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事件当天起的接下来三天,宝生丽子和风祭警部相继拜访了三名重要人物。
首先是事件当天,十月三日礼拜六的下午。刑警们开着警车,抵达了武藏野线新小平车站附近的新兴住宅区。丽子等人下车之后,眼前见到一栋新落成的透天厝。住家旁设有大型车库与宽广的庭院,着实相当气派。
门牌上写着“米山升一”这几个字。
米山升一是承揽汽车整备与维修业务的“米山汽车工厂”社长。简单来说就是那个杀人现场——那栋废弃工厂的登记所有人。据说几年前米山在小平开设了新的汽车维修工厂后,就把国立市的旧工厂给关闭了。
“所以说,米山是利用社长特权,让年轻的情人住在关闭的工厂二楼罗。”
“我们没有证据能证明神冈美纪是米山的情人喔,警部。而且,您所谓的社长特权又是什么意思?”
但话说回来,两人的关系确实令人在意。丽子这么想着,按下了门柱上的门铃。
出现在大门玄关的米山升一,是个身材魁梧、年纪大约五十岁左右的男性。头发稀疏,戴着一副黑框眼镜。晒黑的皮肤上刻划着与年龄相符的皱纹。
刑警们告知来访的用意时,他似乎早已预料到会有这种情况。
“我已经听说过案子的事,正想着警方差不多也该来了。”
这么说完,米山便领着刑警们来到自家客厅。隔着桌子和嫌犯面对面的警部,虚张声势地自我介绍说“我是国立署的风祭”。
在那一瞬间,米山的表情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风祭是吗?这名字真少见呢。难不成您跟风祭汽车有关吗?”
“哈哈,怎么可能嘛。我常被误认成他们家的少爷呢。”警部轻松地一笑置之。“不过如果我是的话呢?”但他还是姑且这么问了。
“如果是的话,我想奉送您一张感谢状呢。毕竟送来我们维修工厂的故障车中,风祭汽车的数量可说是高居第一呢。”
风祭汽车似乎大量生产了容易故障的车,为维修工厂带来丰厚的收益。
丽子差点忍不住拍着膝盖笑出来,一旁的警部那端正的侧脸眨眼间明显泛起了红潮。不过,就在他的愤怒即将突破极限时,米山又再度开口。
“啊,不过我个人倒是满喜欢风祭汽车的。其实我也有一辆呢,虽然常出问题,但就是这样才好啊——哎呀,刑警先生,您怎么了?脸色看起来不太好呢。”
“不、不,没什么。”警部用手帕擦拭着冒汗的额头。“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控制自己的情感才好——宝生,接下来就拜托你了。”
“我明白了,警部。”
丽子手指推了推装饰用眼镜,接连提出问题。“首先,可以请米山先生告诉我们,神冈美纪小姐为什么会住在您位于国立市内的废弃工厂二楼吗?”
“她是以前曾照顾过我的恩人的孙女。那是三年前的事了。当时她跟公寓房东起争执被赶出公寓,我看她好像陷入困境的样子,所以就先让她住进废弃工厂的二楼,算是在找到新房子之前的紧急避难所吧。结果她好像很喜欢那边的生活,就这样定居下来了。”
“为了让那里更适合人居住,您好像大幅翻修过了。”
“毕竟她是恩人的孙女,我当然得特别关照她啊。哎呀,没花多少钱啦,浴室和厕所都只是用原有的设备改建而成的。有什么问题吗?”
“不,那个,您的家人没有表示不满吗?比方说您的夫人。”
“她住在那座工厂二楼的事情,全家都知道,房租也都有缴。没想到事情居然会变成这样……”
米山升一黑框眼镜底下的双眼泛起雾气,声音也哽咽了起来。那是发自内心感到悲伤的表现吗?还是假装悲伤的演技呢?丽子实在难以分辨。
为了慎重起见,丽子又询问了深夜一点前后的不在场证明。
“那时候我在床上睡得很熟。我和妻子是分房睡,所以没有人可以替我作证。难不成,刑警小姐是在怀疑我吗?那您就错了,我跟她只是房东与房客的关系罢了。”
这时,大概是重新整理好心情了吧,之前一直保持沉默的风祭警部突然插话。
“话说回来,米山先生,被害人衣橱里的帽子不见了。关于这点你有什么头绪吗?”
