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醒来时,已经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衣服没有被脱掉,邻床上、我的周围,都没有一个人。
随着意识的慢慢恢复,我逐渐明白,自已已经卷入、并正面临着一场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故中。
有一点是肯定的。从我一个人离开家,事态就急剧恶化了。我在自家门前,挥舞着刀,上演了一出格斗好戏,结果,开车发生了重大交通事故,我的朋友大概已经死了。
我在病床上稍稍欠起身,对全身进行了一番检查。没有外伤,也没有出血的痕迹。再看看手腕,右手腕和左手腕上,都没有伤,也不像打过针的样子。
那么,自己感染梅毒的事,医院还不知道。我想,至少要暂时隐瞒住这个事实。如果磨磨蹭蹭的话,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要输血。那样,当然就要做血液检査吧,那我感染梅毒的事,就暴露出来了。
我站起身,来到窗边。这才发覚身上很痛,强烈的冲击、摔打导致的疼痛,似乎终于扩散到全身。
我打开窗户,看见远处下方的白色混凝土地面。这是五楼吧,好像有那么高。
我把折叠靠窗放置的折叠椅打开,抱着疼痛的右脚,一步一挪地坐在了那把椅子上。然后一使劲,站在椅子上,把左脚放在窗框上。
我不迷惑,因为我知道,自己刚才就差点儿死了。无论从哪个角度考虑,我最好都不要活着。这一点我很清楚。
就在我把双脚都放在窗框上,准备往外跳时……
“喂! ……”耳边传来叫喊声和开门声,我被人从后面抓住了后衣领。“扑哧”一声,是布撕裂的声音。我的身体往外探出一半停住了。
“放手! ……”我拼命地喊道。
回头一看,原来身后那个人,正是自己的丈夫。他也抓住我的后衣领,粗暴地紧紧抱住了我。
“放手!……我已经感染了梅毒!”
“你怎么知道的?”
“是N医院打电话来告诉我的。”
“你没有感染!是阴性! ……”
“什么! ……”
“我给N医院打了电话。他们说,你的检査结果是阴性,而且,也不记得打过那个电话。”
“你说什么?……你骗人!这是怎么回事?”我霎时感到天旋地转。
“我也不知道。那个电话大概是恶作剧吧。不管怎样,你先进来,我们有话慢慢说。”
我被丈夫抱到了病床上。没有比此时,更令我感觉丈夫的宝责和可靠。
身为医生的丈夫,一一检査了我的身体各处。然后到处按压,问我疼不疼。我一边接受丈夫的诊察,一边回想着所遭遇的一连串事件。
“大道寺呢?”我问道。
“听说死了。”
果然还是死了。
“丰呢?……”
“他没事,刚刚接受了诊察。重要的是那起事故,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也搞不清楚。”
“怎么会撞上呢?你没踩刹车吗?”
“踩了,可是……”
我又想起了当时,右脚刹车路板给我的感觉,好像摇摇晃晃的不固定。
“刹车失灵了! ……”我终于想明白了,大声说道。
“是吗?”丈夫异常平静地说。
“刚才大道寺的弟弟来了。大概就是他,切断了我们家汽车的刹车管,还冒充了N医院,给你打电话。”
“这是为什么呢?”
“那个……这是我想的,大概是为了被你压死吧。”
“被我?”
“是的,她很懊悔,让我们知道了梅毒的事。于是,她想尽各种办法,想让你也同样倒霉,可事情进展并不顺利,最后,她想只有一死了之吧。但是就这么死了,她又会感觉很懊悔。所以,她想被你的车压死,她一定是这么想的。”
太可怕了。听到这里,我再次不寒而栗。我想起了去N医院的那天。如此说来,应该没错。那天,我在上野毛车站附近的路边,看见了靖子的奔驰车。我记得当时,自己只是认为,和她的车很像。那辆车果然还是靖子的。她把车停在那儿,跟踪我。于是知道了我到了N医院去检查的事吧。
靖子经常站在我家房前,就是这个意思吧。她猜到我最近,要去医院做血液检査,想跟踪我,所以一直站在那儿,偷偷地监视着我。
当察明是N医院以后,她就叫弟弟冒充医生打来电话。这里面有着双重含义。一个是要我体验与她相同的绝望,另一个,则是要陷入绝望的我采取行动。
事实上,我轻易地就中了她的圈套,操刀在自家门前耍了一通,又偏偏被邻居家的主人拦住,可以说丢人丢到家了。
我越来越绝望,甚至决心自杀,把车开了出去。如果她被我的那辆车压死了,通过邻居家主人的证言,大概会认为我是故意压死大道寺靖子,而成为杀人犯。
我家附近有很多单行道,无论去哪儿,都必须通过那个坡道。大道寺靖子在刹车管上做手脚后,只要在那个坡道下面,等待着就可以了。
被车撞倒了,还能平安无事吗?……即使同样是死,却能使我背负上杀人的罪名。太可怕的女人!……而且,事情正如大道寺靖子预期的那样,天衣无缝地进行着。
可是,就在最后关头,她的计划被打乱了。从侧面冲出来一辆卡车。
我现在终于明白,那时候发生的事了。我的刹车被人动了手脚,一切正如靖子计划的那样,我的车朝她狂奔而去,眼看着就要撞上了。就在那一瞒间,从旁边冲出一辆卡车。那司机大概也无法躲避,突然飞飚出来的靖子吧。他代替我撞上了她,接着又撞上了我的车。多亏了他,我被撞飞向右侧,撞在电线杆和护栏上停住了。如果没有那辆卡车,我在撞上靖子之后,肯定还在坡道上狂奔,我自己也不会只受这么点轻伤。也许已经死了。对我来说,那辆卡车,简直就是我的救命神仙。
“太可怕的女人啊! ……”我不禁脱口而出。
可是,如果我和她的立场颠倒过来,会怎么样呢?我会不会这么做,暂且不说,我难道不是也像靖子那样想吗?只有自己一家,遭遇了灭顶之灾,可朋友却生活在幸福的天堂。
“喂! ……”我又感到另类的恐怖,向丈夫问道,“你,真的被大道寺靖子诱惑,和她睡过了?”
