看基莉了吗?”
“我先为她祈祷,这个时候她还在睡。大约七点十五分我过去,看到她窝在被子里睡得很熟。”她开始哭泣。“我说,‘基莉,我的小宝贝基莉?醒醒,吃点热的燕麦粥。’她睁开美丽的蓝眼睛说,‘妈妈,昨晚我咳得好厉害,胸口好痛。’我忽然想到咳嗽糖浆没有了。”她突然间停下来,张着泪水盈眶的大眼睛凝视着斯卡佩塔。“很奇怪的是,狗不停地在叫。不知道为什么之前都没有想到,直到现在才想起来。”
“你有一只狗?什么狗?”斯卡佩塔做了笔记,但没有写太多,她知道如何去看和听,又轻描一些没多少人看得懂的潦草字。
“那是另外一件事,”伯森太太的声音提高,双唇颤抖,哭得更厉害了。“小亲亲跑掉了!哦,天哪!”她哭得越发动情,椅子上的身子晃得更厉害了。“我在跟基莉讲话的时候,小亲亲跑进院子里,一会儿之后它就不见了,警察和救护人员没有关上门。好像情况还不够糟,好像每件事都还不够糟。”
斯卡佩塔慢慢地合上皮面笔记本,把它和笔放在桌上,看着伯森太太。“小亲亲是哪种狗?”
“是法兰克的狗,但现在也别再提这茬了。他离家出走,你知道,就在不到六个月前我生日的时候。人与人怎么可以这样相待?他还说,‘小亲亲你留着吧,除非你想要它沦落到慈善团体。’”
“小亲亲是什么样的狗?”
“他从来都不关心那只狗,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他从来都不关心任何人,除了他自己,这就是为什么。基莉很爱那只狗,噢,天哪,她的确是的,如果她知道……”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流下来,她小巧的粉色舌头伸出来舔嘴唇。“如果她知道会伤心死。”
“伯森太太,小亲亲是哪种狗?走失后你报案了吗?”
“报案?”她眨眨眼又一定睛,忽然说话时几乎是要笑出来。“向谁去报案?放跑它的警察吗?嗯,我不知道你叫这为报案,但我的确告诉了他们其中一位——我无法指出是谁,反正是其中一个——说我的狗不见了!”
“你最后一次看见小亲亲是什么时候?还有,我知道伯森太太你非常沮丧,我真的能理解,但能不能请你尽量回答我的问题。”
“我的狗和你有什么关系?一只走失的狗似乎不关你的事,除非它也许死了。就算如此,我认为你这样的医生没法为狗做什么。”
“我对每件事都很关心,想知道所有你方便告诉我的事。”
马里诺悄然出现在厨房走道,斯卡佩塔居然没听见他沉重的脚步声。她很惊讶板着脸的他穿着巨大靴子走动的声音她会没听到。“马里诺,”她直视着他说,“你听说过狗的事吗?他们的狗走失了,叫做小亲亲,它是一只……它是哪种狗?”她向伯森太太寻求帮助。
“短腿猎犬,是只幼犬。”她啜泣着。
“医生,麻烦你来一下。”马里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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