“帽子是吗?这个我就不清楚了。犯人会不会是个对帽子有着异常执着的人,不是有这种精神异常的怪人吗?印象中,我倒是很少看过她戴帽子呢。”
听了米山升一那毫无帮助的回答,警部并没有任何反应。
隔天,十月四日礼拜天上午。为了找安田孝彦这名男性问话,丽子和风祭警部驱车来到与国立市毗邻的府中市。
安田孝彦的名字之所以会在搜查中浮出台面,绝大因素是久保早苗提供的证词。据她所说,“安田孝彦这个跟踪狂”紧追着神冈美纪不放,让她“感受到生命受到威胁”。为什么会这么清楚知道跟踪狂的全名呢,那是因为这个名叫安田孝彦的人物,是神冈美纪的前男友。
“前男友变成跟踪狂,最后终于升格犯下了杀人重罪。这的确是很有可能。这次一定错不了的。”
抵达目的地后,风祭警部干劲十足地下了车。丽子也紧跟在后。
据说安田孝彦是任职于当地印刷公司的三十多岁职员。然而,他的住所却在府中监狱附近,是栋看起来像穷学生住的木造公寓。警部敲了敲薄合板制的门后,里头传来了和朝气蓬勃搭不上边的男性声音。
“来了,请问是哪位——”
开门探出头来的人,也是个外表跟朝气蓬勃相去甚远,满脸胡渣、看起来没什么精神的男人。虽然很肯定他就是这次要找的人,但警部还是照规矩出示了警察的识别证。
“我们是国立署的人。你是安田孝彦先生吗?”
面对递到眼前的识别证,男人抹抹脸,眨了两、三次眼。然后他说了一句“请稍等一下”便暂时消失在房内。几分钟后,再度出现在玄关前的他,眨着眼睛回答警部的问题。
“是,我是安田孝彦。啊啊,我知道喔,是神冈美纪的事情吧。听说她被杀了,我昨天看到新闻了。哎呀,没什么好惊讶的。我早就料到,那家伙迟早可能遇上这种事情。”
“喔,这话又是什么意思?不,在此之前,先从你跟神冈小姐的关系谈起吧。神冈小姐是卡拉OK小吃店的兼职人员,而你则是对她穷追不舍的跟踪狂——没错吧?”
“不对!”安田极力表示抗议。“我是神冈美纪的前男友。一直到今年春天为止,我们交往了两年。我对在卡拉OK小吃店工作的她一见钟情,经过猛烈追求后,她好不容易答应跟我交往。和她交往的这两年来,我为她付出了自己的一切。为了跟她约会,我花费了大半薪水。为了送她礼物,我耗去了大半奖金。为了跟她出国旅行,我散尽了所有存款。最后甚至连车子都卖了——结果我竟然被甩了。我忘不了分手时她对我说过的话:‘我讨厌没车的男人’!”
“……是这样啊。”警部对安田投以怜悯的视线。“真是悲惨的遭遇啊。想必你很后悔吧?”
“我当然很后悔,要是没有把车子也卖掉就好了……”
你是为了这件事情而后悔吗?丽子不禁和风祭警部面面相觑,叹了口气。照他这样的个性,安田孝彦肯定会一次又一次地被女人欺骗榨干。
“可是请相信我,刑警先生。我并没有杀人,跟踪这件事也是误会。有一段时间,我确实经常跟在她后面,但那是因为想对她提出忠告,我想告诉她,要是她继续这样的行为的话,她最后一定会下地狱的。事实上不正是这样吗?”
的确。不过,会不会就是这男人把神冈美纪给推进地狱了呢?在丽子心中,对安田孝彦的怀疑急违扩大。
于是丽子试着询问犯案时间的不在场证明,结果不出所料,安田没有不在场证明,他都是一个人待在公寓的房间里。不过这也难怪。要是一个单身男性能够明确提出自己在凌晨一点有无懈可击的不在场证明,那反而令人感到不自然。
“话说回来。”警部又提起了那个老话题。“被害人的衣橱内有很多帽子不见了,关于这点,你有什么头绪吗?”