丈夫苦笑道:“你真儍。我的确受到她的诱惑。她开车等我下班回家,说有事商量。上车后,她就带我来到酒店,说因为谈话的内容保密,在这里开了间房。
“进入房间后,她突然把衣服脱掉,赤裸裸地抱着我。但是无论多出色的女人,我都没那个兴致。我是医生嘛。我一把把她推到床上,就回家了。但我没注意到,衣服沾上了香水味。”
我终于放心地舒了口气。但是,我想他哪能做到呢?他意志有那么坚定吗?可也许就是那样吧。
“孩子,她有两个孩子呢。”我对丈夫说道。
“嗯。”
“她丈夫就那样了,孩子怎么办呢?”
“啊。”
“孩子血液检査的结果怎么样?”
“小儿子好像还是阳性,可大儿子幸运的是阴性。”
“啊,是这样啊,丰是阴性,太好了。”
“是的。她的父母亲还健在吗?”
“嗯,还在,而且,她丈夫的父母亲,也应该还健在,我想两个孩子,要靠爷爷奶奶照顾了。”
“嗯。”
“老公。”我握着丈夫的手。
“嗯?……”
“对不起。”我向丈夫道歉。真是奇怪,得知自己没得病后,彻底的安心,使我变得坦率。
我向丈夫一道歉,顿时间,我的眼泪又哗啦哗啦地往下流。终于还是以悲剧收场,无论如何考验,总算结束了。从今往后,一切要重新开始。
“怎么办?……你好像在房前,干了什么吧,还能再回家吗?”
我沉默无语,无法立刻决断。
“里美还在家里等着,我得回去了。你在医院住一晚吗?”
“不,我回家!……”我斩钉截铁地说道。
房子刚刚买到手,女儿也还在家里等我。想想以往与大道寺靖子之间的战斗,我想,以后无论遇见什么样的事情,都能坚持。
“我把汽车撞坏了。”我一边收拾,一边对丈夫说。
“可以再买一辆。”
下楼来到医院大门口。丈夫去医生休息室,告诉医生“丈夫要带妻子回家”,我独自一人在候诊室等待。
这时,一个幼儿园的母亲朋友,从大门口走进来,看见了我。我知道麻烦来了。
“啊呀,井口,听说大道寺出大事了。”
“是的,出大事了。”
接下来,我把大致情況告诉了她,她听得津津有味。如果我不说,她肯定会道听途说,到处散布谣言。
“大道寺究竞为什么要那么做?你知道些什么吗?……”
“不,我不太清楚。”
“为什么那个人要那么自暴自弃?……”
“难道不是因为她丈夫的病吗?”
“听说,她自己也得了什么病。你不知道吗?”
我沉默了片刻,然后坚定地说道:“我什么都没听说,而且,我想不会是那样的。我想一定是因为她丈夫的事,对人生感到悲观。”
丈夫返回后,我催促着丈夫出了门,来到大街上。
“刚才那个,是幼儿园的母亲朋友吗?”丈夫说道。
“是的。”
“你们都谈什么了?”
“大道寺的事,问了我很多。”
“是嘛,那你是怎么说的?”
“我遵守了对死者的礼法。”我回答道。
从现在开始,我要回到流言漩涡般的女人世界。我必须不断地和诱惑做着斗争。
如果告诉她们,大道寺靖子那种令人绝望的病,我的所作所为,一定能立刻得到有效的辩护,也能满足她们的好奇心。可出于对死者的尊敬,我决不能那么做,要为她留在这个世上的孩子的将来考虑。
在自己以后的战斗中,有比任何事物大的劲敌。它就是潜伏在我内心的那种诱惑。
“和与他人之间的战斗相比,我更需要艰难地在与自己的战斗中,获得胜利。”我坚定地对自己说。