“帽子我也送了她不少,其中甚至有那种稀奇古怪、不晓得要在哪种场合戴的帽子。不过,我想不出犯人要大费周章杀了她、抢走帽子的理由,那一定是用来扰乱调查的掩饰行为啦。”
不说这个了——这么转移话题后,安田孝彦压低声音,告诉警部一则令人振奋的情报。“其实我有些关于重要嫌犯的线索。”
再隔一天的十月五日礼拜一,丽子和风祭警部造访了位于国立市市郊的某间大学。知名度与录取标准都不高的这所大学,正是神冈美纪过去就读的母校。
安田孝彦口中的重要嫌犯,是一位文学系教授,名叫增渊信二。根据安田孝彦的情报,增渊信二身为有妇之夫,却又跟神冈美纪发生了亲密关系。简单来说,神冈美纪狠狠地剥削了安田,一见他没油水了,便马上把对象换成了大学教授——至少安田本人是这么认定的。
“不过,警部。”丽子坐在停靠中的便衣警车副驾驶座上问道。“安田提供的情报可以相信吗?会不会只是被甩的男人为了一解心头之恨,故意把大学教授给牵扯进来呢?”
“的确有这个可能。可是,神冈美纪甩掉安田之后,需要新‘钱包’也是事实。大学教授简直无可挑剔,不是吗?噢——”
警部坐在驾驶座上,指着挡风玻璃的另一头。“好像出现了喔。”
警部的指尖前方,有个正走向宾士轿车的男性。年纪约六十多岁,漂亮的白发与银框眼镜给人一种知性的印象。他肯定就是增渊信二没错。
丽子与警部同时下了车,火速冲到嫌犯身边。
“您是增渊教授吧?”警部在宾士前出声唤道。“我们是国立署的人。”
增渊露出了惊讶的表情,然后他不掩激愤地斥责刑警们。
“你们突然跑来这里是要做什么!这里可是学校啊!好歹考虑一下场合吧!”
“真是非常抱歉。”警部恭敬地低下头莞尔一笑。“那么,我们直接拜访有夫人在家的府上,会比较好吗?”
“不!在这里就行了!只能在这里了!就在这里谈吧!”
不知道是不是觉得尴尬,显得焦躁的增渊用指尖推了推眼镜的鼻托。
“仔细想想,大学校园是个很适合静下来交谈的好环境。”
然后增渊不给刑警发问的机会,自顾自地开口说起来。
“我知道你们为何而来,是神冈美纪同学的事情吧,她是我的学生。她被杀害了吧?真是太遗憾了。可是,除此之外我无可奉告。因为神冈同学毕业后,我就再也没见过她了。”
“您说谎。”警部斩钉截铁地说。“从您家到她家只有步行五分钟的距离。就算毕业以后,你应该多少也有机会在附近见到她才是。”
“当然,我也曾经在路上遇到她好几次。我的意思是,没有机会面对面好好聊过。”
“这也是骗人的。觊觎神冈美纪小姐的跟踪狂,曾目击到你跟她挽着手走在路上。”
“什么!”面对突如其来的指摘,增渊教授难掩心中动摇。“跟、跟踪狂跟我,你相信谁说的话呢?”
“我当然相信教授所说的话罗。”风祭警部眉毛不挑一下地断言道,然后突然提出了直逼核心的问题。“十月三日凌晨一点左右,教授人在哪里,在做什么呢?”
“这是在调查不在场证明吧。三日凌晨一点,也就是礼拜五深夜对吧?那时我在自己家里,我在书房里写文章,没有什么证人。毕竟,等家人都睡了之后,才能自己一个人专心工作不是吗?”
总之就是没有不在场证明,不过米山升一跟安田孝彦也是一样。看来,在这次的事件中,有没有不在场证明,似乎并不是厘清真相的关键。
那么关键会是什么呢?到头来,还是那些帽子吗?
于是丽子照例问了那个关于帽子消失的问题。
“帽子?这我不知道。我不是说过,我跟神冈同学没有关系吗?她衣橱里有什么我哪知道。两位想问的就只有这样吗?那我就此告辞了。”
增渊信二单方面结束了对话。本以为他会直接坐上宾士,没想到却经过车旁,坐进了停在旁边的小型汽车,随后马上发动引擎,一溜烟就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